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色如水,銀輝落沙。
“公子,求您放過我吧,我什麼也沒幹,什麼也不知。”
徐季安同蕭雲祁方進門,便聽見院中有婦人在哭喊,叫聲如雷,凄慘婉轉。
寒舟迎上前去,回禀道:“殿下,大人,探查清楚了,此婦人乃是幽冥谷底下的庖丁,丈夫同孩子一同居于谷底,但不知為何,他們身上滿是傷痕,看樣子是從谷底逃出來的。”
蕭雲祁疑惑:“幽冥谷?這下面還有人居住?”
幽冥谷地處岩陵西北角,谷至地面百米,谷底環境異常,經年風沙肆掠,寸草不生,唯有岩壁上長有許多荻洛,可荻洛是毒藥,人不能以此為生,怎麼還會有百姓居住呢?
寒舟答道:“是,屬下從這位婦人口中得知,幽冥谷裡住着十幾戶人家,她同丈夫在谷底以做飯為生,可旁的事,她卻不肯再提半句,隻嚷嚷着要即刻離開岩陵。”
蕭雲祁訝異,對身旁沉默的徐季安挑眉:“看來,這谷裡頭有秘密啊”
徐季安并未接話,而是徑直走向淚眼婆娑的婦人。她正半躺于地,抱着院中的柏樹。
徐季安緩緩蹲下,溫聲道:“夫人莫怕,我會遣人護送你們離開岩陵,隻是我有一事相求。”
婦人上下牙齒打顫,哭道:“公子,您放過我們吧,我當真什麼都不知曉。”
徐季安點頭:“我不會逼問你的,你隻需點頭搖頭,一個時辰後,我便讓人将你送回,你可同夫君孩子一道離開岩陵。”
婦人還在哭,徐季安便等她平靜下來。未幾,她止住淚水,徐季安開口問道:“這谷底,可是有官兵在?”
婦人眸子陡然睜大,眼眶之中盈滿淚水,她猶豫片刻,點頭又搖頭。
蕭雲祁亦走近蹲下:“她這般反映,倒像是沒說,不如帶她進屋再問?”
說罷他便要去扶那位婦人,可婦人死死抱樹,竟不肯松懈一下,蕭雲祁無奈歎氣,隻得問道:“官兵不是官兵,難不成幽冥谷底當真有幽冥?”
竹影被他這話給逗笑,蕭雲祁看向他:“不然該作何解釋?”
竹影斟酌片刻,猜疑道:“殿下,或許是殺手之地,如浮沉堂一般呢?”
蕭雲祁挑眉,想去看徐季安神色。徐季安的臉此刻隐于斑駁樹影中,眉眼舒展,不喜不悲,但人如泥塑般穩當,隻安靜地等待婦人回話。
庭院靜谧,唯湖中蛙鳴聲不斷,蕭雲祁失了耐心,便于藤椅上坐下,将眼瞌上。
藤椅輕搖,風中有草香,叫人安心。
一刻鐘後,婦人像是下定決心般開口道:“公子,不是幽冥,亦不是殺手,但确為何人,我并不知曉,我隻照顧他們的飯食,每日僅在三餐時刻過去。但我曾見過他們飛檐走壁,去岩壁上采花,那花好似被稱作荻洛,除此之外,餘事我概不知曉,還望公子您莫要失信,能夠将我三人平安送出岩陵。”
夜風更甚,徐季安頭頂的樹冠飒飒作響,葉片随風飄落,落在他的鬓角,他卻巋然不動,像是時光停滞般,他眼底的湖泊卻慢慢泛起漣漪,又逐漸翻起浪花,随後波濤洶湧。
無聲以答。
蕭雲祁見他怔住,問道:“清谷天,你怎麼不她回話?”
徐季眼睫慢慢擡起,他忍着身上的不适感,勉強挂上清淺笑容,對那婦人道:“夫人放心,我會踐行諾言,遣人送你們離開岩陵。”
他取下腰間荷包:“這裡頭是十兩銀子,夫人拿着路上做盤纏吧。”
他立起身來,吩咐寒舟将人帶走。
蕭雲祁察覺到他身上的細微變化,開口問道:“怎麼?那婦人的話可是讓你想到什麼?”
徐季安沉默良久,直到院中無他人,才語氣平淡道:“殿下,昔日我以為殘害貞賢太子的荻洛是齊王派人去采的,可如今看來,并非如此。”
七月天熱,徐季安卻似踩在冰池中,寒意侵入全身。
蕭雲祁聞言眉頭緊蹙,繞至他身前質問道:“清谷天,你還是放不下過往之事麼?”
徐季安不答話,他便繼續道:“你已是死過一回的人,生死都經曆過,過往雲煙也該忘了,人總該要向前看的。”
蕭雲祁苦口婆心勸道:“你已讓齊王同數十位臣子殒命,向皇兄謝罪,而今仇事湮滅,若再糾結于此,洩露身份,保不齊他人也會向你尋仇,如此,梁賦笙便白死了。”
徐季安颔首,壓下心中亂舞情緒,語氣波瀾不驚:“殿下所言極是,我會向前看的。”
蕭雲祁舒了口氣:“你能這般想,是好的”
徐季安點頭,掩去眼中浪潮:“殿下,方才那婦人所言,幽冥谷底下至今仍有專人在采摘荻洛,殿下不好奇,此事是誰做的嗎?”
蕭雲祁道:“是要查的”
他們此次前來岩陵,明面上是為長公主慶生,私底下卻是來探清恒王,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
徐季安回道:“能在岩陵地界私采禁藥,還能瞞住京城,此人怕是身份非凡。”
岩陵地處荒蕪之地,居于此處的非凡人不多,而能夠得長公主幫助,隐瞞皇帝的非凡之人,便更少了。
徐季安腦中閃過宴會上的場景,年輕郡王笑如春風,同身邊之人侃侃而談。
他道:“殿下,此事便交由我去查探吧。”
蕭雲祁挑眉:“你莫不是帶有私心,還想調查貞賢之事?”
徐季安搖頭:“我在岩陵有眼線,行事會方便許多。”
他指的是宋裳衣,岩陵茶坊的老闆。
徐季安知曉的有關岩陵的消息,大都來自那茶館。茶館中有四方人士閑談,真假消息混合,宋裳衣稍加留心,便能收集不少消息。
“既如此,此事便交由你去辦。”
——
幾日後,午後。
“殿下”,陸柍對蕭雲深拱手,她今日要去萬佛窟,臨摹拓本,用以佛經刺繡。可是人方從驿館出來,蕭雲深便牽着馬匹過來,她便稍稍見禮。
“陸姑娘,我聽驿館小厮說,你要去萬佛窟采樣?”蕭雲祁一臉欣喜:“我恰好要去往萬佛窟附近,你不如同我一道?我想看看,你是如何将那些古木腐朽的石刻化作絹帛上尊嚴聖光的圖紋。”
她有些為難,想委婉拒絕,恒王卻直接将她拉至馬下:“我可是王爺,你當真要拒絕我?”
陸柍笑笑:“民女不敢。”
她有些後悔,這幾日陪着恒王談天,他一高興,便常來叨擾她。可對方是王爺,自己不過庶人,雞蛋碰上石頭,無法硬碰硬,便隻能軟下來,安分待着。
“多謝殿下攜馬而來,民女這便上馬。”她不敢多言,利落地翻上馬背,坐得穩當。
蕭雲深眼睛又是一亮,語氣飽含欣賞之意:“你會騎馬?”
長陵女子追捧富貴淑女,騎馬有損風雅形象,常被人嫌棄,可陸柍卻與她們不同,不僅想法不同,連行事也有自己一套風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