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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Chap.2:阿爾斐傑洛(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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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雙帶着火星的赤紅色瞳眸,冷冷地注視着在大廳另一側交頭接耳、鬼鬼祟祟地交流着什麼的主從,從他們談話開始,到各自分開,一直全神貫注地看着。

宴會廳處處洋溢着充滿激情和歡快的氣氛,但是雅麥斯的臉龐卻是烏雲密集。有他在的地方曆來是大衆追随的焦點,可惜今晚的主角與他無關,今夜的慶功狂歡宴也不屬于他。換了個姿勢倚靠身後的柱子,雅麥斯表情裡的煩躁盡顯無疑。台階上,六名樂師已開始奏響第九首樂曲。清脆婉轉的音樂泠泠淙淙地在悶熱的空氣裡流淌着,讓人油然生出怅惘的心緒。不過除了沉醉于藝術中的奏者本人,曲子到底換了幾首,好聽與否,沒有人會去在乎。賓客們不是吃喝就是鬧騰,這些人莫非都是傻子、聾子嗎?竟欣賞不來如此美妙動聽的音樂。雅麥斯飲一口樹莓果酒,面目陰郁地将視線飛速朝四周掠過。而唯有這不受大衆關注的天籁之音,才能稍稍撫平他心煩意亂的情緒。

在鬥酒中敗給了澤洛斯的高德李斯和馬西斯,醉得不省人事,現在好不容易酒醒了,便結伴來找這位将自身孤立在大廳一隅的火龍族男子,卻不想對方全無聊天的心情,三兩句話把他倆打發走了。雅麥斯幾乎已經是退到了門口的位置,然而周圍擁擠的程度仍舊讓他非常厭惡。任何可能會撞到他的家夥,都被那猩紅得簡直要殺人的兇戾眼神給逼走了。

亞爾維斯整晚都在陪丹納聊天,玩笑話一句接着一句,把她逗得笑個不停。後來,丹納撇下他去找主人。亞爾維斯沒了聽衆,覺得無聊起來,目光移來移去,不安分地尋覓能給自己帶來樂子的對象。

雅麥斯情緒低落的狀态,一直到亞爾維斯移步過來為止,才稍微發生改變。

看似毫無目的性地晃過來,亞爾維斯帶着和雅麥斯全然相反的悠閑表情,靠到他身邊。

“在想什麼呐?一個人躲在這兒。”

跳過打招呼的步驟,亞爾維斯也讓背脊倚柱。而在這之前,他先輕觸了一下對方的胳膊。雅麥斯沒有抵觸,也沒有回應,目光隻在他的臉上停留了一秒,卻是褪去了兇狠,帶上了些柔和。

盡管态度較對待高德李斯和馬西斯二人時要和善得多,但是雅麥斯仍然沒有開口的欲望。

見他默然不語,亞爾維斯索性湊到他耳邊,嘿嘿一笑,“今天多快樂啊。别皺着眉去想煩惱的事啦。”

雅麥斯目光深處流露出幾分郁悶。他用左手的拇指和食指的指腹夾着鼻根部,使勁擠按了兩下後,視線落在亞爾維斯身上,終于願意搭理他了。“照此趨勢下去,這場鬧劇是要持續到午夜啊。”

“别着急,再等一兩個小時就會消停的。”亞爾維斯繃緊臉頰,想要表現得嚴肅點,可是裝了兩秒就維持不下去了。“如果你想它現在就落幕,也行啊。”他瞅着雅麥斯,露出一個更貼合他本性的微笑,“隻要你樂意。”

雅麥斯目視前方,看着享受狂歡宴的人們,沒有一個确定的目标,因而眼色迷離。眼神更是因為蒸騰的熱氣而有些朦胧。猶豫半晌後,他語氣沉重地輕問了一句,“這裡的事什麼時候因為我樂不樂意而有所改變?”

“幹嘛突然那麼嚴肅啊,我好不習慣。”亞爾維斯怪叫一聲,擺了擺手,“不過啊,我更不習慣你的安靜。”他不懷好意地看他一眼,“今天倒是意外得乖巧,一點也沒有要鬧事的心思。”

雅麥斯歎口氣,喝口酒,依舊面對着哄鬧不止的人群。“我做了那麼多,奮鬥至今,所取得的成果卻是不值一提。不過暫時保全住自身而已。”苦笑如漲潮的海水漫過他臉頰。這樣的慶典每舉辦一次,他就越發感到自己是在孤軍奮戰。“沒準哪天,好日子就突然到頭了。”

“喂,别說得跟有人逼你跳崖似的。”伸出一隻手在面無表情的雅麥斯臉前晃了晃,亞爾維斯并不介意他的冷漠,帶着通透的表情自顧自地笑道,“其實啊,你是感到寂寞了吧?戰鬥沒你的份。”

眼睛眯成了一條縫,雅麥斯的神色有些迷茫。占據着眼底深處的赤色,猶如動蕩的血紅之海,不停翻湧着激烈的潮汐。

看着同族男子的臉色變化,亞爾維斯壞壞地噘嘴笑了起來,“你得快些給自己弄個主人。到那時就能随意地上戰場耍威風啦。”

“我是不會有那種想法的。”雅麥斯卻回答得斬釘截鐵,眼神和語氣皆冷了一分,“即使爛死在這兒,也好過命運必須與人類分享,不再受自己掌控。”

“别說得那麼絕對。”亞爾維斯移開了端詳他的視線,也朝人群望去,“和人類相處根本沒你想得那麼糟。”火紅色的目光,準确地在靠前的幾桌裡找到了那個紫頭發的矮子。亞爾維斯攤開雙臂,伸了個舒舒服服的懶腰,感歎道,“還挺有意思的。”

“不,亞爾維斯。”毫無預兆地轉過頭,雅麥斯平視着與自己身高相當的同族男子,語調出奇得冷肅,“你什麼都不懂。”

這句斷言,語氣如冰一般寒冽,氣氛在陡然間變冷了。

對于别人的嘲諷,以亞爾維斯的性子,要麼一笑置之,要麼頂話回去,像現在這般臉色刷白、笑意全無、僵在當場的情況,是非常少見的。

過了好半晌,亞爾維斯才緩過神。“喂……那你倒是告訴我啊。”他讓目光對上雅麥斯的側臉,急切地追問,“你到底在想什麼?要你說了我才懂。你不說我永遠也不會知道。”

雅麥斯卻已經别過臉,不再看他了。

說起來挺不可思議的,雖然二人的血統幾乎有着天淵之别,卻是從小玩到大的夥伴。火龍族的正統血脈始終都是直系相傳,雅麥斯不像布裡斯,有諸如許普斯和菲拉斯那樣的旁系親戚陪他玩耍。自幼以性情暴躁著稱的雅麥斯,素來都是形單影隻,同輩的火龍族人都因為他高不可攀的血統和目中無人的性格,不敢與他走得太近。唯有待人處事方面大大咧咧、随性率直的亞爾維斯願意親近他,經常找他玩。

對于天性好鬥的火龍族來說,玩通常等同于打架。出身平民的亞爾維斯,家庭在卡塔特算是中等程度。吃虧于血統不如雅麥斯的先天不足,兩個人打架,無論龍形人形,亞爾維斯從來就沒赢過,戰績是全負。盡管如此,仍然阻止不了他們建立起牢靠的友誼。

亞爾維斯隻比雅麥斯大五歲。在出生後的三百多年間,因地位的差别,他們沒有獲得相識相知的機會,對對方的印象,僅停留在互相知道有那麼一個人存在的地步。二人友誼的建立,要從亞爾維斯某次擅闖了雅麥斯的領地說起。

當時,兩頭幼龍還遠未成年。雅麥斯從小獨立慣了,早已經和父親分開居住。抑制不住好奇心的亞爾維斯來到他獨居的山洞外,想要一窺傳說中新生代的火龍王血脈傳人那富裕豪奢的住所究竟華麗到什麼樣。盡管隻是躲在離洞口有段距離的暗處偷偷看着,并未侵入,領地意識甚強的雅麥斯還是被激怒了。張牙舞爪的洞主氣勢洶洶地沖出來,狠狠地把膽大包天的入侵者痛扁了一頓。鼻青臉腫的亞爾維斯嗚咽着逃走了,雅麥斯叉腰大笑,為自己在偷窺者面前樹立的威信高興不已。沒想到過了幾天,傷勢初愈的亞爾維斯竟來到他的洞口大聲叫嚣,聲稱要一雪前恥。雅麥斯嘲笑着不知天高地厚的挑戰者,毫無懸念地又把他打跑了。類似的事在後來又發生了多次。盡管亞爾維斯每次的結局都是被揍得哭着跑掉,但他卻絕不認輸,總是在第一時間把傷養好,便又提着拳再來登門挑戰。勇敢頑強的勁兒委實令人歎服。如是幾次之後,雅麥斯漸漸敬佩起亞爾維斯百折不撓的毅力,産生了想要了解他的興趣。時間長了,兩人互成好友,情誼日漸深厚。年紀相仿、但是地位和氣質截然迥異的兩人,能夠保持這樣的關系長達幾百年,周遭的人都甚感訝異。亞爾維斯是雅麥斯獨一無二的玩伴,和當之無愧的、最重要的朋友。

年齡慢慢地增長,使好戰的脾性亦有所收斂,二人很少打架了。亞爾維斯與派斯捷簽訂契約、跟他到人界生活以後,他們連見面的機會都越發稀少。曾經的親密無間早已成過往,彼此間的距離,到底還是不可避免地漸行漸遠了吧……就比如現在。

雅麥斯一句話不說,沉默如石。亞爾維斯受不住這份冷遇,竟在内心升起了想要離開他的念頭來。這一刻的僵局,或許就是二者逐漸疏遠的關系的一種最好的印證吧。

終于,亞爾維斯還是忍住了不辭而别的沖動。他轉過頭,重新在臉上挂起笑容。不是最常見的浮滑的笑,而是一抹苦笑。對着這個和自己地位懸殊的兒時玩伴,亞爾維斯笑了笑,自顧自地說道,“我是理解不了你的想法。”輕緩的語氣由平靜轉為辛酸,“我越來越看不清你了。”

一雙紅眸微微一擡,雅麥斯眼神移了移。亞爾維斯略帶沉重的話語,使他覺察到自己片刻前說得有些過分了。

“我喝醉了,别聽我剛才的胡言亂語。”放緩了聲調,雅麥斯如是說,笨拙地表達自己的歉意。

拱起鼻子輕嗅了兩下,亞爾維斯沒在雅麥斯的身上聞到任何酒氣,有的隻是他一如往常那般的、散發着陽光|氣息的淡淡體味。

“啊啊,騙誰呢。”亞爾維斯歪着頭,刻意避開他的目光,胸前立時感到一陣沖擊,使他悶叫出來。

原來是雅麥斯用握拳的左手,輕輕敲擊了一下他的胸脯,動作如同兄弟間的問候。這是他能想到的最誠懇的道歉方式。

亞爾維斯暗自驚訝,沒忍住地朝他瞟去兩眼,此時的雅麥斯目光平和,面容甯靜,隐隐有一絲惆怅。以往的血戾之氣杳無行蹤。他以前揍自己的時候可不是這樣。

“哎,真受不了你啊。”認輸般地歎口氣,亞爾維斯把目光重新對上雅麥斯憂愁不安的面容。

明明自己才是受委屈的一方吧,怎麼現在看起來,反倒是他更需要安慰。亞爾維斯更是從未想到,雅麥斯有一天竟也會需要别人的慰藉。

于是,亞爾維斯也把手握成拳頭,捶捶雅麥斯的胸,希望他能夠打起精神來。他看見雅麥斯朝他微笑了一下。

“開心一點!”站直的身體不再貼着長柱,清晰地傳達出亞爾維斯的離開之意。臨走前,他轉身指了指雅麥斯手裡的酒杯。“别把杯子捏碎咯。”

雅麥斯目送亞爾維斯穿過人群,往龍術士那桌挪步而去,最終走向了他的主人——也就是那個為前後兩場的慶功宴出資贊助的男人身邊。看着亞爾維斯遠去的背影,雅麥斯強裝的笑臉終于維持不住。

被蒙在鼓裡有時也是一種幸福。雅麥斯想着。一聲歎息,最終化為嘴畔苦澀的一笑。

高台上的奏者仍在吹拉彈奏,專注于藝術,然而他們演繹的樂曲,卻越發聽不清楚了。

布裡斯左邊坐着卡缪斯,右邊的雅麥斯早已人去座空。俄彼斯走了過來,挑揀雅麥斯的空位坐下。藍發藍眼的俄彼斯和布裡斯、卡缪斯一樣,皆是海龍族人。

裙裾擦着地闆揚起的輕微婆娑聲越行越近。布裡斯和族人聊得太過投入,待他聽見時,那人已在他身後站了有一會兒了。布裡斯回頭仰望,隻見一名女性正站在他跟前盯着他瞧。她不是很高,身材輕靈纖細,玲珑有緻。她容貌絕麗,笑靥明媚動人,隻要看過一眼便會終生難忘。但是她的氣質卻又清新自然,宛如海的女兒。藍發飄飄,直抵腰窩,如一泓碧藍色的海浪,絲滑柔順。這個擁有如花似月姿容的海龍族女性,視線穿過卡缪斯,穿過俄彼斯,不動一下地凝視着布裡斯,目光深情款款而又堅定決絕。上揚的嘴角兩邊始終有對稱的笑渦綻放着,然而布裡斯卻覺得,她微紅的臉頰雖泛着笑意,眼睛卻沒在笑。“布裡斯大人。”她如此喚他,聲音仿若是能蠱惑水手的海上女妖。那雙藍如碧水的眸子煥發出美輪美奂的神采,和一絲奇異的暈光。她醉了。

布裡斯霍地站起來。二人的身高差距,使視線的角度發生了轉換。

“瑪納,”低頭凝注着近在咫尺的藍發女子,布裡斯叫出她的名字,輕柔的聲音猶如大人哄孩子睡覺時的耳語,“你喝太多酒了。”

“對啊。”瑪納沒有否認。她仰起頭,視線追随男人的臉,“确實是……喝過頭了。”她的胸部起伏如海風撫動過水域留下的波浪,說話時有些微喘,“膳房供應了那麼多……我平時沒機會享用的酒,我怎麼能不開懷暢飲啊?你看,把我都喝糊塗了呢……竟忘記要給族長掌中寶心頭肉的您敬一杯啦。”她的心在胸腔裡狂跳不休,隻有她自己聽得見。“現在特來補上,希望不會太晚哦……”

瑪納出身寒門,是個地位卑微的海龍族人,即使在平民階層裡,都屬于末流。家境雖然貧寒,但是瑪納的家庭素來以家教嚴格著稱。今日她打扮得非常體面,穿着比發色淡些的藍色羽毛裙盛裝出席晚宴,但她表現出來的與淑女南轅北轍的儀态,卻令人不敢恭維。瑪納一臉皮笑肉不笑地瞅着布裡斯,連卡缪斯和俄彼斯都注意到她的反常,想把她勸走。但是瑪納完全無視他們,镌刻着某種強烈的欲念的碧藍色眸底隻有海龍王的嫡系後裔一人。“布裡斯大人,不知我是否有榮幸與您喝一杯?還是說……您因為我低賤的身份,而要拒絕我呢?”

布裡斯沒在意她話語中的譏諷,伸手去夠桌上的杯子。

瑪納踉跄兩步,顫巍巍的身子轉了個方向,擋在桌子前,把手中盛滿了紅葡萄酒的水晶杯往前遞。“喝我這杯。”

見她如此堅持,布裡斯便面目了然地點點頭,去接瑪納的酒杯,抓握到的卻是空氣。瑪納抽開酒杯,笑盈盈地看着他。在布裡斯因滿心困惑而想要啟齒前,把酒結結實實地潑向他前伸的手。

飛濺的酒液淌滿了布裡斯的右手,化作一滴滴圓潤的紅珠,如血水汩汩流洩,沿指縫墜落而下。紫色天鵝絨袍的袖口也被弄濕了。

“瑪納,你這是做什麼?”卡缪斯抓住她的袖子,壓着聲音問她。他有一頭及腰的長發,兩頰垂落的鬓角和背後的頭發一樣長。湛藍色的縫狀眼瞳透着微怒的火光。

瑪納完全不把卡缪斯瞧在眼裡,用力甩開他的手,幾滴殘餘的酒灑在他身上。

卡缪斯和俄彼斯好擔心這頭母海龍會得寸進尺,但是瑪納卻已經就此滿足。“很抱歉……我真是醉得不行了。請允許我告辭?”她沖着布裡斯微笑,笑靥如花。

布裡斯不緊不慢地擡起檢查衣袖的視線,眸光一片平靜,剛想說什麼,突然,瑪納轉過身走開了。

“她還是不肯原諒你啊。”俄彼斯無奈地搖搖頭,深藍的中長發随頭部擺動,形狀奇特的、末梢分成兩節往上翹的眉毛微微皺起。

“要不要去換身衣服?”卡缪斯找了塊幹毛巾給布裡斯遞去。

“不要緊。”收回了凝視瑪納蹒跚而去的背影的目光,布裡斯應道,“沒往我臉上撥,我已經很欣慰了。”

侍者不停斟酒,确保席間沒有幹涸的杯子。與此同時,撤走空盤,再上新菜。人們早已經酒足飯飽,因此這會兒端上來的就基本都是水果了。生的有葡萄,草莓,龍心果;熟的有烤蘋果,烤梨,炖熟後加鹽、再撒上胡椒的李子。剛出爐的水果在每個圓桌子上都堆得老高。

大廳的另一頭傳來跑調的歌聲和興高采烈的叫嚷。守護者們又開始了新一輪的腕力比賽。突然一聲污言穢語的叫罵響徹四方,守護者莫伊甯和守護者奎特爾梅為勝負大打出手,周圍霎時嘩然一片。他們弄翻了四張椅子。被打落在地的餐盤、碟子、酒壺,調羹,和盤子裡的水果、糕點四處橫飛,鮮紅的酒水流滿了石英砂地闆,鑽進鑲金邊的酒紅色地毯的縫裡。龍族列席的那幾桌見此場景,不禁嫌厭地皺眉搖頭,發出噓聲。醉醺醺的守護者們卻是異常得亢奮,笑得前仰後合。看好戲的人群将雙方圍至中間,舉着羊腿号叫喝彩,看着二人在地闆上翻滾,拳打腳踢地攻擊。最後迪特裡希抛灑了一杯麥酒,對着扭打成一團的莫伊甯和奎特爾梅當頭淋下,才把他們分開。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投向鬧事那一桌的機會,派斯捷撇過頭,正大光明地注視着耶蓮娜,隻見她好像受到了驚吓似的把纖柔的指頭輕搭在微張的唇上,憂心忡忡地看着濕淋淋的守護者搖晃着軀體站起來。端坐在主桌的龍王和長老們個個面帶愠容,無聲地用眼神放出嚴厲的訓斥。侍者趕緊拿着清潔工具,以最快的速度把被弄髒的地面清理幹淨。收回視線,派斯捷吮一口紅酒,又和休利葉勾肩搭背地說笑起來。

狂歡宴已逐漸接近尾聲,不過離真正結束恐怕還得等上一段時間。亞爾維斯走了以後,雅麥斯也是漸漸興起了離開的念頭。自己忍耐了整整一晚上不動怒不惹事,早已是仁至義盡,給足了兩位龍王面子,他們不應該抓着他提前一時半刻退場的小過錯不放,事後找他算賬了。雅麥斯深信沒人有膽量敢把他攔下。可是布裡斯卻突然來會他。

海龍王與火龍王的嫡系後裔,堵住了宴會廳大門口的去路。

“怎麼,老家夥們要你來查崗了?”雅麥斯主動向布裡斯招呼道,“放心好了,我早就答應過你,今晚連碰都不會碰那男人一下。”

“難道我就不能以個人的意願來找你喝酒了?”布裡斯沒有把雅麥斯極不友善的口氣放在心上,搖頭笑歎着,舉起手裡的紅酒。

“省省吧。”

雅麥斯沒有回應,布裡斯隻好自個兒啜一口酒。這頭火龍今天情緒不高,隻要不是瞎子,誰都能瞧出來。

他們讓沉默霸占了一會兒。

雅麥斯突然開了口,“我是不理解,人類到底有什麼好的。”他目光帶着挑釁看了看布裡斯,“你主人離開卡塔特也有段日子了,他沒想過要回來看望你,你也沒去人界找他,不是嗎?你們之間的感情也不過如此。”

雅麥斯的話給了布裡斯的心窩一記重擊。布裡斯沉默了,心海起起伏伏。燭光在他的藍絲間跳躍,使他的臉一半明亮,一半蒙在了陰影裡。

等了很久,雅麥斯都沒等到回答。布裡斯雖然不還嘴,但是寒烈如朔風般的視線,卻從前額碎發的縫隙間迸射了出來。雙瞳幽幽泛着藍光,藍色筋脈在皮下騷動,憤怒已是到了臨界點。

在布裡斯的怒容面前,雅麥斯好像示弱一般閉上了嘴。

說實話,他一點也不想和布裡斯鬧翻。活那麼大,他唯一不想與之交手的對象便是布裡斯。跟布裡斯打架純屬浪費光陰。雅麥斯為人好勇鬥狠不假,但他的耐心卻很有限。幾天幾夜都分不出勝負的戰鬥,雅麥斯自從嘗試過兩次後,就再也不願意奉陪第三次了。不過,雅麥斯現在會顯露出讓步的态度來,也絕不是因為害怕。他是理解了布裡斯悲憤交集的視線背後所隐含的深切感情,因此才選擇了住口。

布裡斯也不想氣氛尴尬,半晌後,問,“你不去台上吹笛子助助興嗎?那樣的話會覺得時間很快就過去了,好過站在這兒傻等。”

盡管雅麥斯的外表是一副孔武有餘、文采不足的鬥士形象,實際上他在音律方面倒是略懂一二,頗有幾分造詣。說他略懂,是因為他隻會、或者說隻愛吹笛子。他有一根木雕短笛,但并非随身攜帶之物。大多在閑來無事、夜闌人靜時——盡管卡塔特總是陽光燦爛——他才會吹上幾曲。經過“龍之巅”右半山腰的人與龍,有時會聽見高低起伏的笛聲從雅麥斯的山洞裡緩緩傳出。

“沒帶在身邊。”雅麥斯說。他隻為纾解心中的煩愁而吹笛,從不公開表演。

“你的心也不在這兒。”布裡斯指出這點。

“對。”雅麥斯坦言,“要不是你阻攔我,我這會兒早就到家了。”

“那真是對不住了啊。”

“不過呢,”雅麥斯兩眉一挑,眼神中透着幾分興味,“我剛才可是看到了很有趣的一幕。”

“每個人總會有一兩件麻煩事纏身的,你也不例外不是嗎?”

布裡斯似有深意地反問了一句。雅麥斯卻是不上當,也不給布裡斯岔開話題的機會。

“瑪納衆目睽睽之下找你的茬、給你難堪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剛剛她潑你酒至少有二十個人看到,明天就會傳遍整個卡塔特。要我說,你就算不狠狠地教訓她,也該略施懲戒一下,叫她認清楚她招惹的是誰。”

“我是沒辦法對她那麼做的。”無可奈何地歎息了一聲,布裡斯低垂的目光凝注着杯中殘酒。眉宇間暈開一層凄怆,卻是一瞬即逝。接連兩次被雅麥斯戳中心事,布裡斯的情緒也漸漸低落了。

雅麥斯仍然喋喋不休,“你的仁厚換來的不是她的知足,隻會繼續壯大她的膽量。你看着好了。”

布裡斯眉梢微動,朝他虛弱地笑笑,腳底輕擡,步子往前移。

“布裡斯。”

雅麥斯把他給叫住了。于是他又多待了些時間。

朝前凝望的紅眼睛,和回頭探去的藍眼睛,兩股視線碰撞在一起。

“早晚有一天,龍族會為人龍共生計劃付出代價的吧?”周圍的人在笑,在叫,雅麥斯的話聲幾乎輕不可聞。“等卡塔特不再需要龍術士的時候——”

始終郁結在心底的話,終于蹦離嗓子眼,漏出唇齒。雅麥斯頓覺輕松,可是布裡斯卻鎖起了眉。

“夠了。”他厲聲警告,努力不讓聲音過大。

然而雅麥斯可不是會輕易被阻止的人。

“族長連自己的嫡親後裔都能舍棄,何況是非親非故的凡人?”慘笑浮現在他唇角,悲痛扭曲了他的聲音。“等真的有那麼一天到來時,就看看那些被囚禁在契約樊籠裡的從者,會是什麼下場吧。”

布裡斯的眼神遊離不定。“夠了,雅麥斯,快閉嘴。”他走回來,緊貼着他,與他目光交接,“我叫你不要再說,能聽明白嗎?”他頓了頓,再次強調道,“這事兒不許跟任何人說起。”

我沒有,雅麥斯想,連亞爾維斯我都沒告訴。“記得那句話嗎?”他咬緊嘴唇。任何與他的豎瞳近距離相對的人,都可以看出他眼神裡的悲涼,“‘你和我不比别人特殊在哪’……”他用略帶着酸楚的嗓音啞聲說。緊握酒杯的那隻手,指關節咯吱作響。

布裡斯不假思索地擡起空着的左手扣住雅麥斯的肩。“那我再多告訴你幾句。”他說,“誰都免不了一死。而死亡能讓生命的價值更高。完成守望的職責,等待死亡的饋禮,這是我們的宿命。沒有什麼可抱怨的。”

不喘一口氣地說完,布裡斯調轉身子,大踏步而去,頃刻間就沒入了載歌載舞的人堆。雅麥斯用熾熱的眼神注視着他遠遠離開,兩腳杵在原地不動,忘記了不久前要早走的想法。

侍者将裁縫修好的胸針送還給亞撒。亞撒把胸針翻了個面,仔仔細細地再三查看,還用手指輕輕地撫摸釘回原位的琺琅。滿意地微笑後,将它重新别在了毛衣上。

殿外的天空依舊亮如白晝。但是宴會至此已進行了數個小時,從黃昏到淩晨。阿爾斐傑洛酩酊的狀态恢複得差不多了。總體而言,以吃為主的晚宴多少有些乏味,火龍王質疑的眼神、海龍王有所保留的态度,以及尼克勒斯的愚昧,讓他既深感不安,又耿耿于懷,但是除了這些,晚宴還是有其可圈可點之處的。很重要的一點,就是雅麥斯沒來找他麻煩。阿爾斐傑洛如今一戰成名,功高蓋世,那頭逆勢而行的火龍,日後怕是再也掀不起風浪了吧。

就在阿爾斐傑洛沾沾自喜地在心底竊笑雅麥斯的無能為力時,不知是不是看出首席的狀态有所回升,柏倫格忽然手握半杯紅酒,站起身來。

“首席大人,在今夜的盛宴即将結束前,您可願意再同我喝一杯?”柏倫格真金一般的瞳孔閃現着誠虔的笑意。他細軟的唇紅如桌上烤熟的蘋果,膚色卻很蒼白,好像不管喝多少酒,臉也不會紅潤。“讓我們藉此歌頌您的功德,并祝願您和卡塔特的未來更燦爛輝煌,您看如何?”

真是個馬屁精,讓他想起了克萊茵。阿爾斐傑洛經曆過被他人的甜言蜜語欺騙,同樣的錯誤他不會再犯第二次。雖然這麼想着,阿爾斐傑洛綻出的笑臉卻是無懈可擊,“這是我的榮幸。也祝願前輩您能夠事事如意。”

二人仰頭暢飲,直到透明的杯子再無半點酒滴。阿爾斐傑洛正要坐下,但是另一個人卻在這時離開座椅,杯子向他遞來,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首席。”傑諾特脖子微彎,向他緻意。一雙濃眉之下,他的眼睛就像兩個灰洞,“也讓我與你共飲一杯,以感謝你之于我的救命恩情。”他沒有用敬語,眼中的眸光卻微微泛着欽佩,和一絲難以覺察的感激。

我沒聽錯吧?阿爾斐傑洛暗暗思忖。我竟然聽見傑諾特說話了?比起這男人言語間的内容,反倒是第一次聽到對方的聲音這件事,更讓阿爾斐傑洛驚奇。

紫羅蘭色的眼眸專注地看着毀容的男子。一粟陽光透過天窗射了進來,剛好映照在他臉上。傑諾特灼傷的右臉布滿了麻點和凹坑,肌膚硬如皮革,被陽光照亮後,愈加猙獰可怖。就他吓人的外貌而言,他的聲音卻異常好聽,就像石縫間的水滴墜入清泉時發出的聲響。隻是在酒精的作用下,略顯粗濁了些。

呆愣了幾秒,阿爾斐傑洛這才想起自己該作出回應。這醜陋的男人似乎提到了救命之恩,但是阿爾斐傑洛完全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前輩,這話要從何說起?”

“叫我傑諾特吧。”傑諾特鐵灰色的眼眸直直地看着首席。隐約見骨的下巴,一條條紅潤的裂縫随他口部開合的幅度時松時緊,讓人好怕它們會突然斷掉。他的臉龐全無表情,仿佛生來就與嚴肅為伍,和笑容絕緣。“你也許不記得了,但我永世不忘。”他沒有多說,“幹杯。”

“幹杯。”阿爾斐傑洛表面笑得開懷,心裡卻很沒底。在與阿迦述的軍隊交戰時,莫非自己無意間救了他?阿爾斐傑洛沒有頭緒。他在那場戰鬥裡支援過很多人,不止傑諾特一個。

但他不想追究,欣然接受了傑諾特的心意。水晶杯敲擊的清脆聲響了起來。

這是他當晚飲下的最後一杯酒。時間早已過了零點,人們都累了。要不是卡塔特的夜晚終年挂着一輪虛假的太陽,此刻一定能看見月亮正爬到天空最高的位置。桌椅漸漸空蕩,群衆陸續散去了。狂野的慶功宴就此結束,美好的時光也随之煙消雲散,在每個人的夢裡延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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