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染的冰晶一片壓着一片,沿着相同方向圍繞中軸線螺旋排列,仿佛整齊排列的蛇鱗。
盯着越來越近的那一片空白,阿也忽然覺得領頭人的所作所為太過明顯了,簡直就像是特意做給他們看的。
她開口問道:“之前師姐是如何進去的?”
“此前我們追到此處,在岸邊發現卓清歌的發钗。師姐在探查時無意跌入水中,而湖水卻突然分開,讓出一條路來。”
淩栾一頓,“在師姐進去三日後,我曾試着走進水中,卻并無反應。師父推測是極境尚不穩定,結界随時變化,因此入口也在改變。”
阿也皺眉,正因為如此,所以那群人才來給他們指路?就這麼想引他們進去?
她開始猶豫要不要阻止這次行動。
“和現下情況完全不同。”華谏思索,“那些人……有些奇怪。”
“要按他們的方式進去嗎?”雲歡問。
“一切都是未知數。”淩栾起身,走在最前方,“我一人進去便是,你們先回據點。”
“我跟你一起去。”雲歡拉着她的衣角,一副你不答應我就不松手的陣勢,“明明剛剛都說好了,我們一組的。”
“我說,淩大小姐,”華谏站起身來,雙手環胸,挑眉道,“你不會是想把功勞都攬在自己身上吧?”
“你……”
“不如我和師兄先進去吧。”阿也無奈開口,“沒有赤練,我們都會掉下去。”她先進去,也好有個照應。
“那就這樣說定了。”華谏果斷攔在阿也身前,“華烨跟着我。赤練留到最後,你同雲歡一道進去。”
他無視阿也的白眼,朝淩栾揚了揚下巴。
罕見的,淩栾沒跟他計較,而是微微颔首,叮囑道,“小心為上。”
“留着你的溫情給席子瑞吧。”華谏抛下一句,躲開淩栾拍來的一掌,腳尖輕點數下,直直撞上那處,身影被白光吞沒。
半柱香後,他的聲音從冰柱内裡傳來,斷斷續續,“……烨……華烨……”
“那我進去了。”阿也起身。
“一定要小心。”淩栾再次叮囑。
阿也點頭,後退數步,助跑起跳。
冰柱的幽藍在眼前無限擴大,她一掌拍上空白處,瞬間被白光覆蓋,仿佛被一團柔軟的絲綢包裹,漸漸收緊,喘不過氣,眼冒金星。
忽然,像被針紮了一下,阿也從眩暈中清醒,睜開眼,迎接她的是鋪天蓋地的黑水。
“咕噜!”她猝不及防地吞進一口,酸澀發苦,像芳芪陶爐裡那些黏糊糊的藥汁,一路燒進肺腑。
奇怪,進了結界,華谏的聲音反而更加遙遠,“烨……”
即便沒有任何動作,身體仍在緩慢下沉。阿也屏住呼吸,傳音道,“華谏?”
“噗通”一聲,像是重物跳進水中。
他的呼喚驟然清晰,“華烨!”
無數綠色光點在黑水裡亮起,仿佛成千上萬尾遊魚,簇擁到身前,圍繞自己打旋。
光點之中,華谏朝自己伸出手,琥珀色的眼眸在綠光裡散發出澎湃的生命力,長發漫漫猶如肆意生長的海藻。
“抓住我!”識海裡響起他焦急的聲音。
“你……”阿也下意識張口,吐出一連串水泡,折射出成百上千個少年,于是晃了下神,忘了自己原本想說什麼,奮力去抓他的手。
華谏拉着她,向上方遊去。越往上,四周越明亮,有紅光隐約從上方透出來。
“咚、咚、咚……”
阿也聽見自己加快的心跳聲,意識回籠。
不知何時,水體顔色已由黑色轉為褐色,她合攏另一手的五指,劃過水流,眼尖地辨出其中似有若無的鮮紅。
一旁的華谏仍不知疲倦地劃動手腳,愣愣地向上遊動,像是被火魇住的飛蛾,眼中隻有那團炙熱。
不對。阿也咬牙,這顔色與湖底淤泥一緻,再往上,除了如山屍骨,還能有什麼好東西?
“極境以天為地,以地為天,颠倒水火。”
電光石火間,席子瑞的話在腦海裡響起。
“華谏!”阿也拽住華谏,調動所有元力,在鍊接中大喊出聲,“往下走!”
華谏一滞,動作慢了下來。他遲疑地轉頭,看向阿也,眼神逐漸清明,難得地沒有任何質疑,直接調整身形沖向下方。
幸好他神智尚存。阿也剛放下心,一口氣又卡在喉頭,不上不下。
她低頭,一縷白絲親昵地勾在腰間,順勢往上,纏住脖頸,冰涼爽滑,而更深處,鬼影遊移,瞬息間逼近。
太近了,近到阿也看清那張臉上的所有細節。
臉皮泡得青白發皺,耷拉在鼓脹的眼珠旁。豎直的鼻骨斷成兩截,一節朝天,一節朝内,斜插進幹癟的嘴裡,釘住半截舌頭。
鸠盤荼,死者怨氣所化,喜食生魂,啖人精氣,不知吃過多少活物,才能養到這麼大——
絕非華谏能對付。
寒氣沿着脖頸竄進四肢百骸,泛起火辣辣的疼痛。白霜在鼻尖凝結,開出一朵小小冰花,晶瑩剔透。
睫羽慢慢變沉,四肢逐漸僵硬,她用盡最後一絲氣力,松開華谏的手,踹了他一腳。
“桀桀——”
鸠盤荼咧嘴一笑,露出枯黃的牙床。
水流劇烈翻滾猶如沸騰,尖銳的笑聲裡,白絲在水中炸開,仿佛漫天蛛網,倏然綻放。
“華烨!”
她應聲低頭,視野被包圍的白絲切碎,腳下金光盛放,勾勒出蒼山的輪廓,隐有綠影婆娑,遠水浩浩湯湯。
無邊無際的寒冷漫過頭頂,她閉上雙眼,任憑自己被白絲拖入暗流深處,耳畔歇斯底裡的呼喊被消解,化作遠去的悶響。
“咔咔咔——”
仿佛巨齒咬合的聲響裡,一道裂縫自上而下地貫穿冰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擴大。冰柱在風中搖搖欲墜。
“該死,極境動蕩了!”淩栾咬緊牙關,牢牢護住雲歡,“我們一起進去!”
赤練狂舞,擊碎掉落的冰塊。雲歡緊緊抓住淩栾的手,亦步亦趨,在被白光完全籠罩前,突然鬼使神差地向下望了一眼。
冰柱的碎片,或大或小,或重或輕,全都砸進鏡湖,被那灘鮮紅的泥濘吞沒,不起一絲波瀾。
雲歡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遠遠看去,這鏡湖就像洪荒兇獸張開的血盆大口,不知内裡藏着什麼,但一靠近,就能聞到裡面的腥風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