談懷玉想不明白他在氣些什麼。
她放下車簾,略微思忖,告知車外的崔吉直接駕車去往鐘靈街。
街上那寶和齋向來以飾品時興又精緻聞名整個上京。
等幾人到達已是夜幕低垂,燃燈千盞。
銀樓裡面紅衣女子輕蹙眉心,在櫃台打着一方算盤,察覺動靜後瞥了眼打扮尋常的幾人,換上一副淡淡的笑容。
“齋中有上好的金銀簪钗,也有名貴的寶玉镯鍊。不知姑娘要瞧些什麼?”
談懷玉走上前,從袖中掏出手繪圖紙:“四日前,我曾請齋中師傅幫我雕玉,今日想到幾處修改,特來給出一份草圖。”
紅衣女接後仔細端詳,不自然一頓:“做是能做,不過比較複雜……”
她聽出言外之意,淺笑道:“掌櫃放心,按時完工,銀錢會再多出一倍。”
掌櫃顯然沒想到此前未打過交道的姑娘出手闊綽,脾氣爽利,她眼珠一轉,谄笑引着談懷玉往裡走:“姑娘,這上京共有十顆南洋金珠,如今八顆在宮中,餘下兩顆金珠皆被小店重金購下,請宮中巧匠打造了一對飛燕銜珠耳墜。”
一語未完,便聽門外傳來兩位姑娘清脆的笑聲。
“是什麼好東西,掌櫃還要偷摸讓人進後堂去看呢!”
談懷玉滞了一瞬,看向身側同樣吃驚的青瑣。雖說上京沒有宵禁,卻不想此時此處還能碰見熟人。
掌櫃誇張拍掌,親切地迎上前:“哎呀,原是林姑娘和葉姑娘。”
林菁菁:“我和阿秋恰在門外,想着許久不來,最近可有什麼新款?”
……
三人聊得熱絡,好像沒有發現角落裡跟了仆從的談懷玉。
正好懷玉與兩位貴女交情不深,左右已辦成正事,她趁此機會,悄無聲息靠近大門。
“談姑娘?”葉秋率先留意到差一步邁出大門的熟人。
談懷玉頓足,若無其事地颔首:“大家相談甚歡,我不忍打擾,這才沒有出聲。兩位姑娘勿怪。”
瞧三人是舊識,掌櫃知趣退回櫃台繼續打算盤對賬。
“上回見面還是在下元,轉眼間就過了半年。”林菁菁眉眼微彎,一連百花髻中點綴的金钗都在燭火下熠熠生輝,“談姑娘是何時回的京?”
“十日前。”她禮貌一笑,不知如何寒暄,瞥到左手垂下的大袖掩住了臂上的袖箭,于是狀似不經意問,“怎麼隻是你們,不見楊容音、楊景清兩位姑娘,不知她們可好?”
“我和阿秋就在面前,談姑娘不問我倆近況,反而去問楊家那兩姐妹。”林菁菁完全是被人戳到痛處,皺眉抱臂道,“那我可說,你問錯人了。”
“方才二位笑聲清脆,想來近來很好。”懷玉柔聲解釋,“不過,聽林姑娘話中之意,像是與楊家兩位姑娘生了嫌隙?”
“本來隻是點頭之交,不存在生嫌隙一說。”林菁菁沒好氣道,“上元夜楊容音搶了我看中的花燈,因此拌了幾句嘴。”
“原是這麼一回事。”懷玉點了點頭,“既然是搶,自然無理。”
林菁菁喜出望外,語速極快:“那些貴女說楊容音猜中燈謎,螃蟹燈本就屬于她,背地裡都說我的不是。可我提早跟攤主約定好了,若是亥時沒人猜中,我就花錢買下它。偏偏我商量之時正巧被楊容音瞧見了,她就故意卡着亥時猜中燈謎赢得花燈。你說她是不是成心跟我作對?”
此刻聽着林菁菁的控訴,懷玉思緒逐漸飄遠。
三年前的春社日,她難得踏青,行至河畔無人處,忽聞花叢中莺莺纏綿之聲。
那女子口齒不清,用着浸了蜜的聲音:“你何時……娶我?”
男子先是沒出聲,然後呼吸加劇,緩了片刻,似卸了力般低低地笑着,哄騙着低聲說了些細碎的話語。
談懷玉察覺不妙,悄聲領着青瑣偷溜。就當兩人挪至樹邊,沉溺在滿溢的情欲裡楊容音忽然揚起細嫩白皙的脖頸,正撞鬼鬼祟祟的主仆二人。
四目相對,見對面那人發絲黏亂,滿臉紅暈,迷離的神情還暫未被驚駭取代,談懷玉率先回神,拉着呆愣原地的青瑣轉身飛奔。
三年間,這個辛秘壓在心中,談懷玉既不好奇,也沒張揚。直到去年下元她才清楚其中女子竟是楊家未出閣的長女。楊容音自然認出了她,因此派人刺殺,奈何中途被另一家給截了胡。
葉秋:“話是如此,可你實在不必牽連楊二姑娘。”
林菁菁呸了一聲:“不管,姐妹倆一丘之貉。隻恨那些人跟風就是雨,從不聽我辯白。”
葉秋無奈笑了笑,拿着珠钗左右比劃。
誰知林菁菁話鋒一轉,笑眯眯牽起談懷玉的手:“談姑娘與柳文清關系好,應是知道她成了高家長子的繼室。”
懷玉點頭答對。
“那你可曾去高府拜訪?可有看着世子?殿下近況如何?”
林菁菁的提問如炮仗般噼裡啪啦地直壓下來。談懷玉歎了口氣,不想林菁菁這麼喜歡陳浮确。她如實按照問題回答:“在高府隻見到一回,世子一切安好。”
“安好無恙就行,安好無恙就行。”林菁菁拍了拍胸口,長舒了一口氣,“世子回京後行蹤不定,謝絕了各種宴請,鮮少有人知道他的近況。我還當是北疆出了事,影響了世子的心性。”
葉秋冷不丁道:“菁菁你且放心,前幾日我還見着世子與女子進了南瓦。”
談懷玉額角微跳,莫名有幾分作賊心虛:“那葉姑娘可有看到那女子的臉?”
葉秋心在步搖上,沒留意懷玉片刻的僵硬。
“沒有。兩人舉止談不上親密,可落在旁人眼裡就似對璧人。”她招手讓掌櫃把步搖包了起來,然後像想到有趣的事情,不由失笑,“不過我隐約聽見那姑娘姓王,名‘大星’。”
“姑娘家怎會取個這樣的名字?應該是你聽錯了。”林菁菁随意拿起一支金鑲玉簪,在桌上有節奏地敲出清脆的金屬聲,引得身後的掌櫃心痛得頻頻皺眉。“若是王姑娘樣樣拔尖,那勉強算是稱心。但若是她樣樣平凡,我首先不服。襄王世子英勇神偉,可不能随便娶親。”
怎麼扯到定親這事上去了。
談懷玉心中一驚:“許是世子的遠房表親,我們還是不要妄加揣測了。”
“話是這麼說,但談姑娘為何緊張?”葉秋莫名品出幾分不對勁,“世子并非喜怒無常,不至于讓人懼怕成這樣。”
林菁菁輕蹙眉心,帶着幾分關切:“難道是你與世子在北疆話不投機?”
談懷玉搪塞過去:“非議宗親總歸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