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小小年紀的王澤忠是混不吝,卻并非是個無腦的混不吝,行事乖張,卻從未吃過什麼硬虧,反倒和衙門官吏你來我往,即便不小心犯個錯,也都無傷大雅,甚至連錢都不用掏,便能大小事都化無。
然後某一天,家中來了個據說是遠房親戚的表妹,有個怪好聽的姓氏,姓穆,名字也好聽,叫作婉佩,當然,長得更好看,王澤忠看見這個表妹的第一眼,就在心中暗暗慶幸:幸虧是遠房親戚,不然随了他們王家這一脈,指不定是怎樣的歪瓜裂棗。
表妹是來投奔的。據說她家中長輩均已病逝,母親臨終前告訴她,自己當年有個非常照顧她的表哥,如今就在平京城當官,信已經去過,眼下這身子骨怕是等不到回信了,便讓她收拾一番,拿上地址,自行北上。
那一路颠沛流離不提也罷,也曾是個千嬌萬寵的閨閣姑娘,卻要一路蓬頭垢面扮成乞兒,讨飯讨到了王家。
卻根本不受那位表舅母的喜歡,然而表舅卧病在床,眼瞅着是活不到年底,穆婉佩心中凄然,躲在小廂房中整夜整夜以淚洗面。
王澤忠日日偷溜到小廂房的窗下,聽着裡頭婉轉壓抑的哭聲,簡直是□□焚身,終于忍不住翻窗而入欲與之好好溫存,卻反被早有準備的表妹以剪刀威脅,遂作罷。
之後的某一天,王澤忠換了身行頭,喜氣洋洋回到家,告訴長輩們與母親,他已在衙門當差了。
母親自是欣喜不已,也更加感慨,可未及高興完,就又聽到一句——
“我想娶穆表妹。”
母親于是強顔歡笑,表面應承,卻一拖再拖,終于給她尋到機會,趁着兒子不在,毫不猶豫将那小狐媚子發賣。
上梁不正下梁歪,她那個短命鬼的娘親便是個勾搭人的狐媚子,生的女兒也是一副賤蹄子樣!
呸!真是晦氣!
之後幾經輾轉,牙行最終将她賣進了逸雲坊的康平王府。
至于後來她究竟如何一步步讓司空朔青眼有加,謝兆便不得而知。不過總之,王澤忠被愛屋及烏的,從衙門小吏,混到了現在的主事。即使那穆姓女子已然故去多年,王澤忠卻始終被有意無意照拂。
便是有了官身,依舊改不掉那些下三濫的毛病,小人得志不過如此。
謝兆收回目光,站在岸邊,心中慢條斯理地想事情。
他這處距離畫舫遠,沒人過來,但依舊有不少目光若有如無往他身上落,謝兆不作理會。有那膽子大的珊珊而來,在他身前揖了個儀态萬分的禮,嬌喚一聲“瑞王殿下”,卻隻得了個淡漠眼神,悻悻而去。
那姑娘回去之後,卻隻剩下懊惱,相互說笑幾句,就繼續與同伴嬉笑打鬧。
北梁的姑娘,大方的,扭捏的,矜持的,不拘小節的,有各種性子各有家教,卻風氣使然,大都是些拿得起放得下的,偶有樂意糾纏的,也無傷大雅。
王澤忠被人圍在中間,手中的錢袋子仍然剩餘不少,畫舫上的姑娘們個個眼神熠熠望着這邊,身邊那些纨绔子弟跟着與有榮焉,他環顧四周,不由得飄飄然,便是小小主事又如何?你們這些人,還不是有求于我,要對我點頭哈腰?
而他這一環顧,就在人群縫隙中,教他雞賊地望見了那處依山傍水地的主仆三人。
王澤忠眯起眼,以便瞧得更清楚些,如何不認得,那可是戶部尚書敲鑼打鼓迎回來的嫡長女。去年薛家那場罕見席面他也在受邀之列,得以遠遠看見過一次,彼時雖然頭戴幂籬,可憑那身段,那高挑的個子,怎麼看都不像是個臉不行的。席間他前去放水,七拐八拐的,就給他拐到了後院去。
怪他讀書不多,當是時,隻能想到那麼一個俗套的形容:漂亮,真是漂亮到頂了!
穆表妹就已是天人之姿,那嫡長女比之穆表妹,竟不知勝過多少籌!
此刻他偷偷往那邊看,尚書嫡女斜倚在桌旁,姿态閑适,一邊喝茶一邊聽那倆婢女說話,跟幅畫似的。眼前人影攢動,視線所及若隐若現,他不由怒從心頭起,抄起地上拳頭大的石頭重重扔了過去。
“滾一邊兒去,擋老子視線!”
被砸之人嗚嗷一聲,回頭見到說話之人,立刻歇了讨伐心思,頭破血流地離開這處。
動靜不小,四周紛紛有視線投來,王澤忠敏銳地捕捉到了尚書嫡女的目光。
他随即咧嘴一笑。
又沒跟她說什麼風流不下流的話,笑一笑,你薛大人總還是管不着的吧!
謝兆慢吞吞地走回坡上停,段林木卻已不在這裡坐着,不知與佳人去了哪裡一叙。目光逡巡,找到那道背影,頓了頓,平移出去,落在了岸邊嘈雜處,眼神漠然。
茶涼了,亭子旁候在此處的仆人殷勤添了炭,“殿下稍候,馬上就能喝了。”
謝兆微微點頭,揮手讓他離去。
袁彥收回目光,不再理會那道肆意狂熱的視線,倒沒有任何被冒犯的不适,她隻是轉了轉手中茶杯,像是閑聊似的,和韻采說:“可以安排绯绯進京了。”
韻采餘光瞥了瞥岸邊,像是想到了什麼,嘿嘿一笑,聽見袁彥的吩咐,她笑着點頭,“得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