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兆腳步匆匆,轉身時的眼中碎了許多的笑,卻又立刻被絲絲縷縷纏上陰霾,等到邁步出門去,已然是面無表情。
父親去的蹊跷,那個人,毀了母親的一生。
隔日天氣晴朗,厚重的衣服竟是穿不住了,袁彥不穿襦裙,輕裝上陣,一身利索束腰青色衣裙,底下套了條純色長褲,腳蹬一雙繡邊皂靴,高高興興出城去也。
出了城門,換乘馬匹,文五繼續趕馬車,車上放了好些吃食茶點,足夠三個人吃吃喝喝一整日。
韻采也是同樣裝束,隻不過顔色要比袁彥的清淡不少,教外人瞧見,也不會感到怪異和喧賓奪主,出城上馬,一是快意,二也是要順便護着袁彥。
袁彥幼時也學過些拳腳功夫,隻不過術業有專攻,醫毒方面的一切她都可以觸類旁通,隻需教上一遍就能做得與師父一般有模有樣,若再給次機會,便可做到青出于藍。
術數方面也是如此。
唯獨這拳腳功夫,韻采與她恰恰相反,别的一學就呵欠連天,這個真就是一學就會,且進步神速。
“姑娘,聽說今日小松山下有船舫停靠,有那碧春居的花魁獻舞,據說還有茶話鬥酒可看,咱們這就過去那瞧瞧?”
袁彥聞言點頭,“那就去那!”
皮鞭淩空咤響,烈馬嘶鳴奔如飛,途中也有好些别府車駕慢悠悠晃蕩,袁彥打馬掠過,縱馬快意,長發飛揚,她眼中隻有前方。
段林木撂下窗簾,啧啧稱奇,“怪我離開太久,平京城何時出了這麼一号人物?”
謝兆低頭看書,翻過一頁,随口道:“記得你今日是出來做什麼的。”
“知道知道,你放心好了,我心中眼底,此刻就隻有那吳祭酒的嫡孫女,”說到這裡,段林木免不得話就多了起來,且十分不要臉,“你不知道,我當初在江南見到她時,就已經開始想着以後一定要生個和她一樣的娃娃了。”
謝兆不由唏噓,“以前倒是想過你成了親會如何,什麼都想到了,就是沒料到你竟是這般……不要錢!”
“你不懂,怎麼說我也比你大上一個月,吃過的鹽定是比你多得多,所以你莫在此瞧我笑話,當心有天給你遇上,到時候必定教你嘗嘗什麼叫寤寐思服,輾轉反側!”
謝兆笑了笑,又翻過一頁書,不以為然。
段林木仿佛知曉他如何想,加了一句,“你最好以為然!”
謝兆咧嘴,這回當真是笑出聲來了。
小松山位于平京城外十五裡,和洛迦山在兩個方向,卻比洛迦山近了許多。
袁彥勒馬停在山下,岸邊處已經聚集不少人,都在不遠不近地看着湖中緩緩而來的幾艘船舫,男女都有,但大多泾渭分明。
拴好馬,袁彥和韻采一起在周遭走了兩圈熟悉路線,選了處依山傍水陽光充足的地方,而後回到拴馬地等了一會,文五終于珊珊而來。
韻采望着文五的模樣,驚訝道:“怎的将那假面皮摘掉了?出門的時候還沒見你有這動作,”端詳一番,贊歎道,“你瞧這樣多漂亮,清清秀秀,我見猶憐,不比那虬髯漢子好太多了?”
文五比劃了半天,仍然出不來一句完整話,最終作罷,算了,不與她一般見識!
她看向袁彥,後者點點頭,“不錯不錯,好不容易得閑出來玩一回,盡興就好。”
文五笑得有些腼腆,這還是她來平京城以來,第一次以姑娘的臉示人。
文五比劃:姑娘,已經選好地方了嗎?奴婢現在就去将東西擺出來?
袁彥點點頭。
文五便和韻采一起将馬車趕到那處地方,依次往下搬東西。
袁彥慢悠悠往湖邊去,想再去瞧瞧那花魁的模樣。
那晚她有事要做,匆匆忙忙的,都沒來得及仔細端詳端詳。
碧春居的姑娘賣藝不賣身,文人清流們最最喜歡,當然不乏例外,若姑娘當真願意,賣藝也賣身的也不在少數。
畫舫不少,每個當中都有姑娘站位,快到近前了,搖搖沖岸上的人群揮手,柔荑細軟,不盈一握,穿着清涼,身姿軟若無骨,媚态渾然天成。
袁彥站在一處,笑眯眯地擡起手與那站在頭一艘畫舫上的女子招手。
有美人兮,見之不忘。
轉身要走的時候,她突然頓住腳步,眯起眼眸遠遠望去,見那瑞王殿下剛好走下馬車,視線恰與她相交一處。
謝兆顯然沒想到會在這裡與她碰面,下車時視線隻是習慣性掃向四周,便就那樣一瞬間捕捉到了她。
袁彥向他搖搖揖禮,而後扭頭走向别處,明明白白告訴他,不叙舊,别過來。
段林木緊随其後,見謝兆直勾勾看向遠處,雖然馬上就收回目光,但他還是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麼,就也順着之前的目光看過去,卻是無甚稀奇。
“是見着誰了?”
謝兆壓下心底突兀湧起的異樣感,淡聲道:“沒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