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能少得了他,來這遊湖就是他提的。”傅律白語調故意輕松的,來緩解着剛剛的氛圍。
不過當時的情況事實上是,禹開然費勁了心思特意選了這麼項活動,覺得又不失閑情雅緻,又有着南北這樣對撞的新鮮,于是來打電話詢問着他的三哥。
畢竟三哥在國内的日子,尤其是在京,他的主要任務就是把人伺候好。
傅律白對這些沒什麼興趣,其實他對什麼都鮮少生出什麼濃厚的興趣來,也就是看個新鮮,可又哪有那本多的新鮮。可他還是留意到禹開然那句,放假了,總要——
想到那還有個人,放假應當會無聊,于是将這邊的電話先挂斷,又去問向沈晞。
沈晞說完要去時,才給在那頭等着答案,又開始想着planABC的禹開然回複,才有了今日的出遊。
文雅山便也順着這個話題,兩人随意的聊上了幾句。
可傅律白又怎麼會聽不出她剛剛的故作輕松,臨挂斷電話時,傅律白低聲的說:“媽,您在給我點時間。”
等到一切都解決,所有人都真正獲得自由。
文雅山一愣,沒想到他會舊事重提,甚至帶着些松口的、向上的意味,既驚喜又欣慰到鼻尖再次有些發酸,啞聲說着,“好、好。”
傅律白沒告訴他,雖然這期間可能會有少一部分人犧牲,也可能是他。
他淡淡看向遠方,目光有些發沉。視線收回時,發現之前在左側這棵樹下看人家許願帶的人,已經繞到了右邊那顆樹下,仍仰着頭,一雙清澈明亮的眸子裡滿是認真的端詳着。
也不知怎麼就這樣有趣,讓她看了整整一圈,剛想走過去問文她有看到什麼有趣的事來時,腳步才擡起,便又有電話進來。
傅律白腳步一頓,看不出什麼情緒的臉上,神色越發的淡。
是一串國外打來的号碼,他眸色微深,最後還是接通。
“傅先生。”電話那頭響起一道清越沉穩的男聲,聲音微微低沉帶着幾分謹慎的請示着,“所有線已經鋪墊完成,是否現在切斷收尾?”
“……”
傅律白沒有講話,仍保持着之前那樣略顯閑散卻不會看上去吊兒郎當,而是從容松弛的站姿,可一雙淺淡琥珀的眸子此時卻忽沉忽暗,濃得像是滴蠟。
電話那頭的人也并未催促,大抵是知道事态的嚴重,好似連他的呼吸都一同屏住,安靜的像是時間都凝固。
也不知過了多久,傅律白垂在身側的手慢慢攏起,在即将握緊的最後一刻,還是松開了,他輕閉了下眼睛,再睜開時已是清淡如常,再看不出情緒來。
聲音依舊清淡平穩,“先别動,等我通知。”
那邊的人愣了下,不知道為何安排這樣久的事,會在這一刻忽然叫停。卻沒忘傅先生在計劃這件事時,付出的心血以及所面對的層層危機,以及更長遠的背後的牽扯。可在聽到傅先生舉重若輕般的堅定聲音後,他的心又穩住了,“是。”
電話挂斷,傅律白輕輕吐出了口濁氣。他想毀了傅家在海外的暗線,傅家家大業大,各系分支各自發展,早在各個領域都站穩了腳步。這些見不得光的,也早就在前幾代交給了外姓,但實在是太傷天害理,所以他就布了這條線,也因此在一切布控好後,回到了國内,等着一切的發酵。
可現在他卻遲疑了,因為母親剛剛的那通電話。
這項清掃工作開始,務必會引起多方動亂,他有些不忍母親那樣擔心憂神。
一泡着不知道什麼茶的半滿紙杯忽然出現在眼前,他下意識淡淡擡眸,便見那不知道跑到哪裡去的人又站在自己面前。
沈晞也拿着一杯不緊不慢的喝着,是茉莉花茶,有着淡淡的清香,水溫适中,喝起來蠻舒服。
她看完石碑,又繞完兩顆許願樹,沒想到他還沒講完電話,平時也不見話這樣多,便又溜達到了旁的飲水處,不知道沾了香火氣的茶是什麼味道,會不會更好喝,便從大大的自助鐵壺裡,給自己接了一杯。
接完,又想着,算了,講那麼多話一定口渴,就又順便給他接了一杯。
不得不說,沾了香火氣的茶,好像确實更有滋味。
傅律白接過,聲音溫淡道:“多謝。”
随後舉起紙杯來喝。
用的是左手,小紫檀佛珠随着動作微微上移,映襯着他白皙骨幹很強,卻又不會瘦弱反而線條流暢,充滿力量的小臂很性感。
沈晞卻兀自想到那日,在酒會上,他從容的拿着高腳杯,卻一直也未喝的别人敬來的酒。
明明隻是個一次性紙杯,都被他喝出了幾分清雅矜貴勁兒來,可周身氣息卻有些斂。
“你遇到不開心的事了麼?”
傅律白才将水喝完,正要連着她手中的那個紙杯找地方一起扔掉,就聽她這樣問。
她問起别人是不是不開心,語調都是輕松的,甚至好奇更甚,卻不叫人覺得不合時宜。沒有絲毫小心翼翼跟着一起語氣便低,使得氛圍變得更加凝重。
她背後是透過許願樹,承載着世人願景的金燦燦的光,頭上微微豎起的小絨毛看上去軟乎乎的有些可愛,那雙過于清澈黑漆漆的眸子亮晶晶的,帶着她那份獨有的生命力所帶來的輕松與上揚。
好像,不開心的事在她看來也沒關系,活得很是随意。
他還便真想和她說說。
“知道電車難題麼?”傅律白忽然問。
“就是救一個和救五個那個?”沈晞問。
傅律白點頭,看着她問:“要是茜茜,會怎麼選?”
“我選擇都不救,又不關我的事,該怎麼走就怎麼走,”沈晞說的毫不在意,相當的冷酷,而後又看了眼不遠處的佛堂,帶着幾分陰陽怪氣的調侃道,“可不能随便不介入别人的因果。”
她這樣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樣子,可真是什麼都難不倒她。
傅律白察覺她好像已知信息不全,為她補充着,“是有一個瘋子,在一個鐵路上綁了五個人,再另一個綁了一個,你恰好在旁邊路過——”
說到這他頓了一下,看着她眸色微深,唇角似乎勾起了個有些無奈的弧度,“茜茜,路過,就已經介入了因果。”
沈晞頓時有些煩躁,她撓了撓頭,“這事我就非管不可了?”
傅律白輕笑了下,看着有些孩子氣的她道:“非管不可。”
她撇了撇嘴,大概是因為非得處理不管自己事的事,語氣有些不耐煩的問:“那那個瘋子在哪兒?”
傅律白頓了下,不知道她為什麼問這個問題,如實說:“不知道。”
沈晞語氣更不怎麼爽了,說:“要是瘋子就在旁邊,那就把他扔軌道上,他搞出來的破事憑什麼讓别人為難啊。”
很是有脾氣的恩怨分明,傅律白看着她的目光,卻變得有些發深,一錯不錯的看着她,又問:“那要是,不在旁邊呢?”
“那就還按原本的既定軌道,也是瘋子做的孽,和我無關,我可不會有什麼心理壓力,誰也怨不得我。畢竟少介入别人的因果。”她說的語調相當的輕松,還是那種勁勁兒的,說到最後,還歪着頭十分不虔誠的裝模作勢雙手合十了下。
豔陽越過金頂照在她的身上,她身後是郁郁蔥蔥的千年菩提,一雙圓潤的眸子裡水盈盈的全是狡黠,靈動的像是快要溢出來,蠻橫的砸進人的心裡。
百年裡,大家似乎一直都在為planA還是planB争論的喋喋不休,似乎從未有人跳出這個模式,給出這樣以牙還牙的答案。
她是真的很有小脾氣,看來以後輕易惹不得。
本也沒想過她會給出什麼樣的答案,隻是這些話他沒法兒和任何講,沒想到……
沈晞不知道他對這個答案是什麼想法,滿不滿意,逆着金燦燦的光,隻見他像往常般,不輕易對任何事件和人進行評論的禮貌一笑,可又似乎比往日多了些别的含義。
金燦燦的光照進他的眼裡,讓他看着自己的目光也變得灼灼。
明知隻是光線原因,卻也讓她有些招架不住的眼神微閃,原來那向來清淡的眸這樣灼灼的直視着人時,像是清泉澆琢的琥珀變成了耐心切磨的鑽石,璀璨耀眼的讓人移不開眼,卻也帶着灼人的危險。
讓人的心都随之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