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掌櫃後背霎時浮起一層薄汗,“這……王主事是今早才叫人來店裡定的,想是當時情況匆忙,還沒來得及錄入,”繼而又小心賠笑,“大人見諒,今日店裡客人多,我們人手又不夠,期間疏漏難免,但通常打烊後我們會再核對一次。确實不是有意沒寫上去的。”
不知這話謝兆信了幾分,總之他沒有繼續問。
正這時,忽有部下來報,“大人,有發現!”
宋掌櫃一顆心根本撂不下去,偷眼循着這人來的方向看回去,發現是最裡面的一間小包房,他記得清楚,房間是三日前訂出去的,來訂房的乃是戶部尚書薛崇貴府上的小厮。
隻怪他今日實在忙,竟連薛府人何時上門都未曾察覺。
“大人……”
部下湊近,與謝兆耳語幾句,謝兆聽罷,招來兩位女部下,“過去問問。”
薛府在平京是有些根基在的,雖家風尚儉,卻并非清苦,因此那日來人訂房,宋掌櫃未曾多心,小包房隻是相對來說,實際要招待一場家宴還是綽綽有餘的。
既是家宴,怎還特意招了女部下去?
宋掌櫃視線偷偷跟上,須臾便隐隐聽見遠處那小包房中傳來不小的摔砸撕扯聲。
“放肆!你們……你們膽敢……”
之後忽然沒了動靜。
不多會兩個部下拖着個喝得爛醉的女子出來,帷帽草草遮住半張臉,走近時,宋掌櫃壯着膽子掃過去一眼,心裡蓦地“咯噔”一下。
他從紛雜的記憶中捋出去年開春,薛家找回了走失多年的嫡女。他記得非常清楚,那次薛家破天荒花了不少銀子欲請人上門做飯,找到他這,他拒絕了,因為水玉樓自開業起就沒有過這種先例,但後來不知東家如何知曉,連夜遞來消息,讓他答應。
他因此曾遠遠瞧見薛府這位失而複得的嫡長女,彼時其帷帽遮身,隔絕一切窺視,隻聽聞此女容貌不凡,比之她那已然過世多年的母親當年有過之而無不及。
不過尚書大人進京時早有續弦,原配容貌如何,不得而知。
而此時宋掌櫃亦不敢細瞧,僅拿餘光分辨,身形依稀同舊時所見别無二緻,薄紗下的臉若隐若現,驚鴻一瞥,瑰姿豔逸。
醉酒時尤甚。
仿佛察覺到這番打量的目光,謝兆的視線随之追了過來,宋掌櫃立時如芒在背,頭垂至更低,倆眼一閉,再不敢亂瞟。
謝兆随即瞧向那醉鬼,名冊方才看過,訂房間的是戶部薛家,卻不知為何隻來了她一個。
欲說話,之前派去問話的親随過來,将整理好的說辭呈遞到謝兆面前,“大人。”
謝兆垂眼,看冊子上的一問一答,基本都是姜安在說,妻子祝柔卻鮮少回話,不似方才那對峙般的倔強模樣。
忽然一記響亮的酒嗝,濃重的酒氣緊接着散開,謝兆不悅擡眸,望向這位待處理的可疑醉鬼。
然而醉鬼此刻迷迷瞪瞪,仿佛根本不知今夕何夕。
跟着又像隐約察覺到什麼,醉鬼開始胡亂掙紮,嘴裡念念有詞,聽不真切。
掙動半晌無果,謝兆擺手,“去讓她醒醒酒。”
部下重新将人拖回包間,謝兆轉而叫來宋掌櫃,“姜安夫婦來時,你一直在場?”
這話方才已經答過,再被問起,宋掌櫃免不得重新打起精神,“回大人,沒錯,草民從事發便守在這,至姜主事夫婦來時,确實未曾離開過。”
“勞煩掌櫃,再把姜安夫婦來時的表現詳細說與我聽。”
宋掌櫃不知侍郎大人從這星點之中看出了什麼,自己心中卻也沒個計較,一時拿不準主意,猶豫幾息,還是照着先前的,盡量一字不漏地重複一遍。
“你的意思是,當時死者身份隻有你們在場幾人知曉,他夫婦二人卻在店門已經關閉的情況下,不顧阻攔強行沖進來?”
宋掌櫃點頭,“夥計們認得姜主事的臉,不敢多造次,推搡兩下便讓人進來了。”
“期間是否有知情人離開?”
宋掌櫃想起幾乎在同一時間離開的伍賬房,搖搖頭,“不曾。”
謝兆捕捉到了宋掌櫃的遲疑,卻并不繼續追問,低聲吩咐親随讓姜安夫婦先行離開,“着人盯緊姜府,任何風吹草動都要上報。”
“大人!”
謝兆轉頭,聽部下彙報說,裡面醒酒的人正耍酒瘋,“她吵着要見您。”
不知因何而獨自在酒樓買醉的閨閣姑娘,她們即使同為女子,也摸不準怎樣處理得當,萬一哪下收不住磕了碰了,計較起來也是筆官司。
“侍郎大人留步,”宋掌櫃見謝兆擡腳就要往包間去,忍不住出聲提醒,“大人有所不知,那是戶部尚書薛大人家的千金,幼時走丢,是去年開春才辛苦巡回……”他話未說盡,但要表達的意思倒是明了——您辦您的案,可千萬别牽連我們酒樓。
謝兆道了句謝,毫不遲疑推門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