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樣說,隻是為了讓你松懈。要擒住有你這般身手的男人可不容易。”薩爾瓦托萊饒有興味地打量他。
“我不信您會騙我……”他用手撐住膝蓋,支持身體,“那兩個人,達裡奧和吉安,一定是他們要你害我——”
“嘿,誰有那個能耐能撺掇我做決定?”薩爾瓦托萊哼了一聲,“讓一條被我寄放在劇院的寵物狗繼承我,傻瓜才相信這種蠢話。你當我腦子發懵啦?幸好我提前試探了你,否則還真看不出你的狼子野心。”
“不,不是這樣子……”阿爾斐傑洛額頭滿是虛汗,撐住雙膝的雙手越發無力,隻能任由身體慢慢跪下。
“就算我老了,這位子也要坐到我死前的那天我才傳位。但那人絕不是你。我看你看得少不是要保護你,而是因為:你就是一條狗。”薩爾瓦托萊冷淡地說着,沾有酒水的厚唇蠕動個不停,“人會把寶座讓給一條狗嗎?”他歪頭探向左邊。
“不會,閣下。”達裡奧很認真地搖頭說。
“給你食物,你就吃。甘心供人驅使是做狗的首要條件。根本不應該有任何非分之想。連這點都做不到,就不配做狗,而是畜生。知道了麼,我的好兒子?”他故意停頓片刻,朝跪倒在地啞口無言的“養子”瞅瞅,“沒話說了嗎?噢,既然這樣,達裡奧,你看他這半死不活的模樣實在是可憐。給予他慈悲吧。”
「鐵皇冠」二把手微笑着接受了這道命令。
達裡奧離自己隻有十步。阿爾斐傑洛想要逃走,卻覺得肢體發沉,難以挪動。嘴裡有血的味道。他擡起在血霧的阻礙下變得愈發朦胧的雙眼,茫然地尋找吉安的身影。他伸長了脖子,終于看見了——那個依舊以一副若無其事的姿态站立在薩爾瓦托萊右側的男人。
他此刻心裡在想些什麼?他怎麼看待被折磨到幾乎喪失還手之力的我?他的表情還是那樣冷傲,就像他們第一次在妓院遭遇的時候,給人難以親近的感覺。四天前的那一夜邀請自己去做龍術士的那個男人,到哪去了?他那天還說要帶他到别處發展,既然如此,就不該放任他死在這裡。如果自己不幸在此隕落,難不成吉安要帶着他的屍體走?他好想對他說“幫幫我”,求他救他,可是自尊不允許,現實更是狠狠地扇了他一個耳光——吉安對他的遭遇無動于衷,不聞不問,好像沒事人那般站在一邊,和其他人一樣看熱鬧。他一直在騙我嗎?這就是他的真面目?
達裡奧急步走到阿爾菲傑洛面前,“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下賤狗雜種,也敢觊觎一把手的寶座?”他的衣服裡藏着匕首,他邊說邊靠近半跪在地上無法動彈、猶如喪家犬一般的阿爾菲傑洛,将匕首送進他的胸膛。
隻能靠自己了。
“嗯?”本應高唱勝利頌歌的達裡奧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白刃仿佛與空氣粘合一般滞留住了。至于将它握在手裡的家夥——
掌心滿是熱血,流下指頭。阿爾斐傑洛用僅剩的力氣握住匕首,把它扳開。為阻止削金斷鐵的利器刺入心髒,他的五指幾近斷裂,就快見骨。然而匕首的命運比他的手更慘。阿爾菲傑洛将熱量注入刀身,直接把它融化。鋒利的鐵器瞬時變成好像蠟油般粘稠柔軟的厚重液體,滴在地上。
“怎麼會?”
達裡奧沒有時間再度進攻。阿爾斐傑洛伸出鮮血淋漓的手,一把将他推出去好幾米遠。他身負無數刀傷箭傷,攻擊的準頭已大不如前。沒能摸到達裡奧心髒的阿爾斐傑洛,錯失了殺死他的機會。
“好燙,好燙啊!嗚哇哇哇!”
達裡奧被突如其來的灼燒弄得痛苦難耐,在地上打滾。由于阿爾斐傑洛碰觸到的僅是他的左臂,因此盡管他發出凄慘的哀嚎,但總算保住了一條命。
“讓他再也沒力氣反抗。”寶座上的薩爾瓦托萊發話,判了養子死刑。
“您……您為何……”阿爾菲傑洛不知道該如何組織語言。他聽到了彌漫在中庭裡的人們含着興奮的殺意。即使之前再有人對他表示同情,當薩爾瓦托萊确切地下達命令以後,也不會再有人心存仁慈了。散開的黑衣人重新圍了上來。還有更多的人加入到對阿爾斐傑洛的圍剿中。房間裡揉雜着腳步聲與厮殺聲,它們化作響徹空氣的噪音湧進他的大腦。此時,也已經沒必要再組織語言了。
阿爾斐傑洛心中如有烈火在熊熊燃燒。他們早就算好了一切,處心積慮地想要除掉我!這群人,達裡奧,還有薩爾瓦托萊——就連被他敬如父的薩爾瓦托萊也——
痛意早已麻痹,殺意卻在浮現。就算死,也要拉着這些人一塊墊背!
阿爾斐傑洛以此等程度的傷勢所不可能具有的靈活度,背貼地面滾落到兩米外,躲過帶頭黑衣人的一擊。兩米外的地上躺着一把匕首,不知道是誰掉落在那的。
阿爾斐傑洛爆發出驚人的韌性和毅力,一邊彎腰躲避敵人進攻,一邊用匕首兇猛地反擊。血濺到柱子和牆壁上。刀刃卡在騙他過來的那名黑衣人的額頭中間。阿爾斐傑洛使勁一扯,粘稠的腦漿噴射了出去。
同伴死相之慘,讓人心生畏懼。阿爾斐傑洛可以嗅到面前那些人的恐懼,但更多的是他們打算合力取他性命的決心。就單打獨鬥的能力、以及對匕首這件近距離搏鬥武器的運用水平而言,他比他們高出太多。但他傷得太重,而對方人數占優。盡管阿爾斐傑洛努力揮舞匕首把他們逼回,但他肩膀和後背的傷口似乎因為揮刀的動作被扯開得更大了。他雖然能在身前舞出扇形劍花使敵人無法近身,對背後的突襲以及來自天上的暗算則無能為力。
樓上的人又開始射箭了。除開密密麻麻的傷口,他的身上又多了一道醜陋的紅色裂痕。一支箭使他拿刀的右手掌心被穿透。這似乎徹底激怒了他。他想都沒想便轉過身擡起左手,射中他的那個人就在嚎叫中與火焰跳舞了。火焰帶來死亡,着火者周圍的弓手們盡管完全沒搞懂發生了什麼事,但是保命優先的想法使他們匆忙作鳥獸散。二樓的攻勢逐漸瓦解了。被點燃的男人在掙紮的過程中不慎墜樓,驚得下面一群人避開。一直到男人咽氣為止,火焰都沒有熄滅,繼續蹂|躏着屍體。阿爾斐傑洛滿意地俯視着自己的傑作,勾起嘴角,露出冷笑,拔掉插在右手的箭。這隻手暫時沒法用了。在他回身攻擊二樓的弓手、以及拔箭的時候沒有受到身邊黑衣人的反撲,是因為那些人暫時被逼退了。
“沒看錯吧?剛剛那是什麼?”
“火,火。是他引起的。”
“你是什麼東西啊?”
“惡魔!他是惡魔!”
驚恐的人們面面相觑,一時間竟忘記攻擊。阿爾斐傑洛對他們的謾罵和指控充耳不聞,默默地感受着體内奔騰不息的力量。有一股封存了許久的力量在那瞬間如洶湧的巨浪爆發了出來。剛才,阿爾斐傑洛幾乎是一個念想便燃起了火焰。點火的時候,周身放出強勁的沖擊波,震退十數名離他最近的黑衣人。僅憑意念就揮出火浪,寥寥數秒便使人喪命。可以說,這是阿爾斐傑洛一直隐藏起來的本領。在過去,他有過幾次引火點燃物體的經曆,但手法從未像今次這般成熟。而且不想被别人知道自己的秘密的他,一直是将火焰注入被他觸碰到的對象體内,在人體内部将其引燃的。舞動的灼炎之力這一次被如此順利地迸發出來,是因為極端的憤怒還是徹底的絕望呢?現在已經沒有時間去思考這些了。不管怎樣,對陷入絕境的阿爾斐傑洛來說這無疑是個好消息。既然已經沒有餘力與敵人展開肉搏,那就用火,燒死他們。
阿爾斐傑洛左手持刀,右手舉過頭頂。在他掌中,突然出現的火焰猶如一朵紅蓮。火焰張狂地起舞,代替燭光,照亮四周,染紅了他因失血過多而沒有一絲血色的臉,亦将那頭紅金色的披肩直發襯得愈加妖豔。
吉安眯起了眼睛。紅發年輕人體内被稱為魔力的瑰寶,此刻終于化為紅蓮之炎燃燒着空氣。先前震退周圍人群的,便是由魔力爆發時引起的旋風。引發如今這一情形的原因,在場那麼多人中間隻有作為龍術士的吉安看得懂。
随着阿爾斐傑洛的意念操控,火焰慢慢朝包圍着他的黑衣人撲去。不僅周圍的敵人,分布在中庭各處的「鐵皇冠」成員都沒能幸免。仿佛他眼睛望向哪裡,火焰便撲向哪裡。普通人甚至連防禦都無法做到。在旺盛而憤怒的烈焰面前,隻有被一掃而空的份。
“怎麼會這樣!那麼多人都對付不了一條狗?”
薩爾瓦托萊害怕了。己方人馬正在迅速潰敗。原本一面倒有利的形勢漸漸被逆轉了。他在座位上左右挪動,坐立不安。召集了百餘名手下卻還是殺不死阿爾斐傑洛,這結果讓精心布置這一騙局的薩爾瓦托萊非常惱火。也許他忘記了,如今他組織衆人去應付的,正是他一直委以重任的猶如秘密武器一般的王牌。而王牌之所以被稱為王牌,恰恰在于他獨當一面的強大。
華麗的中庭頃刻間變成火場,稱人間煉獄也毫不為過。阿爾斐傑洛發出一波波兇猛的怒濤般的攻勢。被活活灼燒着的人們有的邊跑邊叫,有的低吟詛咒。為抖落包裹住全身的火焰而痛苦扭動的阿爾斐傑洛的同胞們,壓斷護欄,滾爛地闆,接連死去。十個,二十個,三十個……當傷亡人數超過五十人以後,響起了玻璃摔碎的聲音。薩爾瓦托萊再也坐不住了。他怒氣沖天地将酒杯朝地面砸去,但部下的哀嚎聲和大火燃燒的聲音将它掩蓋了。
“吉安,輪到你上場了!拿下你的手下敗将。該是你發揮那五十個索裡達金币價值的時候了!”
所以,他要比我貴重五倍嗎,父親大人?
阿爾斐傑洛已經做好了要同時與吉安為敵的覺悟。原本白皙的臉現在變成了紙片的顔色。受的刀傷太多,已經不存在痛覺了。這條命,八成是要丢在這裡。
然而,薩爾瓦托萊的叫聲過去三秒,身旁的吉安卻仍然固守着石頭般的沉默。他連一步都沒走,直接将對方的話當作耳邊風。
“吉安,你怎麼不動?”薩爾瓦托萊站起來,用力搖他,吠個不停,“快點出手!我要你殺了那條狗!我給你錢,我有好多好多錢!要多少就給你多少!”
在聽到這些的時候,阿爾斐傑洛的臉上浮現出明顯的蒼白。持刀的左手和控火的右手甚至微微顫抖。
薩爾瓦托萊的厲聲呼喝粉碎了他心中最後的那絲幻想。
吉安在新雇主的再次催促下,終于邁開腳步朝前方無人能擋的紅發男子逼近。但他不管。斜後方有個衣服被燒焦的男人手持匕首想從背後趁他不備發動偷襲。但他不管。傷重之下的魔力揮霍使他感到傷勢進一步加重,身體如同在血池裡泡過一樣濕漉漉黏稠稠的。但他不管。無論是身前吉安的迫近,身後黑衣人的小動作,還是養父殘忍的暴喝,他都不管。好像所有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阿爾斐傑洛的眼睛凝視着吉安背後的男子。正确說法是氣急敗壞地立在那裡、滿臉嫌惡地盯着自己的肥胖人影。雖然由于劇痛而拼命喘息,但那雙放出比死更冷的寒光的紫色眼眸始終盯準薩爾瓦托萊不放。
在低垂的蒼白側臉上,薄薄的嘴唇跟着上揚。阿爾斐傑洛将帶血的右手對準昔日恩人的那張嘴,露出了比哭還要醜陋的笑容。和顫抖的手截然相反,他的聲音相當冷靜,甚至可以說是冷酷。
“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