妫氏望了眼明秋,面上不顯,心中冷笑。
明秋視若無睹,一如方才妫氏對她那般。
屋中一時安靜異常,隻有瓷質湯匙輕輕磕碰碗壁的“叮咚”聲響。
袁彥吃得慢條斯理,明秋喝茶吃光了桌上的點心。妫氏隻顧喝茶,其餘一點沒動,不知是這院子與她犯沖還是什麼,聞着鼻端似有若無的熏香,越發心浮氣躁。
終于見她擱下碗,妫氏不滿道:“阿靈,不是我說你,一日時間有限,什麼時候該做什麼事都要早早有個章程,不然一拖再拖,亂了别人的習慣計劃,終究是做事不夠妥帖。”
袁彥歉意一笑,“母親見諒,阿靈記下了——說正事吧。”
妫氏咬住舌頭,咽下接下來那些唠叨。
“明秋的終身大事,原本阿靈不願意摻和,畢竟母親乃當家主母,我一個做女兒的張羅這些實為不妥,不過既然母親樂意将此事交給阿靈,那阿靈自然不會推脫,母親放心,此事阿靈一定盡心盡力,教明秋嫁得如意郎君。”
明秋率先站起來,難掩心中欣喜,盈盈一拜,“明秋謝過小姐。”
袁彥手臂虛擡,示意她不必如此。
妫氏冷眼旁觀,什麼話都教你說了去,姑娘家家,未婚亦未曾議過親事,竟還有臉幹起媒婆的勾當,傳出去怕是滿平京城都要笑話尚書府了!偏偏家裡老爺默認此事,當真是疼到了眼珠子上,照這樣下去,哪天她欲上天将那圓月當後院,尚書大人怕也隻會說一句“容我想想辦法”了!
袁彥看了妫氏一眼,繼續說:“明秋現在已經記在了母親名下,身份尊貴,當然自身本也是非常拿得出手,這些便不細說,隻說如何與郭大人家的那位二公子搭上話。”
明秋眼神熠熠,她老早就知道那位郭司業,在他尚未考取功名時便遠遠見過,讀書人特有的書卷氣在他身上發揮的淋漓盡緻,她不敢靠近,又忍不住一看再看,因為别的閨閣小姐也在看,她總怕看得沒有比别人多一眼。
有時候白天看過,夜裡睡夢中,還會得償所願地教人偷偷入夢來。
她當然不會奢望将之據為己有,卻怎麼也想不到有一天,這等天大好事會直接蓋到她的頭上,還是這位嫡長女主動送上門的——多少閨閣小姐争相之人,她竟主動讓與她,也難怪,在外糟了那麼多年罪,即使現在刻意打扮得端莊大方又如何?還不是個眼窩子淺的傻子!
妫氏擔憂道:“話雖如此,可你如何保證那郭司業就能心甘情願娶了明秋進門?”說着她笑了笑,看着袁彥,又瞥向明秋,“畢竟人家從始至終要求娶的,唯獨是阿靈你呢。”
明秋垂着眼偷偷咬住唇内軟肉,睫毛微微一顫,說一千道一萬,心中再如何诋毀,隻要有個苗頭,也仍然沒底。
袁彥不計較妫氏那點小心思,隻是回道:“這點無需母親擔心,阿靈自會處理妥當——秋姑娘也不用多想,過段時間出嫁,自然是那郭司業真心求娶的。”
明秋輕輕點頭,想了想,再次起身揖禮,“謝謝小姐。”
袁彥坦然受了,而後說:“不必多禮,”轉過頭向妫氏,“稍後阿靈會給母親羅列好接下來要做之事,母親看過之後覺得可行,隻管照做,若覺不妥,阿靈便再與母親商議。”
妫氏扯了扯嘴角,她敢說什麼不妥?多說一個字,怕是一家之主的尚書大人要頭一個給她臉色看!
又陸續說了些别的,袁彥就主動起身送客。
妫氏帶着翠語出了水天居的大門,渾身莫名其妙打了個激靈,忍不住回頭望了眼門裡,心中沒來由感到怪異:她一個當家主母,為何一進到這座院子,就憑白覺得矮人一頭?
越想心中越是惴惴,不對勁,太不對勁了,妫氏腳步加快,一路頭都不敢回,像被什麼緊緊追趕一般!
翠語也跟着埋頭快走,原本已經做好準備挨頓毒打,不想回到東苑之後,妫氏卻反常地讓她獨自下去休息,自己則關了屋門,吩咐一聲“無事别來打擾”後,就再沒出來過,直到亥時初,屋裡的燈方才熄滅。
薛崇貴子時方歸,見後院沒留燈,便獨自歇在了書房。
臨風閣書房内,謝兆手握一本幾日前在書肆尋來的孤本,看得不甚專心,直到窗口處傳來一陣響動,擡眸望去,一顆心便不受控地提起來。
少年暗衛荷風風塵仆仆,一路快馬加鞭,換過五匹馬,終于将一份記錄詳實的冊子呈到了謝兆的桌案前。
“殿下,幸不辱命。”
謝兆擱下孤本在一邊,一手緊緊扣住那本冊子,沒有立刻翻開,隻對那暗衛荷風笑道:“藏鋒那備了豐厚獎賞,自去領來。”
少年累極,聞言卻仍難掩驚喜。
“謝過殿下!”
謝兆揮揮手,荷風來去如風,悄然而去。
垂眼盯住桌上冊子,謝兆靜了靜,撚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