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XV
截止至今,已為龍族培養了十五名龍術士的奧諾馬伊斯此前從沒遇到過,勤勉如阿爾斐傑洛這般的學生。
龍術士的魔導訓練曆來有一個很詳細的流程。入門課程便是要适應高山的生活。學會控制自身的魔力和探知其他術者的魔力是緊随其後的第二門課程。之後,才要開始研習各類魔法。如果對象為女性候補生,則要追加一門體能訓練的課程。每一位接受培訓的龍術士候補生都必須嚴格按照流程走。學習的總時間除了需要加課而必須延期的特殊情況以外,一般定為兩年。
龍族針對龍術士培養這一方面所制定的流程,是由卡塔特最優秀的魔導大師團體共同研究并确立下來的。負責授課的便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奧諾馬伊斯。奧諾馬伊斯不但精通魔法,在各類武器的運用上也極具心得。他總在腰間插滿尺寸大小形狀各異的短刀。身為武器大師,他有時還會兼任守護者的老師。他為卡塔特做出了極大的貢獻。在戰場上奮戰、終結龍族死敵性命的龍術士,全部都畢業于他的門下。而他的學生最終都成功地做到青出于藍而勝于藍,每一個魔法造詣皆超越了他們的老師。這是由龍族和人類各自的種族差異造成的結果。
追本溯源,龍是一種很古老的魔法生物。人形與龍形的切換就體現了他們的魔法性。他們對魔法有一定的吸收力和統禦力,但這并不體現在“學習”上,而是能夠對其“免疫”。龍族學習魔法的表現,總是不如在人類中那部分天賦超常的、能夠被訓練為龍術士的家夥們。年輕的龍族由于身強體壯而認為魔法是沒有掌握必要的裝飾品,他們破敵依靠的是自己強韌的身體。而龍族又是一群自身能對任何法術進行免疫的生物,因此他們對依賴魔法是持不屑的态度的。而已過壯年、身體各項機能逐漸走往下坡路的龍族已經無法單純地仰仗于個人的身體素質進行作戰,因此研究魔法逐漸成為了他們的興趣,以及彌補生理弱勢的武器。經年累月的鑽研,使這些老邁的龍族得以将自己在魔導研究方面的智慧結晶歸納在一起,整理出系統的龍術士修煉課程。而作為直接授課人的奧諾馬伊斯在面對才能和成績均全面超出自己的學生時,從不會産生任何嫉妒的情緒。他是帶着欣慰和祝福,看着每一位龍術士出師的。
不過,當看見阿爾斐傑洛認真在訓練場上完成每一項課程時那揮汗如雨、孜孜不倦的身影,即使是向來尊奉魔鬼式訓練的奧諾馬伊斯也不得不在另眼相看的同時表現出一絲敬佩,和些許的納悶。奧諾馬伊斯納悶的是,他如此任勞任怨背後所包含的原因。
跟随奧諾馬伊斯進行的魔導訓練,可以說是相當艱苦的。早晨六點準時報到,時長十二小時,全年沒有休息日。隻有在吃午飯時才能得到片刻的小憩。
在龍術士的曆史上有一個臭名遠揚的反面教材。龍術士賈修就曾經難以忍受奧諾馬伊斯的嚴格訓練而用實際行動表達了抗議。他埋怨每天要做的事太多而休息的時間太少,食物也供應得不夠,以此作為借口三天兩頭缺席,鬧得連兩位龍王都好幾次親自趕到訓練場監督才能保障他不逃課。起先,奧諾馬伊斯什麼也不說,忍耐了一個月。他每日清晨照例在訓練的地方等着賈修,即使大多數時候等到的隻有杳無人影所帶來的失望。他從不會找到龍王為賈修安排的臨時住處督促他起床,過來練習,隻是在一個月的時間裡日複一日地等在訓練場,等到上課時間結束為止。賈修偶爾會來,但通常來得很晚,溜得很早。時間長了,龍王不再親臨現場。除了要求奧諾馬伊斯加強對賈修的管理外,他們懶得再管多餘的事。可奧諾馬伊斯依舊秉持着那一套,任由賈修我行我素。漸漸地,賈修的不服管教以及奧諾馬伊斯的縱容和無能傳到了每一個龍族和守護者的耳朵裡。人們開始議論,如果連向來手腕強硬的奧諾馬伊斯都要放棄對賈修的教育,那賈修還真算創造了一個曆史。而搗蛋鬼本人也常以此為榮。到了第二個月,當所有人都以為奧諾馬伊斯甚至是龍王都拿賈修徹底沒辦法而在背後指指點點的時候,誰都不知道,在奧諾馬伊斯心中醞釀了許久的嚴厲處罰已經準備實行了。
某日,賈修似乎終于想起來自己已經有一周沒去上課的事實,心血來潮地在吃完午餐後來到了冷清的、隻有奧諾馬伊斯一人呆着的訓練場地。他連捏造借口都覺得麻煩,直接向表情冷峻的奧諾馬伊斯詢問今天教什麼魔法。他發現奧諾馬伊斯的腰間多了根銀鍊子,繞繞彎彎纏了好幾圈,别在那些短刃以往插着的位置。賈修不以為然,還在心裡嗤笑黔驢技窮的老師是不是要用那玩意兒充當皮鞭抽打自己。而他的猜測隻對了一半。奧諾馬伊斯緩緩地解下了前幾晚準備好的、附着魔力和禁锢咒語的銀鍊。解開的那瞬間,富有靈性的銀鍊子就像一條主動出擊的蟒蛇,撲向了一臉嗤之以鼻的賈修,将那具有約等于兩個奧諾馬伊斯那麼寬的腰圍的身體結結實實地捆了起來,以訓練場中央的一根立柱為支點纏繞了上去。
被擺了一道的賈修破口大罵。對于以武力逼自己就範的老師,他雖然大為鄙視,可是卻也無可奈何。他猛力擺動着身體,雙腳前蹬後蹭,卻怎樣都掙脫不了銀鍊的束縛。他無法反抗,他學到的東西太少了,以至于連附在鍊子上的魔力氣息都沒感知到。而且當他發覺自己越是想要用力掙開,身上的鍊子就越發收緊以後,更是窘迫地連連喊疼,臉頰漲成了紫色。
看着猶如一頭烤乳豬般被綁在柱子上、腹部的肥肉被卡出一條條凹壑的頑劣不堪的弟子,奧諾馬伊斯說,“單憑蠻力是無法掙開那鍊子的。介于你過去的所作所為,我此番隻是略施懲戒罷了。怎麼,不服氣嗎,賈修?”
賈修瞪得眼珠子幾乎要掉出來。他又扭動了一次身子,想要掙脫,束縛全身的鍊條便進一步緊縮,鎖得他渾身的皮膚都快要裂開。
“放我下來!放開我……我保證以後不會再缺課了。”
在這種情況下,他不得不暫且服軟。但他在心底暗暗發誓,等自己下來後,一定要奧諾馬伊斯好看。自己那雙痛宰了無數頭家豬、連野豬都能徒手打死的拳頭,可不是好惹的。
隻可惜賈修的保證,在奧諾馬伊斯聽來就好比一個犯了酒瘾的醉鬼發誓再也不喝酒了那般滑稽可笑。
“在過去的一個月裡你共有二十天沒來訓練。這已經是我從輕發落了。你自己應該清楚,把你遲到和早退的那些天數全都算上的話,你沒有一天是合格的。二十天的缺課必須由二十天的自由來償還。給我好好呆在那裡反省。”
“你要把我困在這該死的柱子上二十天?不吃不喝不眠不休?老東西,我會死的!”
“你可以喝水。我和龍神殿的花匠說好了,在他每天給殿外的花圃澆灌好以後,會額外增加一個給你喂水的任務。睡覺和休息,你可以在那上面進行。隻要把眼睛閉上就行。所以排除下來,你唯一的損失是沒有飯吃。對我的安排還有什麼不滿意的?我已經很仁慈了。”
“你這個混賬,雜碎!我保證等哪天恢複了自由,我一定要殺了你!給我等着!”
對于這個不斷從嘴裡噴出唾沫星子、并再次作出與先前截然不同的保證的賈修,奧諾馬伊斯搖了搖頭,全然不顧他的罵聲。
“殺我?連如此簡易的魔法都掙脫不了的你恐怕沒那個本事。就讓日曬和‘雨淋’給你自視甚高的大腦清醒一下吧。隻有通過最後的測試,你才稍微有那麼點摸到我皮毛的可能。”
賈修還在不停地罵着。奧諾馬伊斯已經背過身去,迅速地離開了訓練場。對付不同的人要運用不同的方法。像賈修那類性格散漫、目中無人的鄉野大老粗,就要用他最熟悉的且讓他引以為傲的暴力手段将他馴服。
賈修的叫罵聲漸漸聽不見了。他沒力氣了。空蕩蕩的隻餘下他一人的場地,也沒有人理會他。偶爾有幾個守護者經過此地互相切磋劍技。他會呼救,但沒人理。他就像個垃圾,一個笑話,在大庭廣衆之下被當作一件展示品,遺棄在了這裡。
後來,果然就如奧諾馬伊斯所說的那樣,提着灑水器的花匠每天都會給他喂點水,确保他活着。最開始的三天,賈修還是憤恨難平,時不時地咒罵着狠心的奧諾馬伊斯幾句。到了第四天,他失去了說話的力氣,感到自己撐不下去了。花匠就給他多灌點水,從一日一次遞增到兩次,三次,四次,五次……好在他的腳尖還能觸地,就算整個人被五花大綁,依然能借着綁縛在身上的銀鍊子的力道将大部分體重依附在背後的柱子上。奧諾馬伊斯就像正常訓練那樣每天都會定時來看望賈修。而隻剩下一口氣勉強活着的不肖弟子,已經從一頭兇猛的愛咬人的惡犬,變成了再溫順不過的乖乖狗。賈修靠着花匠施舍的水艱難地熬過了地獄般的二十天。當懲罰的期限來臨,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後方才重獲自由的賈修肚子上的贅肉減去了至少一半。
從此以後,他明白了一個道理:違抗奧諾馬伊斯的後果是很可怕的。自己會訓練得更晚、吃得更少。用銀鍊捆在柱子上當衆出醜是賈修品嘗到的最嚴酷的一次懲罰。而在最後的試煉期間,奧諾馬伊斯更是耍了不少手段把賈修整得團團轉,例如提升試煉的難度,和反複進行試煉。賈修的資質并不算高,奧諾馬伊斯預測的完全沒錯,他直到通過了測試才終于稍稍在魔術上将自己的導師超越。然而,當苦盡甘來的日子終于到來的那一天,報複這件事早已被賈修抛在了腦後。他隻想快些完成龍術士的受封儀式,與龍族從者締合契約,然後離開卡塔特,一輩子也不要回來,再看見奧諾馬伊斯的那張臉。最終,奧諾馬伊斯用他的方式徹底馴服了這個曾經不可一世、紀律散漫到險些無法畢業的家夥,一度傳為卡塔特的佳話。「不聽話就讓奧諾馬伊斯用鍊子捆你。」龍族的長輩後來便常用這話來吓唬晚輩。因為嚴厲,奧諾馬伊斯曾獲得過“魔鬼導師”的稱号。龍術士在完成契約締結的儀式後就四散到世界各地去了。而永遠留守在卡塔特山脈、平日裡也沒少接受過奧諾馬伊斯訓練的守護者們則會在私下議論時稱他為「鐵血的奧諾馬伊斯」。
可是阿爾斐傑洛的勤奮程度,實在是異常得過頭了。他簡直和賈修完全相反,走上了另一個極端。他不但自發要求加課,有時還不回住處,睡在訓練場旁邊的浴場裡。當奧諾馬伊斯雷打不動地在每日早晨六點準時趕到時,總會看見阿爾斐傑洛早已先來一步,精神抖擻地操練着昨天自己剛剛傳授給他的魔法。他就像一張白紙,瘋狂而貪婪地吸收着奧諾馬伊斯教導給他的一切,拼命地想要将自己塗滿。如果奧諾馬伊斯多少知道些阿爾斐傑洛以前的經曆的話,也許就不會對他驚人的求學态度表示吃驚了。阿爾斐傑洛還在紅楓葉劇院的時候,也是以這股誰都無法招架的猛勁兒,利用業餘時間纏着伊凡陪他練劍的。
阿爾斐傑洛學習魔法的天賦,奧諾馬伊斯是相當認可的。在還未開展正式的訓練前,他就怕阿爾斐傑洛會不用功。一個天才最忌諱的就是凡事隻想憑借自己的天賦去解決,而疏于平時的努力。所幸的是奧諾馬伊斯擔心的那種情況在阿爾斐傑洛身上始終都沒有發生。
訓練開展後的第七天,是阿爾斐傑洛二十四歲生日。但在這裡,不會有人給他過生日,也不會有人送他禮物,隻有枯燥而充實的訓練日複一日。更何況在他身體好轉以後,除了到龍神殿将自己在人間的履曆向兩位龍王大緻講述了一番外,對于其他的事包括生日,他還從沒有告訴過卡塔特的任何一個人。他還未結交到新的朋友。唯二認識的蘇洛和盧奎莎已經失去了聯系,不知何時才能相見。
阿爾斐傑洛訓練的時候,照理說是不允許有任何人來旁觀的。會打攪到他。但在他來回的路上可就沒那麼多的顧忌了。而龍族和守護者們不請自來的旁觀,也讓阿爾斐傑洛想起來一件事。
這件事本在他最初上山的時候就發現的,隻是他當時被高原反應的症狀纏身,無暇他顧。在佛羅倫薩聽蘇洛描述卡塔特的時候,他就想象過許多畫面。他本以為會在這裡見到群龍齊飛的壯觀場景。可事實卻離想象差得很遠。迎接他的龍群基本都是人形态,遠處也隻有稀稀拉拉的兩三頭海龍在雲海間飛馳。如今,阿爾斐傑洛突然意識到一個先前自己沒能注意到的問題——那些加起來連百人都不足的龍族,就是卡塔特全部的子民嗎?守護者的人數似乎都比他們要多些。在他二點一線往返訓練場所和住所的路上候着看他的龍族,也就那麼稀稀疏疏的幾個。連在龍山和龍海間飛翔嬉戲的巨龍的影子都不是每天都能見到。在他心目中一度是強大代名詞的龍族,竟然衰敗到如今這等地步?
當然了,龍族的強盛與否和目前的自己并沒有多大關聯。眼前最重要的就是完成修行,名正言順地成為龍術士。從訓練開始的第一天到現在已經兩個禮拜過去了。這些天,他接受了來自奧諾馬伊斯全方位的魔導訓練。課程的安排完全依照龍族制定的流程一步步地走。
眼簾睜開,預示着新的一天又已經來臨。體内早就調整過來的生物鐘催促着阿爾斐傑洛起床了。由于他的早起,守護者都被要求提前将早餐送達過來。他迅速地穿好衣服,洗好臉,吃好早點,推門而出。訓練場外的日晷雕像顯示的時間為五點半,阿爾斐傑洛就已經到了。半小時後,奧諾馬伊斯才現了身。盡管他來的時間是不早不晚的正好六點,可是有了阿爾斐傑洛早到的對比,就好像奧諾馬伊斯反而來遲了似的。
對于這名學生所展現出來的超高的積極性,在五百年前就已經步入中年期的海龍族男性早就習慣了。
“今天學什麼,我尊敬的老師?”
過去的兩周所學習的“魔力操控”已經告一段落。阿爾斐傑洛不必再擔心自己的魔力會忽然間暴走。他依照奧諾馬伊斯前幾日教他的方法,将自身的魔力調節到與空氣中微不可見的魔力分子同一個頻率,反複地操練着。魔力是術士行使魔法的基盤,至關重要。控制魔力的課程理所當然地放在了比較靠前的位置。此刻,阿爾斐傑洛一見到奧諾馬伊斯就停止了練習,抛出他最關心的問題。這問題他幾乎天天都會問,每次都希望能得到不同的答案。
弟子的成績讓奧諾馬伊斯很滿意,但他沒有表露出來,用嚴肅的表情說道,“你已經完全能掌控并驅使自己的魔力了,甚至修煉出了不錯的魔力同調能力,對魔力的隐藏和消除也已經爐火純青。從今天起你要學的是他者魔力的讀取,即感受其他術者身上的魔力。還是老樣子,我準備再花兩周,給你充分的時間掌握。”
“不需要那麼久。我覺得最多一周就夠了。”
阿爾斐傑洛輕巧地回答後,奧諾馬伊斯右邊的眉毛輕輕往上一揚。還真符合這男人一貫的自信。相處半個月,奧諾馬伊斯對阿爾斐傑洛的脾氣及處事風格已經很了解了。
阿爾斐傑洛的确很優秀,他有着出色的學習能力,往往很快就能吸收自己傳授的知識。圓滿完成随堂測驗,表現完美無缺。即使是挑剔而嚴格的奧諾馬伊斯也無法不對他露出滿意的笑。可即便如此,奧諾馬伊斯還是看出了他存在的毛病。就是這種幾乎是生來的優秀讓他有容易看不到自身缺點的習慣。有必要在他自信心膨脹的時候提出警告,奧諾馬伊斯早就明白這點了。
“阿爾斐傑洛,你的确很有天賦,但你必須聽我的安排。我說兩周就是兩周,哪怕你兩天就學會了,也要給我練滿兩周。”
“是的。”
“現在,由于你的盲目自負,我決定将這項課程的學習時間延長至四周。你在未來的四周都将學不到任何新東西。”
“老師,您在生我的氣?”阿爾斐傑洛對奧諾馬伊斯側目而視,眼神中露出些許因為羞愧而畏縮的感情。
“怎麼可能。在授業過程中,我是不會夾帶私情的。”奧諾馬伊斯極其平淡地說道,“當然你有權向兩位龍王大人申訴我的強制。但是别怪我沒告訴你,這座訓練場不歸他們管。這裡的一切都由我做主。”
阿爾斐傑洛低下了頭,“我……我聽從您的指示。”
“還算比較順服。比賈修要好很多。”
“賈修?他是誰?我好像聽到過這個名字。”上山至今半個多月,阿爾斐傑洛還真的在某些愛嚼嘴皮子的守護者口中聽見過他們議論賈修這個人。但當他上前詢問的時候,那些人卻對此避而不談,搖着頭走開了。如今自己的老師居然主動提及此人,阿爾斐傑洛決定要問個明白。
“你無需細問太多。他不是值得你關注的角色。你隻需知道我不想把那根附了禁锢術的鍊條用在你身上即可。”
阿爾斐傑洛歪過頭看了看場地中央的柱子上纏着的鍊條。柱子是用剖開的山體直接建造的。它高度超過十五米,孤獨地豎立在訓練場正中間的位置,顯得有些突兀。銀色的鍊條環繞其上,在陽光下發亮。以阿爾斐傑洛目前的魔法素養,已經能輕微感知到那上面有魔力在流動。
他收回視線,對奧諾馬伊斯說,“我會謹記您的教誨。”
面對面的兩人盤腿而坐,訓練開始了。奧諾馬伊斯進行示範,阿爾斐傑洛跟着練習。時間慢慢地從清晨到了中午,但周圍的天色沒有任何改變。唯有日晷雕像的銅制指針在陽光的照射下投在刻度上的影子提示着時間。
“就用我教你的方法操練吧。”奧諾馬伊斯說。
“是的。”阿爾斐傑洛合上雙眼,努力去同調自己和奧諾馬伊斯的魔力,嘴裡重複念叨着奧諾馬伊斯授與他的方法,“就像感受觸及面部的空氣一樣,去感受……”
“你感到了什麼?”
閉着眼睛、下颚微微揚起的阿爾斐傑洛輕聲地回答,聲音細小邈遠,“風。陽光。還有……腹中的饑餓感。”
自動忽略掉學生後半句話的奧諾馬伊斯馬上問,“你在我的身上感到了什麼?”
“沒有。什麼也沒有。”紅金色的秀發随腦袋的搖晃左右飄動。阿爾斐傑洛很肯定地說,“您的身上一點魔力也沒有。”
“錯了。我修煉過魔術,我和你一樣,是攜帶着魔力的。”
“可我為什麼讀取不了……”他睜開了眼睛。
“因為你目前的力量遠遠弱于我。所以你感知不到。”奧諾馬伊斯說,“記住了,在術者之間有這樣一條定律:弱者無法感知強者。所以,等哪天你能确切地從我身上感受到魔力的動向時,再來顯示自己的優越感吧。”
盡管奧諾馬伊斯以相當平淡的口吻說着,阿爾斐傑洛還是覺得背脊骨有些發冷。他想不到的是奧諾馬伊斯還在為上午自己斷言在一周内就能學會新課程一事念茲在茲。這份時刻不忘着警告自己的作法,可以毫不掩飾地體現出作為一名導師的奧諾馬伊斯對弟子的嚴厲,而這種嚴厲在阿爾斐傑洛看來甚至已經到了古闆執拗的地步。對于奧諾馬伊斯一絲不苟、認真負責的執教風格,阿爾斐傑洛一方面有些佩服另一方面也感到很有壓力。将來早晚有一天自己會在訓練中接觸到黑魔法。等到了那個時候可要小心了。決不能讓奧諾馬伊斯看出自己已經學會。
這樣暗自警醒的阿爾斐傑洛,收斂起表情的臉上顯示出與往常很不一樣的謹慎謙遜的态度,“我絕對不會再犯自大的毛病了。”
“很好。”奧諾馬伊斯平靜的聲音裡滲透出一股重量,滿意地點了點頭,“你肚子餓了?”
“嗯……”
阿爾斐傑洛苦笑了下,奧諾馬伊斯朝右看了看日晷雕像上的指針。兩個人都站了起來。
“快到十二點了。是差不多該吃飯了。先解散吧。”
守護者在幾分鐘後送來了午餐。候補生訓練期間,午餐都是要送到訓練場的。經常夜不歸宿、留在此地自習的阿爾斐傑洛,有時還會提前囑咐守護者将晚餐也送到這兒來,而不是無人的住處。不過今天,懷念着白鵝絨床溫度的他并沒有那麼做。
每天在吃午飯的時候,阿爾斐傑洛都能目睹一個奇觀。和他分開吃飯的奧諾馬伊斯用餐的地點是龍神殿内的膳房,但龍神殿離這兒太遠,徒步的話,一來一回要浪費不少時間,而阿爾斐傑洛休息進餐的時間隻有緊張的半小時。因此,奧諾馬伊斯必須飛過去。
擡起眼,視線越過高聳的立柱,奧諾馬伊斯已從人類形态變回了那海藍色的巨大本體。這是條有些風霜的中年海龍,但他乘風而飛的身姿依舊矯健。雙翼的揮舞帶來旋風。飽飲旋風的藍色巨龍以翺空翔鷹之姿,在正午的紅日下飛往了遠方高處的神殿。
為什麼在龍族變回原來的形态時,褲子不會被撕破,短刃不會掉下來呢?阿爾斐傑洛知道變形也是一種魔法。而主人身上的衣物以及其餘的一切都受到了變形術的保護。
守護者等候在場地外,沒有走遠,眼睛時不時地探進來張望。阿爾斐傑洛不認得他,快速吃完後,将器具交還,讓他回去交差。這時候,巨型翅膀撲閃的聲音又來臨了。奧諾馬伊斯準時回來。離開的時間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阿爾斐傑洛上前迎向他,剛想說什麼,突然——十數米外的動靜使他迅速偏過了頭,視線蓦地射向了附着日晷雕像的建築物上某個悠然而立的身影。
“有人在那。”
“你是怎麼知道的?”奧諾馬伊斯問。
“并不是通過感知魔力的方式。我聽到了腳步聲。”
“你的聽覺敏銳了不少,視覺應該也有所增強吧。這是你能自由操控魔力的最佳證明。你都不用施展法術,就能比以前看得更高,聽得更遠。”
奧諾馬伊斯的講解在阿爾斐傑洛看來實在是有些不合時宜。他的興趣完全落在了那個窺視自己訓練的男人身上。像這樣明目張膽、毫不避諱也完全不加以掩飾的偷窺者可不多。
“那個男人是……喬貞?”
“你這樣直呼他的名字可不太禮貌。”
“抱歉,我的疏忽。應該稱他為……首席大人。”
阿爾斐傑洛糾正自己的時候,視線始終牢牢鎖定上方的人。光是看到那個人在陽光下的影子,他都不由得要屏住呼吸。
的确是喬貞。隻見他迎風站在高度相當于六層樓的建築物的頂端,完全沒有任何遮擋物的地方。他隻身一人前來,從者并未陪伴左右。剛才阿爾斐傑洛聽到的,無疑是喬貞腳步在地面移動的聲音。可是當他看過去的時候,那個男人竟然倏忽之間就出現在了離地面約二十米高的地方。他是怎麼辦到的?他又為什麼要站得那麼高?那副模樣,就好像不屑于和阿爾斐傑洛站在同一片大地上似的。
現任的首席。位于全體龍術士頂端的男人……
他根本不在乎自己有沒有被人看到。或者說,他就是希望被我看到。
阿爾斐傑洛明顯用審視的眼神仰視喬貞,從他的人影到面龐再到表情全部看了個夠。
那樣地位的男人,應該相當忌憚繼任者的出現,對阿爾斐傑洛的存在應當表現得極為不爽吧。可是阿爾斐傑洛在喬貞的臉上捕捉不到任何不滿的表情。他甚至微微地露出了一個欣慰的笑。
是在演戲嗎?裝作不在乎的姿态?還是他真的希望有我這個後繼者出現,代替他給龍族争光?
阿爾斐傑洛不确定。也許那家夥隻是來看看我有啥能耐。就跟那時候奚落自己的雅麥斯一樣。他用眼神向喬貞打了個招呼,便撤回視線。他的眼神裡沒有半分敬仰,還帶了幾分警惕,喬貞看在眼裡,奧諾馬伊斯當然也不會沒有察覺。
“喬貞,你似乎給了我的學生不小的壓力。”奧諾馬伊斯向樓上的人說,“有事嗎?不要告訴我你隻是恰巧路過。”
“我原先的打算的确是出來散散心,隻是不知道怎麼的,不知不覺地走到了這裡。尊敬的奧諾馬伊斯,我為我的冒犯向你們緻歉。我這就離去。”
喬貞好像也沒有料到自己的出現會給師徒二人帶來困擾,頗為自責,一臉無奈地撓了撓耳根與臉頰的相接處。阿爾斐傑洛見他縱身一跳,安穩地落在地面上,轉身要走,紫羅蘭色的眼瞳立刻燃起了一簇高傲的火光,緊盯着喬貞的背影。
“不,他可以留在這兒。”我需要他留在這兒。
奧諾馬伊斯因為弟子的這番話而有些困惑了。喬貞前進的步子停了下來,不慌不忙地扭轉方向,往阿爾斐傑洛遞去凝神的一望。
雖然那張俊秀的臉上還是一副審視的表情,但是警戒已經褪去。隻是那副驕傲的神情依然沒有動搖,無聲地要求喬貞留在這裡,看完他的訓練。
“我還是走吧。”
喬貞向奧諾馬伊斯點頭緻意道,發現對方也流露出一副希望如此的表情。喬貞快速地邁開步伐,踏出訓練場滿是沙土的地面,穿過狹長的山路。他走得那樣快,沒過多久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阿爾斐傑洛,繼續訓練吧。”
阿爾斐傑洛的眼眸深處閃爍着無神的光芒。也許是失去了首席的關注,無聊地在空中彷徨。當奧諾馬伊斯出聲提醒他後,他的眼神才再次凝聚起來。
“老師,請準許我今晚留在這裡練習。”
“這是你自己的事。你能如此具有上進心,我為你高興。但是一碼歸一碼。你上午的表現可是不甚令人滿意啊。廢話就到此為止吧。”
“是。我一定會加倍努力,不讓您失望的。”
打消了回住處舒舒服服睡覺念頭的阿爾斐傑洛随後繼續投入到了日常的練習中。雖然喬貞已經不在這附近了,可是他前進的動力卻比任何時候都更加強烈。一定要讓那男人、以及卡塔特的所有人,看到自己的光輝。一定要将那男人長期霸占的位置弄到手。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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