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家女婿尚算體面且理智,宋掌櫃與之相互見了禮,心下更加确定。
祝家孫女閨名一個“柔”,早早在平京說了親,夫家定的便是去年才從戶部右侍郎的位子上退下來的姜極姜啟元家。姜家人丁單薄,僅這一支落腳平京城,夫妻倆育有一女二子,長女及笄那年定親,婚後随夫家北上,因出嫁前與家中關系緊張,婚後便少往來,這些年更隻在年節時來信一二;大兒早年被外派到江南一處縣城,卻未料僅僅過去一年,就因突如其來的瘟疫客死他鄉;二兒是老來子,老兩口将對大兒的虧欠盡數傾注在了這個兒子身上,怕他如他大哥那般心思過于活泛,早早便将他放進戶部,自己眼皮子底下。從員外郎做起,到姜極退下來,他已經坐到了越州清吏司主事的位置。
便是眼前這位祝家女婿,姜家小兒姜安。
短短幾息,宋掌櫃心中閃過數個念頭,卻被哭聲擾得亂如麻,他有心想安慰幾句,不料那婦人腕上镯子勾住了白布,動作間三人的臉逐漸顯露出來。姜安低頭間隻覺眼前閃過三個碩大的白面包子,不由大吃一驚,若非宋掌櫃從旁支撐,他險些眼一閉厥去見祖宗。
婦人嚎哭到模糊的視線也隐約見了些,下意識定睛細瞧,這一瞧可了不得,那發面大包子入目實過于驚悚,婦人驚吓過度,竟身子一僵,直直倒地昏了過去!
掌櫃“哎呦”一聲,忙讓旁側候着的幾個丫鬟上前将人擡進了包間,心中罵娘嘴上卻不敢有半點疏忽,先讓人速去請郎中,再連聲招呼姜安同他去了隔壁,生怕遲一步這小女婿也跟着不省人事。
“姜大人。”宋掌櫃與他見禮。
姜安忙回禮,“宋掌櫃多禮。”
兩人落了座,宋掌櫃道:“事發突然,還請大人節哀。”
姜家雖早與祝家結親,但姜安隻在祝大學士回鄉之時遠遠拜别過,至于自己那未過門的妻子,他也隻見過畫像,從沒見過真人。過門後這三年,兩人相敬如賓,沒經曆過什麼波折。
所以對于嶽丈家遭遇的這檔子事,他隻覺震驚,卻并不多悲傷,更難對妻子的心情感同身受,但宋掌櫃如此說,他不好表現事不關己,隻得應付一聲,“給你們添麻煩。”
宋掌櫃頓了下,不着痕迹睃向姜安,目光收回時他心下有了計較,推了杯茶過去,安慰他莫要着急,“此事我已讓人報官,相信不日就能有結果。”
“如此便好,”姜安并非斤斤計較之人,心中亦無甚追求,因此聽宋掌櫃如此說,他就也不再提,而是起身道,“宋掌櫃,若無别的事,我去看看我夫人。”
宋掌櫃自然不阻攔。
待人出去,宋掌櫃心中已有計較,原以為他們夫婦二人是被人告知親人出事才急急趕來,但瞧着姜安的神色,似乎又不是那麼回事,這人事前應是什麼都不知道。姜極對這僅剩的獨苗看得極重,顯然是吃了頭兩個孩子的教訓,把姜安寸步不離地養在身邊,磨平性子,磨滅野心,身在官場卻單純得近乎愚蠢。
思索半晌,他招來外頭候着的小厮,與他耳語幾句,小厮聽罷立即往樓下跑,這時候隔壁的小丫鬟開門出來,見到宋掌櫃忙說:“掌櫃的,人已經醒了。”
宋掌櫃吩咐一番“莫要怠慢”的話便不再理會,匆匆下樓。
沒一會,縣衙的人到了。
“丁縣丞!”宋掌櫃迎了上去。
兩人平日多有走動,但今日不宜寒暄,簡單見禮後,丁縣丞便大步上了二樓。
“事情一發生我便讓人将這間屋子圍起來,除了他們身上的白布,其餘一處都未曾動過。”
丁縣丞不做多言,先讓人在屋中查看,自己則站在屍體邊上告了句“失禮”,便将白布掀開。
先前聽伍賬房的描述宋掌櫃已隐有不适,方才拿餘光瞥到時因顧忌姜主事還能勉強忍住,但此刻那三張臉猝然映入眼底,讓他忽的想起早上才吃過的桂花巷包子張家的純肉包子,一時少不得胃裡翻滾,未免失态,忙叫小厮替他守着,自己則急匆匆跑向茅房。
丁縣丞明顯也被駭了一下,但他今日代表縣令,手底下還帶了好些人,不好失儀,硬着頭皮意意思思看了看,就趕緊撂了白布。
派下去的人恰好來報,說他們搜了整間屋子,一點可疑的地方都沒發現。
宋掌櫃灰頭土臉地回來,待丁縣丞與人說完話,他才上前低聲道:“縣丞,死者是祝大學士長子兒媳一家……”
論起平京城大小事,丁縣丞上任多年,市井之事自是無人比他更了解,宋掌櫃隻是略提及,他便迅速抓住重點,“祝家嫡系,那豈非姜主事的嶽丈一家?”
宋掌櫃佩服縣丞這極好的記憶,忙點頭,“可不是,且此刻人就在包間内休息,主事夫人受了不小刺激,怕是問也問不出什麼來。”
“主事在此,我不好不去拜見,至于别的……”
話未說完,忽然有人急急跑上二樓來報,“丁縣丞,掌櫃的,有、有大官兒來了!”
宋掌櫃與丁縣丞二人對視一瞬,皆在對方眼底看出大事不妙!
酒樓大門在這時候被推開,車輪辘辘聲中,一人自車上邁腿下來,才站穩,立刻有小厮遞上手爐與披風,“大人當心腳下。”
宋掌櫃見到人進來的刹那,臉色就變了,這事怎還驚動了刑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