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雖然是對他們一同說的,可實際上卻更像是針對盧奎莎一人。不知道什麼原因,他在明明應該一視同仁地去讨厭的二人中間,厭惡盧奎莎比吉安更多些。他自己也想知道這是為什麼。
“還在生我的氣呢。”注意到阿爾斐傑洛的不滿,盧奎莎滿臉帶着天使般的微笑,好像開導不聽話的孩子一樣對他說,“其實,你很符合我們選擇龍術士的标準。你答應為一個素未謀面的女人去直面自己戰勝不了的對手,真的是令人刮目相看呢。你是個本質很有善心的男人。這是成為我們同僚必須具備的品質。”
“停止試圖考驗别人的愚行。否則總有一天再多的善心也會被磨光。”何況我是憂心朱利亞諾可能被威脅或綁架的成分更多一些。他心想。
“你回去考慮一下吧。”吉安調停般地說。他的聲音有些低啞,好像在戰場上吃了敗仗疲憊不堪的戰士。
“這根本無需考慮。我的答案是不會變的。”阿爾斐傑洛斬釘截鐵地回答。
“别太早下定論。”吉安眯起眼睛。
阿爾斐傑洛剛想走,又轉過身,“你倒是說說,你身為一個聽起來似乎很厲害的龍術士,為什麼要給安東尼奧那種貨色賣命?”
“看來他還是沒搞懂你的意圖。”盧奎莎說。
“我有給他賣命?你哪隻眼睛看到了?”吉安說。
“你……”
直到這一刻,阿爾斐傑洛才把什麼都想明白了。吉安的本意是勸說自己離開佛羅倫薩去那什麼龍族居住的山,為此,他利用安東尼奧來接近自己。所以他那次才會放他走吧。這男人的目标不是安東尼奧,也不是朱利亞諾,隻是自己。可是他明明還有更好的方法可以選。為什麼他不直接加入薩爾瓦托萊的「鐵皇冠」,而要舍近求遠地投靠安東尼奧呢?
“至少你從我手中救了他。”阿爾斐傑洛說,“别再來找我了。别再踏進我的生活。”
在走之前,他用眼睛謹慎地盯着吉安,像是一種眼神挑戰,同時也是一種請示。在确定吉安允許自己離開以後,他踏出霧氣籠罩的範圍,消失在街道盡頭。
“你就這麼讓他走啦?”盧奎莎在毫不阻攔阿爾斐傑洛離去的吉安身後跺着腳,“幹嘛不直接劫持他到卡塔特去。反正這男人現在還隻是乳臭未幹的半吊子。他連我們倆攜帶的魔力都探知不了,甚至都不算個新人。幹脆直接給他洗腦嘛。”盡管在埋怨,但從她摟住吉安臂膀的肢體語言及膩人的嗓音判斷,還是讓人感覺她撒嬌的成分多一點。
吉安低下頭,看着盧奎莎紫薇花一般的淡紫色眼睛。
“不能讓他心懷怨恨地跟我們走。你應該明白。”
“是,是,你老是那樣說。”
“用黑魔法洗腦則更是不可取。等他将來成為龍術士,他會想起我們當初是怎樣對他的。”
“好啦,我知道了。我也就說說嘛。”
吉安挪動了兩下腳步,往前走,這動作是在提醒盧奎莎放開他。而她照做了。吉安擡頭,看着漂浮在上空布滿這一帶的霧氣,沒有一絲光亮從濃厚的霧氣外漏進來。屏蔽着此處的結界依舊釋放着它的作用。
“盧奎莎,”沉默了半晌,他說,“你在那男人身上感受到了嗎?一股深不可測的潛力。”
“可惜沒人在他身邊教導他,才讓這塊寶地被發掘得那樣晚。”
“晚與早并不重要。隻要他稍加正規訓練,将來可能會超越你我也說不定。不将這樣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才推薦給兩位龍王大人實在是可惜。”
“可是你看,你費了多少口舌,不還是沒能勸服他?想讓那男人老老實實地跟我們走除非先把他變成個一無所有的人。”盧奎莎好像突然想起了某些邪惡的計劃舔了舔唇,“啊,不過這樣一來,他的那個相好可就要令人惋惜了啊。他的眼睛好深邃好溫柔……”
“一無所有的人是最危險的。”吉安明白她想幹什麼。
“就按我之前提議的那樣做不就行了?到現在還狠不下心嗎?你的計劃都泡湯了。”
“我對單靠嘴皮子就能說動他其實并沒抱太大希望。”吉安歎口氣,“算了,反正已經到這一步了……照你說的做也行,但你别做得太過火了。”
“放心,在你這樣的男人身邊呆久了,我也學會懂得分寸了呢。”盧奎莎彎起嬌唇,露出純真的微笑。
“既然你這麼說,那何不把結界收起來?我們作為龍術士活動的時候最好不要太顯眼。”
“這有什麼,晚上起霧應該不是很罕見的現象吧?蘇洛,你還真是擔心過頭了。”面對提醒她小心行事的男子,盧奎莎顯然對自己不小心把對方的真名暴露出來全然不在意似的,反而還很開懷的樣子笑出聲,“嗯哼,叫錯了呢。現在應該喚你‘吉安’才對。”
蘇洛早已習慣盧奎莎愛開玩笑的秉性,隻是淡淡地看着她。
霧氣模糊了周圍的街景,使任何想要接近此處的人駐足在外。法術的啟動者盧奎莎收起魔力,解開了附近一帶密布的結界。遠處街道的景緻慢慢開始凸現出來。
結界作為一種低級的空間魔法,是每一個龍術士都必會的入門課程之一。當他們這種力量程度的術者鋪設結界時,是連魔法陣都不需要繪制的。有多種結界可供不同的情況來使用。以霧氣産生屏蔽作用、在土地和建築物上隔離出一塊領域,将現場與外界隔離開來的空間結界;防止他人向結界内部偷窺、本身卻毫無防禦力的形同一層薄膜的防魔結界;能夠抵抗一般物理幹涉的強力而穩固的防禦結界;阻止聲音向外傳播的隔音結界;能夠驅散其他術者的魔法使之失效的驅魔結界等等……但總體來說,即使鋪設了結界,結界與結界中的人也都依然處于各自所在的這一空間範圍内——它們大部分隻是障眼法而已。若想将身處的空間與外界徹底隔絕開來,創造出一個獨立的區域,就必須單獨切割出另一個空間,也就是所謂的不同于這個次元的異次元。而這需要耗費大量的魔力将空間進行扭曲,在空間魔法中屬于最為上乘的一種了。以現今的情況而言,無論是蘇洛還是盧奎莎都認為沒有那個必要。因此,在引誘阿爾斐傑洛追過來時,盧奎莎隻是簡易地布置了一層空間結界來屏蔽現場。
與紅發男子之間未能達到預期效果的談話已經結束,也就沒有必要繼續留在這裡。吉安迅速轉身,想要遁入黑夜就此離去,卻失敗了。
一雙柔軟纖細卻怎樣也甩不開的手臂,從後面環抱住他的身軀。傳入以假名吉安在人間行動的龍術士蘇洛耳中的話聲,是女人溫柔的低語。
“不過蘇洛,我還是更喜歡這樣稱呼你啊……”
盧奎莎此時羞澀的聲音嘶啞到幾乎難以辨識。也正因如此,她想做的事比任何言語都來得清楚。
仰望着回身的男子,那宛如紫薇花一般的眸子閃動的是不同于先前的腼腆的光芒。她正面迎向蘇洛的視線,緩緩地擡起了下巴。緊密貼合的柔軟身軀透過衣服,傳來對方脈搏撲通撲通的聲音。盧奎莎的纖手在他肩頭輕輕移動,用柔弱而叫人難以抗拒的力道溫柔地捧起他的面龐。在襲人的甜美香氣中,蘇洛想要即刻抽身遠走的念頭已被他鎖到腦海一隅。他帶着期待她擁抱自己的心情,凝視着她微微顫動、越來越近的嘴角。那是感覺漫長到近乎于無限的一段時光,可實際上隻有心跳一拍的時間。她的唇朝他微抿起來的嘴緩緩靠近。他閉上眼睛,接受了她的長吻。
屬于男女擁吻的時光結束後,盧奎莎滿足地輕撫蘇洛的臉頰。而蘇洛亦卸下一切武裝和面具,用像小動物般的溫煦眼神,望着心愛的女子。
X
待阿爾斐傑洛回到住處的時候,朱利亞諾已經躺在他的床褥間睡着了。
嘴邊不經意地彎起一個弧度。對于朱利亞諾聽取了自己的勸告,并願意留宿的現狀,阿爾斐傑洛感到很欣慰。
*
[被删處]
阿爾斐傑洛感到一隻手扶住他的後腦,愛撫着揉了揉他的頭發。
“與你合|歡就像步入天堂那般美妙……可總要回到現實中來的哦,阿爾斐傑洛。”朱利亞諾用略帶沙啞的聲音說。
阿爾斐傑洛點點頭。如今朱利亞諾想問什麼,他便答什麼。
“你那麼晚回來,那個人追到了沒有啊?”
“差不多算是追到了吧。”
“他找我做什麼你問清楚了?”
“他不是來找你的。他利用你引我追出去,要我跟他走。”
“什麼?”
驚訝到有些慌亂的聲音從頭頂傳出。阿爾斐傑洛跟着聽到這話猛地坐起身來的朱利亞諾坐起來。
“你把話說清楚。”
“他是安東尼奧的手下,但又不是。前些天我和他交過一次手。就這樣,他看中我的才能了。他跟我描繪了一個很誇張的故事,感覺像不同于塵世的仙境一樣。他知道我的超能力,說我不能被埋沒在區區佛羅倫薩這樣一個小地方……反正就是那麼回事兒啦,到别的地方一展身手什麼的。我也沒搞懂,最近怎麼每個人都要來這兒挖牆角。薩爾瓦托萊是,那家夥也是。我到底得罪誰啦?”
阿爾斐傑洛想用輕松的語調沖淡話題的嚴肅性,可是朱利亞諾不吃這一套。
“我還是那個想法,我隻要我好好的,你好好的。那些虛名和身外之物我統統不在乎。”朱利亞諾用悲傷歎息的眼神看着他。
“我又沒說要走。我沒聽他的。”
“真的?”朱利亞諾冷淡地瞅着他,“我差點以為剛才是我們的最後一次了。”
“怎麼會呢。我們今後的日子長着呢。你幹嘛老以為我要離開你?我隻是想坦誠。我們之間是不能有秘密的。而且我們剛才做了三次,你都快把我榨幹了。”
他特别強調最後一句話,看見朱利亞諾對他翻了翻白眼。
“你現在是挺坦誠。可你還有别的問題!你總是那樣,阿爾斐傑洛,你總是信誓旦旦地答應我一件事,然後又做不到。”
“但至少我不會走。我不會離開有你在的這座城市。任何人都别想拆散我們。”
“所以你打算留在這兒,做一個炙手可熱的□□老大?哦,看來比起童話中的棉花糖,我親愛的阿爾斐傑洛更喜歡眼前摸得到的硬糖。”
“别用這種口氣和我說話,拜托了。你讓我難過。我們前不久還那樣開心。”
“難過?誰讓誰難過更多?”
朱利亞諾蜷起身子,把毯子扯到自己這邊來,不是因為冷。阿爾斐傑洛把手掌搭在他的肩膀上,掌心的熱度從那一段傳來,幾乎直達他靈魂深處。朱利亞諾感到一陣戰栗,反抗地推開了愛人的手。他在阿爾斐傑洛去追那個陌生男人的時候,曾感到很生氣。他恨他,恨他離開,恨他食言。他原本并不想按照阿爾斐傑洛說的留在他的住所。因此,對于最終不由自主地走進愛人房間的自己,朱利亞諾感到不可理喻。仿佛有什麼東西在控制着他不受控制的腳步。而等到彼此貼附在一起的那一刻,恨不見了,什麼情感都不見了,隻剩下欲望存在,以及欲望催生的行為存在。出于自願,他與他做|愛。可如今,當阿爾斐傑洛的手放在他肩上再被他甩開——這短暫接觸之後的分離,似乎喚醒了朱利亞諾内心由于欲望而暫時沉睡的某個部分。的确有一些别的東西留在了他腦中。一些讓他改變心意、留在這兒等他回來的東西——「放他走」。
“不過我現在想通了。”朱利亞諾忽而把頭轉向憂郁地看着自己的紅發男子,說,“我不能總是用愛作為借口拴着你。”
他面前的男人驚訝極了。
“你就做你想做的事情去吧。我不會再幹涉你了。”朱利亞諾無比清晰、無比肯定地說出這番話。
這回輪到阿爾斐傑洛問他是不是“真的?”了。
朱利亞諾微笑着敲敲他的頭,柔聲道,“我有什麼立場阻攔你呢?畢竟你努力向上爬也有一部分是為了我啊。”
“太好了!”驟臨的幸福沖擊着阿爾斐傑洛的大腦。他就像個渴望父愛和母愛的孩子那般撲向他,忘情地擁緊愛人的脖子。
“那我先睡啦。”相擁了一會兒後,朱利亞諾說,“這次不要再引誘我把我弄醒了。”
阿爾斐傑洛體貼地為他蓋好毯子,陪他一塊躺下。
兩分鐘後,他聽到了朱利亞諾的呼吸聲越來越輕微而均穩。确定他睡着後,阿爾斐傑洛稍稍松開懷抱着他的手,将目光對準天花闆。
安靜的卧房仿佛忽然變得躁動起來。那躁動的聲音來自于一個男人。吉安的話聲逐漸在他腦中回蕩,萦繞心頭。
想想自己真是有耐心,竟和那兩人聊了那麼久。他本該在看見他們是合夥騙他的時候就扭頭走掉的。
「你不想要出人頭地了嗎?」吉安當時這樣問他。
出人頭地,那的确是自己的願望,自己多年來為之奮鬥的夢想。
但在這裡我也能實現夢想。
阿爾斐傑洛凝視着自己緩慢擡起的掌心。這隻手,曾經葬送了許多人,煮沸他們的心。那些埋藏在手中的秘密,當自己選擇留下來時,就注定不會再知道了。
可是,完全容不下一絲後悔。自己不能離開佛羅倫薩。尤其不能離開他,這個如今在自己身畔安睡的人,這個好不容易理解并支持自己的人。
就将今晚的奇遇當作是一場不愉快的夢吧。
而後,如釋重負的阿爾斐傑洛在迷糊中依偎着枕邊人的身子,沉沉地睡去了。
翌日,太陽照舊從東方升起,日子照舊無聊而充實地過下去。
之後連續三天,鈴铛響劇團的「托斯卡納風雲」每晚都在黃金時段于紅楓葉劇院上演。
一直到與那對神秘的龍術士男女碰面過後的第四日黃昏,一個黑衣男子來劇院找阿爾斐傑洛。他以前見過他,一眼就認出對方是薩爾瓦托萊的部下。
他将那人領到隐蔽處,聽他報告,“我們已經商議好要與安東尼奧開戰一決雌雄了。薩爾瓦托萊大人請您過去。他說,身為組織下任首領的您不能缺席,一定要利用此戰好好立威。”
實現夢想的日子就要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