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蔭小路上很安靜,隻有偶爾飛過的雀鳥盤旋在頭頂。
光透過零散的枝幹變成地上細碎的影,她貼近他脊背的瞬間,感覺到他胸膛有力的心跳。
像是一個跳脫的兔子,在她胸口咚咚咚蹦個不停。
一路無言。
她知道他生氣了。
因為羅肖文的挑釁,也因為商璟來了學校。
在校運會當天讓母親來學校大鬧,甚至把商璟請來,她明白,羅肖文就是想把事情鬧大。
她不知道要如何開口調解這段破裂的父子關系,磕傷的胳膊還在隐隐作痛,她隻能有些無力地垂下去。
像是察覺到她的異樣,他忽然伸手,扣着她的背脊貼近自己,讓她的下巴搭在他的肩膀。
“堅持一會,馬上就到醫院了。”
他溫聲安慰,握着她的小腿加快速度。
“商行樾,”
她輕輕叫他,那隻胳膊也軟綿綿地跟着晃。
“嗯。”
他應聲。
“你拿了第一不開心嗎?”
她像是在明知故問,未等他回答,就自顧自地繼續說着。
“這其實算是我們一起拿的第一名,可不可以答應我一件事。”
她的下巴擱在他的肩膀,随着他上下台階的動作一點一點戳着他的肩胛骨。
“好。”
林蔭小路的風吹過面前,他額前的碎發遮住眼睛。
“一會去辦公室,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和商叔叔生氣。”
她好像也知道這是個無理的要求,說話的聲音也越來越小。
“溫清梧,”
他的腳步忽然停下來,叫她的名字。
“我知道這個要求很過分,可是如果真的在學校吵起來,白阿姨也不會...”
“拽住羅肖文的時候,你在想什麼?”
原本解釋的話被打斷,她愣了一下神,卻又很快給出答案。
“不想讓你受傷。”她喃喃答道。
“就和你那麼多次想要保護我,是一樣的。”
她趴在他的肩膀上,呼吸的熱氣隔着一層很薄的布料,灼熱地燙着他的皮膚。
一樣的。
商行樾失笑。
一樣嗎。
你也因為喜歡我,所以不想看到我受傷嗎。
她好像總徘徊在危險的邊緣,嘗試着用自己瘦弱的身體,阻擋身邊人的無妄之災。
對他,對鄭南毓,對秋萊,還有陌生的聾啞老人。
即便曾經見識過那麼多人性的惡,她還是能坦然接受,包括虐待毆打她的哥哥,還有選擇漠視的父親。
她一個人跌跌撞撞走到現在,到底受了多少苦呢。
他無從得知。
“就像哥從前對我那樣,我也可以保護你了,這可是碾壓了體育生的第一名,哥不高興嗎?”
溫清梧歪頭去看他的表情,學着秋萊的樣子,用可以活動的那隻手輕輕戳他的臉。
她的眼睛很亮,盛着等待誇獎的喜悅和驕傲。
對視的瞬間,他胸腔裡的那顆心髒又開始不安地跳動起來,震顫着,叫嚣着。
喜歡是一種可以随着時間淡化的情緒。
商行樾小的時候讀過很多姐姐的言情小說,卻隻記下了這一句話。
他以為,他的感情也是那樣。
但忽略了,其實在他們對視的某一刻,它早就在空蕩的心裡生根,然後不斷生長,直到漸漸裹挾他的心髒。
“不習慣我叫你哥嗎,那我換個稱呼,重要的是,今天不能和商叔叔起沖突,羅肖文就是明擺着看熱鬧的,你那麼聰明,總不能往火坑裡跳。”
“要是真問起來上周你打他那件事,我可以過去給你作證,幸虧有你,要是我去打他,說不行變成豬頭呢。”
“而且今天是他先不顧賽場規則,還把我的胳膊摔壞了,如果他還要找你麻煩,我就直接端着摔壞的胳膊過去。”
……
意外地,她今天的話很多。
可他卻不覺得聒噪,耐心地一句句聽完。
直到她被放到空蕩的病床上。
她才發覺自己今天說了太多話。
過載的大腦在一瞬間變得疲憊,她下意識地想要後仰身體。
仰倒的瞬間,像是早有預料,他伸出手,扶住她的腰。
醫務室沒有關窗,風吹動紗簾,把兩個人都照在一層朦胧裡。
溫清梧覺得累,腦袋倦怠地垂着,貼在他肌理分明的小腹。
沒開空調,微風吹不走莫名的燥熱。
“醫生要過來了,宋洛馬上到。老師那邊有點事情,我一會來看你。”
他溫聲安慰着,像是對路邊迷路的小狗。
溫清梧點點頭,擡起頭看了他一眼,張着嘴想說話。
“答應你了,不會吵架。”
他伸手揉了下她的頭,指尖接觸到柔軟的發絲,還有摔倒時沾染上的沙礫。
他想抱抱她。
出于安慰的私心。
“哪裡受傷了,讓我看看。”
校醫端着處理盤上前,握着溫清梧伸出的胳膊開始檢查。
他垂下眼睑,推門出了醫務室。
——
辦公室,人聲嘈雜。
“韓老師,怎麼也得給我們家一個交代吧,上次打我兒子的事情還沒處理,這去叫人的間隙,還動手打人,我倒要看看是品行多低劣的人才能做出這樣的事。”
中年婦女站在一旁止不住地抱怨,咄咄逼人。
羅肖文也配合地在一旁捂着臉說痛。
韓春晴被搞得有些頭大。
商璟卻坐在沙發上,始終沒有開口說話。
她看不透這位學校投資人的真正想法,也為羅母不停地輸出感到尴尬。
因為羅肖文平常在學校,除了成績好一些外,幾乎全是缺點。
他總是用最陰暗的心思揣度别人,所以兩年來基本沒有同桌。
隻不過最近來了一個沒法管的陸确,他才難得地消停了幾天。
辦公室的門被敲響,伴随着一聲沉悶的“報告”。
“進。”
韓春晴應了聲,伸手擦了下額角的汗。
“呵,”
羅母冷笑一聲,“想不到看着相貌堂堂的小夥子,反倒來欺負我們家兒子了。”
商璟難得地擡了眼,看着這個許久沒有正視過自己的兒子。
沒有人說話,都在等一個人先開口。
“爸。”
生疏又冷硬的一句話。
卻讓商璟沉沉的眼裡有了笑意。
自己的兒子到底還是聰明人,沒有在外面薄了他的面子。
商行樾乖巧地站在一旁,冷淡着表情。
“到底是怎麼回事,小梧現在怎麼樣了?”
商璟往沙發邊緣讓了一塊位置,示意他也坐下。
“醫生說可能要打固定。”
他沒坐下,卻也靠着沙發的外側微微倚着,背沒挺直。
“嗯,你媽那邊收到消息,應該一會兒就到學校了。”
商璟點了下頭,示意一旁的助理。
“喲,商老闆這是什麼意思,屌都不屌我們的呢,我家兒子好歹也是年級前幾名,要是真打壞了腦子,你就是有那個錢,也賠不起了。”
羅母還在抱怨,但看到遞過支票的瞬間,很快噤了聲。
到底就是因為錢才來鬧,眼下切切實實擺在眼前時,哪裡還管兒子的安危。
羅肖文伸手杵了杵一旁的母親,才勉強讓她回神。
“爸,沒必要給他們錢。是他先挑釁我,也是他弄傷了小梧。”
商行樾伸手,攔住了助理要遞支票的手。
“小梧的傷,我會聯系之前學醫的朋友仔細會診。我們現在說的,是你先出手打人這件事。”
他還是那樣武斷,開口否定了他的決定。
商行樾忽然體會到一種很深的無力感。
即便過了這麼多年,他還是記得很久之前,面對墓穴塌方家屬的苦苦哀求,商璟面容冷漠,隻是丢下了一張支票,把驚魂未定的他塞進車裡,然後揚長而去。
那種從骨子裡透出的狠絕,還有眉眼裡漠視生命冷漠。
連同受害人倒在他面前血肉模糊的面容,成為他經久不散的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