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三刻,天還未亮,章家大宅已經燈火通明。
章光披着厚重的貂裘站在祠堂前的石階上,呼出的白氣在寒冷的空氣中凝結成霜。他今年五十有六,鬓角已經斑白。
"老爺,祭品都備齊了。"管家章忠躬身禀報,聲音壓得很低,仿佛怕驚擾了祠堂裡沉睡的祖先。
章光微微颔首,目光掃過庭院中忙碌的下人們。十幾個小厮正擡着三牲——全豬、全羊和全牛,小心翼翼地擺放在祠堂前的供桌上。豬頭朝東,羊頭朝南,牛頭朝西,這是虞家百年不變的規矩。供桌兩側,八名侍女手捧果品、香燭、酒樽等物,垂首而立,紋絲不動。
"大少爺已經在偏廳更衣,四少爺..."章忠猶豫了一下,"四少爺還未到。"
章光的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他最小的兒子明哲,性子跳脫,不似長子明德那般穩重守禮。但祭祀大典,豈能兒戲?
"去催。"他隻說了兩個字,卻讓章忠渾身一顫,連忙躬身退下。
章老夫人在身旁看着,她已經老去,很多事情她都不想插手,緊緊握着孫女的手,餘生唯一的希望就是孫女能幸福美滿。
章忠轉身望向祠堂。這座三進三出的祠堂是虞家最莊嚴的建築,黑漆大門上繪着金色的門神,檐角挂着青銅風鈴,在寒風中發出清脆的聲響。祠堂正中高懸着"慎終追遠"的匾額,是章家先祖章世南親筆所題,距今已有三百餘年曆史。
"父親。"一個溫潤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章光回頭,看見長子明德已經換好了祭祀的禮服——深藍色的長袍,腰間系着玉帶,頭上戴着方巾,整個人顯得莊重而儒雅。
"嗯。"章光點點頭,對這個長子,他向來滿意。"時辰快到了,你去檢查一下祭文和樂器。"
"是。"明德恭敬地行禮,轉身走向樂師們所在的偏院。
章光看着長子的背影,心中稍感安慰。明德今年三十有五,已經能獨當一面,族中大小事務處理得井井有條。隻等這次祭祀過後,他便準備逐步将家族事務交給明德打理。
"老爺,四少爺到了。"章忠匆匆趕來禀報。
章光轉頭,看見明哲小跑着趕來,衣冠不整,發髻松散,臉上還帶着宿醉的疲憊。
"父親。"明哲在父親面前站定,勉強行了一禮。
"祭祀大典,你也敢遲到?"章光的聲音冷得像冰,"還這副模樣?"
一切都是記憶中的模樣,章光依然嚴格得不像父親,四弟也依然沒有長大。
明哲低下頭:"昨夜與友人論詩,一時忘了時辰..."
"論詩?"章光冷笑一聲,"你身上這酒氣,是論詩論出來的?"
明哲不敢擡頭,隻盯着自己的鞋尖。章光看着他這副模樣,心中怒火更盛。
"去更衣。"章光強壓怒火,"若再誤了時辰,家法伺候。"
曾幾何時,她也曾經和四弟一樣低着頭挨罵,大概是她四五歲和弟弟做壞事的時候吧。
明哲如蒙大赦,連忙退下。章光望着他倉皇的背影,心中隐隐不安。這個兒子聰明絕頂,卻不肯用在正途上,長此以往,如何繼承家業?
"老爺,吉時已到。"司儀恭敬地提醒道。
章光收回思緒,整了整衣冠。祠堂前,全族一百二十八口人已經按照輩分排列整齊,鴉雀無聲。樂師們手持編鐘、石磬等古樂,肅立一旁。
"擊鼓。"章光沉聲命令。
"咚——咚——咚——"三聲沉重的鼓響回蕩在黎明前的黑暗中,驚起遠處樹上的寒鴉。接着是鐘鳴,清越悠長,仿佛能穿透時空,喚醒沉睡的祖先。
"啟戶!"司儀高聲唱道。
祠堂的朱漆大門緩緩打開,一股沉香的幽香飄散出來。章光率先邁步,踏上青石台階。他的腳步很穩,每一步都像是丈量過一般精準。身後,全族人按照輩分依次跟随。
進入祠堂,迎面是一面巨大的屏風,上面繪制着章家的族譜圖,密密麻麻寫滿了名字,最早可以追溯到南北朝時期。繞過屏風,便是正廳,正中供奉着章家曆代先祖的牌位,按照昭穆制度排列,最上方是始祖章信的靈位。
章光在香案前站定,接過管家遞來的三炷高香,在燭火上點燃,然後高舉過頂,深深三拜。
"顯德七年,歲次庚申,冬至之日,孝子章光率阖族子孫,謹以清酌庶馐,敢昭告于列祖列宗之神位前..."
章光的聲音沉穩有力,在寂靜的祠堂内回蕩。他誦讀祭文時,全族人跪伏在地,連呼吸都小心翼翼。祭文長達千字,詳細叙述了一年來的家族大事,包括添丁、婚嫁、功名、田産等,事無巨細,一一禀告先祖。
祭文誦畢,樂聲再起。這次是《詩經》中的《楚茨》,莊嚴肅穆的旋律中,章光帶領全族行三跪九叩大禮。額頭觸地的聲音整齊劃一,顯示出這個家族嚴格的教養和規矩。
"初獻禮!"司儀唱道。
章光起身,從侍女手中接過金爵,斟滿陳年佳釀,高舉過頭,然後緩緩傾灑在香案前的銅盆中。酒香頓時彌漫整個祠堂。
"亞獻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