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花園中,幾道身影站在一處。
今日天朗氣清,嘉佑帝帶着一行人從寝殿的方向過來,太子曲秉清也殷勤地跟在其中,随父皇一同來賞那新開的桃花。
天暖後,嘉佑帝的咳疾好了許多,身子也不再似冬日那番懶倦不愛動彈了。念及園中春色,便想着出來走走,瞧見園中花木皆抽枝發芽了,生機一片盎然,他頓覺神清氣爽,随手就賞了照拂花木的宮人。
曲秉清則一直跟在他身邊,順着他的話,誇贊着自己從未在意過的花木。
他瞧得出,父皇今日心情大好,于是猶豫了下,還是将哽在喉中許久的話說了出來。
說不準,父皇一高興就允了呢。
“父皇,今歲這桃花開得屬實好,隻可惜兒臣不甚懂得,但母妃她最喜這些,不如兒臣去請母妃來陪父皇一同賞花吧?”
說罷,他便要行動。
嘉佑帝撫着桃花的手忽的頓了下,眉心一皺,聲音當即冷了下來。
“不必了。你母妃的寝殿離這裡太遠,一來一回要費不少時間。”
曲秉清急急地說:“兒臣步子快,不會耽擱太久,不多時便能……”
“你若真有這心,還是多些放在自己身上吧。”
一道滄桑沉穩的聲音打斷了他的話。
衆人一齊望去,瞧見來人,曲秉清立馬不敢再多言。
太後緩緩邁步走來,平靜地瞥了他一眼,語氣不耐,“哀家聽聞,近來太子與太子妃之間頻生嫌隙,不知因何而起,但身為太子,自是不該讓人道了這番閑話去的。”
曲秉清喉間微動,知曉太後話中意味,如鲠在喉般,咬牙應下。
說罷,太後便不再多看他一眼,隻揚揚手免了他的禮,随後目光轉向嘉佑帝。
“皇上今日倒頗有幾分閑情野趣。”
“隆冬已去,賞賞花心情自然舒暢不少。”嘉佑帝笑笑,“這樣的天氣,母後也該時常出來走動走動的。待兒臣改日同月兒說說,讓她多入宮來陪陪您,實在不行,就讓她回宮來住吧。”
“罷了罷了,她這個年紀玩心正重,眼下方府那丫頭也回來了,就由着她們去吧,但皇上這邊還是需得多留心着些,别出什麼險事就好。”
一提到曲湘月,太後的眼神立馬柔和下來。
曲秉清将這點變化全都看在眼裡,心中思緒如潮,加之太後明顯的區别态度,心中一直在尋着機會想說的那事再也按捺不住了,于是他沉着眼眸橫插了句:
“太後說的是,月兒還小,不該太拘着的。隻是兒臣聽聞前段時日她在年集上鬧出了好大一番動靜,饒是現在還時常被人道起。”
他似乎是在表達——她作為公主,一樣也在被人道閑話。
聞言,太後眸光一寒,沉沉地睨他一眼。
嘉佑帝眉心微蹙,出言維護道:“那事都過去多久了,不提也罷。不過朕也有所耳聞,歸根結底月兒她無錯,且她未有半分失言,聽聞在場衆人無一不為我燕楚公主的氣勢與肚量所折服。”
初聞此事時,嘉佑帝還以為是她小性子使然惹了事端,卻在了解了來龍去脈後才知她竟當衆說出了那般剛正有力的話來。這于皇室的形象而言并不算是樁壞事。
但她險些遇刺這事很是嚴重,所以事後嘉佑帝專程召她入宮,十分嚴肅的同她說了這事,要求她日後出行身邊萬萬不可離了人。
當然,她聽不聽的進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除此之外,他還聽聞,在千鈞一發之際,是中晉那質子為她擋了刀。
而嘉佑帝不是沒有懷疑過元紹景的行為,也命人暗中探查了一番,卻發現他在入公主府後确實不曾再與中晉那邊有過往來,似乎完全斬斷了一切聯系。
那他究竟為何要這樣做,不過是個被她冠上“陪侍”之名的質子而已,難道隻是為了救她?
甚至不惜傷到自己?
……
“确如父皇所言,兒臣不過是覺得心有餘悸。那歹人實在猖狂,倘若月兒有半點閃失,饒是誅他滿門都不為過。隻是,後續竟被草草了事。”
曲秉清微垂着眼眸又道,神色中閃過一絲黠光。
嘉佑帝臉色一凝,“草草了事?這事不是刑部在管嗎?朕記得聽澤說過,因那人并非有意冒犯公主,且他族人在先帝時曾立下過汗馬功勞,所以隻将他一人處以死刑,難道你認為不妥?”
而曲秉清說這些本意就不是為了告曲湘月的黑狀,隻是為引出後話。
“兒臣不敢。”他微一撤步,硬着頭皮繼續說,“父皇難道不覺得這其中……”
“夠了。”嘉佑帝的臉色徹底陰郁下來,厲聲道,“這裡不是朝堂,有什麼話改日遞折子上來。”
這下,曲秉清徹底閉了嘴。
是他自作聰明了,明知父皇一直将政事與家事分的很開,但凡離了朝堂,他便不願再談及政事,可他近來着實是被曲聽澤的動作搞的有些心切了,迫不得已才選在今日将此事點明。
因他确信——這事其中必有蹊跷。
畢竟這事趕上正月十五年集,在當時就鬧得很大,所以有很多人在關注後續。尤其那人還是個臭名昭著的惡霸,如過街老鼠一般,百姓卻都苦于不能奈他何,如今碰上公主這個硬茬,衆人當然都在盼着他被嚴懲一番。
按照燕楚律法,死刑犯需在刑部外側的刑場上被公開處刑。所以在宣了他死刑後,許多人揚言要去觀刑。
可令人沒想到的是,這惡棍受刑時頭上被蒙了布袋,大家便隻能靠着他臂上的印花識人,然後眼睜睜地看着他被抹了脖,随後被扔進城外的死人坑中。
衆人連聲稱好,隐匿在人群中的曲秉清卻覺得此事一定有詐。
……
嘉佑帝難得的好心情也煙消雲散了,心煩地遣了曲秉清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