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XXIV
“今天的錫耶納還真是亂哄哄啊……”
迎合着舒适的山風,揚起了一個非常閑雅的男聲。好像路過的旅行家感歎沿途美麗的風景。但若是考慮到男人此刻正在着手的事,恐怕就不會再有人這樣想了。
空曠的山巅,一襲白袍的白羅加背光而立,木杖插在腰帶上。午後的陽光揮灑熱量,盡情地跳躍在他淺黃近白的頭發上。在他身前有一棵光秃秃的枯樹,白羅加用非常認真的眼神注視着它,笑了起來。在他粘滿鮮紅血迹的手上,突然出現了一根尖銳的物體。這是由冰制成的利器,形成箭羽的形狀,長度約有半米。
嗖的一聲,冰箭刺入樹幹,然而響起的卻是人的□□被撕裂的聲音。
白羅加像是在聆聽某種高雅的音樂般專注地聽着傳來的聲音,而後滿意地點了點頭。
“很好。基本到這個地步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吧。”
以背後的樹幹與插在體内的冰箭作為支撐點的男人,那血迹斑斑的身體被射穿的血洞又多了一個。沒入他身體、将他牢牢釘在樹上的冰箭,至少有十支。冰的末端已被血液浸成鮮紅。陽光溫暖地傾瀉而下,在透明的冰上折射出微紅的光暈,展現出一種夢幻而妖冶般的美。可是對□□遭到非人折磨的男人來說,已經感受不到任何暖意,也無力再去欣賞身邊的美景了吧。
就連讓最善于嚴刑逼供的白羅加都陷入苦惱的對象,會是怎樣鐵骨铮铮的一個人呢?
鮮血澆灌而下,弄污大地,好像給他洗了個澡。灰色的短發一半滴着血珠,一半被汗水浸透。腹部被橫着切開一道口子,粘稠的腸子掉了出來,暴露在空氣中。不停顫動着的腸子上,插着很多尖細的、比繡花針長不了多少的冰針。仿佛為了給予男人更大的折磨似的,類似的冰針約有五六十根。即使如此,被白羅加認定為達斯機械獸人族的這個男人都沒有變形成戰鬥所必須具備的本體。或許他已經知道在擁有這樣力量的敵人面前,變身已經失去意義了。
面對被無數冰箭束縛在樹上的男人的慘狀,白羅加不要說面露哀憐之色了,他根本就是樂在其中一般地愉悅地笑着,認為對方會有此遭遇完全是罪有應得。
“還是什麼都不想說嗎?——嗯?”
白羅加向渾身痙攣、已經無法開口說話的灰發男子問道,還裝作認真思考的樣子仔細地看着他。
從踏進錫耶納邊境的那一刻就通過豐富的經驗判定這人不是人類,将他引誘出來,一擊擒獲,并且已經差不多嘗試了各種處刑和拷問的方法。隻是個沒什麼實力的水貨,輕而易舉就抓在了手心裡。可是誰曾想到,這個被白羅加所輕視的異族竟然比想象中還要嘴硬。白羅加和蘇洛、休利葉一起接受了兩位龍王的讨伐令,剿滅窩藏在錫耶納的異族,不能有任何耽擱和閃失。白羅加必須馬上知道異族的藏身點在哪裡,不想多浪費一秒,因此,采取了他所認為的最有效最快捷的辦法——拷問。可他萬萬沒想到,這做法反而浪費了他更多的時間。忠誠的異族閉口不言,白羅加無法打破僵局,隻能通過蹂|躏對方的身體洩憤,不停地折磨他。
在他對異族的□□施以殘忍暴行的過程中,他的從者菲拉斯始終站立在稍遠的地方,以沉默對待這場血腥的投镖遊戲。起初,異族還會反抗,咒罵。但随着菲拉斯的主人将一根又一根冰箭送入他的身體,這位意識到自己再無生還機會的異族便安靜下來,停止了徒勞的抵抗。雖然菲拉斯認為即使身為敵人也不應受到如此對待,但是,他也不想介入并幹擾主人快意淩虐的行為,全程都隻是看着。蘇洛站在離白羅加和菲拉斯百米遠、視野開闊的懸崖邊,遙看山下道路分明、人潮湧動的城市全景。許普斯在他身側,靜聽風聲,對百米外上演的慘劇不屑一顧。既然連幾人中與白羅加關系最親密的菲拉斯都袖手旁觀,那麼他們倆也不會多管閑事了。
“對你的意志力我也真是佩服,無論怎麼逼供都不願透露同伴的窩藏點,何等的忠心啊!我憐惜你。如果不是敵人,我大概會和你交朋友。”
龍術士越說越興奮,和自己的死敵親近起來。盡管說着聽似真切的話語,可白羅加的右手又出現了一根寒冰制成的利箭,左手則握住從異族嚴重失血的體内拽出來的大腸把玩。
“不過我奉勸你還是老實交代吧。”他有節律地捏着腸子,那模樣好像是要強行賦予腸子說話的能力似的,“隻要說出來就不會像我一樣被扯出來了——噢,我原來待在主人溫暖的肚子裡,現在呢?”
白羅加一邊繼續擺弄異族的腸子一邊扮演腸子說話,然而奄奄一息的異族似乎是鐵了心的充耳不聞,咬牙閉嘴。他前額低垂、脖子伸向前的樣子,就算白羅加立刻砍掉他的頭他也不會介意吧。
“不要再令我不快了,你這灰色的食人鬼。再不說的話,我可要肢解你了哦。”
白羅加因為遲遲得不到答案而感到惱怒。就在他打算下手徹底将異族的性命了結時——
“哼,算你好運。好像有人來了。”白羅加放下飽含殺意的雙手,朝南面望去。
身為龍術士所具備的感知力提醒他有人靠近,而菲拉斯的招呼聲也證實了他的判斷。
“來的是希賽勒斯和休利葉。”菲拉斯說。
果然,龍術士休利葉和海龍族希賽勒斯的身形雙雙出現在了灰塵滾滾、風聲隆隆的山巅。蘇洛和許普斯似乎也察覺到同伴的來臨而側過身,但隻是眼睛望了過來,腳步并沒有靠近。
休利葉的手中握着個菱形的棕色裝置,應該是魔導器一類的東西。他似乎在借用這件魔導器搜查異族的下落,但表情卻不太振奮,看來沒什麼斬獲。調查本來就進行得并不順利,而當休利葉一見到白羅加身前那團血肉模糊、已進入垂死狀态的作品時,眉心更是深深地皺了起來。這不但表明他對菲拉斯、許普斯、蘇洛三人冷漠旁觀的不滿,顯然,他是打算說些什麼了。
“白羅加,你在做什麼?”休利葉質問道。
“和你一樣,調查異族的下落啊。”白羅加輕松回答,“莫非你對我的忠心有什麼疑問?”
“可你這無謂的做法又算什麼?用得着施虐嗎?”
面對休利葉的追問,白羅加非但沒有一絲慌亂,反而擡起手指着隻剩下一口氣的某個生物,用相當悠閑的口吻說,“雖然用上了我所知道的最厲害的刑罰,但是這家夥的嘴就像上了鎖的鐵環一樣硬,怎麼都撬不開。我可是不把任務圓滿地完成就會不爽的男人呢。于是我就想,之所以找不到半點異族的蹤迹,是不是他們早就轉移陣地了?他們到底藏哪兒去了?這不想着想着,就沒法集中精神控制下手的力,才會這樣子的。”
休利葉回頭看着白羅加。這男人是卡塔特的代言人,人類世界的保護者,自然而然也就是達斯機械獸人族的公敵。消滅異族是他的使命。就算被他打倒活捉,異族也隻能怪自己技不如人。去控訴敵人的強大是很可笑的。可是,眼前的這副情景又算怎麼一回事呢?休利葉從來沒在第二個人的臉上看到更能讓他聯想到恐懼的神色。
那個被死死地釘在樹上的男子緊閉雙目,血珠子從眼皮滴下來——正确的說法應該是,他的眼睛已經張不開了。他頭顱低垂,胸部随着微弱的呼吸慢慢起伏。白羅加射出的冰箭避過了所有會立即斃命的要害部位,休利葉甚至發現白羅加為了防止異族過早地死去,還在他腹部的傷處施加了幾個治愈的魔法,通過再生他不斷衰竭的髒器、延緩他失血過多的速度來保住他的命,以圖更長久地折磨他。休利葉不明白傷成這樣的人,如何還能多承受一箭,哪裡還有更多的血可以流。拷打成這副模樣的話,還不如直接一刀結果他更爽快、也更慈悲吧。
休利葉不忍再看渾身是洞的異族,隻好把臉轉向白羅加。
“快把他放下來。”
咖啡色的麻繩發帶下,洋溢着明顯憤怒的淺褐色眼睛射出厲光朝白羅加逼視過來。休利葉為同伴殘酷的手段感到非常生氣。在讀懂了那憤怒的表情所隐含的深意後,白羅加輕笑了起來。
“放下來?哈,隻是這樣怎麼夠呢……我要做的可不止這種程度。”
就在休利葉琢磨白羅加這話是什麼意思的時候,他意外地發現這位淡黃色頭發的龍術士同僚居然收起了投入到“冰之術”中的魔力。一時間,所有的冰箭和冰針全都消失不見,失去憑依的異族掉了下來,突兀地跌在地上。
渾身浸浴在深紅的海洋中的異族蠕動着遍體鱗傷的身體。看起來,盡管受傷不輕,但他似乎還活着。
“讓你受苦了。”白羅加蹲在異族男子身前,開口說道。但他關切的問候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
沉重的傷勢讓異族說不出話。白羅加見狀,幹脆撩起袖子管,替他療傷。
在衆人古怪的注視下,他把腸子小心翼翼地塞回異族的肚腹,用魔力接合剖開的傷口,然後,将他身體其餘被貫穿的地方也都治愈了一遍。經過簡易的治療,異族的傷雖還談不上痊愈,血迹還未全幹,但是站起來行走應該沒什麼大問題了。
痛苦得到緩解的異族緩緩張開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露出聖人般微笑的龍術士男子。他笑起來的時候,臉上充滿了純潔的表情。這真的是前不久還無所不用其極地折磨着自己的那個男人嗎?
“這樣就不會感到很痛苦了吧。”
好像要鼓勵對方站起來一般,白羅加撫摩着異族的後背,想把坐在地上的異族扶起來,可是面容始終保持警惕的達斯機械獸人族男子并沒有一點要起身的意思,隻是緊張地睜着寫滿疑惑的眼睛,動也不動地盯着白羅加看。沒辦法了,白羅加隻能半彎着腰,繼續蹲在他身邊。
這男人要幹什麼?不止異族,恐怕在場的每個人心裡想着的都是同一個問題吧。
“你叫什麼名字?”嘗試再一次溝通的白羅加輕柔地在異族耳邊低語,“不要擔心。自報家門什麼的應該不會影響到大部隊的安全吧?”
異族困惑地點點頭,張開了嘴,“……藍。我叫藍。”
當他報出名字後,白羅加也跟着微笑地點了點頭。
“你好,藍,很高興在此和你相遇。正所謂不打不相識。即使你我互為死敵,我也不想掩飾對你的敬意。你自由了。看在我的同伴替你求情的份上,我不打算再為難你了。你走吧。”
代表了龍族和人類立場的白羅加,竟然要私放一個以人類為食、與龍族互鬥幾百年的達斯機械獸人族?雖然休利葉對藍的遭遇很是同情,可怎麼說,對方都是敵人。就這麼放他回去實在是不妥。
于是看不下去了的休利葉迅速地出言制止,“喂,我沒讓你放了他。我隻是叫你把他從樹上放下來。”
蘇洛和許普斯靠了過來,在心裡盤算着白羅加的意圖。其餘的人也難以理解白羅加的作法,不禁面面相觑。不要說他們,就連藍也同樣無法理解。
“為什麼要……放我走?”
“既然你已經做好死的覺悟也要恪守秘密,保護族群,那麼我再留你也沒什麼用了。回到你族人的身邊去吧!我保證絕不會跟蹤你。”
“可……”
怎麼會有這種事?藍怎樣都想不明白,僵在原地。帶着與之前的施暴者形象完全不相稱的柔和笑意的白羅加此時就如同慈祥的神父,眼光也不再冷酷,變得溫柔而充滿慈愛起來。他對待自己的态度和先前判若兩人。這讓異族徹底的困惑了。與外在所表現出來的鎮定不同,藍的内心已經産生了動搖。他并非沒有想到阿迦述王放棄他的可能性。一個人的命比起整個族群的安危的确微不足道。藍絕不會因此憎恨王。但是……自己能活着回到族人身邊,和他們團聚——時至今日,這件事不就是支撐他忍受所有刑罰活到現在的最大動力嗎?藍夾雜着狐疑和些許希望的眼神已經透露出他此刻的心境:想走,又怕狡猾的敵人出爾反爾。
“不要猶豫。走吧,機不可失。”
白羅加猛拍了一下藍的後背。藍終于帶着了解的表情點點頭,堅強地站了起來。尚且沾着鮮血的那張臉上,已經浮現出求生的欲望,以及知道自己能活下去的那種安心感。
盡管如此,藍也不能就這麼一走了之。還有些話必須說出來。
“我已經無處可去了。”藍好像為了使自己也相信似的發出了悲傷的、略顯哽咽的聲音,“沒有人會等我。他們……我的同胞,都被那頭紅色巨龍奪去了生命。沒有死的,也都四散奔走,流離失所,不知逃往何處去了。你們費盡心機想要查探的所謂我族的巢穴,早就被搗毀在你們同伴的手裡,不複存在了。所以我才什麼都沒有說。”他看着白羅加,這個抓他、虐他,又治他、放他的男人,“遊蕩在城郊荒野的我會被你抓到,也是因為如此啊。”
“……”對着向死去的同胞傳達深切的緬懷之情的達斯機械獸人族男子,龍術士和契約龍們遞出抹去表情的視線,深思着。
“你的遭遇很令人同情。”白羅加忍不住說,“龍族與達斯機械獸人族都将對方視為夙敵,你的族人會死也是沒有辦法。”
“啊,這種道理,我也是明白的。獨自漂泊的我早就沒地方可去了,必須面對現實,這我也是明白的。”藍望着自己映在衆人眼底的凄慘微笑,低沉而悠揚地說。而後,他變得渙散的眼神漸漸凝聚起閃爍着希望的光輝的視線,“可是,我的族人一定還在等我。至少要找到一個,哪怕一個也好……我不會放棄的,我會堅持。”
謊言說的如此圓潤,如此恰如其分,差不多就像真話。将臨時編造的謊言配以足夠真誠的情感全盤說出以後,在藍釋然的臉上,帶着微笑的嘴唇慢慢跟着上揚。接着,他穿過休利葉主從、蘇洛主從及菲拉斯五人身邊,在衆目睽睽之下,背對他們而去。沒有人追他。白羅加擋在衆人身前,好像護衛一樣杜絕同伴阻殺藍的可能,目送藍的背影越走越遠。
“白羅加,你這家夥究竟打的什麼算盤?你相信他說的?”
面對休利葉急沖沖的問話,将異族放走了的男人卻隻是豎起一根手指,放在唇邊,“噓”了一聲,然後神秘地笑笑。
藍沿着曲折的山路跑了起來,為了快點和族人的隊伍相聚,也為了快些離開這裡,步伐難掩欣喜。他的身影就快要看不見了。
就在藍跑起來的那瞬間,白羅加琥珀色的尖瞳危險地眯了起來,就像一頭即将撲向獵物将其撕碎的豹子。
眼睜睜地看着藍沿下坡的山道越跑越遠的休利葉、希賽勒斯、蘇洛、許普斯,和菲拉斯,都在這一刻忽然感到一陣莫名的不安。
好戲上演。
藍奔跑的身影突然定格住了。無數憑空而降的冰雪,突然間好像雪崩了一樣向跑在下坡路上的藍襲去,包圍他的軀體。看似柔弱無害的雪花,在靠近藍的瞬間長出“手腳”,化身為硬度不輸鋼鐵般的利器——冰刃。每根的長度都在四米以上。就像是無數條蛇組成的冰刃群,迅速并且毫不留情地把藍的身體舉在了半空——以貫穿的方式。
與撕心裂肺的慘叫聲一同傳至人們耳裡的,是骨頭被折斷粉碎的細小聲音。那慘烈的聲音足以使人聽了心髒麻痹,胸口鑽心一般的難受。
最終,藍的敵人撕毀了放他回去的承諾,展現出兇狠毒辣一面。背信者自身的信譽和榮耀,亦被藍的鮮血玷污。
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導演出這一切的那個男人。白羅加向前平舉的右手的手背上,閃耀着專司寒冰進攻的蒼藍色五芒星魔法陣,在确定已經料理了敵人後,慢慢地放了下來。他帶着陶醉的神情仰起頭,聆聽遠方的哀嚎聲,好像還沉浸在自己所制造的慘案的餘韻中沒有回過神來。被貫穿成蜂窩狀的藍的身體滿目瘡痍,受到多處緻命傷,已經沒有生還的希望。可是在死亡真正降臨的那一刻前,隻怕還要度過好幾秒最難以忍受的劇痛折磨吧。
在死一樣的沉默中,能聽見的隻有藍慘叫的餘音和白羅加連續的笑聲。
不知過了多久,才有人說話。“……你不是說要讓他自由嗎?”菲拉斯慘白着臉,用僵硬的語氣朝慘案的始作俑者、同時也是自己主人的男人問道。
“對啊,我讓那個雜碎自由地飛上了天堂。噢,不不。或許惡魔隻配下地獄吧。”
“究竟誰才是真正的惡魔呢?”
休利葉深深歎息的聲音裡,隐藏着無可掩飾的疲憊。遠勝于憤怒和憎恨的深切的無力感迫使他無奈地垂下頭來。他相當清楚,白羅加這麼做無非是對自己的挑釁,對敢于阻止他血腥處罰的自己的挑釁。
因疼痛而持續的悲鳴沒有再繼續下去。被數不清的冰刃貫穿身體,定格在半空中的藍,終于咽下了最後一口氣,悲慘地死去了。
至此,每個人都真實地體會到了白羅加那毒蛇般的狠辣。他果然就像傳聞中所說的那樣,是個手段殘酷到不近人情的人。
“白羅加——”休利葉的眼眸燃燒着怒焰,“你真是個令人作嘔的家夥。和你這樣的男人為伍,我感到羞恥。你真的是龍術士嗎?”
休利葉毫不掩飾自己對白羅加的厭惡之情。但是一旁的蘇洛對此卻是毫無反應。以他和白羅加相識的程度——作為緊跟着白羅加上山的第三順位的龍術士,蘇洛和白羅加相繼成為奧諾馬伊斯的弟子是僅隔數月的事。他們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是一同接受訓練的。因此,蘇洛早就知道白羅加在對付他所認定的敵人時,手段會有多麼辛辣了。
“呵呵,明知故問。”白羅加絲毫不覺得自己有哪裡做錯,義正詞嚴地宣示道,“龍術士的天職就是消滅所有的達斯機械獸人族。竟然對一個異世界的惡魔展現多餘的憐憫,這不光是一種浪費和僞善,更是對自身立場的背叛呢!”
“你居然指責我嗎?背信者指責我嗎?”休利葉的臉頰氣得漲成了紫色。
“哈,不要動氣。”覺得對方發怒的模樣很好玩的白羅加不禁噗嗤笑了,“我知道,你在卡塔特的口碑向來不錯。有一雙能制作魔導器的巧手,有一個甯可丢掉親弟弟也要對你俯首帖耳的心腹從者,有卡塔特的贊助商派斯捷作為朋友,有最直的性子和最好的人緣……可惜啊,休利葉,有時候太過直白可是很容易為自己招來麻煩的哦。”
白羅加話中帶刺,狠狠地羞辱着休利葉,更暗含着威脅。休利葉聽了出來,聲調微妙地拉高,“你是要說——殺身之禍嗎?”
相當于禁語的這句話說出來之後,白羅加立刻取下腰間的法杖,在手裡握緊,好像随時準備投入到戰鬥中的樣子。
“你出招最好快點,”希賽勒斯的聲音猶如長鞭破空,冷冷地對白羅加發出警告,“否則這身漂亮的白袍可要沾血了。”
“哈哈,看啊,休利葉,你真是養了一條好狗。”
“而且還是條能咬斷人脖子的狗。”
希賽勒斯生氣了,緊咬的牙關扭曲了他唇角的線條,射出厲光的雙目除了凜冽的寒意外還帶上了些兇惡的味道,甚至連他額上的青筋都凸顯出來,能輕易地看到贲張在皮膚下的藍色血管。平常的他,在外人面前總是很和氣,因此沒人知道他發怒時到底是什麼樣,也沒人知道他發怒的底線在哪裡。
這時候的希賽勒斯已經不複往日的和風細雨。冷冷地說完後,眼睛立刻迸發出激烈的藍光。處于人類形态的龍族眼睛發光,那是變形前的征兆。這行為意味着什麼,不用說也知道。看來希賽勒斯不惜要變身為龍族的本體來教訓眼前再三口出狂言的男子、為自己和主人讨回公道了。至于這麼做會遭緻怎樣的後果,也許已經不在如今盛怒的希賽勒斯思考範圍以内了吧。
“喂,等等……别随便撒瘋啊!”
比起完全沒料到事情會這樣發展、因此尚未來得及作出反應的白羅加,倒是希賽勒斯的主人顯得更為惶恐。眼看從者就快要暴走,休利葉趕緊按住希賽勒斯肩頭,終于在他變身前把他阻止住了。
“從剛才起忍你到現在了。給我注意措詞。下次不會這樣便宜你。”看在主人的面子上,将怒意強壓了下去的希賽勒斯撂下這句話後,悶悶不樂地大跨步走出數十米遠,到懸崖邊吹風。
兇狂的插曲結束了。經過這場鬧劇,白羅加的态度明顯有所收斂。他一點也不想激怒這頭兇猛的海龍,何況他自己的從者也并不一定會插手。
“我們現在是要繼續查探異族的去向,完成龍王托付的任務,還是在這兒互相鬥嘴鬥毆,把時間都浪費掉呢?”借此機會,試着挽救冰冷氣氛的白羅加帶着緻歉的笑意對休利葉說,“我剛才說話沒過腦子,出言不遜了。我們還有正事要幹。大家的目标都是一緻的。時間拖得越久,異族就越有機會逃跑。吵架這種幼稚的事還是抛一邊吧!”
抱着不想把臉皮徹底撕破的想法,休利葉也敦促着自己盡快恢複常态。他整理了一下微亂的發帶,盡可能平和地說,“沒什麼大不了的,希賽勒斯也是一時沖動了。”
“那麼休利葉,你下山轉了一圈有什麼發現嗎?”白羅加問,“你的測壓儀偵查到異族沒有?”
看着白羅加急欲知道答案的臉,休利葉在歎氣聲中搖了搖頭。他手裡捧着的菱形魔導器是他自己制作的,他将之命名為測壓儀。它能準确探知到達斯機械獸人族身上攜帶的“雷壓”,借此定位異族的行蹤。可是這個看似巧妙省事的方法隻對變身的異族管用。
測壓儀的适用範圍約為半徑五英裡。這個範圍應付錫耶納綽綽有餘。休利葉先前和希賽勒斯一起在山腳巡視,想通過測定異族身上的雷壓來探知其巢穴的具體方位,最終,他們無功而返。
“據測壓儀顯示的結果,這座城連一個達斯機械獸人族都沒有。”
不過就連休利葉自己都知道這是不切實際的,因為剛剛慘死的藍就是個例外。
所以,白羅加得出結論,“那是因為他們沒有變身,以人形掩藏行蹤。就像那個雜碎一樣。”
“看哪裡有成群結隊的人就行。”始終沒說過話的蘇洛忽然說道。
“沒這麼簡單。”休利葉搖搖頭,“今天好像是什麼節日,城裡到處都是出遊的人,在這種情況下很難判定誰是僞裝成人類的異族,誰又是無辜的人類。現在街上的治安一團亂,走到哪都是興奮的市民,根本無從查起啊!”
的确如此。錫耶納的賽馬節雖然已經落幕了,可是好不容易遇到千載難逢的盛事的群衆卻始終不肯散去,還在四處狂歡。短時間内應該是不會結束的。
“蘇洛,你就沒什麼收獲嗎?”白羅加又問,“你剛才在懸崖邊可是眺望了很久。”
“一無所獲。”蘇洛冷淡地說。他的确一直在使用增強視力的魔法對城内各處進行監視,視力較龍術士更為出衆的許普斯也在幫助他,可還是什麼都沒發現。
白羅加好像為自己攤上了一群如此不可靠的夥伴而深感無奈地叉腰歎息着。遠處的希賽勒斯似乎意識到搜索陷入僵局,朝無計可施的幾人走來。
“雅麥斯真的是在這裡和異族的大部隊遭遇的嗎?”
希賽勒斯問的是許普斯。後者曾和布裡斯一起肩負到人界尋找雅麥斯并将其帶回卡塔特的使命。據說他們正是在雅麥斯擊潰了異族的部隊後沒過多久,就在錫耶納的郊外把他找到了。如今,三名優秀的龍術士,彼此都用上了自己的知識和本領,還有三名從者和密探相助,卻在大半天的搜尋中毫無收獲。會不會是情報從一開始就出錯了呢?
“當然。”許普斯雙臂交叉在胸,回答道。
“你已經把當時的情況都轉述了?”
“該說的我都說了。除了一點。不過,那與這次的任務無關。”
“既然還有沒說的就說出來,别藏着。沒準能有什麼線索。”白羅加跳過希賽勒斯,直接向許普斯要求道。
可是許普斯并沒有理會白羅加,回答的時候眼睛依然看着希賽勒斯。
“雅麥斯不是我和布裡斯擒獲的。”許普斯忽而改用龍語,壓低聲音,對希賽勒斯說。
這做法顯然有些多餘。在場的龍術士們其實都聽得懂。
而聽得懂的結果便是不管是誰,都被許普斯的說法震驚到了。希賽勒斯忙用龍語問,“怎麼回事?”
“說起這事,還真的讓人臉上很沒有光彩。”許普斯繼續操着流利的龍語,“布裡斯和我在錫耶納找到雅麥斯的時候,他沒反抗就跟我們走了。我懷疑他根本就是故意的。他似乎早就察覺到有人在四處尋找他,一直躲着我們。倘若他沒遇上那支異族部隊,也沒取下足夠将功贖罪的異族頭顱,他根本不會裝作被我們碰巧撞見的樣子大大方方地現身,一定還會繼續躲藏下去吧。流亡人界的那一年裡,他一直在跟我和布裡斯玩捉迷藏的遊戲。”
許普斯的這番叙述,給了希賽勒斯一個提醒。也許雅麥斯能輕易擺脫布裡斯二人的追蹤,也有尼克勒斯從中作梗的成分在裡面。自己那不成器的弟弟沒準在暗地裡使用了什麼手法,和雅麥斯取得秘密的聯系,将龍王派人追鋪他的情報捎了出去。就尼克勒斯對雅麥斯那言聽計從的模樣,會做出這些糊塗事根本算不得什麼。希賽勒斯心中思緒紛雜,但此刻他并不打算就此表露。尼克勒斯的事先放以後再說,這一次的任務才是最重要的。因此,當發現許普斯提供的信息并不能真正幫上什麼忙的時候,希賽勒斯歎了口氣,“你說的這個……對任務毫無實際幫助啊。”
“早就跟你說過了。”
兩位龍族結束了母語交談。他們的交談提供不了任何線索。難道任務要被迫中止了嗎?
“真是、該死!”白羅加此時的怒罵,也許正代表了所有人的心聲吧。隻不過白羅加以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表達了出來。
蘇洛忽然感覺到熟悉的氣息在朝這邊靠近,轉頭向山下的路看去。“我的密探快上山了。他要和我聯絡。”衆人于是沉默下來,一邊苦思對策,一邊等待蘇洛的密探能帶來好消息。過了一會兒,被蘇洛覺察到氣息的密探終于來到他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