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蘇洛可是僅次于喬貞和白羅加的元老啊。他要是往這兒一站,你我還不都得讓道。”麥克辛接過波德第茲的話,臉上卻露着壞笑,語氣也不善,“至于盧奎莎嘛……”
“她的指甲很利。”柏倫格笑道。好似融化了的金子一般的眼眸透出不明朗的光。
阿爾斐傑洛睜大紫眸,刀一樣的眼神朝這個曾在受封典禮上主動給自己敬酒的男人射去,卻是沉默不言。休利葉不禁對柏倫格和麥克辛眨眨眼睛,示意他們不要在阿爾斐傑洛面前諷刺那兩人。波德第茲朝麥克辛丢去一個白眼。後者撓撓胡子,不說話了。場面這才沒有失控。
“讨論戰術要緊。”希賽勒斯喚回人們的注意力。
阿爾斐傑洛感謝般地點點頭,單刀直入地說,“我的看法是,空間轉移不可用。”
此言一出,震懾全場。席多偷看了柯羅岑一眼,隻見他嘴唇緊閉,下巴無聲地蠕動,不知是生氣還是高興。仿佛一件失靈的機器,他好像又重回到那個對外界的事物不理不睬的狀态了。
阿爾斐傑洛一邊細眼觀察每個人的神色,一邊在心裡想,這些人的資曆都比我老。而我唯有依賴絕對正确的判斷,才能鎮住這些老資格的家夥。
“我并不是說空間轉移是亵神的魔法,而是這次的行動裡恐怕依靠不得。”阿爾斐傑洛面向衆人解釋,聲音洪亮,“比薩的異族之王,他的手下有一個偵測能力很強的家夥。雖然不清楚那家夥偵測的範圍到底有多廣,也不清楚他偵測的手段是怎樣,但是我們在這兒集合商議,很有可能已被他獲悉并上報了。倘若敵人提前布置好防範我們進攻的防禦工事,或撤離城堡另選戰場,奇襲便失去了意義。”
曾經被邀請到阿迦述會客廳的阿爾斐傑洛,還記得那件事。當時,侍立在阿迦述身畔的那個有着一雙無機質的灰眼睛的達斯機械獸人族,說過一句讓阿爾斐傑洛很難不去注意的話。王詢問銀發的将軍,被困在驚密之扉裡的蘇洛和盧奎莎的情況,那個人卻搶在驚密之扉的開啟者之前回答了王,仿佛他早就掌握了遠方戰場的動向。阿爾斐傑洛對此事印象頗深。那個異族,一定具備了某種他的族人不及的偵查手段。明明不是将軍卻還侍奉在王身側,出席機密會議,正是他有過人之處的最好證明。
“我可以用測壓儀探查一下,”休利葉拿出菱形的魔導器,“看看你說的那個偵察兵在哪兒埋伏。”
“沒用的。”阿爾斐傑洛說,“這支異族很有紀律性。不到戰鬥的時候絕不變身。我可以向你保證,敵人的陣營裡确實有很厲害的監視者。我親眼所見。”
“那該怎麼辦才好啊?”休利葉苦惱地彈了下束發的麻繩。
“強攻。”阿爾斐傑洛神色自若地回答,“反正我們的一舉一動遲早會被敵人發現,就不要采取迂回的手段了,直接正面進攻便是。”
“如何強攻?說具體點。”柏倫格金眸微眯,紅唇不急不緩地開阖。
“當然是所有的契約龍一起對着敵人的城堡噴發龍息啦。”阿爾斐傑洛清淺地笑了,“龍術士也要配合從者,釋放能廣面積打擊敵人的魔彈群,不能吝啬魔力的投入。”
“但是龍族在噴吐完一次龍息後,必須花時間調整,醞釀下一發。時間雖然不長,但也會給敵人可乘之機。”希賽勒斯沉穩地說。若是真能無限制地噴射龍息,恐怕達斯機械獸人族早就沒活路了吧。
“即使是龍術士,魔力也總有消耗殆盡的時候。”休利葉緊跟着補充,“在戰鬥中一直魔力全開地釋放魔彈,是不可能的。”
場上接連有人提出質疑,但是在阿爾斐傑洛看來,這些都不算問題。
“你們說的我都明白。不過我想出了一個解決龍息調整期的方法。”龍族的吐息雖然無敵,但是需要調息的時間,确實非常麻煩,阿爾斐傑洛怎麼會不清楚?經過這兩日的苦苦思索,他已經找到了應對之法。“采取輪流噴射。”紅發的首席自信昂揚地說,“一頭龍噴完換另一頭繼續上,不停地更替。這樣能保證龍息始終不間斷,龍術士的魔彈協從配合。隻要保證充足的火力,不管敵人是否迎戰,都是必死。固守城中,就等着堡壘被夷為平地。出城抵抗,就讓他們用身體好好銘記被轟炸的滋味。等敵人的軍隊沖到我方跟前,就已經折損掉相當程度的兵力了,隻剩下一盤軍心大亂的散沙任我們屠宰。”
阿爾斐傑洛語速之流暢引得旁人紛紛為之側目,他說得慷慨激昂,對自己的策略胸有成竹,不料澤洛斯和德文斯卻大聲笑起來。
“還以為你想說什麼。原來你不知道我族龍息調整的時間每個人都長短不一這碼事兒啊?”澤洛斯玩味地看着隻知其一不知其二的年輕首席,嘲笑着他的淺見寡識。德文斯也在邊上跟着發笑,孔雀藍色的長發顫顫悠悠地随身體飄舞。
阿爾斐傑洛忽略了亞撒從者話語中的譏諷,和柏倫格從者毫不加以掩飾的讪笑,側頭望了望身後的尼克勒斯。這還是他和衆人會面後第一次去看自己的從者。眼神好似在征詢:是這樣嗎?
尼克勒斯悄然移到主人左側,貼着他的耳朵,小聲說,“别指望我會告訴你,我要調整多久。”調息時間的長短是跟血統挂鈎的,通常成正比。尼克勒斯可不想暴露他的血統即使是在布裡斯、許普斯和菲拉斯都缺席的這群同族裡,也并不名列前茅的事實。
“龍族噴射龍息後的調整期有長有短,各不相同。”希賽勒斯态度溫潤,代替弟弟回答了滿心困惑的阿爾斐傑洛,“你這點子雖好,但實際操作起來,很難統一步調。”
沉思片刻,首席說道,“那就不分先後,一起噴射。過渡期由我的機械龍撐場。”
阿爾斐傑洛再次語驚四座。此刻,每一個龍術士和契約龍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阿爾斐傑洛喜歡這種感覺,但是紫羅蘭色的眼中隻有麥克辛一人。他聽見他粗聲的質問。
“機械龍能頂什麼用?你在開玩笑?嫌自己的魔力太多用不掉?”
阿爾斐傑洛打量了他兩眼,便移開視線,再也不去看他。紫眸帶着滿滿的懇切朝向衆人,“現在我隻希望你們能夠給予我信任。該用怎樣的方式徹底打垮比薩的敵人,我可是花了不少的功夫冥思苦想。我保證,絕不會出任何差池。倘若天不佑我卡塔特,不幸戰敗,罪責也全由我一人承擔。隻有所有人團結一緻,勝利才離你我不遠。”
場面難得一片肅靜。然後——
“我相信你。”亞撒率先站出人群,“一切都照你的意思做吧。”紅褐色的頭發柔順地垂下,對首席點頭緻敬。
第一個站出來表示願意信任自己的龍術士,好是好,阿爾斐傑洛暗想,可你卻約束不了你的從者。無能、平庸而懦弱……不過,阿爾斐傑洛暗自歎息,或許我也一樣。
繼亞撒之後,衆人紛紛表态。休利葉與波德第茲遞交了他們的信任。耶蓮娜、柏倫格也在稍後加入。柯羅岑又開始捧書閱讀,對周遭的一切全然無所謂。傑諾特不知何時靠了過來,半側着身子,右臉避着人群,左臉大方袒露,眼底的神采被濃眉的陰影所遮蔽。
當然,阿爾斐傑洛心裡清楚得就跟明鏡似的。這些人不見得有多麼信賴我,他想。彼此的關系隻是互相知道名字的陌生人,他們這麼做,無非是顧全大局,不想再耽誤時間。但是,等這仗打完,一切都會有所改觀。
盡管仍有人對阿爾斐傑洛的話無動于衷,不過目前的形勢已讓他相當滿足,一兩個不服者就由他們去了。
臉上挂着滿是謝意、敬意和誠意的微笑,阿爾斐傑洛藉着所有人靠近的機會,默默地刺探這群龍術士的魔力。在十個左右的龍術士魔力混雜的情況下,準确地将這股聚在一起的龐大的魔力能量體裡的每一個人區分開來可不容易。不過阿爾斐傑洛隻要靜下心,還是能細細分辨出每個人攜帶的魔力。感應的結果和冊封儀式上的沒兩樣。其中以亞撒最弱;傑諾特次之;波德第茲倒數第三;麥克辛、柯羅岑和柏倫格三人幾乎不相上下,差距在毫厘之間,麥克辛略遜其他兩個,柏倫格稍強于另兩人;至于休利葉和耶蓮娜……
波德第茲的詢問沖散了阿爾斐傑洛集中的精神力。“現在要向敵寨進發嗎?越拖下去越容易被敵方的監視者發現。”
“可是還少兩個龍術士啊。”烏路斯對主人說,“修齊布蘭卡估計是不會來了。可是派斯捷……要不再等等?”
“那個家夥怎麼還不來啊,睡過頭了嗎?”休利葉對好友的怠慢感到不滿,雙臂交疊在胸前,一臉焦灼。“虧他這次是主動上山向龍王讨要任務的呢。積極性的保質期難道隻有一個星期?”
耶蓮娜置身事外地聽着男人們的議論,平靜如水的雪青色眼眸在聽到休利葉的話後泛起了微波。始終留意着主人的丹納微微側頭,一雙美目朝她探去,果不其然地在那雙漸漸不安起來的眸子裡找到了一絲逃避的意味。
“休利葉,這你可不能怪他。畢竟是派斯捷嘛。沒準他正忙着和女人玩銅槌撞城門的遊戲嘞!”麥克辛邪惡地笑着,“有數不清的女人要跟他私奔,他哪有這個空閑啊!我看他八成是把任務給忘了吧。不過龍王對他也太放縱了。”
阿爾斐傑洛沒空搭理麥克辛的情|色玩笑,神色微斂,重新凝聚精神力,讀取休利葉、耶蓮娜二人的魔力。然而他的感應卻因又一股魔力源的靠近被打亂了。
一絲不屬于這裡任何一個龍術士的魔力,從他們的頭頂延伸到西北的遠方。順着那股越來越近的魔力氣息追尋過去,魔力強化視覺的紫眸看到了高空中的一人一龍,魔力強化聽覺的耳朵也在下一刻聽到漸近的隆隆聲響。
其他的龍術士是在阿爾斐傑洛猛然擡頭朝西北方望過去以後,才留意到那邊的異況。
此人一出場便是聲先奪人。沖破迷霧的火龍還沒降落,龍背上的人就扯開嗓門朝地面大吼,“在背後說人壞話的家夥會一輩子被女人嫌棄哦!”
“派斯捷!”休利葉緊繃的面部肌肉在看清來人的模樣後松弛下來。
“……”麥克辛煩躁地摩挲他的山羊胡,冷眼盯着從龍背上一躍而下的派斯捷。
亞爾維斯在急着往下跳的主人身後變為人形,看着那一蹦一跳地跑向人群的矮小背影的紅眸充滿了無奈。
“大家好啊,我來晚喽!”派斯捷沖着每個人笑,“半路偶遇龍卷風,不好意思了啊,讓大家等了我那麼久。”
還是頂着一頭爛茄子似的紫褐色亂發,還是那永遠不變的輕浮笑意,還是那副阿爾斐傑洛看不慣的樣子。好像這男人一出場,别人就都簇擁過去,感受不到他的存在了。
“其實也不算太晚吧?這不,你們還沒出發嘛。”派斯捷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說。
“上回是暴風雪,這次是龍卷風。什麼天災都讓我碰上,我也是很可憐啊!編理由的時候照顧一下我的感受好不好啊?”亞爾維斯毫不客氣地拆穿派斯捷的滿口胡話,薄唇淺淺地勾起惡劣的笑。
“我靠,你哪天不拆我台就活不下去是不是?”派斯捷頓時頭冒青筋,回頭瞪視着唇角浮起壞笑的從者。
“喔,那可絕對沒有。”亞爾維斯倒還知道臉紅,可惜是裝出來的。“要怪就怪我母親吧!誰讓她從小便教導我要實話實說。”亞爾維斯又高又壯,比希賽勒斯還要高出小半個頭,但依然比不上高德李斯。俯視着主人的眼神帶着幾分和對方如出一轍的浮滑,單臂輕松地擱在他肩頭,好像搭着一個低矮的櫃子,“而且啊,上周誘拐珊朵拉·賀蘭德小姐的時候已經用過龍卷風的借口了。一周聽兩次,我的耳朵要起繭子了啊。”
派斯捷重重地打掉他的手,擡頭瞪他,“亞爾維斯,你是存心要跟我過不去嗎?”
“正是如此,我親愛的主人,您才看出來啊?”亞爾維斯弓着脊柱,想要讓自己的視線盡量能和主人持平而顯得有些駝背。火紅眸子從側面望着派斯捷,眉心微皺的樣子好像在為自己過高的身材感到苦惱。
“啊啊,夠了,受夠了!”派斯捷蹭地一下跳起來,又被地心引力拽回地面。眼睛暴躁地眯成一條縫隙仰視着從者。他最讨厭亞爾維斯面帶憐憫的表情,做出故意放低身段“照顧”他的舉動來。“所以我早就說了,這一定是個陰謀!被分配到你這樣的從者我絕對會折壽!”
眼看主人在原地氣得直跺腳,亞爾維斯雙手叉腰,仰頭大笑,緊緻的腹肌一顫一顫,笑得停不下來,肌肉的輪廓在輕薄的袍子底下時隐時現。
“喲,派斯捷,私生活還是一如既往的豐富啊。”紅軟的嘴唇牽出一個笑意,柏倫格金色的眼底仿佛有一輪緩慢升起的暖陽。
“用錯詞了。”亞爾維斯終于在笑岔氣之前停了下來,“是糜爛,混亂,不堪。”
龍術士們相繼拿派斯捷開起玩笑。“對了,上回讓某人深情款款地宣誓‘我對她的愛,日月可鑒’的那位小姐,好像不叫珊朵拉·賀蘭德吧?”取笑派斯捷的行列,怎能少得了休利葉。“嗯——叫什麼呢?”休利葉淺褐色的眸子笑成半月牙形,朝亞爾維斯投去求證的視線。
“蘿絲琳·科裡昂伯爵小姐。”亞爾維斯馬上讀懂了休利葉的眼神,十分有默契地跟他一唱一和。“早已經是舊人啦。”
“誰?”當事者卻是一頭霧水。很明顯早就把當初愛得死去活來的對象給忘了。眼睛眨巴了半天,才總算想起好像有那麼一個人。“喔,我和蘿絲琳·科裡昂小姐的确曾墜入愛河,赤誠相戀,可是這并不妨礙我同樣深愛着珊朵拉·賀蘭德小姐啊!正所謂大愛無疆,我的愛可沒有一般人理解得那麼狹隘哦。”
休利葉和亞爾維斯對視了一眼,立刻達成共識,對派斯捷流露出“你是人渣”的嫌厭表情來。
“嚯嚯嚯,你們兩個嫉妒我?”派斯捷擡手撥弄了一下他的茄子皮劉海,神情煞是自戀,眉飛色舞地說道,“男人魅力太大了也不是件好事。貴婦人一個個向我投懷送抱,行程完全排不過來啊。我真恨不得一年能有七百天!”
這男人還在不厭其煩地自誇自擂,他的到來使氣氛瞬間變得嘻嘻哈哈,沒有一絲臨戰前該有的緊張。阿爾斐傑洛的眉頭在跳顫,看着派斯捷和衆人嬉笑寒暄,瞎聊閑扯。幾乎每個人都将目光投注給了他,阿爾斐傑洛好像被他們屏蔽在了視線外,不過正因如此,身為局外人的他才能發現,有一個人的目光始終帶着閃躲。
耶蓮娜好像有意識地在後退,離人群比剛才遠了些。不知是錯覺還是确有其事,她隐隐覺察到派斯捷趁着和旁人交談的間隙往她這邊瞄了一眼,握着神杖的手指立刻緊了緊,還有些許顫抖,好像握着的不是戰鬥的法杖,而是老人的拐杖,是她如今唯一可以支撐着不讓自己倒下的東西。手心微微冒汗,耶蓮娜裙擺婆娑,移步到離衆人稍遠的位置。阿爾斐傑洛敏銳地觀察到這個現象。與此同時,他還發現派斯捷雖然和很多人都能打成一片,唯獨麥克辛對他态度輕慢,不很友好。至于柯羅岑和傑諾特,還是一副不理人的死樣子。
麥克辛打心眼裡讨厭派斯捷。無論是他風流公子的秉性,浮浪子弟的氣派,荒|淫放縱的作風,腰纏萬貫的家底,他統統讨厭。可是這個整日泡在女人堆裡、隻知道風花雪月的放蕩男人,卻偏有一副讨人喜歡的性格。派斯捷為人開朗,恢廓大度,因此交友廣泛,人緣甚好。不管旁人怎麼開他玩笑,他都不放在心上,也從不記仇。這個心直口快、豪放不羁的大财主是大家的開心果,氣氛的調節劑。正因為他胸懷寬廣,待人真誠,即使他做的荒唐事再多,也沒人真的會指責他。不過麥克辛一直以來都把派斯捷視作一個玩物喪志、不學無術、花心放浪的纨绔子弟。當然,麥克辛自己也很清楚,他如此厭惡派斯捷的最根本理由,歸根結底還是——
山羊胡大漢棕紅色的眼睛在人群裡尋找耶蓮娜的倩影。那是麥克辛心目中愛與美的皇後。那個對待感情極度不專一的男人,也妄想染指百合花般清純的耶蓮娜?可要是真的各憑本事去追求女人,自己哪裡競争得過派斯捷那個财大氣粗的貴族啊……
派斯捷的出現通常意味着有一個人會躲開,丹納太熟悉這樣的場景了。注視着派斯捷的眼神飄忽回來,看到耶蓮娜條件反射的閃避反應後,丹納以手掩口,無聲地歎着氣,又馬上想到了什麼,轉而去看亞爾維斯,恰巧亞爾維斯也向她投來視線。丹納在他的臉上看到了和自己差不多的表情。兩位火龍族的人相視而笑,都顯得很無奈。
阿爾斐傑洛覺得自己不能再坐視不理。并不是因為他感受到麥克辛和耶蓮娜對派斯捷的抵觸,而是根據現場輕松得過了頭的氛圍不符合大戰将至的時機,作出要把衆人的視線重聚在他身上的打算。
“派斯捷,你既然到位了,那我們是時候要出發了。”隽美的男子微笑着說,不着痕迹地将衆人的注意力重新引回自己這邊。
“啊,首席大人啊,”藍眸輕佻地對上紫眸,派斯捷朝他甜甜地一笑,“您說該怎樣就怎樣吧。”
阿爾斐傑洛回以更燦爛的微笑。“我和其他人商議下來,準備發動強攻,打下敵人的城池。”
“強攻嗎?”派斯捷綻出一個大大的笑臉,“那太好了。我最喜歡強攻了!”這矮個子握起拳頭興奮地高吼,“不過呢,我好像注意到一件事啊。”淡藍色的眸子斂起認真的目光略略掃視四方,一直有關注周圍情況的派斯捷視線所及之處卻不見一個熟悉的人影。“修齊布蘭卡怎麼沒來?”
縮在人影裡的培爾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然後佯裝鎮定地聽着休利葉代替他回答。“他比你散漫得更徹底呢。照這趨勢,看來是打定主意要曠工了。”
“這好小子,越來越難請了啊。哪天我非得去修理他不可!”
聽到休利葉的咳嗽聲,派斯捷疑惑地望過去。“我沒有異議啊,隻是想提醒你一下,修齊布蘭卡比你年長得多。”
“隻是生理年齡罷了!他一直都沒長大!”派斯捷恨鐵不成鋼似的咬着牙,氣呼呼地把視線移開,眼睛一瞥,恰巧落在耶蓮娜微微發亮的左手。視線立時僵住,臉色也立刻放柔。
她的手好美啊,如羊脂般光潔平滑,柔嫩纖細。男人不禁心馳神往。尤其是那閃着微光的中指,好似有顆晶亮的星辰環繞着紅豔的恒星停留在她宛若柔荑的指頭。
留意到派斯捷落在耶蓮娜手上的目光,休利葉不甚自豪,不怕死地炫耀道,“好看吧?我做的喲。”
派斯捷的眼睛立刻危險地緊眯起來,頭一偏,靠近到足以逼視對方的距離。“你這家夥,果然是要跟我搶吧?”
“咦?”休利葉這才意識到自己多嘴,“當然不是你想得那樣!”
“那你獻什麼寶!”派斯捷好像很生氣,“戒指是能随便送的嗎?”連我都隻送過花,沒好意思送戒指……
“那是魔法戒指,儲存魔力用的一個容器而已啦……”休利葉解釋得太過蒼白,隻得拿出殺手锏,“回頭我也送你一枚就是了。”
“你要送我戒指?”派斯捷斜眼瞥着他,眼神怪怪的。
“對啊。你不是不高興了嘛。”休利葉一臉正直地說,“不過你有那麼多金戒指銀戒指,要一個不值錢的魔法戒指幹什麼哦?”
“哎,”對于這個傻乎乎的好友在某方面出離遲鈍的木魚腦袋,派斯捷隻能深深地扶額歎息。一絲捉弄的念頭悄然升起,派斯捷強忍着笑意,擺出嚴肅的模樣對他說,“休利葉,你我交情雖不錯,但我不好這一口。你還是放棄吧。”
周圍立刻爆出哄堂大笑。休利葉卻愣愣地眨了眨眼睛,一臉莫名。
“喂,打擾一下——請問,我們現在是要去消滅怪物拯救世界嗎?”浮誇地攤開一隻巴掌放置在耳邊,作出打聽的姿勢,亞爾維斯眉梢一挑,“不是什麼紳士和女士的遊戲吧?”凝視着某顆紫色腦袋的頭頂,高大的火龍痞笑着補上後半句,“雖然我知道你想得很。”
“閉嘴,亞爾維斯!”派斯捷仰頭朝他怒吼,“你不說話沒人當你啞巴!”
總算還有人記得我們是來幹嘛的,阿爾斐傑洛在心裡歎息,剛要整頓紀律,這一切源頭的那個人卻突然沒任何征兆地安靜了下來。
淡藍色的眸光漫上了一層不常有的落寞和憂傷。
耶蓮娜待在人群後方,好像第二個傑諾特。此刻交集在她臉上所有糾結、閃躲、失措、驚悸、不安、逃避的複雜表情,目光緊追着她的派斯捷全部都看清楚了。意識到那雙藍眼睛又在朝自己這邊看,她更是直接把頭别了過去,漠然地背對着。
她還是那副樣子,還是那副讨厭他、一見到他就要避開的樣子,還是那副被繁重的心結束縛住的樣子……幾年來一點都沒變,好像永遠也不會發生一絲一毫的、往派斯捷期待的方向的改變。自己那麼努力地追逐她的腳步,就是為了看她一成不變的冷臉嗎?
雙腿沉默地釘在地上,派斯捷收回的目光迷離地對着遙遠的虛空,晦澀不明的眼神,好似在凝望自己沒有結果的愛戀。雖然矮小、但從來挺得筆直的背脊,這一刻卻是微微彎曲,仿佛一尊随時會崩塌的泥土雕塑。
阿爾斐傑洛向衆人重申戰術,并分配任務。可是他歸他說,派斯捷全程遊離,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商量完畢,龍術士們要一齊乘上契約從者,趕赴遠方的城市。
火龍和海龍紛紛起飛,背上馱着各自的主人。空間結界解除。數頭翼展近百的巨龍扇起雙翼,猛烈的風刮得四周飛沙走石,不見天日,讓人幾乎睜不開眼。
“這幾天我的背不知怎麼,一直很痛……”尼克勒斯忽然如鬼魅般挪步到阿爾斐傑洛身邊,賣弄着他拙劣的演技。“大概是前陣子和希賽勒斯比賽的時候太投入,不小心扭到了。”
盡管他刻意壓低了聲音,卻還是逃不過龍族的聽力。正要起飛的烏路斯不小心聽見這話,無語地搖了搖頭。
阿爾斐傑洛眉心緊蹙起來。尼克勒斯嘟嘟嘴巴,盡量平和着語氣跟他說,“你可以召喚機械龍吧?我看你騎乘機械龍的技術也已經很熟練了。所以我們還是分頭行動吧。不過你放心,我會等你們過來的!”
這道底線,尼克勒斯一定要堅守住。決不能讓自己高貴的背脊送到人類的腳下任其踩踏。
雖然尼克勒斯言語中有很明顯的讓步的意思,可是阿爾斐傑洛依然狠蹙眉頭,滿臉悻然。近來,瘋傳了整座卡塔特山的謠言,他早都聽到了,隻不過由于一門心思地撲在了神杖的打造事宜上,才暫時沒空深究。現在,别人都騎真龍,隻有他騎機械龍,等于是将謠言坐實,明擺着昭示天下,他倆的關系不合。
但是根本不會考慮那麼多的尼克勒斯,已經頭也不回地飛出去了。
獨自一人被留在山崖的阿爾斐傑洛恍惚地注視着半空中逐漸變小的海龍巨影,不由得在心裡發笑,還在期待什麼?醒醒吧。他冰冷地自我麻痹,早該習慣了。
“尼克勒斯大人不該就這麼走掉的。”
身後忽而有人在輕聲說話。
呆然伫立的阿爾斐傑洛轉過身,背離漸遠的海龍之影。要不是席多突然出聲,他幾乎要忘了密探們還沒走。“你們三個怎麼去比薩?”
“山下有事先備好的馬。”德隆謙恭地答道。
“馬啊,那趕路可得快點。”
“自然要快些趕過去。”席多謹慎地說,“隻是有那麼多本領高強的大人們出陣,憑我們三人微末的力量,恐怕派不上什麼用場啊。”他沒有掩飾此刻浮現在他臉上的這個谄媚的笑容,“沒準還沒等我們趕到比薩,就已經傳來大人們的捷報啦。”
每個人都各有用處,阿爾斐傑洛暗忖。“借你吉言。”他凝注席多片刻,把頭轉向臉生的那個小夥子。“你叫培爾特是吧?”
培爾特一直躲在兩名密探同事的身後,如今勇敢地挪出兩步,走到最前。“是的,尊敬的首席大人。”培爾特早已聽德隆、席多說過現任的首席在乎名聲,恭恭敬敬地獻上他的緻禮問好。
這個年輕人給人孱弱膽小的感覺。個子很瘦,相貌平庸,寒微的魔力顯而易見,介于第三第四等級間。阿爾斐傑洛一雙紫眸盯着他,“你今年幾歲?”
“二十一。首席大人。”培爾特依然畢恭畢敬。
“很年輕啊。”眉頭微挑,阿爾斐傑洛如此說。
“是的,首席大人,”培爾特小心謹慎地回答,生怕說錯一句話。“我去年剛入這一行。”
德隆扭頭看看席多,後者正在苦笑,顯然是想起了當初在錫耶納的時候被首席盤問的經曆。二人不禁為即将受罪的培爾特擔憂,但是這一回他們想錯了。阿爾斐傑洛已經背過身,凝望一抹抹龍影如火紅蒼藍的流星般劃過天際,漸漸消失在遠方碧空的帷幕。
“你們走吧。路上小心,别離那城堡太近。”
沒想到阿爾斐傑洛輕易放過了培爾特。受寵若驚的德隆和席多趕緊屈腰朝他行禮,拽着培爾特的袖子快步離去。處在狀況外的培爾特還來不及向首席施禮道别,就被拉跑。
送走三名密探,阿爾斐傑洛也該動身了。
龍圖紋的六芒星召喚魔法陣鋪滿手背,閃起銀光。阿爾斐傑洛低頭凝視着魔法陣慘淡的光暈。紫眸垂下,又擡起,一瞬間殺氣畢露。殺光他們。殺,殺。殺光那座城堡裡的異族。一張有棱有角的臉孔浮現眼前,他認得他,那是異族的王,擁有着無上權力、被族衆敬畏尊崇的阿迦述。周圍再無一人,其他的龍術士都被他們的從者帶走了。阿爾斐傑洛的目光越發森冷,體内體外的魔力好似玻璃碎渣流動在血液裡那般刺痛,并且燥熱。渴望着殺戮盛宴的神杖正在異世界裡蠢蠢欲動。嗜血的紫羅蘭色眼眸刹那間變成了妖冶的紫紅。虹膜深處,群魔亂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