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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Chap.2:阿爾斐傑洛(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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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CV

那是一個黃昏。

空氣裡不斷傳出打鬥聲的回音,就好像晴朗明亮的卡塔特忽然間打起了雷,馬上要下雨一般。

訓練場正上空的雲飄走了,被遮蔽的碎石瓦礫在陽光的照射下,顯露出它們經過了一場魔法對戰的破壞後,殘存下來的真實模樣。

“奧諾馬伊斯出界,作敗北判定!英格利忒·帕蒂芬克通過了最終試練,獲得龍術士資格!”

四周回蕩着空有音量卻無激情的一陣高吼,海龍王起身站立,向在場的衆人宣布。人們象征性地為勝利者送上參差不齊、稀稀拉拉的掌聲,祝賀他順利畢業。

英格利忒的“最終試煉”并沒有吸引太多雙眼球,遠不比當年阿爾斐傑洛那一次的盛況。龍族隻來了四分之一的人。就好像早已預見到場面的可看性不高似的,布裡斯、雅麥斯、許普斯和菲拉斯,卡塔特青年才俊中地位最尊貴的這四人一起缺席,讓整場試煉的含金量降低了不少。來湊熱鬧的守護者也隻是寥寥十幾個,看台後幾排的站席空空蕩蕩的,人都沒站滿。

缺乏技術含量的師徒競技,在膠着了令人煩躁的半小時之後,總算分出了結果。最前排看席的兩位龍王及魔導團的八位長老是本場的裁判。他們有的撫須,有的支颚,大部分面容沉重,臉上帶着對這一結果并不信服和滿意的表情。身為首席的阿爾斐傑洛坐在第二排的中間位置,在認真觀看的過程中,不斷地聽到尼克勒斯在邊上啧着嘴哼哼唧唧的,一會兒質疑英格利忒絲毫不起效果的打法,一會兒對奧諾馬伊斯隻守不攻的謙讓表示不滿,犀利的評論就好像自己是個精通魔法的高手。稍後位置的龍族也在評頭論足,牢騷滿腹,言語中盡是對英格利忒的嘲笑,以馬西斯、高德李斯和德文斯為代表。一些沒得到坐席的守護者站在最後幾排,由于離得遠,周圍聲音又雜,阿爾斐傑洛倒是聽不清他們的議論。不過那些舉止言行比龍族粗俗好多倍的家夥,會用怎樣的話語去形容一個被他們公認的娘娘腔的不堪表現,其實大體也能夠猜到。

将鹽以弧形灑在地上畫成一個整圓作為分界線,比試場地的邊緣站着今天的主人公英格利忒。他的對手、同時也是指導了他兩年魔法課程的訓練師奧諾馬伊斯在離他五米遠的地方,一隻腳位于白線外。海龍王的宣告落下後,奧諾馬伊斯露出嚴峻的微笑走上前,拉起弟子的手,向天高舉,這才讓場邊稀稀疏疏的鼓掌聲稍微響亮了一些,逐漸有了力度和節奏。英格利忒粉白的小臉蛋微微發紅,胸口如波浪般起伏,額頭布滿細汗,被抓握在奧諾馬伊斯寬厚的掌心裡的那隻手也全是汗。他又緊張又高興又有些不可置信地仰望着看台,在衆人的注視中尋找尤蘭納的身影。不出意外的話,他很快就能和尤蘭納正式簽訂契約。

掌聲逐漸沉寂下來,海龍王再次宣布,将受封儀式的日期定在了三日後。周圍慢慢地揚起一陣嘩啦啦的聲音。一些人已經站了起來,準備離席。“哎!”尼克勒斯仰面打了個哈欠,也打算走了。他放下翹着的二郎腿,身子歪向阿爾斐傑洛,貼着他的耳朵對他輕哼,“你不是一直有對那人類進行課外輔導嗎?他怎麼還打成這樣?”

“普通的石頭和美玉終究有差别。”阿爾斐傑洛朝邊站起來邊伸懶腰的從者翻了個白眼,又把視線調回場上,“事實證明,并不是所有的石頭都能雕刻成器。這古理我可扭轉不了。”

他的海龍在帶着鼻音的嘿嘿嘿的笑聲中,和散場的族人們一起離開了。

就像尼克勒斯說的,阿爾斐傑洛在這兩年始終遵照奧諾馬伊斯的吩咐,盡可能地在業餘時間給予英格利忒輔導。然而取得的成果,經過這一次的登場亮相來看,實在是不盡如人意,讓阿爾斐傑洛的臉上很沒有光彩。首席不覺感慨,人與人的差距怎麼就這樣大呢。

奧諾馬伊斯留下英格利忒一人,清理現場去了。空落落的看台上,阿爾斐傑洛四周的人除了幾位長老,已經走得沒剩幾個了。紅發的首席仍坐在原位。他注視着英格利忒,這場較量的勝者。那雙閃亮的石青色眼睛的主人也恰好看過來,和他的首席前輩對視了一眼。英格利忒先移開視線,羞怯得宛如懷春的少女。但是當四目相交的對象換作阿爾斐傑洛斜後方的尤蘭納,神情立刻自然了不少。尤蘭納朝他笑着,好像她未來的主人是個英雄。傻愣愣地站着的英格利忒像小鳥一樣挪動了兩步,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在尤蘭納笑顔的鼓勵下,馬上振奮起精神,把身子站正,頗感自豪地昂起了頭。

可憐的傻孩子,阿爾斐傑洛心想,他莫非看不出來嗎?若不是奧諾馬伊斯有意讓着他,就憑他那些三腳貓功夫,怎能戰勝一個化解了他所有魔法攻擊的龍族?他發動的魔導彈雖能掀翻地面,可是那種程度的沖擊,對奧諾馬伊斯根本起不了作用,阿爾斐傑洛在自己的試煉中早就體會過那種有力無處可使的絕望了。但是,奧諾馬伊斯卻假裝被英格利忒擊退,故意踩線讓他赢。如果不是這樣,這場試煉恐怕戰到深夜都不會以英格利忒獲勝的方式告終。他甚至都沒能力在老師的身體上再添新傷。觀看英格利忒的試煉是對過去的自己的一種回顧,也等于是在提醒自己,花費在英格利忒身上的時間和精力,全部都付之流水。阿爾斐傑洛忽然有點想笑。老師輸在學生的手裡,這樣的情況已經發生過十六回了,今天是第十七次。但是阿爾斐傑洛卻第一次為老師感到不公。輸給英格利忒,就好像男人扳手腕比不過女人一樣丢臉。

阿爾斐傑洛站了起來,快步走下看台,來到兩位龍王還有老師的身邊,和他們一起修補破損的場地,希望能夠借此盡快忘掉這場令人不痛快的比試。

火龍王和海龍王神情肅穆地閉着眼睛站在碎裂的訓練場中央,朝天伸展雙臂,一起在口中念誦龍語,地上的石頭碎渣就像受到了巨大的吸引力一樣,迅速地無縫拼接在一起。小石頭拼成大石頭,猶如雨點連成水窪,拼合起來的石塊填充進原來的凹坑,重組為完整的石質地面。龍王施法的效果立竿見影,不過一兩分鐘,腳邊的碎屑就統統不見了,倒塌的牆壁重新被扶正,恢複原貌的訓練場内再也看不出一絲曾遭到過破壞的痕迹。阿爾斐傑洛帶着神奇的表情看完了全部,完全不懂這項奇異的魔法的運作原理。對于那些超出他掌握和理解範圍的魔法,他總是很感興趣。

魔力的消耗還是給兩位老者帶來了一絲疲倦,眼窩下方的半弧形眼袋好像加深了些許。阿爾斐傑洛和準備去清掃武器庫的奧諾馬伊斯分開,自告奮勇地護送打道回寝殿小憩的龍王,走在通往“龍之巅”的山路上。一陣淩亂的腳步聲打破了安靜,仿佛驟雨急急地打在玻璃窗上。龍王和首席奇怪地回過頭,踏着密集而又慌亂的腳步的兩名守護者,已經小跑到三人身後了。

“族、族長——大事、大事不好了!”一位守護者結結巴巴地說,惶恐不安的模樣就好像撞見了鬼,險些沒刹住腳步,一頭朝兩位族長撞過去。

“慌慌張張的,成何體統?”火龍王擺出很輕視的表情叱道,“什麼事那麼急?”

守護者的驚慌失措不僅讓龍王非常不滿,就連阿爾斐傑洛也把眉頭皺了起來。但是更值得他注意的,是躲在二人身後、面色慘白如鬼一般的那個人。那是個身着密探裝束的、陰森森的黑衣男人。他混沌不清的眼睛是暗紅色的,黏着頭皮的髒亂毛發是灰褐色的,兩眼瞪得老大老大,在近半分鐘的時間裡都沒有眨一下。他的懷裡似乎揣着個什麼東西,隐藏在鬥篷裡,阿爾斐傑洛看不清楚。不管那是什麼,他死死抱住的模樣,就好像那東西是一件極其重要的珍寶。死也不讓别人碰的那股架勢,恐怕上幾個五大三粗的漢子跟他搶,也很難令他放手吧。那個男人,以及他懷裡的物品,應該是讓這兩名領他過來的守護者真正驚恐的原因。

“他是誰?”

從守護者的口中,阿爾斐傑洛才了解到,這男人就是名為科雷斯波的密探。

科雷斯波用他暗紅的眼睛,不明所以地緊盯着前方,眼裡沒有任何人的影子,“魔鬼,”他低聲道,“為什麼要讓我看見……”他的嘴唇軟得像蠕蟲一樣不停抽搐,鼻子開始抽泣起來,裹着黑鬥篷的肩膀不住地發顫,像是面對着一場極恐怖的夢魇,“魔鬼,魔鬼,魔鬼。”他不停不停地重複,好像他生來就隻會說這個詞。

科雷斯波的樣子極其反常,嘴裡不斷念叨着“魔鬼”,真讓人擔心他會随時将自己的舌頭咬下來。龍王見此狀況,馬上命人把他送到了特爾米修斯的住所。特爾米修斯給他服下了具有安神鎮定效用的“菩提之淚”,終于讓他的精神穩定下來,緊緊摳住懷中之物輪廓的指甲也慢慢松開了。始終被科雷斯波懷揣在鬥篷裡的物品,也終于曝露在衆人的眼裡。

容積頗大的玻璃罐子,裝滿了紅、白,灰三種顔色的物體。白色的應該是一些碎骨,大大小小,殘缺不齊,好像是把不同物種的骨頭堆疊在了一起。灰色的東西毫無疑問是骨骼焚燒後留下的餘燼。無機質成分的灰屑,确切的說法應該是骨灰。慘白的碎骨半埋于炭灰的碎屑,安靜地躺在透明的容器裡,以及血,血,血……仍遺留在白骨上、滲入灰燼之中的殘紅……

火龍王、海龍王、阿爾斐傑洛及特爾米修斯四人中,後者稍微别開了腦袋,心底好像早已有了答案。阿爾斐傑洛一雙紫羅蘭色的眼眸目不轉睛地盯着罐子裡的骨與灰,一秒不離。海龍王面容複雜而凝重,輕聲地磨着牙。火龍王沉默了一會兒,呼出不悅的鼻息,傾身靠近科雷斯波,像老鷹捉小雞似的一把拽他從座位上站起來。兩位守護者接過罐子不讓它掉落。隻聽見火龍王急切地問道,“這東西是什麼,科雷斯波?”

科雷斯波笑得像一個癡呆,“吃掉了,統統都被吃掉了,一點也沒剩。”他發出一連串沙啞的笑聲,又開始重複之前的話,“魔鬼,魔鬼,那幫魔鬼。”

一個鮮紅的掌印随着啪的一記重響突顯在密探的側臉。火龍王的掌掴終于使科雷斯波恍惚的神志徹底清醒了。

“……一開始隻有五個敵人,”他哭了起來,臉孔扭曲得奇醜無比,“我随大人追到一處深谷,可不知為什麼,敵人一下子多了起來,漫山遍野,把我們死死包圍……”

“異族。”火龍王惱怒地吼出這個詞,兩眼發紅,死瞪着罐子。

“大人被打敗了,但好歹還活着。啊,這也許便是那些魔鬼的用意……”科雷斯波的臉上涕泗橫流,眼淚鼻涕全都流到嘴裡被他咽了下去,但是他全然不顧,“一邊吃,一邊慢慢殺死……他們喜歡吃活的東西呢……”

玻璃容器裡封存着的,是早已經不成樣子的、一部分的人類骨骸,和一些龍骨的殘渣。大小不一的骨頭混雜在一起,充滿了違和感,卻是讓人的心像被澆灌了一桶冰水那樣涼徹透骨。即使是剛強堅毅如兩位龍王,此刻都不禁被一陣深深的恐怖感攫住了。

阿爾斐傑洛聽到特爾米修斯發出幹嘔的聲音。兩位守護者也是一陣惡心,不禁彎下了腰。海龍王停止了磨牙,如冰冷的石像般沉默不語。火龍王也不再說話。

“領頭的敵人有兩個。”斷斷續續響起來的、科雷斯波時有時無的顫音,回旋在冷寂的空氣裡,猶如喪鐘的歌鳴。密探呆闆地說道,“其中一個本想把我也一塊宰了吃掉,但是另一個阻止了他,說我必須活着……”

龍術士和龍族的屍骸,被敵人特意收集了起來,裝在罐子裡,由可憐的目擊者科雷斯波送回卡塔特。而這陣子在人界做任務的龍術士……

紫眸因想起了某件事不禁倏地圓睜,阿爾斐傑洛記得很清楚,上周有個龍術士來卡塔特領受任務。他是——

火龍王忙轉頭看向海龍王,問道,“最近誰在外面出任務?”

還沒等蹙眉思考的海龍王回答,科雷斯波就雙手顫抖地從懷裡掏出了一樣很髒的物件,完美地解開了火龍王的疑惑。

“——”阿爾斐傑洛張開嘴,卻發不出聲音,感到有什麼東西哽住了自己的咽喉。

精緻的胸針泛着光芒,沾有凝固的鮮血,躺在科雷斯波的掌中,慢慢地遞上前。琺琅上的血迹早已幹透,紅色蛻為褐色。

那枚胸針,是亞撒的貼身之物。十二年前,阿爾斐傑洛在比薩之戰後的慶功宴上見過!

顯然,兩位龍王對那東西也有印象,畢竟亞撒時常把它佩戴在胸前。瞪着亞撒的胸針整整十秒,火龍王突然變得無比震怒,揪住科雷斯波的領子,“澤洛斯和亞撒……他們兩個死了?你就是想說這些嗎?——嗯?!”

“啊哈哈哈……不僅死了那樣簡單。” 這個故意被敵人饒過一命、負責将亞撒主從的屍骨運回卡塔特的密探,不禁回想起了那些他親眼見證的、怎樣都抹滅不掉的恐怖記憶,喉嚨裡發出了陰測測、冷冰冰的痛苦笑聲,“屍體、屍體上的肉,全都、全部都被吃光了呀……!”

溫暖似春、永如白晝的卡塔特,頃刻間變得比凜冬的寒夜還要冷。

XCVI

亞撒、澤洛斯雙雙罹難的消息一傳出,就如一石激起千層浪。

這還是“人龍共生契約”開發後的二百多年以來,卡塔特曆史上第一個喪命的龍術士。在執行任務的過程中,被異族活捉并殘忍地殺死。

魔法渡鴉猶如黑色的雨點撒落凡間,将這一噩耗帶給死者生前的同僚。

山風舞動,吹拂起阿爾斐傑洛的紅金色頭發和長長的禮袍。為了參加葬禮,他穿上了一身黑色的長袍。雖然在細節處鑲着金線,但依然改變不了黑色與他相克的事實。不僅讓他看似是個裹着鬥篷的偷盜者,還讓他想起來,雅麥斯最喜歡穿的就是黑袍。

走了一條直通彩虹橋的捷徑,來到七彩橋梁與山道的相接處,阿爾斐傑洛靜靜地伫立着,眺望千米之外的遠方。在橋的另一端站崗的守護者杜拉斯特的身影并不在他的眼裡。他望着的,是将要從彩虹橋的盡頭出現的人們。

日晷儀的影子指針還未走到七點,阿爾斐傑洛就已起床,洗漱更衣。他在前一天夜裡入睡前,就決定今天要出門迎接所有被召集上山的龍術士。

龍族要為亞撒舉行葬禮,哀悼這首位犧牲的龍術士,以表彰和紀念他在對抗異族的戰鬥中無私地為卡塔特奉獻、乃至捐軀的事迹。澤洛斯的葬禮也在同一時間進行。這是兩位龍王在得到噩耗後的當晚便定下來的事。

亞撒……盡管隻是個能力不大、實力不強,也沒什麼突出表現和影響力的小人物,然而阿爾斐傑洛卻不會忘了他。遙想當年,比薩之戰的戰前會議上,自視甚高的前輩們普遍不服自己的時候,第一個挺身支持他的龍術士,就是亞撒。誰知上帝如此殘酷,竟在十二年後讓他一命歸西,慘死在異族的獠牙下。而且不是簡單的、痛快的死亡,是虐殺,活活地被虐待緻死,毫無疑問這是達斯機械獸人族向卡塔特赤|裸裸的挑釁。

四年前亞撒結了婚,兒子剛滿三歲。據說,安撫亞撒的家人費了龍王不少的功夫。他們專門派了甚少到人界的門德松提斯和特爾米修斯,在兩名守護者的護送下,到亞撒的家撫慰他的未亡人,足可看出龍王對此事的重視。不知道長老們會怎樣告知亞撒的妻子,講述她丈夫的死。不過有一點是肯定的,那個年紀輕輕就守了寡的可憐女人,絕不會因為丈夫的死悲痛得萌發出輕生的念頭來。卡塔特會編一個容易讓人接受的死法。亞撒的妻子永遠也不會知道自己的丈夫是龍術士,慘死在食人的惡魔手上的事實。

比起善後的工作,阿爾斐傑洛更關心的是,對亞撒和澤洛斯下毒手的異族勢力究竟是哪一派。生吃活人的作法,不像是出自多年不食人的阿迦述陣營之手。既然如此,這令人發指的罪行,是除開阿迦述以外的其他的王做的嗎?但是現在,也不能草率地将阿迦述蓄意報複的可能完全排除。還有待進一步調查。

異族不光利用和亞撒通訊的密探科雷斯波,送回一部分的屍骨,還留下了能夠辨識死者身份的重要物件。如此挑釁的作法,就好比一個狂妄自負的罪犯,殺人後特意留下線索方便辦案人員偵查,還真是讓人細思極恐。阿爾斐傑洛想了好幾夜,每天晚上都難以入睡,腦子裡不停在想殺死亞撒的兇手到底會是誰。事實卻令人無奈。達斯機械獸人族其他的幾位王,阿爾斐傑洛不要說見面了,他根本就連他們的名字都不得而知。這真讓人惱火。如果當初在急着打響比薩的大戰前,能先從阿迦述的嘴裡套出點有用的情報,也不至于像現在這樣困窘了。

阿爾斐傑洛孤單地守在彩虹橋,而大多數的人都聚在“龍之角”半山腰搭建着的祭壇。隆重的喪葬儀式将在那裡進行。葬禮漸近的步伐,仿佛使山間的風聲都變得哀怨起來。而實際上,卡塔特早在好幾天前,就被悲傷的氣氛充斥着了。龍山龍海間,悼念澤洛斯的龍族随處可見,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非常哀痛。“那個家夥,小時候沒少和德文斯合夥欺負我。怎麼就突然間死了呢?一點也不給人心理準備。”當日,尼克勒斯在得知澤洛斯的死訊後,曾如此對他的主人吐露,“他每次欺負我的時候,我都會在心底發誓,等将來他死了,比我先死的話,我一定要在他的屍體前裸着跳一段舞,再扮十張不同的鬼臉……可是為什麼,現在願望成真了,我卻一點都提不起勁道呢?”

想着想着,阿爾斐傑洛也不禁有些傷感。但是突然接近的一道魔力,立刻将他的悲傷掃蕩成灰。

魔力不是從彩虹橋的盡頭飄來的,而是從身後。轉身之前,阿爾斐傑洛在嘴角調動起一個溫文爾雅的微笑。

英格利忒瘦小的身影映入眼簾,邁着旁人學不來的碎步向他走近,就像隻蹦蹦跳跳的小鳥,同行的還有他的女性海龍族從者。“首席前輩,您怎麼一個人站在這裡呀~”陽光親吻着他金色的發卷。他的聲音也像鳥兒一樣輕快,但是眼睛卻又紅又腫,臉上還留着沒擦幹淨的淚痕,好像剛剛哭過。他是為亞撒和澤洛斯傷心嗎?阿爾斐傑洛可不能确定。英格利忒明明就不認識他們啊。

“今天有很多龍術士要來。”阿爾斐傑洛正色地看着英格利忒明亮碩大、微微含淚的石青色眼睛,“他們都是我的前輩,我自然要在此迎接。”

“那我陪着您一起等吧~”

“這倒不必。我建議你去‘龍之角’。那裡和這裡都要有人守候。”

英格利忒把手指含在嘴裡想了想,聽話地在尤蘭納的陪同下離開了彩虹橋。阿爾斐傑洛微笑着目送他們,心裡卻訝然,才簽訂契約沒過幾天,這兩人就感情好到形影不離了?

英格利忒受封為龍術士的典禮,由于亞撒和澤洛斯突如其來的死訊,在“最終試煉”結束後的第二天提前開啟。出席的人除了兩位主角,就隻有族長、九長老和首席。簡陋而又寒碜的受封儀式,隻進行了不到十分鐘就草草地結束了。可悲的小子,你不但沒什麼才能,運氣還差得離譜。阿爾斐傑洛心想。英格利忒在儀式完成後并沒有立刻離開,龍王給他在“龍之爪”安排了住處,叫他等葬禮結束了再走。

遠處飄來了夢幻般的歌聲,仿佛能夠穿透重重雲層,直抵天際。是龍族,他們在“龍之角”齊聲歌詠,歌詞和聲音裡透着無盡的悲傷,将人纏繞。守護者們也在往那裡趕,個個面容嚴峻。阿爾斐傑洛遠遠地看見克萊茵、艾德裡安和迪特裡希在前往“龍之角”的山道上前後行進的身影。

十幾個龍術士走過彩虹橋,阿爾斐傑洛和他們一一舉手招呼,極個别的人除外。白羅加最先到達,走得飛快,好似早就注意到首席站在橋邊等着他。與阿爾斐傑洛擦肩而過的時候,白羅加刻意擺出高視闊步的姿态,仿佛根本就看不見對方的存在。阿爾斐傑洛闆着臉回頭,隻看到白羅加的後腦勺。算了,就由失敗者鬧脾氣吧!首席想。反正我也不是等他而來的。之後抵達的是柏倫格,波德第茲,休利葉。他們在二十分鐘内先後到來,對阿爾斐傑洛的态度則要友善多了。

“首席大人,這歌聲好悲傷,是不是?”柏倫格一手搭在腰間的魔杖上,對阿爾斐傑洛說。

“的确。”

“但是别以為龍族是真的打心眼裡為亞撒難過。”一絲憂郁從柏倫格蒼白的臉上掠過,他用紅軟的唇擠出一個微笑,“卡塔特的生活太空虛,能湊熱鬧當然誰都樂意。龍術士陣亡,這可是百年難遇的大事啊。就是苦了澤洛斯了。不過,”他收起笑容,擺正表情,金眸深處閃着意蘊豐富的光,“死了一個就會有第二個,第三個。我有預感,這會是異族崛起的标志。”

阿爾斐傑洛簡直給驚呆了,盡管臉上仍表現得很平靜。他直勾勾地看着柏倫格遠去的背影,很意外這男人的想法竟和自己如此相近。

麥克辛過橋的時候,十分明顯地頓了一下腳步。見他來了,阿爾斐傑洛立刻強顔歡笑,慷慨地向他緻意。首席不計前嫌的舉動有了回報。麥克辛也立刻強裝嚴肅地對上他的目光,從他的身邊經過,沒發生任何沖突。耶蓮娜,傑諾特,柯羅岑,這些人随後也來了。阿爾斐傑洛表面對他們非常友好,心裡卻毫不在意。他焦急地等着,直到等來了那個最令他心花怒放的人。蘇洛——在盧奎莎的陪伴下,出現在卡塔特山脈的入口。

終于等到了他。不如說,阿爾斐傑洛就是專程為他而來的。

二人緩步走近,腳下煥發着七彩虹光的橋梁仿佛是為他們的婚禮鋪起的地毯。阿爾斐傑洛拒絕這麼想下去,專注地凝視着蘇洛漸行漸近的身影。瞧他今天的打扮,厚實的深藍色粗呢衣料裁成的上衣,搭配銀色的腰帶,沉靜的色彩對為人低調又隐約透着絲孤傲之氣的蘇洛而言再合适不過了。今天所有出席葬禮的人,都褪下了绮衣華服,穿着深色調的服裝,悼念他們逝去的同伴。但是簡樸的衣着穿戴在蘇洛的身上,卻散發出不可言喻的氣質。阿爾斐傑洛相信隻有他能做到。他黑炭般的頭發梳得非常整齊,蒙着一絲水霧的灰綠色的眼眸仿佛剛從睡夢中醒來,使他整個人都散發着誘惑,紫羅蘭色的視線牢牢地黏着他,完全沒空去在意他身旁的女伴,還有他們身後的許普斯和吉芙納。和蘇洛分别已過去了十二個春秋。在阿爾卑斯山許下的“還會見面”的約定,那麼多年以後才終于兌現。

阿爾斐傑洛正要上前,盧奎莎搶先給了他一個不松不緊、深表哀悼的擁抱。阿爾斐傑洛一下子懵住了,覺得對方占了先機,卻想不出拒絕的理由。“我們來晚了嗎?”耳根有些癢。盧奎莎放開他,輕聲詢問。瞳孔深處的紫薇花叢安靜地綻放着。

“葬禮在九點開始,還有少許時間。”阿爾斐傑洛帶着些許莊重的笑意回答道。

“那也夠緊巴巴的了。”她好像賭氣一樣撅起嘴,回頭看了眼男伴,把臉轉回來的時候,又已是笑容可掬,“蘇洛一直用他的魔爪糾纏着我,不肯放我下床呢。”她悄聲說,“不然我們保準能第一個到。”

阿爾斐傑洛的臉繃緊了,笑容也完全凝固,面色複雜地盯着這個女人。

蘇洛将一隻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把她勾回身邊。“我和盧奎莎先過去了。”他對首席說,“稍後找機會再談。”二人的氣息越來越遠。

阿爾斐傑洛回頭看了看,目光落在那隻挽起蘇洛胳膊的盧奎莎的手上。無論怎麼看,那兩人都像是一對令人羨慕的愛侶,即使是阿爾斐傑洛都不得不承認他們郎才女貌,非常般配。但那是以前的想法了。緊盯着盧奎莎手臂的紫色眼睛,視線愈發晦暗陰冷。以前看到這情形,他隻會覺得那女人礙眼。現在……他卻為蘇洛感到悲傷。

一陣敲響了阿爾斐傑洛感知警鐘的魔力,打亂了他所有的思緒,讓他的雙腳頓時像長出了樹根,釘在了土壤裡。

充盈的、膨大的,透着攻擊性的魔力……盡管魔力的主人極力地壓抑着,但是那股強烈的攻擊性,卻無論如何都掩蓋不掉。

誰?喬貞嗎?不可能。阿爾斐傑洛馬上否決。這魔力給他的感覺相當陌生。會是誰呢?不禁在腦子裡逐一回想至今仍未見過的龍術士……

“修齊布蘭卡大人,托達納斯大人,二位好。”

聽到杜拉斯特的聲音,阿爾斐傑洛立即眯起了雙眼,視線追尋過去。

他聽過有關那個男人的傳聞。據說修齊布蘭卡擁有着可随意奪取首席之位的實力,曾經是龍王心目中代替喬貞的不二人選。他拒絕擔任首席龍術士,不參加阿爾斐傑洛的受封典禮,比薩的任務也缺席,而素來雷厲風行、獨斷乾綱的龍王,竟從不對他進行任何處罰,難道真是愛惜他的才能嗎?可就算他再有本事,他的那些作法也隻能證明,這就是個才高氣傲、目無法紀的家夥,什麼都不被他放在眼裡。

修齊布蘭卡過來了,用他銀色的眼睛四處張望,像在找人,臉上并存着沒找到的安心和找不到的失落。他穿着樣式簡易的僧袍,袍子漆黑如夜,将他頭頸以下的部位遮得嚴嚴實實,不留一點空隙。銀色的十字架像是夜空中的一顆星辰,墜在他的胸前。雖然柯羅岑也經常穿着僧侶的服飾,但隻是像而已,他本質不是僧侶。而這個男人,卻是地地道道的聖職人員裝扮。他是個神父嗎?可是他的那頭長發……哪裡的教堂或修道院會容許神父留這種發型?

張揚、璀璨、醒目而又妩媚的銀藍色長發覆蓋着背脊,微微蜷曲,彎成一個個天然的、松松垮垮的發卷,随步伐甩動着,就好像男人留着女人的頭發。斜分的劉海偏長,隻要稍稍低下頭,那雙能媲美銀月光亮的眼睛就會被遮住。蒼白俊美的臉龐隐匿在這頭過長的卷發下,如果不是他線條硬朗、高大修長的身材和體魄,簡直就是英格利忒的翻版了。當然,他的氣質和英格利忒那種不男不女的小子完全不同。盡管長相非常俊美,但卻是個目光倨傲、表情冷漠、渾身透着禁欲氣息的男人。

修齊布蘭卡一步一步走近了,身後跟着他的從者。然而阿爾斐傑洛的眼睛裡唯有他一人。

這個男人不簡單。一面感受着他巨量的魔力,阿爾斐傑洛一面暗想。昔日奧諾馬伊斯幾番言及此人,确實有他的過人之處。阿爾斐傑洛好後悔今天才得以和他一見。看來龍術士裡卧虎藏龍,要提防的家夥豈止白羅加一個。

人已經近到五米,是适合搭讪的距離。阿爾斐傑洛跨前一步,微微低頭一笑,“修齊布蘭卡前輩,幸會。您的大名我可是傾慕已久了。”他頭雖然低着,眼神卻直直向上,透着驕傲的氣魄,“我一直都盼望着能一睹您的風采呢。”

修齊布蘭卡好像剛剛看見他似的,頓時止步。那雙銀色的眼眸冰涼地斜睨着首席,“他的繼任者嗎?”聲音含着刻意裝出來的老成和冰冷。

提到喬貞,并沒有超過阿爾斐傑洛的預料。答案也很明了。因此首席淡淡一笑,不作回答。

他看見修齊布蘭卡将他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那明顯帶着審視的眼神,阿爾斐傑洛并不覺得反感,反而很高興他在觀察自己。好好地感受吧,感受我和喬貞的不同,感受我超過喬貞的地方。自己處在這個位置,就不可避免地要被所有人拿來和喬貞作比較。

銀色的眼睛忽地一冷,目空一切的眼神像是在打量角落裡的一隻耗子,修齊布蘭卡緩慢而清晰地開口,“你比不上他。”

此話一出,空氣仿佛凝結成了玄冰。一口氣血猛地湧上喉頭,巨大的惶恐幾乎要将阿爾斐傑洛壓垮。修齊布蘭卡的一句話,頃刻間摧毀了他所有的自尊。好像有一雙無形的大手扼住他的咽喉,将他推入了萬丈的深海。這男人的意思是我比不上喬貞?他竟然這樣說——

不行,必須反擊。可是修齊布蘭卡沒給他這個機會。話音剛落,他就甩了甩長發,擦過阿爾斐傑洛的肩。

憤怒地轉過身,紫羅蘭色眼眸對上的,是托達納斯的臉龐。“好極了,又成功樹了一個敵人。真叫人不省心。”他苦笑道,“才第一面,說了兩句話。我也是佩服他啊。”

托達納斯已然步入中年,頭上的藍發滲着不少銀絲,留着稀疏的藍胡須。唇邊始終挂着笑意,讓他看起來像個慈祥的人,比他的主人容易親近多了。

回望了一眼修齊布蘭卡疾行的背影,這頭目測和奧諾馬伊斯差不多年紀的海龍,好像很沒有辦法似的聳了聳肩,對阿爾斐傑洛笑歎道,“請别在意,首席。我的主人天生說不來好話,易怒又沖動,這也許是家族遺傳?”托達納斯的笑既苦澀又自嘲,“他要是能改改性子,我也就不必拖着這把骨頭整天圍着他轉悠喽。先告辭。”他在首席無言的凝視中遠去了。

還剩個别龍術士沒來,不過阿爾斐傑洛也沒心情繼續等下去了。而他糟糕透頂的情緒,一直蔓延到了葬禮開始。

“龍之角”山腰的一處緩坡,以山石搭成的平台上,聳立着一座巨大的台型建築,呈對稱的六邊形。祭壇的周圍,吊唁者囊括了所有和卡塔特相關的人。火龍王和海龍王站在高出平地三米的祭壇上,和伴随在他們周圍的九長老一樣,個個身穿簡樸的白袍。死者的遺物和屍骨放置在祭壇的中央,龍王施加了“增重之術”,不讓它們被風吹走。龍族在祭壇下默默地哀悼,有的人淚眼汪汪,失聲恸哭,有的人面容沉痛,低聲吟唱,也有的人雖然悲痛萬分,卻不願意将脆弱的一面袒露給他人。

人群靠前的位置,德文斯耷拉着肩膀、身體前傾地站立着,看上去有些駝背。飄逸的孔雀藍色的頭發好像失去了光澤,随意披散着。尼克勒斯慢步上前,猶豫了一會兒,将一隻手搭在他的肩膀,立刻得到德文斯驚訝的回眸。轉過頭來的德文斯臉色白得吓人,面頰憔悴,幹澀的眼眶裡卻硬是連一滴淚水都沒有。他和尼克勒斯互相凝視了三秒,在露出一個脆弱的、帶着感激的苦笑後,把臉轉了回去。

幾百個悼念者将祭壇四周圍得水洩不通。尼克勒斯往後退的途中,眼睛瞥到了和休利葉一起站在重重人群外圍的兄長。用身體把所有擋着自己的人擠開到一邊,尼克勒斯來到希賽勒斯面前。這對外形相似度驚人的兄弟,互相以右手肘勾住對方的脖子,手指陷進對方的頭發,緊緊地擁抱了數秒,然後分開。彼此的臉上都挂着淡淡的憂傷和重逢後的欣慰。

孤塔的守衛今天也得空前來。他們身負着看守被關押在孤塔裡的犯人的重任。而作為鐵面無情的看守者,最重要的職責便是防止犯人越獄。因此,他們并非全員出席,隻派來了一位代表。

那是個女人。妖豔性感,長腿豐乳。柔順的火紅色長發顯示着她屬于火龍族。上翹的豐唇和上挑的拱形眉,突出了她不受人約束的個性。一雙齊腿高的皮質長靴,一襲能突出身材的連體緊身皮衣。鞋子和衣服都是黑中帶紅,繡着鮮花和樹葉圖案的紋飾。陽光給她的紅發塗上一層金色。她的頭發又長又直,腦袋兩側各分出一簇頭發,編成細細的麻花辮,再将麻花辮和其餘的頭發一起梳到腦後,紮成大馬尾辮。走路的時候,長長的馬尾甩來甩去,再配上她幹練的着裝,更顯英姿飒爽。

龍族中人一旦成為孤塔的看守者,沒有龍王的批準,就不得擅離孤塔半步。這個女人的突然出現,讓丹納非常驚訝。“芭琳絲?你怎麼也來了?”

聽到來自丹納的呼喚,名字叫做芭琳絲的火龍族女性偏過頭,心不在焉地朝她瞟了一眼,敷衍道,“澤洛斯是我的同胞。我來吊唁他有哪裡不對?”

丹納的美目流轉着不可思議的光芒。她暫時離開了耶蓮娜,朝芭琳絲走去。“可你是孤塔守衛,還是隊長呢,怎麼能擅離職守?你又什麼時候真正在意過澤洛斯了?”

芭琳絲有點不耐煩了,但是仍不忘要在公共場合維持形象,因此深吸了一口氣,壓制住情緒,“我想你是誤會了。我已經征詢過火龍王大人。族長給了我破例離開孤塔的殊榮,我感到很榮幸。别往我頭上亂扣帽子哦。”她冷笑着回答,語氣和神色都透着傲慢,“有金荻斯和陶瑞斯留在孤塔,就算我稍微走開一會兒,也不會有事的。”

瞧她神氣活現的模樣,哪裡有一點點在為慘死的同胞傷心。“可我懷疑,你不是誠心來緬懷澤洛斯的喲。”丹納慵懶地撩撥着紅紅的卷發,嘴角露出嬌笑。

“注意說話哦,丹納。”孤塔守衛隊長冷冷地瞪了她一眼,陰笑道,“我即使隻用一隻手,也能把你打趴在地,吃一嘴的土。”

“……”丹納不禁語塞。這個仗着血統和火龍王沾了一絲邊就瞧不起别人的女人,和她愛慕的對象還真是絕配。丹納從小就看不慣她。

這時候,好多人都紛紛朝兩位針鋒相對的火龍族女性矚目。芭琳絲來了?馬西斯、高德李斯、吉芙納、丁尼斯、烏路斯,俄彼斯和卡缪斯等人全都訝異地轉過頭,看了她們一會兒,又一起把頭扭向祭壇下的一個人,動作無比整齊。

“放輕松,芭琳絲,”眼角的神經抽動了兩下,丹納用力擠出一個勉強算得上微笑的表情,“我又沒打算跟你搶。”

“你這賤種也沒資格跟我搶。”芭琳絲雙臂環胸,尖刻地回敬。

丹納的柳眉立刻皺了起來,無論如何也咽不下這口惡氣。“在做什麼呢?”但是她所有想要沖上前和芭琳絲争辯的決心,都在耶蓮娜輕柔的話聲抵達耳畔時融化了。“快回來。要開始了。”

整理了一下裙子的褶皺,丹納順從地回去了。芭琳絲見她被主人喚回,得意洋洋地冷哼一聲,唇角勾起輕蔑的笑意,“可悲的東西。”她不再關注丹納,火紅色的眼睛看向周圍,目光帶着急切和盼望,在擁擠得好似嗡嗡叫的蒼蠅般紮堆在一起的人群裡,尋找她渴望的身影。視線穿過好幾重人牆,終于在找到他的那一刻凝住了。

六邊形的祭壇上,長老們圍站在灰白的骨骸旁,高聲地用龍語誦讀了一段悼詞,祈求澤洛斯的靈魂能夠安息。念誦完畢後,所有的人都開始詠唱哀歌,那是每逢族内的子民去世後,都會在喪葬儀式上詠唱的、表達哀思的抒情歌曲。認真唱的基本都是龍族和龍術士,不熟悉龍語的守護者大都隻能濫竽充數地跟着哼唱。哀歌共有五首,唱了近三十分鐘。每個人都渾如石雕,機械地唱着。

歌詠完畢後,到了集體追念死者、節哀沉默的時刻。說話聲和哭聲,在此期間都不被允許。人們謹慎而呆闆地站着,直到膝蓋酸痛。整個卡塔特都阒然無聲,靜如荒谷,偶有一兩陣山風鼓動起大自然的歌聲缭繞而過,給死寂的現場添了分活力。忽然,修齊布蘭卡從僵硬站立的人堆裡走了出來,提出要為死者念誦禱詞。這并不符合龍族傳統葬禮習俗的環節,龍王起先有些抗拒,奧諾馬伊斯進言,提醒他們亞撒是人類,這才準了修齊布蘭卡的請求。在衆人的注目下,修齊布蘭卡走到祭壇前,轉身與吊唁者們相向而立。他就像是個主持葬禮的司祭,虔誠地背誦起他熟悉的宗教經文,以求上帝的慈悲。

“主啊,你世世代代作我們的居所。”嗓音低沉有力,神情莊嚴肅穆,修齊布蘭卡旁若無人地背誦起來,“在你看來,千年如已過的昨日,又如夜間的一更。我們因你的怒氣而消滅,因你的忿怒而驚惶。你将我們的罪孽擺在你面前,将我們的隐惡擺在你面前的光中。我們經過的日子都在你震怒之下,我們度盡的年歲好像一聲歎息……”

愛表現的男人。冷冷地注視着銀藍色長發的神父,阿爾斐傑洛不快地暗想。他念的東西和今日的主題有任何關系嗎?怎麼聽都像是自我忏悔,而不是在追思故人。

胸前的十字架閃爍着銀光。修齊布蘭卡的聲音随風飄至空中,悠揚而邈遠。“我雖然行過死蔭的幽谷,也不怕遭害,因為你與我同在。你的杖,你的竿,都安慰我。在我敵人面前,你為我擺設筵席。你用油膏了我的頭,使我的福杯滿溢……我這皮肉滅絕之後,我必在□□之外得見神。”

有人認真聆聽,就必有人開小差。阿爾斐傑洛在諸多重疊的人體的間隔中,尋到了蘇洛的所在地。但是從他的角度,看到最多的卻是盧奎莎的側影。她始終勾着蘇洛,将他的身體模糊在她長發、長裙的陰影裡。阿爾斐傑洛能看到的,隻是蘇洛的半個腦袋。

煩悶地偏了一下頭,阿爾斐傑洛脖子往後仰,正巧看見派斯捷貓着腰、同手同腳地溜進擁擠的人群。找了個稍微空一點的地方,派斯捷将自己矮小的身子塞進空隙,裝作自己沒遲到。他在往裡面擠的時候,始終把食指豎起放在唇上,嘴裡噓噓噓,叫所有被他超越的人别出聲,就這樣一直從外圍擠到中間。但是這個位置仍不夠理想。人類形态的龍族人高馬大,多數龍術士和守護者也都高過派斯捷,身高遠在平均線以下的派斯捷根本就看不到祭壇。紫發藍眸的小個子握着拳,心裡盤算着要再往裡擠擠。

修齊布蘭卡終于将冗長的禱詞念完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氣,為他讓道。修齊布蘭卡原路返回,發現自己剛才待着的地方莫名多出來一個派斯捷。派斯捷的注意力卻沒在這名神父的身上,試圖趁大家都讓開時,往内再擠兩步。深掩在頭發下的銀眼粗略地掃視了一下左顧右盼的矮個子,修齊布蘭卡一個華麗的轉身,卡準站位,擋住派斯捷的去路。小個子一擡頭,視線對齊身前比自己至少高出十五公分的男人銀藍色的卷發,無力地“喂”了一聲,伸手推推他,可是對方毫無反應,也不退讓。派斯捷隻好無奈地止步于此,歪着頭踮起腳,在縫隙間朝祭壇的方向眺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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