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事情的急迫性,長青打算起床,他将被子掀開,卻在看清自己衣物的瞬間僵住。
這不是他的衣服。
“你們誰給我換的衣服?”
簡單一句話,從他嘴裡說出來卻像是抽空了他的力氣。他抖着手,一寸一寸地摸過這件陌生的衣物,感受到面料之下,皮膚的溫度——可怖的溫度。
楊忱被長青這副模樣驚得不知所措,俯身就要貼過來:“怎麼了哥哥?”
“别靠近我—”長青吼出聲,聲音顫抖得厲害,有些字音都沒能成形。
他的神經上正懸着一把巨大的刀。
“我換的。”屈黎開口道,長青霎時望向他,明晰地看見他神情中無解的悲憫。
果然還是看到了。
他皮膚上的蛇鱗,血脈裡的詛咒,他死死掩藏的秘密。
長青心一瞬間墜到胃裡,急劇的落空感與飽腹感壓得他生理性想嘔。
屈黎見情況不對勁,先将楊忱趕走,随即緩慢向前幾步。
“隻有我一個人看到了。”他在距離長青一米遠的地方停下,展示似的攤開了雙手。這個位置被剛好把控在心理上的安全距離外,并沒有激化到長青的情緒,反倒給予了他一定的慰藉,屈黎沉聲道:“别害怕。”
别害怕。
沉穩的男聲此刻倒像是一針定心劑,長青的手的确不那麼抖了。他在極度的恐懼之後陷入一種呆滞的狀态,找林家都變得沒那麼重要,滿腦子都被“怎麼辦?”充斥。
他想了許久,久到身體發麻,久到身上的鱗開始隐隐灼熱。
這副身體終于不堪重負自燃起一團烈火,将他燒醒。
“替我保密。”
長青撩起沉重的眼皮,看向屈黎的目光中盡是固執。親眼看到屈黎點頭後,他才安心。
一切都還不算太差。
隻有一個人看到了他身上的“鱗”,而這個人是還好是屈黎。
這個想法叫長青一頓,他突然意識到他對屈黎有種莫名其妙的信任感。這種感覺不知從何而起,卻又不知何時早已紮根在了心底。他就是覺得屈黎一定會說到做到,替他保守秘密。
這樣信任一個人的感覺,非常微妙,但也不賴。
長青輕咬住舌尖,享受着口中銳利的刺痛感。
若一定要找到一個解釋,可能是因為屈黎從他醒來至今,其間明明有無數次機會可以問他身上是什麼,但都沒問的緣故吧。
“我要見楊蘇翎。”
他猛地一甩腦袋翻身下床,對屈黎說道。
*
“你恢複得倒挺快。”楊蘇翎靠在椅背上,說罷,就掩面打了個哈欠。
長青剛進正屋門就見楊蘇翎才把府裡的事務處理完,看她眼下的一片青黑,估計從昨晚到現在都沒休息過。楊蘇翎這人,雖然面上看着柔和,但越相處越能夠感受到她那股由骨子裡散發出來的堅韌勁。
“帶我去見那位宗師。”長青沒有回應她的調侃,而是直接拿出了碎玉,面色認真。他能感受到鱗又開始有躁動的迹象,玉佩修複刻不容緩。
楊蘇翎見狀一拍腦門:“忙忘了,行,我現在帶你去。”
她邊說邊站起身,瞧着長青的狀态有些不對勁,試探地問了句“你沒事吧?”
長青卻像是沉浸在他的世界裡,沉默地把玉佩收入懷中。擡頭和楊蘇翎對視時眼裡也無波無瀾,淡漠道:“走吧。”
楊蘇翎冷的一噎:……嘛呀,誰惹他了嗎?屈黎?
那位宗師的院子坐落于楊府深處,他們一路無言,走得極快,不出一會便站定于一扇繡花木門前。門檐上挂着兩串平安符結,正随着風微微搖擺。楊蘇翎敲了敲門,喊道:“楊宗師——”
一連喊了三遍,門總算自内向外推開,一位梳着非常古代的發髻姑娘出現,引他們進去,直引到一間懸挂“工坊”二字牌匾的屋前。
“楊宗師就在裡面了。”說完,那姑娘款款欠身退下。
她經過長青身邊時,長青聞到一股新的味道,不是楊家的那種甜氣,而是略微有些苦,像某種藥材。
他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記下了她的右嘴角有一顆紅痣。
想着,楊蘇翎已經将工坊的門推開,長青便收回了眼,緊跟進去。
屋内非常雜亂,滿地的碎石、瓷器随意堆放,幾乎無處落腳。再掀起一層翠綠紗幔後,一位白發老人正背對着他們伏案工作。他穿着一襲素淨長袍,在如此環境中仍舊不掩仙風。
長青覺得這位宗師也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裡見過似的。
耳畔,楊蘇翎輕聲喚道:“楊宗師。”
悅耳的女聲傳過去,老人動作一停,回過頭來。
隻見他發須皆白,面容清瘦而矍铄,劍眉入鬓。
長青啞然心想,這不是之前在楊家巷子入口處碰上的那位老人嗎?記憶一下子全部浮現,長青想起當時工作人員的确稱老人為:“楊宗師。”
“宗師,”回憶與現實交疊,楊蘇翎又道:“楊忱弄壞的就是這位的玉佩,我帶他來給您看看。”
楊宗師徹底轉過身,舒展眉眼說了句是你。
長青聞言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