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書房。
門口兩根柱子上寫着一副對聯。
談笑風雲湧,舉目平蒼生。
字寫得潦草霸氣,仿佛要從柱子上飛起一般。
“啧啧啧。”李先生上下打量着這副對聯,連連搖頭,“字寫得還行,有意思,聯寫得太次了,裝霸氣。”
李公公在一旁聽得心驚膽戰,誰敢這麼說天子禦書房門口的對聯?
可一身龍袍的皇帝從禦書房裡走了出來,卻是滿臉笑意:“先生當年為我賜了這一聯,我還炫耀了許久,可如今先生自己也看不上眼了?”
“人嘛,總是會對過去的自己嗤之以鼻。”李先生擡起頭,微微一垂首,就算是行禮了,“參見陛下。”
“先生裡邊請。”皇帝攙過李先生的手,走進了禦書房之中。
“陛下這次叫我來,可有什麼事?”李先生開門見山,直截了當地問道。
皇帝陛下年紀也近六十了,身上沒有帝王的威嚴之氣,倒有幾分儒雅,給人一種莫名安詳的感覺,正如他的稱号……太安。太安帝歎了口氣:“孤年少時好詩書,不好武,在皇子之中不被看好,可偏偏身邊有兩個好兄弟。一個出自雲溪葉氏,一個來自西林百裡家,都是難得一遇的将才。
有他們二人輔佐,孤平了幾次大亂,才有了後來坐上皇位的底牌。可許多年前孤犯了一個錯,至今也依然時常後悔。方才聽了一個消息,似是而非,所以想問問先生。”
李先生意味深長地“哦”了一下:“陛下是想問什麼?”
太安帝長歎了一聲:“那個葉鼎之,是不是孤的那位兄弟的孩子?”
李先生故作訝異的挑眉:“原來陛下心裡還覺得那是你的兄弟?”
太安帝臉色一紅,沒有說話。
李先生了然的笑了笑,依舊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
“那既然錯了,何不平案呢?”
太安帝臉色陰沉了下來:“先生。有些事情,總是不得不做的。孤在這個位置,亦是身不由己啊!”
李先生心知肚明,葉鼎之的身份太安帝知曉的絕對不比學堂晚。不過學堂大考中,有他在,這人的手不敢伸過來。而最近幾天,雨生魔也并未遠去,更不是動手時機。隻是,這位皇帝陛下似乎已經忍不住了。
但李先生想到的也并不全,若隻是這樣,蘇長安直接帶着葉鼎之趁早逃之夭夭就是了。哪還需要在天啟城冒一回險呢?如今隻要青王已經開始倚重葉鼎之,哪怕隻是表面上倚重。太安帝也不會輕易下手,因為那便意味着他介入了黨争。
勝負未分之前,這還是屬于皇子們的争鬥。
終究還是太安帝歎了一聲:“罷了罷了!此次叫先生來,其實還有一事。孤聽說先生又收了弟子,其中一名弟子——姓百裡?”
“百裡東君。”李先生回答道,“就是你的另一位結義兄弟百裡洛陳的親孫子。”
有些故事重複了一朝又一朝,似乎隻要坐上了帝王位,一切就開始改變了。
太安帝低聲念了念“百裡洛陳”的名字,随即笑了笑:“他就這麼一個孫子吧?”
“你們中葉羽最小,成婚也晚,百裡洛陳成婚早,又隻有一個孩子。若是葉羽的兒子活下來,怕是會跟現在百裡洛陳的孫子一樣大。”李先生回答道,“不過陛下,忽然提起這個孩子來是做什麼?”
“他是洛陳的孫子,來了天啟城,我應該見一見。”太安帝緩緩道。
“不必了。”李先生搖頭。
太安帝自即位之後,應該很少再聽到這個詞了。如今忽然聽到,他甚至都愣了一下,但最終還是沒有生氣,隻不過臉色不再那麼溫和:“先生,不是說從來不過問朝事嗎?”
“百裡東君入天啟,隻為拜師,不為其他。陛下找他來,才是朝事。”李先生糾正道。
太安帝眉頭緊皺:“可堂堂鎮西侯的孫子入了天啟,不來見孤,不成體統。”
“那你就去問鎮西侯的罪,你已經殺了一個兄弟了,要不要殺第二個?”李先生冷笑道,“放心吧,百裡東君不會一直待在天啟城,馬上就會随我離開天啟城。幾年之内,我們都不會回來。”
太安帝垂首微微一思索:“可先生你是祭酒……”太安帝的話沒有說完,但意思卻很明顯了,你是朝廷命官,離京數年,不合體統。
“放心吧,祭酒的位置自有人來做。”李先生轉過身,“陛下若沒有别的事,我便走了。”
太安帝歎了口氣:“先生,你有時候會不會覺得自己,有點過強了?”
李先生笑了笑,聳了聳肩:“有嗎?”
“在先生面前,孤覺得先生才像是君王。”太安帝苦笑道。
李先生搖了搖頭:“我本是天上仙,人世君王,可别想折煞我。”他甩了甩長袖,不再理會太安帝,徑直地走了出去。
李公公看着他走了出去,湊近站到了太安帝的身邊,低聲道:“學堂李先生……未免有些太過于嚣張了。”
“你不懂。”太安帝輕輕歎了一聲。
“可能真的是仙人吧。”太安帝又幽幽地說了一句。
李先生乘馬車簇擁而來,離去時卻無一人相陪,從禦書房到宮門,漫長的一條路,隻留他一人獨行。李先生卻走得悠然自得,似乎一個人走得,要更舒坦些。
隻是走到一半的時候,一頂紫色的轎子被幾個侍衛擡着,從他身邊路過。
仙人指路台。
百裡東君一身青衣,縱馬其下向上看來。快馬揚鞭,小半個時辰他便走到了這裡。
他看見了那座樓閣,樓閣之上有一處空台,空台上支着一杆桅杆。重大的節日時,上面就會挂着蕭氏皇族的神鳥大風旗,而現在的桅杆上,空空如也。這裡便是教坊三十二閣,仙人指路台。
百裡東君一步踏出,從馬背上直掠而上,幾個縱身就到了高台之上。
卻有一把劍瞬息擱在了他的咽喉邊。
葉鼎之每日早晨無事時總會幫蘇長安買來淑玉坊的豆漿。而且次次走窗!雖然這豆漿的确是蘇長安親口贊過的,但是被調來暖閣的侍女卻忠心的次次都要跟人出手。
蘇長安要學的東西很多,攔過幾次,但見葉鼎之有意之下根本不會被人沾到一片衣角。他又有分寸,便随侍女固執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