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柍走出譚階寺已是午時,她懷揣着梁夫人的囑托,心事重重地下山去。
山間小道旁的大片綠色間染了不少橙黃,幹枯樹葉随風飄落,鋪滿小道,層層疊疊,踩上去便是沙沙作響,入耳即是蕭瑟聲。
秋風乍起,将她的衣袖和下擺往後吹去,待鑽進袖口,接觸肌膚,一股寒意頓時湧上肩頭,她不由得打了個寒顫,雙手環于胸前,緊緊裹住衣領。
她此行下山是去濟善堂為慧覺帶幾味藥材,治療梁書煙的舊疾。因着得了梁夫人的銀兩和囑托,她不敢耽誤片刻,入城後便向着地方趕去。
濟善堂坐落于長幹四街,需得拐幾條小巷,才能見到門口的黑漆牌匾,其上題字:懸壺濟世,善心長存。
陸柍将投放在牌匾上的視線落下,提裙跨檻進了濟善堂,甫一入内,鋪面而來的便是百草氣息,卻不難聞,反而舒心。
她将懷中慧覺給的藥方拿出,正欲伸手遞給掌櫃,卻見到了一道熟悉的背影。
她輕道:“竹影?”
竹影正同抓藥的小倌交談,聽見有人喚自己,便回頭看去。
“陸姑娘?”
他見陸柍手中握着藥方,詢問道:“姑娘可是生病了?可還打緊?”
陸柍搖頭:“我是來替友人買藥的。”
“那便好…”他稍加放心,又覺得自己的言語不大妥當:“陸姑娘友人會無事的。”
陸柍輕嗯,本想詢問對方,但話到嘴邊,還是被輕輕壓下。他們誰生病幹自己何事,還是莫要充當自認為的好人。
對方見她不再言語,便将身子轉回去,接過小倌抓好的藥,卻沒有離開,而是在一旁靜靜等陸柍同掌櫃交談完畢。
竹影見陸柍轉過身來,遲疑片刻,還是對陸柍說道:“這幾日天突然冷下來,大人着涼,有些咳嗽,我便來這藥館尋些止咳化痰藥。”
陸柍聞言有些漫不經心,徐大人生病總該不是自己的錯,她不過是在背地裡罵了他幾句,但還是回了些體面話。
“大人日夜操勞,眼下天涼,還是當小心身子。好在竹侍衛有心,幫着照料,想必用不着幾日,大人便會好起來的。”
“多謝姑娘吉言。”
竹影聽她語氣客氣,卻不帶情緒,便知曉陸柍定是對中元夜的事情心存芥蒂。他雖是知曉其中緣由,但又不好直言。
于是眉頭緊蹙道:“陸姑娘,中元那夜,大人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才這般無情。我相伴大人已有十一年,最是了解他的品性,他不是自私冷漠之人。”
他隻是不想讓你陷入危險。
竹影哀傷地低頭,不知是否該繼續說。他是希望二人解除隔閡,但大人卻不希望。
大人說,陸姑娘前面十幾年吃盡苦頭,餘下的日子總該性命無虞,順遂平安。她同自己近了,能有什麼好處。
陸柍淡笑:“我已知曉,竹侍衛還是趕緊回去,莫要耽誤煎藥。”
有無苦衷同她是無大關系的,她不計較,也沒空計較,她還有許多事要做。譬如現在,她還要替慧覺抓藥,然後趕回譚階寺。
竹影見她如此,終是輕歎,沒再言語,轉身出了濟善堂。待回到東柳巷,他依舊是一副恹恹的表情,讓正蹲在井邊刷馬鞍的千夜看得一頭霧水。
“你這般失魂落魄,可是被哪家小姑娘辱罵了?”
竹影見他滿臉疑惑,又歎了口氣,他心裡堵得慌,卻不能一吐為快。
千夜原先在江陵府當差,這幾年才跟的大人,并不知曉大人的往事,大人不讓自己講出去,是以,這些事情也隻有他同大人知曉了。
“莫要胡說,大人可回來了?”
“未回,大人今日留在禮部,同衆官員商議太子冠禮事宜,比冠禮禮服刺繡之事複雜許多,什麼衮服九章、遠遊冠、绛紗袍、折上巾,還有什麼香案、冠席、醴席、盥洗,聽得我在一旁打哈欠,大人便讓我先回,提食盒送去禮部。”
竹影了然點頭,看來大人今日要晚些歸來。他進廚房将煎藥的器皿尋出,然後點火煎藥:“待會你送飯去,這藥也帶上。”
千夜點頭,不多時,竹影将煎好藥安穩放于食盒内,千夜便拎起食盒,策馬而去。
——
禮部。
千夜同門口的侍衛出示腰牌,方進裡頭。此下雖是響午,禮部官員卻是精神矍铄,隔着幾座假山,千夜都能聽見議事堂傳來的辯駁聲,頗有忘寝廢食之意。
議事堂門口則是站着許多官員的侍從,手裡皆提着食盒,焦急地等待。伴着裡間碎瓷的聲音響起,門外衆人皆是倒吸一口涼氣,唯恐是自家大人在生脾氣,于是顯得更為拘謹。
于是,在一群拘謹中,千夜相較下尤為放松,但他的這份輕松卻被突然砰的一聲給打破,他同衆人循聲望去,乃是禮部侍郎劉智禮。
劉智禮将門一腳踢開,憤然将衣袖甩下,然後黑着一張臉離去,裡間官員則是神色平平地目視他離去。
前日,岩陵邊境三城失守,武威軍及靖遠軍損失慘重,急需銀兩物資援助。禮部尚書張循昔日在軍營任職,知曉消息後痛心不已,意欲聯合禮部上書皇上,暫擱修廟,簡辦嘉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