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漆黑,濃重到好像要把她也吞噬進去。
溫清梧輕輕靠着車窗,空曠的街道映照在瞳孔,那些枯黃的樹葉抖落,變成視線裡沒有生氣的灰白。
她沒有上商行樾的車。
地理所的人又打電話說有批數據要重新處理,出租車又恰巧趕到,她堪堪寒暄了幾句沒意義的閑聊,匆匆離開。
他大概會很讨厭她吧。
即便還維持着體面的禮貌,但是站在他的視角,她也沒有辦法原諒自己。
闖入他們家的陌生人,在享受到所有的好後匆匆離開,連一個正式的道别都沒有。
那個總是挂在嘴邊引以為傲的夢想,最後她也沒有實現。
她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騙子。
沒有人知道她回榆城短暫地待過一年。
她曾經想順着附中的街道再走一遍,可到最後卻發現她沒有時間。
很荒謬,毫無意義的人生她過了一年又一年。
守着母親早就發黃老舊的規劃紙,在無數個黑夜裡落寞。
“貝貝,你終于回來了,老師都氣瘋了。”江茉見溫清梧下了車,急匆匆地跑過來抱住她,淚眼汪汪。
回憶被中斷,她的眼神恢複清明。
“怎麼了,她罵你了?”
溫清梧伸出手,很緩慢地撫摸着她的後背。
“對,”江茉癟了癟嘴,“我記得那批數據分明是孫師兄錄入的,我做最後核對,他确實是按照實驗數據錄入結果的,但是現在發現那批土樣的鑒年和考古隊有很大差異,孫師兄又着急出論文,現在小組裡氣壓特别低,我不知道怎麼辦,就過來找你了。”
鑒年出了問題。
溫清梧短暫地在大腦裡過了一下實驗步驟,滴定的濃度數據很多,之前有一次孫鵬就記錯了,好在她在一旁及時提醒。
黃老師不過外出交流了半個月,實驗上就出了這麼大的纰漏,她真的越來越讨厭孫鵬。
“沒事的,我們先進去,想想辦法,總會解決的。”
溫清梧柔聲安慰着,攬着她的肩膀和她一同進了研究所。
實驗組裡和這個項目相關的隻有四個人,她,江茉,孫鵬,還有新來的小師弟柳練。
黃老師的表情算不上太好,坐在工位上看着電腦裡的數據,沉默不語。
“老師。”
她低下頭,禮貌地問了一句好。
黃伊人怅然的表情總算有所緩解,側目看她,唇角挂了點笑意。
“你最近寫的那篇論文我看了,後面科研最終的結項報告做好,出一篇上雜志的文章肯定沒問題。”她眼神慈愛地看着面前進步神速的乖學生。
“嗯,辛苦老師指導。”
她應了聲,視線轉移,落在桌面畫了好幾個紅叉的A4紙上。
察覺到她的視線,黃伊人無奈地扶了下額,“你師兄要是有你一半認真就好了,這麼重要的實驗濃度滴定都能做錯,”她長歎一口氣,轉向孫鵬,“我真不知道該說你點什麼,每年的國家科研都申請,沒一年做出好成果的,你不打算讀博了嗎?”
孫鵬尴尬地紅了臉,梗着脖子不知道怎麼回答。
“老師,這個項目本來就是全組一起做,你總不能隻怪師兄。”柳練不知道哪根弦搭錯了,開始為孫鵬辯白起來。
黃伊人沒說話,隻是目光裡多了幾分意味深長。
柳練看不懂臉色,以為是在鼓勵他繼續說下去,于是口頭更沒有遮攔,“江師姐确定結果的時候也沒質疑啊,還有溫師姐,一直忙着自己的實驗,小組合作根本就沒出力,她要是配合師兄工作,怎麼會有這麼大的纰漏......”
文件掉落在桌面,聲音不大,卻足以讓他噤聲。
“柳練,我原來沒發現,”黃伊人面露嘲諷,“你剛到研究所一個月,也有資格指責你的師姐了?”
柳練張了張嘴,還想說反駁的話,卻被孫鵬目光呵斥。
“小溫負責燒失量那部分已經夠累了,滴定這部分她早期也做了一批,孫鵬連後續的配合工作都做不好,你居然還有理由為他辯白。”
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黃伊人冷嗤。
“老師,是我的問題,師弟隻是一時為我仗義開口,還請您别生氣。”
孫鵬總算開口說話,面露愧疚。
黃伊人倒是沒有理他,目光反而放到了江茉身上,“你這一年是不是也沒寫出什麼論文?”
她的語氣算不上嚴厲,隻是突然被提及,讓她有點措手不及。
“嗯,是的。”她略帶慌張地給了答案。
“老師,再給我一次機會,我肯定能做好。”孫鵬猜到這個重大的失誤可能會影響老師的決定,于是急于開口解釋。
“況且考古所的數據也不能百分百準确,我覺得後面的那次采樣,最好我們一起去,同一批土樣,再進行結果比對,我們會有失誤,他們也難免。
找不到合适的理由為自己辯白,孫鵬開始口不擇言。
氣氛沉寂,大家都沒有再說話。
黃伊人無奈地搖了搖頭,“多想想你自己的問題,唉,怎麼在我身邊待了這麼久,還是隻會推卸責任。”
溫清梧懂眼色地給老師倒了一杯茶,對面淺酌了一口。
江茉也配合着過去給她捏肩。
黃老師性格很好,幾乎沒有和他們發過火。
但孫鵬現在明白,她現在是真的生氣了。
他不好再說話,道了句别就先行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