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腳傷不便,我送公主回去,就如昨夜一樣。”
元紹景自然地蹲下,将背向她。
脊背不算寬厚,卻有着獨屬少年的瘦勁。
見狀,曲湘月思緒一片空白,昨晚怎樣回的房,答案顯而易見。
她臉上直接熟透了。從小到大她隻趴過幾位兄長的背膀,與其他男子哪再有過更親近的接觸,而元紹景卻隻一晚就背過了她還疑似摸過了她腳踝,況且其他事還未可知。
這哪是他被始亂終棄,合該是她更吃虧才對吧!
元紹景仍蹲在原地一動不動地等着,這次他做足了準備,絕對不會再被她忽然躍上來的勁兒給晃到了,可左等右等,卻遲遲沒等到她像昨夜一樣歡欣雀躍地撲上來。
他有些疑惑,回首望了眼。
卻見她正一臉羞憤地咬牙瞪着自己,面上并無半分和悅之色。
“……公主?”
他小心喚她,卻換來一番指責。
“元紹景,你什麼都不懂!”
說完,曲湘月氣呼呼地蹒跚着越過他,獨留元紹景一人在原地發懵。
他不解地望向那離去的身影,神色不自覺暗了暗。
她說的沒錯,他就是什麼都不懂的。
少年時期從沒有人教他、告訴他,他也沒有機會與人正常相處,所以在元紹景的認知裡,他做錯了事、鬧出了笑話才是别人想要看到的,隻要展露出難看、卑微的醜相,身邊的人便會異常開心、興奮。
在别人面前,他隻剩卑賤。
所以根本不知道言行舉止間理應注意些什麼,更遑論與女子相處。
而當消息傳來,需要有皇子被送去燕楚為質時,幾乎所有人第一時間就想到了他,甚至連他自己也是。因為燕楚,勢力遠強于中晉之上,如狼似虎,去那裡做質等同于為囚,斷然不會有好果子吃,這樣的命運隻能由他來受。
畢竟他素來沒有決定命運的權利,也從未打算改變命運。
元紹景坦然地接受了這件事,簡單收拾好自己,放下中晉的一切,來到燕楚。
初來乍到,曲湘月的威名就如雷貫耳,他惹不起。于是初見時,他便想盡辦法,别扭地學着皇兄們的做派,以為做到了不失禮數,卻還是惹了她不悅。
當她帶着誘人的百合香氣而來,柔聲詢問自己是否願意随她入府時,他實則攥緊了衣袖,刻在骨髓深處的忌憚在悄悄發酵。
元紹景知曉,入她府中便意味着日後合該過的更為謹慎,萬萬不能行差踏錯半步,這對于他這麼個讨嫌的人來說,難如登天。
而他沒有拒絕的權力。入府後隻能盡量避她,可曲湘月竟整日整日的不肯“放過”自己,于是他做好了重蹈覆轍的準備,卻沒曾想,往後的日子裡竟是她在教他、護他。
過去皇兄們根本不會在意他的臉面,在大庭廣衆之下就直接讓他褪去衣物挨罰那都是常事,可曲湘月卻教他肌膚是隐私之物,不能輕易暴露在他人面前;過去他舉止卑微、低聲下氣,他從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可曲湘月卻教他自尊,不許他繼續折辱自己;過去他無依無靠,可曲湘月卻護着他不再受那些莫名其妙的欺辱……
母妃去世後這麼多年,隻有曲湘月一人在意他。
可他并不是什麼善人。
她或許不知道,像他這樣的人,一旦沾染上,就再也甩不掉了。
月亮隐去,隻剩零零散散的幾顆星子還挂在夜空。
他忽覺鼻尖一涼,變得濕潤,仰首看去,銀白色的雪花正悠悠飄落。
而雪霧之中,那道鵝黃色的身影正距離他越來越遠,似乎有着不再回頭的決絕……
沒有預兆的,一陣恍惚,元紹景心中緊縮了下,戒斷不掉那剛剛淺嘗過的被人關切的滋味,難以脫逃,甚至生出些想要繼續貼近的想法來。
他低喘了下,好像突然決定了什麼,踉跄着起身追上去,追上風雪中那束唯一的金色光芒。
“我不懂的你來教我,我學。”
元紹景語氣堅定,盯着她的烏黑瞳仁中還存着些未散盡的晶瑩。
曲湘月頓住步子,一時間未反應過來。
原還在為他行徑而怄氣的心此刻竟在漸漸安定着。
她承認,拂袖離去時她确已打了退堂鼓,這種既需要耐性又需要長久付出的活計,她一貫是做不來的,若非曲頌洲力薦,還有元紹景身上那股子讓人無法忽視的破碎感作祟,或許早在為他出頭後得不到回應的那日她就已經将他棄去,又怎會忍到現在。
但相處久了,她也意識到,很多事情他不懂是正常的,她也明白這些都需要學、需要時間,隻是她沒什麼耐心,也從未有人需要她一點一點去明示。
而如今,她能循着欣妃的話堅持到現在,已經是她最有耐性的一次了。
見她遲遲不語,元紹景以為她是不願,心中頓時升起一股莫名的慌亂,複又上前一步,離她更近了些,白皙的手指則輕輕攥住她衣袖,語氣更是可憐。
“公主,請别棄我,我可以學。”
風雪之中,他像隻無家可歸的喪犬在哭着認錯。
曲湘月眼瞳一縮,垂眸望了眼他蔥白的手指——似乎帶着點輕顫。
他倔強地拉着她衣角不放,自然而然的顯出十足卑微的苗頭。
但這卑微是隻對她,是隻為求她别棄他。
元紹景這幅樣子完全滿足了曲湘月的上位者心态,而且是唯一的那種,故惹得她心中一陣欣喜,像是從許久未曾踏破的地方突然窺見了點天光。
她故作猶豫,漂亮的眉眼在他身上婉轉流連,一點點審視着。
“此話當真?你當真願意按我說的做?”
“嗯。”
“我說的你都願意聽?”
“嗯。”
“那日後受了委屈也願意主動同我說,不需要我再三追問了?”
“嗯。”
“那好。”她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