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妫氏回應,袁彥又動情道:“母親,阿靈流落在外多年,心中無時不在想念家中,唯一願望不過是有朝一日能夠回來承歡膝下。這一年承蒙母親不嫌、父親照拂,阿靈過了有生以來為數不多的舒坦日子,尚未來得及回報,怎敢就此離家?”
“這倒也……”
“郭大人貴為禮部尚書,二公子喜中探花,平京城的好姑娘那麼多,想必早已挑花了眼。母親,您與我娘情如姐妹,此生我卻已無緣對她盡孝……母親,錯過這許多年,阿靈如今隻想跟在母親和父親身邊,不願再将時間浪費在别處,還請母親成全!”
說着便就站起來,直接朝妫氏拜了下去,吓得妫氏“呀”地一聲,急忙躲開,“阿靈,你、你這是做什麼!”
算準了妫氏不受她這一跪,袁彥倒也不真的便宜了她,她眼圈紅紅,情真意切地望住妫氏,似控訴似不解,“母親為何不願受靈兒這一拜?可是靈兒這一年來有不周到之處,可是怪靈兒這一年沒有日日晨早去給母親問安?母親……”
“不是,我沒有……”妫氏心中恨極亦亂極,被她一句趕一句全然沒了應對,末了終于松口,無奈又氣急敗壞,“罷了罷了,郭夫人那我便再去走一趟,将這事給了了!”
袁彥愣愣的,幾息後才仿佛反應過來,露出一絲感激的欣喜,“靈兒謝母親成全。”
袁彥見好就收,領着明秋回去了,留妫氏獨自于屋内置氣。
自打袁彥進府,妫氏一顆心便整日懸着,有段日子一度虛到茶飯不思。府上原本有早晚問安的規矩,袁彥同幾個弟弟妹妹一塊來過兩回後,妫氏便找借口免了她的禮。
可就是這樣,她這個做人繼母的卻仍得時常忍受嫡長女的壓制,吃喝以她為先倒也罷了,穿戴上竟也要可着她來,規制照蕖兒高了不止一級!外人隻道尚書府家風尚儉,誰又知那是“儉”在他們娘仨頭上的?
她對此敢怒不敢言,實在憋得慌才去旁敲側擊地向薛崇貴表達一番内心的不滿,奈何薛尚書公務繁忙,似乎總也聽不出妻子的弦外音,總是告訴她:姝钰想要什麼,吩咐人出門采買或者自去庫房找來便是,府上中饋已然全部交付,家中事如無必要,不用全等他回來拿主意。
妫氏每每聽得心口直堵,家中庫房,庫房裡那點東西的确她能說的算,可那裡面根本就沒有嫡長女的吃穿用度!她進薛府這麼些年,一直不知家中定有兩套規制,嫡長女享有的竟是獨一份!
當年婆母病故去的突然,什麼都未及交代,一切事物都是薛崇貴後來親自交到她手裡的。十幾年夫妻感情,她自問實心實意,他卻獨個跟她藏心眼兒,怪道這些年瘋了般要找女兒,原來是怕夜長夢多,教她有朝一日知道了這等秘密去!
甯願找個不知真假的所謂“嫡長女”回來寒她的心,也不想自己從小養在身邊看着長大的親生女兒沾到半點便宜!
豈有此理!
妫氏面色青色漸顯。
“翠語!翠語!”
翠語帶着薛蕖去了後院玩,還是經過院中灑掃丫鬟悄悄傳信方得知夫人急着找她,于是急忙安頓好薛蕖,迅速跑回去。
還是遲了。
進門便迎來一杯熱茶,虧得經驗豐富不着痕迹靈活錯開,沒教潑到臉上。
“你死哪兒去了?喊了幾遍也喊不到人!做奴才的都敢騎到主人頭上了,幹脆你與我換一換,你來做這個主子如何!”妫氏撕掉片刻前的溫柔面皮,露出後面的獠牙,從嫡長女處受的窩囊氣此刻盡顯,怒目圓瞪,似張開血盆大口,要吃人了。
翠語是妫氏從家中帶來的陪嫁丫鬟。這些年相處在一塊,對主子的脾性其實早就摸得一清二楚,深知此刻主子要的并非一個解釋,着急找她也不是真有要緊事,她就老老實實跪在這,任鞭抽任辱罵,等這股邪火撒淨,也就沒什麼了。
從前在老夫人面前受氣,後來常跟尚書大人置氣,到現在處處被大小姐壓過一頭——都是這樣的,所有的歇斯底裡,都是這樣撒幹淨的。
她是妫家的家奴,合該承受。
*
昨日一路跟随回薛府的部下來報,說薛千金回了尚書府就再未出過門,府裡一整晚都沒什麼動靜,“屬下本想悄悄潛進去探查……”瞥見謝兆的眼神警告,張陸摸摸頭,嘿聲笑了。
“拜帖遞過去了?”
“屬下親自去的,絕對錯不了。”深更半夜往尚書府送拜帖,這種事也就他家這位大人幹的出來。
待要說話,忽然部下來報,說府衙巡邏的人今晨在亂葬崗發現了水玉樓的伍賬房,“……發現的時候身上蓋着張破被,人還活着,隻不過像癡傻了,此事先是報給了丁縣丞,丁縣丞方才差人送信,順便還将人一并送了來。”
仿佛一息間串聯出了某些細節,謝兆試着捕捉,卻又似霧裡看花捉摸不透,部下還在等着回話,謝兆隻得暫且擱置,起身道:“過去瞧瞧。”
“……你到底是何人?”
“草民……草民此刻也有些摸不準,草民依稀記得昨日還在淩州的方水街擺攤,如何今日就來了這平京?”伍賬房眉頭緊蹙,看起來應确實在努力回憶,不知想通了什麼,忽然就變了臉,雙膝一跪,“青天大老爺們,草民是個本分人啊,擺攤兢兢業業,不敢缺斤少兩,不敢多收别人一文錢,你們因何要綁了草民來?草民冤枉,冤枉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