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雲歡吞下痛呼,頸間溫度越來越燙,甚至令人生出一種即将被燒穿的錯覺,但她不敢動作,害怕幹擾雲弈結陣,令大家功虧一篑。
疼痛愈演愈烈,像是被潑上滾油,雲歡聽到“滋滋”聲,聞到焦糊的氣味,下意識低頭,沒成想如此簡單的動作卻撕裂了那一塊皮肉,傷口暴露在冷風中,難以克制的痛和癢。
為什麼偏偏在這個時候……雲歡咬緊牙關,電光石火間,青煙中雲弈的眼神一閃而過。
等等,如果小烨都能猜出是她拿走了師祖遺物,那麼師姐她們必然也……既然如此,又為何不加以阻攔?
除非遺物是開陣的必要之物。
難怪。雲歡恍然大悟,難怪雲绮師姐會同意她來陰山,其實是将師祖遺物帶給雲弈師姐。
思及此,雲歡果斷拽斷頸間晶柱,猛力丢入湖中。
幾不可聞的一聲響,刹那間,冰霜爬滿整片湖面,将飄搖的織物凍結成僵硬的弧度。幽藍的冰面中,紅線肆意流動,描繪出古老的陣法。
成功了?雲歡興奮不已,循着響動望去。
霧氣散盡了,紅線在湖心彙聚。須臾間,一道金色光柱沖天而起,神聖而純淨,餘波蕩滌這片殺伐之地,仿佛深山老林裡的鐘磬之聲,綿而不絕。
“師姐你看!”
第一波金浪襲來,以摧枯拉朽之勢沖開了成團的混元獸。桃夭頓時振作起來,“有人,有人來救我們了!”
“小心!”淩栾警惕地擋在桃夭身前,赤練繃緊了,待到被金浪洗過,渾身登時松快,疲乏一掃而空,四肢百骸都洋溢着暖意。
的确是友,淩栾正視金浪的源頭,似乎是鏡湖的方向,眉頭一皺,莫非是華烨?
“師姐,你看那邊!”衣袖被人扯動,淩栾回頭。
海岸邊,剛破水而出的混元獸被層層金浪洗過,眼中暴戾逐漸消弭,開始掉頭折返,唯有一些尚未完全清醒的混元獸,還在堅持與人纏鬥。
“太好了!”桃夭拍手叫好,笑出了眼淚。
山林中,飛竄的蛇群猶如連片的電光,盡數歸于一點。
“東南二角的獸群撤退,西南一角的獸群撤退,雲間派結陣成功,西北三角的獸群……”金銀錯頭腦飛轉,消化接收到的訊息,“不對!”
“撤退的獸群在向西北方集結!”金銀錯灌入全部元力,群蛇近乎瘋狂,攜帶預警,奔向各方。
“速速前去西北支援!”
“集合——”
芳芪的聲音随金浪飛過每一個角落,弟子們互相掩護着,開始後撤。
電光化在手心,芳芪擦去額頭汗水,擡起眼,頭頂那輪滿月被金浪托着,仿佛撥雲見月,更加璀璨奪目。她想,還能支持一會兒。
海量的元氣從遠方而來,反哺這片破碎的冰原,但與此同時,地面開始震顫——豐沛的元氣也引來了受傷的獸群。
一邊是亟待補充的弟子,一邊是迫在眉睫的危機,芳芪攥緊旗杆,深吸一口氣,傳音道:“石磊。”
幾乎是瞬間,傳來石磊的回應,“我在。”
“讓餘寰聯絡後方所有弟子,拿出全部傷藥,優先供給雲間派。”芳芪掃過從兩側奔來的獸群,即便經過鏖戰,仍是黑壓壓的一片,“不論發生什麼,一定要守好鏡湖。”
沒有任何質疑,石磊應下:“是。”
還是和以前一樣啊。芳芪笑了笑,低聲道,“若我不在,聽雲弈指揮。”
鍊接那邊的呼吸驟然一沉,“芳芪!你……”
不等他說完,芳芪掐斷了鍊接,轉而俯瞰前方,戰線寸寸收縮,留下支離破碎的冰原,像是被巨獸吮盡滋味,吐出的帶着碎肉的骨頭。
算好時間,芳芪盤腿坐下,取出陳舊的酒壇,揭開紅封,就着回憶裡的血雨腥風,有一搭沒一搭地喝了起來。
當年她不顧華重樓阻攔,執意前往陰山鎮災,三位長老相信她,跟随她,最後卻落得屍骨無存的下場,唯獨她自己苟活于世——
她甯願死在那場浩劫中。
每一個從長生殿回來的夜晚,她坐在黑漆漆的堂中,都會幻想紅月重新變成金黃,舊友得以沐月回歸,舉杯共飲一壇濁酒,而不是如今獨酌……苦酒。
的确是苦酒。芳芪低頭,清液裡飄着幾縷輕薄的血色。
這幾年不是忙着修補命格,就是改善陣法,她竟忘了檢查當年從極境帶回的這壇酒的紅封,如今喝到嘴裡,澀如泥沙。
好在這一天終于到來。
松開手,芳芪目送酒壇滾落斷崖,摔得粉身碎骨,無聲笑笑,她的時候到了。
于是起身,閉上雙眼,旌旗在風中獵獵作響,忍冬妖娆綻放。
滿月陡然破碎,一片片在空中打旋,在攀升的氣浪中織就出一副全新的甲胄,被人托着似的,緩緩覆上己身,與舊時戰甲合二為一。
芳芪睜開眼,赤紅猶如輕羽,在清光中浮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