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祝氏身上搜出來的那個?”
“沒錯,”袁彥打開竹筒,倒出其中紙卷,随口道,“祝大學士尚未緻仕時,素有兩袖清風一說,不站隊,不應酬結黨,隻守着先帝一人,先帝駕崩,他便告老還鄉,誰的面子都不給,誰的權勢都不怕,知道最難得的是什麼嗎?”她笑起來,自問自答,“大學士自欺欺人了一輩子,到死都在騙自己。”
韻采道:“若真是當了一輩子閑官,又何必早早與姜家定了親,雖說這中間免不得一番你推我往的操作,看似一段佳緣美滿,可若細心分析之後,是能夠從中梳理出脈絡線條的。”
“在朝多年,被權利浸染,有幾個還能記得自己當初的所謂初心?從躊躇滿志到蠅營狗苟,差不多就是大多數官場人的一輩子了,這隻是運氣好點的,不好的,基本上在躊躇滿志之時就被打殺了事,不過運氣好賴,最後都逃不過一個東窗事發,九族橫死。”
袁彥笑了笑,“當然,事無絕對,也有那欺天瞞地騙自己,壽終正寝了的,隻不過那位祝大學士運氣确實沒那麼好罷了。”
紙卷窄窄一條,上面蠅頭小楷幾百字,說的是那澹洲的秋後時節,舉世獨有的紅葉楓華落滿洲,洋洋灑灑,抑揚頓挫,聯篇累牍。乍看之下,不過都是些對于那獨有景色堆疊的溢美辭藻,然而藏頭藏尾,細細看去,大緻意思卻隻有寥寥幾字:他已知曉。
與此事無關之人,就算看出其中玄妙,也仍然不明所以,可若被相關之人拿到,便就成了一次次未雨綢缪,與釜底抽薪了。
昔年那位文武雙全的天下兵馬大元帥,故鄉便在澹洲,大長公主司空青藍婚後還曾随夫搬遷,在那澹洲住了将近三年。
“他既做了刑部侍郎,便相當于和我們站在了一條船上,祝氏時隔多年再次進京,一家三口借着探望女兒妹妹的名義送信,不可為不謹慎,以為咱們那位刑部侍郎心中不知嗎?隻不過是被我們抄了先手,不然為何事情一出,他便和那位丁縣丞前後腳趕到?水玉樓離着刑部可有至少一個時辰的路呢!那三人的屍身在仵作處停留多日,恐怕早就不知被裡裡外外翻過多少遍了。”
韻采想了想,嘗試着問:“姑娘的意思,這張紙裡所說的事情,如今在我們手中,算是掌握了那位大人的一個把柄?”
袁彥笑着點頭。
算是吧。
韻采有些擔憂,“姑娘,雖然隻打過一次照面,但直覺告訴我,如無必要,最好還是得遠離那位為上。”
“晚了,”袁彥聲音似喃喃,幽幽一歎,重複道,“晚了。”
韻采也知道自己是在事後諸葛了,心情沉重,隻是又很快輕松起來,怕什麼,兵來将擋就是了。老話說亂拳打死老師傅,就是再如何危險的人,還不是俗子凡胎一個,豈能時時刻刻保持警惕,若不警惕,哈哈,真當自己刀槍不入不成?隻要到時候教她有機會在他身上留下幾個洞,便能任是大羅金仙來了,也要搖頭歎上一句“藥石罔效”!
“姑娘不怕,将來平京事了,我替姑娘給他幾刀便是!”
袁彥哭笑不得,哪裡知道韻采這一呼一吸間都想了什麼亂七八糟,不過聽她有此一說,心中便明白幾分,倒也沒特意去透露什麼,隻是點點頭說:“此事不急。”
韻采點頭,的确還早。
“绯绯今日動身?”
“沒錯,大概一旬左右就能到京,同時也給閻婆婆去了信,請她處理完青羅郡那幾人的後事,再往永州方向稍稍繞一下,按照腳程,應該是能碰上面的,绯绯身邊也跟了兩個我那邊的不記名弟子,身手都相當不俗,她自己也為防意外易了容,所以進京這一路,姑娘隻管放心。”
袁彥将秀珍竹筒重新收好放回去,笑道:“你辦事周到,我哪有什麼不放心的。”
“對了姑娘,郭家那位二公子的生辰就在五日後,他家街對面的乞兒送來消息說,今年二公子要在水玉樓慶生,看樣子是要大辦特辦,已經預定好房間了。”
“寒窗苦讀十幾載,一朝喜中探花郎,确實是該好好慶祝,”袁彥想了想,告訴她,“那麼我們準備的那則消息,就要在二公子生辰的隔天,傳遍平京。”
韻采想要點頭回應一聲,可心中那股難受勁兒便再次湧上來,從那日打春宴回來,姑娘冒出來那個想法起,她就有一萬個不甘不願,此刻聽她如此雲淡風輕地說出來,心裡更别提是何滋味了,忍不住埋怨,“姑娘也忒不看重自己名聲了!”
袁彥不以為意,“也不能拿來當飯吃,更不能助我完成平京諸事,名聲而已,要它何用?”
“話雖如此,姑娘以後總該是要嫁人的,消息一經放出,别說是說親了,怕是往後就連提到姑娘,都得先在嘴裡敬而遠之了!”
試問哪家閨閣女子不将名聲看得比命重?說到底還是他們眼下勢單力薄,若姑娘家中長輩猶在,又豈會教那些個外人掣肘,迫得人不得不處處小心應對!
“無妨的。”袁彥輕輕道。
韻采偏頭看過去,見她家姑娘雙目正望向遠方天際,眉如遠山,眼眸溫柔,呆了呆,便鬼使神差說了句,“待平京事了離開,我便陪着姑娘去除了南疆以外的地界瞧瞧,天大地大的,也不是隻有嫁人這一條路可走。尋常女子沒得選,姑娘又不是!”
袁彥轉過頭來,蓦然一笑,大概是早上趕得急,頭上的素簪都戴歪了,擡手幫她整理好,左看右看一番,贊道:“真好看。”
韻采想笑又強忍着,以至于臉色頗古怪。
“除此之外都是小事,都可以後再說。”
韻采整個人站得筆直,拍了拍腰間,“姑娘有我呢,我有好刀,大可萬事不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