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妖王陛下,奴婢們該為您梳洗更衣了。”寝殿門外,數名小女妖攜着長老們精心備下的洗漱珍品,以及定制的祭祀華服,叩門輕聲禀報。
這些洗漱之物皆以上好材料制作而成,禮服亦采用蟒族最為精妙的繡織技藝。然面對此等昂貴華麗之物,此般講究的儀式,女妖們卻始終難展歡顔。
她們個個淚光盈盈,強忍悲恸。她們曾陪伴着幽雨眠身邊,度過了上千個煎熬的日夜,早已情同手足,甘苦與共。如今……卻隻能眼睜睜看着她們敬愛的妖王陛下一步步走向黃泉,卻無能為力,心如刀絞。
她們痛恨自身不過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奴婢,沒有強大的妖力,如此危難時刻,無法庇佑她們的妖王陛下。
“進來吧。”幽雨眠青絲披散,落座于梳妝台前。她徹夜未眠,美眸空洞,幽歎連連。
今日便是獻祭之日,亦是她生死存亡之際。是生是死,盡在此一舉。
幽雨眠雖不抱有太大的希望,可又是那麼渴望能夠打敗神權,帶領着族人離開這個暗無天日的苦厄之地。
此處陰風陣陣,盡是神權罪惡的氣息彌漫,風過身側,隐約間似能聽見風中亡靈們的哀嚎。她們死得何其慘烈,被毒藥活活折磨緻死,遺體亦不得妥善安葬,與曝屍荒野又有何異?
她們也曾是鮮活靓麗的生命,也曾自由遊蕩在這五彩斑斓的人世間。可就是因為神權的封建腐朽,生生剝奪了她們的生命權。她們心中定然是滿懷不甘的。
今日的幽雨眠亦是不甘的。
她雖不清楚神權獻祭她的真實目的為何。但隐約猜測一些,想來他們表面上是為向妖神祈求福祉,保佑林深蟒族能夠繼續在這沒有希望的幽界苟延殘喘,實際上卻是通過獻祭來扼殺一些“無價值”的生命,如此方可節省糧食,節省資源,為蟒族更具價值的族民騰出生存空間來。
可為何他們選擇的對象皆為女子?
是,相比于蟒族的男子,女子在力量、身形上的确處于弱勢,可妖生來沒有選擇,這些女子何錯之有?憑什麼就必須讓她們來犧牲呢?
幽雨眠原以為自己出生時,天生異象,便可徹底改變族内對女子的偏見。她天賦異禀,實力突飛猛進,曆經艱辛終得神權認可,登上了這至高之位,成為窟魔山四大上古妖族史上首位女妖王。
可如今看來,這一切不過是南柯一夢。哪怕她天資卓絕,哪怕她勤勉刻苦,卻依然逃不過身為女子的宿命。
她含辛茹苦,殚精竭慮,欲當好一個妖王,卻終究不過傀儡一隻。
她日日操勞,不辭辛苦,終究還是被送上了祭壇,成為毫無價值的祭品。
她妄圖改變的命運,終究還是将她牢牢釘在了那煞旗招展的祭壇之上。
***
幽雨眠輕啟殿門,步履緩緩。
幾名侍女見她容顔憔悴,風霜滿面,幾欲垂淚,玉臂微顫,險些将托盤上的洗漱珍品打翻,灑落一地。
“今日怎的如此毛躁?”幽雨眠淺笑嫣然,溫言問道。
她語氣中并無半分責備之意。
“陛下恕罪,我等一時走神。”侍女們欠身賠罪。
“無妨,反正也是最後一次了,本王并無什麼可牽挂的,随心所欲便好。”幽雨眠神色從容,轉身坐回妝台之前。
幾名侍女環繞在她身側,輕手矯足,為她梳理青絲,绾起端莊大氣的發髻,細細佩戴各式金銀首飾。
“今日,便戴此支吧。”幽雨眠主動從梳妝匣中取出一根木簪。
“妖王陛下,這是……”侍女們面面相觑,疑惑不解。
“這是雨瑛贈予我的,一直珍藏于這狹小的抽屜之中,今日終能重見天日了。”
然而,幽界終年暗無天日,何來天光?
“好,我等這就為陛下佩戴上。”侍女們暫且擱下手中那些金碧輝煌的珍寶,轉而細心地為幽雨眠佩戴上這根蘊含親情的樸素木簪。
在一堆華麗璀璨的首飾之中,這支木簪還真是不太起眼,就這麼被掩埋在那一衆珠光寶氣當中,宛若滄海遺珠,蒙塵已久。
可幽雨眠卻毫不在意,這支木簪象征着她親愛的妹妹,上面殘留着幽雨瑛的妖力氣息。
幽雨眠已想好,若自己此去無法從祭壇生還,便帶着這件妹妹的遺物,去與她團聚。
幽雨眠無比珍視這支簪子,這是幽雨瑛在她首次于族内弟子考核中拔得頭籌之時,特意為她準備的禮物。如今,這份禮物,卻成為了姐妹二人生命凋零的見證。
幽雨瑛心甘情願,此生既已無法和妹妹在幽界之外團聚,那她便帶着這根簪子,去有妹妹的地方與她團聚。
這一次,幽雨眠定然會選擇寸步不離的守候,生死相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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