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知節并未回信。
時節有雷雨,諸明月賣可憐,胡疊半推半就陪他歇息,半夜被箍得睡不安穩,一早起來洗漱,就見院子裡一道人影,手裡端的碗磕得有條細縫,正往下漏水,是諸明月洗碗時摔的。
“師父?!”
“你到這地方許多天,還以為私奔來的,舍不得走了。”
“怎麼會……”
他們寒暄幾句,胡知節将碗扔了,甩甩滿手的水:“你說的人蛇,本就是煉出的蠱。已死之人化生,性情卻太暴戾,她從三垣城逃出,我與知遠曾奉命捕殺……”
胡疊心中有一絲疑惑,胡知節這樣的武功,竟讓她逃了這麼些年?
“未能成事。我有一物,能尋她蹤迹。”他從懷裡摸出一個羅盤與一支玉瓶,“你将此藥抹在刀上,找到她後,剜出她心髒,帶回來給我。”
胡疊正要啟程,胡知節又問道:“這院子裡有空屋嗎,我得歇一歇。”
他将領口扯開些,露出潰爛的腐肉,胡疊眉心緊皺:“你去我屋子裡好了……”
門倏然開了,隻穿中衣的諸明月雙目含着怒氣,狠狠瞪她,光着腳就朝外走。
胡疊故作溫柔:“明月,醒得早呀。”
諸明月充耳不聞,眼看就要踏出院子,叫她一個箭步沖上前打橫抱了起來,立刻哽道:“你管我做什麼!”
她抱着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竄回屋裡,将他按倒在床榻上,笑道:“氣什麼?”
眼淚蓄起來了。
胡疊雙指揉着他眼尾,在那兒親了親:“你要什麼,與我講就好。”
“你讓他住我的屋子,我去住你的屋子。”
胡疊滿口答應,一副自然的姿态囑托胡知節:“我不在時,不要同他吵架。”
胡知節的神情像是從面裡吃出蠅蟲後去找說法發現廚子滿手穢物一般微妙。
但他仍然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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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盤好用,胡疊尋到人蛇時,她正伏在楊白鶴身旁。
短短幾日,楊白鶴已經快要死了。
“又是你。”她發絲淩亂,并無戰意,顯出些許狼狽,“我在你身上嗅到了故人的氣味。你是來殺他,還是來殺我?”
她聽見胡疊的刀出鞘,卻在原地不躲不避,反倒是楊白鶴,睜着眼,用嘶啞的聲音央求:“不要殺她……殺我吧……我罪該萬死……罪有應得……放過她吧……”
胡疊體内生出過血線的地方隐隐作痛,她問她:“你說故人,什麼故人?”
“我從三垣城逃出來時,是孩童大小,他們抓了我,卻不忍心殺我。”
胡疊知道,這“他們”,便是胡知節與婁知遠。
“我随他們一路到燕京,他們不許我殺人,可我太餓了,太餓了,我忍不住吃了個女人。這是我第一次發現,我能知她所知,感她所感……”她輕聲細語的,“他們的朋友見我食人,喂我吃了一個女人……”
胡疊想起婁知遠所言,問道:“那‘朋友’,叫什麼名字?”
叫諸珂。
“她叫你做了什麼?”
盜取了他們獻上的、經太醫署查驗的靈藥。
全城戒備搜查,他們自有追尋靈藥的法子,那具傀儡在衆目睽睽之下被逼到絕處,由胡知節一劍刺死。他有獻藥之功,又有尋藥之功,一時得了盛寵,在燕京風頭盛極。
但他們清清楚楚知曉,那隻是一個手無寸鐵的普通女子。
所以這才是他們決裂的原因。
胡疊問她:“諸珂還喂你吃了别的人嗎?”
“她的……侍女……侍衛……我不知道……我有時心智不穩,與野獸一般……”她回憶着,“他們發現了,要殺了我,我重傷逃出,是白鶴救了我……可我救不了他,為什麼?他化生在其他人身上,卻總也不是他……為什麼?”
“人非草木,人心相異。”胡疊道,“你的傀儡,也隻不過是多了一份記憶與意識的行屍走肉罷了。”
“他快死了。”她說,“我願與他同死。你能記着我們嗎?白鶴為我取的名字,很好聽,我舍不得它。”
她叫玉笙。
一鶴獨立和以箫韶聲,手招雙青童,載以白玉笙。
胡疊的刀捅穿了她的胸膛。
她最後說:“我的心是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