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影幢幢,視線從模糊漸漸清晰。
謝兆發現自己站在一座大宅子前,視線倏而仰視,倏而又幾近平視,擡步往裡面走,卻發現腳步似有千斤重,如何都邁不開。
宅子大門裡跑出來一個穿着藕色棉裙的小小姑娘,手裡提着個樣式小巧卻精緻繁複的魚燈,跑跳的時候,魚燈在空中搖頭擺尾,仿佛悠然遊曳湖水中。
寒冬臘月的,他雙手攏袖,看着她那邊。
小小姑娘忽然望向他這處,蓦地眉眼彎彎笑起來,大聲喊着:“兆兒哥哥!”
謝兆蓦地恍惚,竟在那一瞬立刻意識到自己是在夢中,卻始終不願醒來。
小小姑娘已經跑向他,卻又像原地踱步,如何也到不了近前。
他焦急萬分,雙腳卻始終挪不動分毫。
突然場景變換,謝兆視野變窄,與那小小姑娘坐在池塘邊,姑娘晃蕩着一雙短腿,和他輕聲說着悄悄話。
“兆兒哥哥,母親偷偷告訴我,她的家鄉在很遠很遠的地方哩!”
“母親應該非常想念家鄉。”
“她有時會坐在後院看那些奇花異草,一看就是一日,父親唉聲歎氣,偷偷和我說,那是母親在想家呢。”
“兆兒哥哥,很遠很遠,有多遠呢?”
“母親的家鄉,到底在什麼地方啊?”
謝兆張開嘴想說話,卻發不清楚聲音,像是整個人深陷湖中,五官都被湖水充滿。
下一瞬,他突然被誰從後面推了一把,随即身不由己墜入冰冷湖底——
在窒息之前,他驟然睜開眼。
大口大口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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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韻采腳步匆匆,險些與正好出來的小丫鬟撞在一處,丫鬟剛剛侍奉完大小姐洗漱穿衣,手裡端着半滿的銅盆,隻差那麼一寸,就要潑她個滿懷。
“小心!”不見韻采有什麼大動作,像是隻虛擡了下手,便将搖搖欲墜的丫鬟穩穩扶住,再朝那張驚慌失措的臉微微一笑,“無事無事,快些去收拾。”
丫鬟整個人暈暈乎乎,根本顧不上細想。
袁彥正準備用早飯,見韻采進來,招手道:“怎麼這麼早?坐下一塊吃!”說罷推了一碟子素包過去,“早知你來,就讓廚房蒸些葷的了。”
韻采依言坐在了對面,沒立刻伸手去拿,輕聲說道:“姑娘,一早南邊傳消息來,那位殿下,”她指了指上面,“早前派人走了一趟南疆各處,搜集了許多關于薛尚書在任時候之事,以及永州嬴氏當年是否有人幸存——那些消息這會應該已經在那位的桌案上了。”
袁彥并不如何驚訝,閑适吃着碗裡的鹹粥,笑說:“不錯不錯,比我的預期要早上許多。”
韻采一口咬掉大半個菜包,三兩下咽進去,問道:“會不會出意外?”
袁彥神色淡淡,“我們從南疆走到平京城,一路鋪墊,說不上艱難,卻也不那麼順利。這座都城南北相距那麼遠,差不多是整個南疆各州加在一起了,人員複雜,人心也是,就算頂着戶部尚書嫡長女的身份,做起事來亦有諸多不便。雖然出生在這裡,但故鄉卻終究成了他鄉,畢竟離開得太早也太久,根基盡毀。其實意外于我來講并不可怕,怕的是心願難以達成,這些年的籌謀全部付諸東流。”
韻采幾口解決了自己的早飯,就着一口羊奶将梗在胸口的包子順下去,噎得直抻脖子,說道:“可是姑娘确信他知道後真的會幫忙而并非阻撓?”
雖然瑞王殿下姓“謝”,可身體裡也流淌了一半司空家的血。
袁彥吃掉最後一口粥,并未多說,隻點點頭,“會的。”
韻采眼神微亮,小聲問:“姑娘做了推衍?”
袁彥搖頭,“不曾。”
韻采大為不解。
袁彥起身去到梳妝台前,從收放整齊的其中一個稍小些的妝奁内,打開其中一層抽屜,從中拈出一枚寸餘長的秀珍竹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