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櫃聽身後是個姑娘,頓時轉身,惶恐道:“你怎麼還敢來暗市?”
談懷玉摸不着頭腦,還以為是掌櫃認出了自己:“為何不敢?”
“哎呀!”他恨鐵不成鋼地大歎,“京中命案頻發,歹徒極其兇殘,前些日子還有大理寺的官差奉命查封了暗市的幾家鋪子。我猜兇手八九不離十就藏在那幾家查封店鋪之中,姑娘若是想保住小命,還是少來這陰暗之地吧。”
談懷玉:“兇殘?”
“生前被兇手活活挖去了雙腎,還不兇殘嗎?”
她倒吸了口涼氣,蹙眉瞟了眼身側的崔吉。
“怎麼不告訴我?”
“屬下怕吓着小姐,再加之您沒問。故有所隐瞞,還望小姐恕罪。”
“算了。”懷玉歎了口氣,從袖中掏出紙包和一錠銀子放在櫃台上,“煩請掌櫃幫忙識香。”
“好說好說。”他動作随即停下,滿臉堆笑地展開紙包,“世人隻道香鋪老闆是識香高手,不曾知我藥肆掌櫃更是各種藥香了如指掌。”
他靠近扇聞:“沉香,白檀,蘇合,郁金……還有一味阿芙蓉。”
“沒了嗎?”
“等等。”他驟然肅色,“……莫不是朱蘋草?”
“朱蘋草?”談懷玉又道,“還請先生賜教。”
“西域朱蘋,狀似赤苋,喜好陰濕,多生于血肉腐屍之地,細聞有極淡的血腥味,能使人排愁解憂,精神煥發。此香料千金難求,本是不可多得的仙草。偏偏香品中添了少量阿芙蓉,君臣相使之下,制成的合香聞上兩個時辰便會上瘾,繼而一發不可收拾……許是某些秦樓楚館專做發情療愈之用。”他見懷玉周身氣派不俗,像是哪家未出閣的貴女,話也說得含蓄些,“香粉中朱蘋和阿芙蓉含量較少,偶爾聞聞疏肝解郁,并無大礙。不知姑娘這香品從何而來?”
原是一種媚香。
“機緣巧合之下得到。”談懷玉略微思忖,“先生知道這合香的名字嗎?”
“我也是頭回見到如此奇特的香品。想來隻有使用者和調香者才知名字。”掌櫃搖搖頭,“既如此,姑娘慢走。本人忙着整理行囊,恕不遠送。”
她們出了藥肆,順着人煙稀少的暗市穿行。
崔吉發現兩人與暗市南門相背,忍不住出聲:“小姐,不先回府嗎?”
“不急,難得出來,我們逛逛。”
在踏過紅漆木門後,來到了長樂巷。
依照上京地圖,前方不遠便是通文坊。
談懷玉:“通文坊的萬靈寺,你可知?”
阿吉想了想:“略有所聞。”
“萬靈寺藏匿于市坊之中,本是個沒甚名氣的寺院,各處平平無奇。隻因合光年間在城外置泰金宮儲藏經典,遂開設敦雲門街,辟昌靖坊為南北兩坊,其中南處為通文坊,北處沿用昌靖坊之名。幸有敦雲門街攤販往來,故而寺中香火漸盛。”談懷玉一頓,遙見敲鑼打鼓的儀隊,“此時人少,得空順道參拜參拜。”
崔吉點頭應是。
兩人來到敦雲門街,沿着窄巷南行幾十步,寂靜古刹的飛檐翹角就在眼前。從三門踏進樹蔭遮蔽的萬靈寺,她頓覺暑熱漸減,跟着寺中稀稀拉拉的香客禮佛回到寶殿。
談懷玉快步跟上落後僧伽約莫十歲的小沙彌,合掌行禮:“不知小師父如何稱呼?”
小沙彌像是極其意外寺中竟有人向他讨教,眼睛亮了亮,然後故作老成地回了一禮。
“小僧法号觀真。”
她彎腰笑了笑:“觀真師父,聽聞萬靈寺乃是前朝所建,至今已有百年。方才一觀,發現寺中佛像寶相莊嚴,遠不同于其他古刹。不知是被哪位檀越重塑了金身?”
“修寺塑像,印刷經典,四事供養……高檀越皆是費心盡力。”觀真心裡藏不住事,将高成耀所做善事全盤托出,“今年夏日炎熱,寺中缺少祛暑的寒冰,高檀越得知難處,主動差人在每日清晨準時送來。”
“怪不得進此寶寺便覺異常涼爽,高檀越當真心善。”發現觀真偶有瞟向阿吉手中食盒,談懷玉含笑道,“剛才路過飲子店,恰巧多買了份紫蘇飲,不知觀真師父能否賞面品嘗一二。”
觀真轉了轉眼珠,有些為難:“這……”
“權當是我感謝師父的講解。”
實在受不了肚子裡的饞蟲。觀真沒再推辭,道了幾句謝,然後樂呵呵地接過食碗,一飲而盡。
“适才寶殿衆僧誦讀經書之時,我見小師父微微顫抖,可是身子不适?”
“大殿冰塊放得有些多,我忍不住打了個哆嗦。”觀真腼腆地抓了抓腦袋,“師兄們都不似我這般,許是我三心二意,執着于外界冷暖。讓檀越見笑了。”
“觀真師父年幼體弱,當然不能與師兄們相比。”談懷玉指着觀真指節上的灰黑疤痕,“你瞧,都還生出了凍瘡。”
“檀越真是眼力極好。”他仰頭回憶一番,“一到冬日,大雄寶殿莫名冷于寺中其他地方。就連幾位師兄都曾生過凍瘡呢。”
談懷玉點頭,還欲說些什麼,卻聽身後有人喚她。
她聞之回身,見是柳文清,朝觀真告辭後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