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臘月二十八這天,忽的有人來喊元紹景,說公主正在府門外等他一道出行。
不知為何,他心跳空了一拍,半點不敢耽擱,立馬趕了過去,卻見曲湘月已經上了馬車。他便沒作聲,自然地跟在一旁,等候出發。
沒一會兒,曲湘月等的不耐煩了,掀開窗簾,正想讓人再去催催他時,卻見元紹景正老老實實地站在下人堆裡。
“咦?既然來了怎麼不上車?”
元紹景怔了下,仰起頭,與她目光對了個正着。
曲湘月皺了皺眉,“看什麼呢,還不快些上來。”
他有些糾結,雖不知她又在打什麼鬼主意,但也隻能聽話上車,然後選了個距離她最遠的位置坐下。
他已經有三日沒有見過曲湘月了,今日一瞧,竟覺得她好像是瘦了點,在清甜妝容的點綴下,面龐也清秀了不少,一身淺粉色的衣裙将她襯得像隻水蜜桃,顯得比平日……
比平日可愛了不少。
元紹景被自己的想法驚了一跳,慌慌張張地撇開眼。
曲湘月沒注意到他的小動作,一直在與佩蘭說着近來聽聞的趣事。
元紹景不知道現在要去哪裡,覺得也沒有問的必要,就隻安靜地坐着,面前的門簾随着馬車的行動有節律地起伏着,他便透過那點縫隙看向外面。
許是年節到了的緣故,街上熱鬧非凡。店肆林立,叫賣聲絡繹不絕,各色小吃琳琅滿目,行人川流不息,面上皆洋溢着對于即将到來的新的一年的憧憬。
元紹景看的有些出神,因他從未見過這樣的風光。
往年一到這個時候,皇兄們與王宮貴胄的見面次數便頻繁了起來,他們便會将他軟禁在院中,直至新年結束,熱鬧景緻不再後才會将他放出來,還美其名曰“去晦氣”、“維護皇家臉面”。
所以他對新年的記憶隻有一片寒涼。
“想什麼呢,該下車了。”曲湘月清亮的嗓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元紹景這才瞧見馬車早已停下,于是迅速起身下了車,更加貪戀地張望着這幅沒見識過的街景。
九衢三市,車水馬龍。
難怪世人都道燕楚之繁盛、安康,今日一見,果雖如此。
“咳咳!”
身後響起一道明顯不悅的咳聲,起初他并未在意,直到“元紹景”三個字被她咬牙切齒地一字一頓着念出來後,他才發現曲湘月正叉腰站在車廂外那一方上,氣鼓鼓地瞪着他。
“公、公主……”他眨眨眼,徹底懵了。
這裡是公主要來的,車是公主讓坐的,也是公主讓下的車……
他哪裡做錯了?
“元紹景,作為陪侍,你先下車就得主動來迎我才對。”她有些不情不願地嘟囔,畢竟向來都是别人猜她的心思,哪有她主動交代的份兒。
他這才反應過來,覺得自己真是得意忘形了,這才剛過上幾天好日子,就将伺候人的那套忘了個一幹二淨。
他慌忙應了聲,重新向她走去。
曲湘月揚了揚下巴,伸出手,靜靜地等着他将手臂遞過來。
結果元紹景走至她跟前,突然膝蓋一彎,俯身跪了下去,幹淨的衣袍直接浸入了泥濘中,濺起點點泥污。随後伏下清瘦單薄的脊背,手掌也毫不在意地撐在地上,整個人匍匐着,變成一架人凳。
曲湘月吓了一跳,“你你你這是做什麼?!”
她雖不是什麼善茬,但也從未想出這般侮辱人的方式來,他怎會做的這般自然!
“恭請公主下車。”
他跪的很是坦然,讓曲湘月别扭極了,在人來人往的視線中,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的。
“起來!”她聲音明顯帶着怒氣。
元紹景以為她是不放心自己的體格能否撐得住,“公主放心,我撐得住,大可下腳踩便是。”
“踩什麼踩!我叫你起來!”
他脊背僵了僵,不明所以,隻得起身等着她的謾罵與指責。
曲湘月氣呼呼地看着他膝下、手肘上的髒污,還有手心裡嵌着的沙礫,實在是氣不打一處來,煩悶地掏出一塊帕子甩給他。
“擦一擦!”然後壓抑着怒氣繼續追問,“這都是從哪裡學來的,是誰教你這樣做?!”
元紹景不語。
畢竟他也說不清,究竟是誰第一個教會他這樣做。
曲湘月忽然想起他在中晉時的往事,似乎明白了些什麼。
她的人憑什麼被别人欺負!
她眉心緊緊擰起,一股無形的怒火在胸口猛烈燃燒,手指藏在衣袖中攥成了拳頭,目光灼灼地望向元紹景,厲聲要求道:
“将這些輕賤的把戲都收起來,我不想再看見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