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疊欣然坐進她的馬車,嗅着聞不出什麼東西但必然價值不菲的香氣,由她帶着進一處環挂彩燈牌匾上書“流山枕”三字的高樓雅間,叫絲竹樂聲灌了滿耳。
兩名容貌昳麗的男子一左一右迎着胡疊坐到席間,身上衣物仿佛隻套了一層,倚靠着她時泛出軀體的熱氣。王季英身旁也坐了一位,她飲下那人斟的酒,與胡疊道:“大人還喜歡麼?聽聞大人喜好美人,雲錦與玉郎可是流山枕最難得一見的伶人。”
胡疊笑了一聲,不動聲色将那玉郎扶在自己膝上的手推開來:“生得如此顔色,确實難得。”
雲錦卻有眼色,留了些分寸,向她問過,唱起曲子來。胡疊贊道:“喉清韻雅,聲動梁塵,你是叫雲錦?”他應了一聲,也替她斟酒,不過隻将杯子放在跟前,胡疊自去伸手端起。
王季英的侍從送來個匣子,打開些許,能見着數顆碩大瑩潤的珍珠,胡疊朝她舉杯道:“王姑娘心意重如泰山,我如何消受?”
王季英笑道:“家兄雖無鴻鹄之志,也有些男兒意氣,若能得一二提拔,當感激不盡。”
胡疊将酒一飲而盡,而後道:“王公子克己奉公,自當嘉獎,可不是受我提拔。”
二人相視一笑,樂聲陣陣,玉郎在她身旁讨不得歡喜,于是也柔聲請求向她獻舞。他的确有些本事,舞姿輕盈卻不綿軟,可稱翾風回雪、飛燕遊龍,胡疊看得挪不開眼。卻在這時,門忽然被重重推開,砸出聲響。一襲紅衣、頭戴珠簪,竟是敬君!
他面上神情不顯,直挺挺站着,發梢衣角都在滴水:“原本不解大人為何貪戀風月,原來有美人在側,看倦了舊人顔色。”
“下了雨麼?”王季英又掩面起來,胡疊卻不甚慌亂,先問跟着他的侍從,“你怎麼照顧的他?他不能受涼,你倒放任他傘也不帶一把這樣過來?”
侍從方要認錯,敬君擡手攔住他:“說這些做什麼呢?不要怪罪到他頭上。敬君自然跳不得他那青雀舞,跳不得舞,走路都是個跛子。大人要膩了敬君,敬君哪敢有怨?也不必留在府中,這一條命挂在您身上,不要了,自去投水自盡……”
“說的什麼渾話!”胡疊怒氣上來,疾步到他面前,扯了他袖子拽他到屏風後,揮手叫王季英帶衆人走,那仆從也跟着走了,“我如何待你?我如此待你是叫你拿命開這玩笑的?我幾時為你腿腳生厭?你是我親自救來的,若我這般薄幸,當初何必拿俸祿替你治傷,扔了你不管最好!”
敬君這才落下淚來:“大人待誰不是情深義重,那瞿衡,知心能幹,柏聽寒,懸壺濟世,敬君什麼都做不得。親眼看着大人接他們回來,敬君心中惴惴,總憂心哪一日大人便不愛這張臉了。大人仁厚,絕不至于短缺了吃穿,可敬君在大人身邊這樣久,也從不是為富貴錦繡……”
胡疊長歎一聲,不顧他推拒道“濕透了”,将他摟進懷中:“敬君,我也并非見一個愛一個的好色之徒。我救你,是為你在絕境掙紮,性情堅韌,你不能再跳舞,卻知瑤琴如何彈奏、笛箫如何吹演,怎麼叫什麼都做不得。”
敬君哽咽得講不出話語,低泣許久,堪堪止住,軟聲道:“腿疼。”
胡疊将他橫抱起來,一雙手臂環在她頸項,她道:“怎麼糟蹋自己,非淋這雨。”
“一時心焦……”
“誰與你說的我在這兒?”
他又靜默了。
胡疊不再問,踏出門去,卻又見一人獨自站在廊上,驚道:“明月!”
諸明月面如金紙,雙手捂着心口,喃喃道:“待誰不是情深義重……”
敬君眉頭一鎖,他自然認得此人,還與他吵過一回,當下疑惑着:“諸大人怎麼到這兒來?”
諸明月細細看他二人親密無間的模樣,臉色仿佛更白一分,不斷咳嗽起來。胡疊不自覺向前一步。他愈咳愈烈,竟猝不及防嘔出一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