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郴銘下潛到越來越深的海底，光線逐漸消失，直到漆黑一片，褚知和被放進一個氣泡中，觸手層層包裹着他。

郴銘嗅到母親的氣息，直接朝西南的一個洞穴遊去。

黑壓壓的洞窟裡，阿底提盤縮其中，它的體型要比郴銘小一些，但也足夠驚人，熟悉的氣味夾雜着人類的氣息，阿底提睜開眼，厚重的聲音透過海水傳過去：【Eric，你帶了人類回來。】

郴銘停在洞穴外，打開觸手，露出躺在氣泡中的褚知和：【母親，我用了“凝視”，阿和好像受到影響了。】

【哦？】阿底提用觸手卷起一個玻璃眼鏡，從洞穴裡遊出來，把幾隻發光水母向郴銘的方向驅趕。

光線照亮了褚知和的臉龐，阿底提舉着眼睛端詳許久，【是一個很好看的年輕人類，看骨頭和皮相，大概六十幾歲了也會很漂亮……】

郴銘愣了下，他沒想到母親用這麼長的時間，隻觀察了褚知和的長相，未免偏題偏得太嚴重。

【母親，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你快看看阿和的精神出什麼問題了？】

阿底提仍舉着玻璃眼鏡沒放下，【我想看看他的眼睛，你快讓他睜開。】

郴銘有點生氣了，用觸手包裹着褚知和纏起來。

阿底提發出一聲不悅的低吼，一根觸手照着郴銘抽了過去。

郴銘挨了打一聲不吭，【母親，阿和在睡覺。】

【你叫醒他不就行了。】

【叫不醒，我注入了麻醉，】郴銘把褚知和捧到阿底提眼前，【母親你快看看。】

阿底提扔掉眼鏡，探出一根觸手穿進氣泡，用尖端抵在褚知和眉心。

【全碎掉了。】

【什麼碎掉了？】

阿底提思考了一下，【大概就是類似精神力的東西吧，五感受損，精神錯亂，會幻聽和産生幻覺。】

郴銘說：【可是我隻攫取了一小部分記憶……】

【每個人類的精神狀況都不一樣，這隻能說明他本來就精神有問題，如果你攫取全部，他極有可能會當場瘋掉。】阿底提聳動鼻尖，又說：【像這樣血、肉和骨頭都美味的人類很少，你要分給媽媽我一大半。】

郴銘吼道：【你在說什麼！？這是我的愛人，怎麼能……】

【我平常不吃人，但他聞起來很好吃，而且他都快要死了。】

【阿和不會死！不會死……】郴銘把褚知和【母親，你一定有辦法……】

阿底提：【你們不是感情很好，上次你告訴我你們還要繁衍後代，幼崽應該很好帶吧，怎麼淪落到要窺探他的記憶？】

郴銘變得更加沉默。

阿底提似乎是受不了他那副窩囊樣，罕見地提起自己的舊事：

【忘了是多少年前，我第一次上岸，遇到了一個無論是長相還是身材，都非常完美的男人，我們相愛了，兩年後，他向我求婚，不久又帶我見了他的父母，我永遠記得那個女人的嘴臉，和承諾會維護我、卻垂頭沉默的未婚夫。】

【男人是靠不住的，他不維護我，我自己可以維護自己，過程不說了，總歸鬧得挺難堪，我打算離開他，但晚上躺在床上時翻來覆去，一直覺得不解氣，所以我約他出來，催眠了他，把一段我被車子撞出去，頭首分離、四肢分家的畫面加了進去，那是我們最相愛的時候，這種伴侶驟然凄慘離世的場面非常精彩，我看着他痛哭流涕，心裡很暢快……】

郴銘無法理解母親的殘忍，他把褚知和小心翼翼抱在懷裡，【母親，精神是能修複好的吧？該怎麼修複？】

阿底提不滿道：【我是不是告訴過你，打斷我說話是一件很沒有禮貌的事，你現在知道急了，之前幹什麼去了？】

【對不起。】

阿底提繼續說：【之後我就離開了，過了一段時間，大概一年後，我回來了一次，我發現，他精神失常了，因為那段我編造的記憶。我把他帶回海底，生命在海洋中誕生，也可以在海洋中被治愈。後來我們沒在一起，我擅自加進去的那段畫面造成了他的記憶紊亂，他不記得我了。】

【世界上沒有絕對完美的愛情，但我不接受他違背承諾，而且，在他父母面前維護我，明明就是一件很輕易就能做到的事，我不後悔離開他。可是，Eric，人類太渺小、脆弱了，他們承擔不了任何窺探、更改記憶的後果。】

【我知道，以後不會了……】

郴銘打算帶着褚知和留在海底修養。

阿底提：【離開他之後，我在小島上遇到了一個有趣的男人，他是個攝影師，我和他在一起生活了四十年。他越來越老了，漸漸失去年輕時的風采，而他失去的，又恰恰是我非常在意的，我開始讨厭他松弛的皮膚、花白的頭發、越來越多的皺紋和佝偻的身軀，在一個暴雨夜，我離開了。】

【Eric，我想告訴你的是，等他恢複後，或許會忘了你，你可以選擇和他繼續生活，也可以選擇離開，即便是前者，你們也隻剩下幾十年的相處時間，人類的壽命太短暫了，而看着心愛的一天天老去也是一種痛苦的折磨。】

阿底提看向褚知和，沒有眼鏡，它隻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當然，你可以選擇前者或者後者，但這不是你一個人能決定的，你總要征求另一個人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