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妄海裡究竟有多少混元獸?
十萬,百萬抑或千萬?沒有人能回答這個問題,大家隻知道海裡的混元獸比陸地上的活過更漫長的歲月,更加危險。
也因此,戰場更加血腥和慘烈。
已記不清這是第幾波獸潮了。桃夭咬緊牙關,右手舉钺斬斷蠕動的綠色刺絲,左手壓钺切開吸附在膝上的肉質足盤。
再一回身,雙钺合并,借助腰力貫穿了正對面的混元海葵,那張不停翕動的口器終于停止噴吐惡臭,逐漸萎靡,化作一灘膿水。
喘息的間隙,桃夭拔開瓶塞,倒豆子般倒滿一嘴丹藥,匆匆咬碎了,和着血吞下去。
藥力升騰起來,桃夭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那輪金黃滿月仍然高懸于頂,略略暗淡,但芳芪的背影依舊挺拔——
她以自身為陣眼,吸納整片冰原及附近海域的元氣并煉化,壓制混元獸實力的同時為華宗弟子作補充。
但即便如此,也招架不住這等消耗。
到底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啊?桃夭眺望遠方。
浩瀚天地被那烏泱泱的一線分割開來,狂風混淆了獸的嚎叫與人的嘶吼,眼前,那些肉翅不知疲倦地揮舞着,在囊泡吐出的泡沫間晃出重影……她不由一個恍惚。
一條膠狀的透明觸手悄悄繞過腳下。
“蹲下!”背後傳來聲嘶力竭的叫喊。
桃夭下意識聽從,放低重心,隻聽得啪嗒一聲,有什麼東西碎掉了,後背濺上一陣冷意——海裡的混元獸,連血都是冷的。
尚未回神,腰間一緊。桃夭低頭,見到一抹污濁的紅,是赤練。
她猛地回頭,見到淩栾朝自己撲來,背後一隻白喙鸾鳥振翅,利爪死死扣住了混元栉母的主肢。
青色的血珠一粒粒飛揚起來,像是撕裂的鳥羽。
紅色的血珠一粒粒沉入湖底,像是燒熔的鐵水。
雲歡垂着眼,注視血漫出傷口,順着并攏的五指淅淅瀝瀝地淌下,在寒風中散去熱氣,再沿着岸邊流進這片再熟悉不過的湖——鏡湖。
她們從鏡湖進入極境,仿佛一切的開端,此刻又彙聚于此,仿佛一切的終結。
先前吃下的丹藥起效了,新血再生的速度加快,汨汨不斷地湧出,連傷口愈合的速度也明顯變快。
雲歡不得不再次切開手腕,看向四周。濃稠的霧氣包圍了整片湖,糊在臉上,濕得發黏,迷迷茫茫的一片白,唯有離自己最近的雲漪能露出半邊臉。
注意到她的視線,雲漪回以笑容,做出唇語,“别怕。”臉色卻是失血過多的蒼白。
怎麼能不怕呢?雲歡抿唇,明明那麼多的血流入湖中,卻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
鏡湖依舊清澈見底,黑色的淤泥裡,破碎的織物伸出一角,慵懶地搖擺着,仿佛逐流的水草。
直至她記不清是第幾次切開手腕,霧中方傳來雲弈的聲音,那是一長串晦澀的咒語,伴有雷電轟鳴。
雲歡豎起耳朵,覺得好像在哪裡聽過,一個激靈,頸間的晶柱率先亮起,散出炙熱的紅光。
“咚,咚,咚——”
在逐漸升高的溫度裡,她聽到了心跳的聲音。
“師姐!”
見前線的淩栾被無數豔麗軟管包圍,顯然帶毒,桃夭慌了神,想沖上去幫忙,被一條玉枝攔下,華谏喝止:“左邊!”
“滾開!”桃夭急紅了眼,顧不得回身,反手就是一钺。刺啦一聲,大塊透明的蜇皮落地,微微抽動,泛起血色——剛剛那一钺,擦傷了她自己的腰。
但桃夭無暇顧及,直奔淩栾而去,雙钺舞出殘影,硬生生殺出一條路來,好在臨近時,一道紅色閃電撕破包圍,鸾鳥再度長鳴,利爪将軟管撕得粉碎。
“師姐!沒事吧?”桃夭及時扶住淩栾,拿出藥瓶,一頓,又縮回去,瓶裡空蕩蕩的,她之前倉促吃完了,什麼也沒剩下。
“我沒事。”淩栾強行拔出刺進肩頭的一節軟管,丢在地上,棘皮仍固執地收縮着,分泌出五彩斑斓的黏液。
“節省些。”她握住桃夭的手,低聲道。
說來奇怪,被毒液濺到臉上時桃夭沒哭,見到同伴受傷時桃夭也沒哭,但在觸及淩栾手中那半瓶剩下的丹藥時,桃夭忽然很想哭,但她用力地吸了吸鼻子,忍住了。
“别怕。”淩栾低聲說,“我會保護你。”
桃夭到底沒能忍住。她用力擦去眼淚,守在淩栾背後,正對海岸線,白浪翻湧,混元獸接連不斷地擁上岸來,一眼望不到盡頭。
她們……會死在這裡麼?桃夭忽然覺得自己已經嗅到了死亡的味道,是風中海浪的鹹腥氣,是汗水混合血淚的鐵鏽味。
這味道猶如實質,沉沉壓在心間,令人窒息。桃夭忍不住擡頭望向天穹,此時此刻,烏雲翻湧,遮去天幕,電閃雷鳴,不見日月。
有沒有……誰能來,救救她們?
“怎麼回事?”
雲歡與雲漪對視一眼,皆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難以置信。
咒語已念完一刻鐘有餘,鏡湖仍然毫無變化,唯有血凝固在礁石上,将風染成淡淡的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