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無法忘記。
也從未忘記。
即便他說服了自己無數次去嘗試着接受自己的父親。
就像現在,他聽了她的話,試圖想要和他短暫地和解,可他卻仿佛從來都沒有變。
“本來這一筆錢是足夠的,但是您看,就在剛才,我的兒子又被中傷,我想這一筆錢是不好交代的。”羅母頗為心疼,伸手摸了摸自己兒子紅腫的臉頰。
“這好辦。”
商璟冷笑一聲,扯過助理手中的支票,在末尾又加了一個零。
羅母在一瞬間變得喜笑顔開,接過那張支票滿臉笑意。
可羅肖文卻沒有那麼開心。
商行樾沒有說話,就冷漠地看着自己的父親。
和當年一樣,他還是習慣用金錢解決一切。
“好了,小樾打傷你們兒子這件事,已經達成和解。那麼接下來,”
商璟放下了握在手裡的茶杯,眉眼平靜又審視。
“對于您的兒子在體育場惡意阻攔比賽,企圖傷害我家少爺不成,又出手中傷溫小姐這件事,我們選擇不和解。”
助理扶了扶自己的金框眼鏡,面無表情地陳述着。
在場的人都訝異着神色。
前一秒還在禮貌給予賠償的人,隻在一瞬間就調轉了身份,成為審視對方的受害者。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果斷,禮貌,卻又格外冷漠。
也在商行樾的意料之外。
他依舊是那個想用金錢解決麻煩的人,卻又變得有點不一樣。
“走吧,兒子。小梧已經被帶走驗傷了,後續就交給小姚去處理。”
商璟站起身,想要伸手攬住自己兒子的肩膀,卻在一瞬又放下了手。
羅肖文早就眼眶通紅,四肢僵硬地站在原地。
不是說父子關系不和嗎。
他以為商行樾會發貨,會勃然大怒,然後撕掉那張支票大肆辱罵自己的父親。
可是沒有。
他隻是沉默地站在一旁。
和咄咄逼人的自己對比,像一個成熟平靜的成年人。
可他還來不及反應什麼,母親早就迫不及待地拿着那張鈔票要離開。
隻剩下他和那個助理面面相觑。
他輸得一塌糊塗。
——
行政樓的露台沒有風,商璟從口袋裡摸出打火機,點燃了夾在指尖的煙。
操場上的運動會已經到了尾聲,五彩斑斓的彩旗搖晃在視線裡。
他吸了一口煙,沒有過肺,側目去看站在他身後的人。
“來一根?”
他舉着手裡煙示意商行樾。
少年的身形已經趨近于成年人,甚至比他還要高。
“我不抽煙。”
他冷淡地回應。
預料之中,商璟沒生氣,随手摁滅了那根煙,“有話就問,考古隊那邊還有事情要處理。”
說到底還是父子,即便商行樾已經轉身留下了一個背影,他也知道他有話要問。
“運動會的事,你怎麼知道。我打了同學,你不怪我?”
隻是想知道真相的問話,聽起來卻像是服軟。
商璟忽然扯唇笑了,“有天遇到小梧,她告訴我的,她讓我不要責怪你。”
他看向自己的兒子,“她問我父子間會不會有不可調和的矛盾,我想大概是的。但起碼現在,我們還能平和地相處一會。”
意料之外的答案。
還是和溫清梧有關。
商行樾沒答話,看着樓下那些魚貫而入的人群。
“我今天,也蠻帥的吧,給你平了事,還幫小梧讨公道,任務完成,我也該走了。”
商璟擺了擺手,順着那條長長的樓梯往下走。
即便商行樾依舊沒有和他告别。
但他知道,父子之間,有時候不需要那麼多話。
——
商行樾随着人流一起湧入教室。
她沒回來,隻有一個背包放在桌面。
“樾哥,你今天超帥的。”
“碾壓江澤啊,那個中指真的看得我心曠神怡。”
“帥得我腿軟,真的,羅肖文那個惡心人的,最好以後都别來上學。”
他點了下頭,算是對他們的回應。
大家才發現溫清梧還沒回來,猜到他的心情大概也不太好,所以沒有糾纏。
即便是運動會,附中卻還要保持着上晚自習的良好習慣。
“欸,樾哥伸個手,幫忙拉下窗簾。”
整個教室在一瞬間變得漆黑,隻有多媒體上電影開場反射出的綠光。
大家都搬了座位,和關系好的同學靠在一起。
鄭淮舟原本回頭和商行樾招手,示意他到前排去。
隻是被他擺手拒絕。
因為是歐美的愛情片,剛開頭的幾個畫面就讓人血脈偾張。
人群裡響起幾聲驚呼,紅着臉小聲讨論。
屏幕裡的小橘正看着攝像頭,或許因為沒有聽到熟悉的聲音,它就仰着頭,顯得有些不安。
在衆人的喧嚣裡,商行樾顯得有些過分安靜。
直到有人推開門,固定的綁帶和門把手勾連在一起。
她顯得有些狼狽。
但大家都在瞬間回頭,震耳欲聾的掌聲和喝彩響起。
溫清梧伸手去解那條綁帶,隻是單手使不上太多力氣。
後座的男生被吵醒,回頭看了她一眼,伸手幫她解開了那個繩結。
她小聲的道了謝。
教室裡很黑,卻在一瞬間又亮起,她擡頭,發現大家都笑着舉起手機,為她照亮了一條路。
她小跑着回到座位。
然後桌面就被堆滿了零食。
像是打了勝仗的将軍,得勝歸來後享受了最高的榮耀。
她有點受寵若驚。
宋洛回身詢問了她的傷勢狀況,得知沒有太大問題才安心地轉過去。
她看着桌上滿滿當當的零食有些不知所措。
于是轉頭去看商行樾。
他正趴在桌子上看手機。
她拽了下他的衣角。
他回頭看她,眼裡帶了些不解,單手摘下了左耳耳機,偏頭靠近。
“可不可以,幫我把桌面的東西放到包裡。”
“什麼?”
他像是故意聽不見。
“表哥,幫幫忙。”
她面無表情地重複了一遍說的話。
“嗯。”
他應聲,順手把自己的書包也放在她的桌面。
卻全然沒有幫她拿走的意思。
她有點難過,自己去拿那個書包,拽在手心才發現有點重。
書包的拉鍊沒有完全拉緊,露出藍色綢帶的一小段。
她想拉開書包,一隻手也幫她壓着,讓她方便使上力氣。
那塊柚子蛋糕就完完全全地闖入視線裡,肉粉色的果醬淋灑在墨綠的薄荷葉上,看上去就清爽香甜。
她有些驚訝地回頭看他,臉頰擦過他的校服拉鍊,刮起一道不顯眼的紅痕。
冰涼的指尖貼上臉頰,她聽到他不耐煩地“啧”了一聲。
“你有每天受傷的KPI嗎,怎麼總是受傷。”
抱怨又嘲諷的語氣,手上的動作卻溫柔。
“蛋糕真的是買給我的嗎?”
她像是黏人的小狗,好奇地眨着眼睛。
“不是很想吃嗎,這個蛋糕在貼畫裡出現了好幾次。”
他拉開了她的書包,把那些零食一包一包塞進去。
像是曼妥思被丢進可樂,那些氣泡咕噜噜地溢出了水面。
原來她藏在貼畫裡的喜歡,也會有人發現,然後買給她。
她恍然發覺,有一個哥哥,原來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