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種族間的天然差異,阿爾斐傑洛無法在對方處于人皮僞裝的狀态下感知他的雷壓。然而那股無形的龐大力量,正通過不斷翻卷着衣角和披風,向阿爾斐傑洛炫耀它的存在。
不止如此,周圍所有的雲和霧氣都好像在自覺避開那人似的,在風的作用下朝四方散去。盤踞在那個異族身邊的雷壓,形成了猶如“真空帶”一樣的密緻的氣罩,将自身和環境隔絕開來。此人雷壓的密度之大,足以改變周圍的風向。
對于那個給人以如此強烈印象的異族之王,雖說多次在他人的描述中得知其存在,但是當他親自駕臨在阿爾斐傑洛面前時,所帶來的震懾感依然超出了想象。不會出錯的——高高的虛空中悠然而立的那個男人,一定是和用壓倒性的力量将部隊安然送走的阿迦述相同階位的達斯機械獸人族統治者,既是阿迦述的死敵更是卡塔特的頭号敵人的刹耶。
“開啟了‘驚密之扉’掩護自己的殘兵敗将撤退……堂堂的刹耶王居然會親自出馬!”
與阿爾斐傑洛那充滿警惕的神色相反,刹耶王的臉上卻是笑容無限,毫不掩飾自己的從容。
尼克勒斯的豎瞳射出厲光,朝那個大衣飄飄的男人投以敵視的眼神。“這家夥就是策劃了這次騙局的異族的首領嗎?”
“恐怕是。”阿爾斐傑洛的眼神沒有半分移動。回答從者時,紫瞳依舊不敢有一絲放松地鎖定着漂浮在百米之外的敵人,“看到部下被我們打得一潰千裡,醜态百出,狼狽逃竄,所以急着出來收拾殘局了呢。”
阿爾斐傑洛故意用尖銳的挖苦口吻,毫不虛張聲勢地譏諷道。刹耶靜靜地凝視着他一會兒,紅玉般的眸子裡升起了有僞裝之嫌疑的惆怅的色彩。
“不好意思啊。他們雖不中用,好歹也是追随了我許多年的愛将。我不能眼看着你欺負他們不管啊。”
刹耶王堂堂正正坦言後,發覺剛才的嘲諷沒起什麼作用的阿爾斐傑洛讓口角暫止,沉着臉深思了起來。刹耶的話透露了一個信息。
“策應的工作銜接得不錯呢。”
在輕聲自言自語的阿爾斐傑洛心中,比起如何打倒這個敵人,還裝着另一件事。就關心程度而言,他最在意的,是對方能夠在此時出現的原因。
刹耶會在這個時機現身,絕不是偶然。佛熙特被南處決後,賓繼承他的衣缽,獲得了“神眼”的力量。由五名将軍領銜的己方部隊和龍術士們較量的戰況,遠在匈牙利的刹耶就好像親眼看到一樣清楚。
戰鬥臨近尾聲時,沖出異世界的馬西斯發動的強攻令人措手不及。僅憑一發龍炎就幾乎斷送了米竺勒夫和奈哲的命。不過,看似被完全吞噬的二人其實并沒有死。在一瞬間席卷而來的龍炎徹底吞沒自身前,米竺勒夫盡全力展開領域,并讓它在隐形的狀态下高速移動,使自己和奈哲免除一死。之後,三龍連同阿爾斐傑洛的大反攻,依舊是米竺勒夫力挽狂瀾。冒着生命危險,在亂軍中開啟隐形的“絕對領域的他,無力挽救所有的将士,所能做的隻是把另外三名将軍帶走。等逃出小鎮後,米竺勒夫就再沒有維持領域正常運轉的力氣了。
盡管有米竺勒夫最大努力的拯救,以及數百個士卒充當的“肉盾”的緩沖作用,蔔朗彭等人都沒有死,然而龍息造成的傷害卻是屏蔽不了的。五個将軍遭受的是幾乎當場喪命的重創,短期内絕無再戰的可能,其中受傷最重的是米竺勒夫、奈哲和文坎普達耳——米竺勒夫甚至差點活不下來。
所以,當從賓共享的畫面裡看到卡塔特的首席居然對重傷的将軍窮追不舍時,刹耶沒有任何猶豫就出馬了。精疲力盡的将軍們被王的“驚密之扉”安然送回大本營。要想自由活動,還需要相當長的恢複時間。
說句題外話。至少奈哲和米竺勒夫二人是非常幸運的。他們碰到的是在卡塔特的龍族之間實力平平、并且由于負傷的因素而不在全盛狀态的馬西斯。盡管被毀去了身體的絕大部分,依然可以憑借不俗的再生能力,在日後慢慢地恢複過來。如果那發龍息是出自全盛期的上位龍族之口,兩人恐怕會連渣都不剩一絲。恐怕他們還沒有過多地感受到痛苦,就會在一瞬間被蒸發成虛無,連一片灰塵都不會留下。
“阿爾斐傑洛·羅西,卡塔特的首席閣下,我很早以前就想見見你了。我聽聞過你的不少事迹呢。你的存在,就好像是專門要和我作對似的。介于你對我的部下們做過的種種傷害,我可不能輕饒你啊。”
凝視着那個用暴力的手段将佛熙特控制在手,從而得知了自己不少秘密的紅發男人,刹耶微笑地說出模棱兩可的話。
好像從刹耶的話語裡看透了他背後的顧慮,阿爾斐傑洛露出不屑的笑,然而視線仍然沒有從對方身上移開。
“刹耶,我也早就想會一會你了。你是阻礙這個世界和平的毒瘤。我所作的所有努力都是為了要除掉你。”
在前後打起啞謎的首席龍術士和異族之王中間,唯一插不上話的就要屬一臉迷惑的尼克勒斯了。
互相間交戰了數百年的夙敵,通過諜報戰掌握到一些對方的情報,是件極其正常的事。可是現在的情況卻無比微妙。立場完全相反的兩人本來不應該為對方作掩飾的,現在竟然心照不宣,都不把話點破。阿爾斐傑洛自然有隐瞞尼克勒斯的考慮,刹耶也不願意為了争口舌之快而使自己的顔面受損。要是他怒聲斥責阿爾斐傑洛折磨佛熙特、阻礙自己的計劃,隻會被人恥笑。在他的心底,恐怕早已經默認卡塔特全面掌握了阿爾斐傑洛所獲悉的情報了吧。這倒是給阿爾斐傑洛省下不少麻煩。
尼克勒斯對不明底細的刹耶王仍有相當強的戒備心。他有些躊躇地看着那個男人,沒有插嘴,擺出和平常大不一樣的嚴肅姿态來,聽他們對話。
“嗬嗬……既然你早就知道我是誰,還不把我放在眼裡,可見你是個多麼不知天高地厚的男人。”刹耶綻開無邪的笑容,從容不迫地說道,“我讓你享受了谒見我的榮耀。接下來我就會把另一項榮耀賜予你。也就是‘被王處決’。”
雖然刹耶臉上挂着的微笑使他看起來風度翩翩,但是舉手投足間透出的高傲之色以及言語中的内容,還是惹火了目不轉睛地與之對視的阿爾斐傑洛。
“處決我嗎?”首席瞪了一眼刹耶,輕蔑地說道,“所謂的王,就是連說大話都不會臉紅的家夥吧。”
“即使你出言不遜,也沒有關系。對于将要死的你,我已經沒什麼可說的了。”
聽了刹耶王略帶威脅的宣言,再也不想保持沉默的尼克勒斯好像很不痛快似的猙獰地磨着牙齒。
“啊啊,異族的王你聽好了,你的奸計早就被我們識破了。現在不但自己送上門來,還屏退了所有部下,真是愚蠢!”
“哈哈哈……”刹耶嘴角一吊,原本斯文的微笑頓時轉為帶着嘲諷含義的獰笑,“隻身前來的你們倆妄自尊大到向我挑戰,才是真正的無謀之舉啊。”
“那就試試好了。”
從空鎮南面的樹林一個勁地追趕潰敗的異族一直追到這兒,即使被敵人的首領出面阻撓,阿爾斐傑洛也不打算就此放棄。不如說,刹耶來得正好。如果能夠趁機擒王,倒是比收拾其他的小兵小将更能彰顯阿爾斐傑洛的功績,并且把任務失敗的局面扳回來。
看到和自己正面對峙的主從不放棄追擊而是打算和自己一較高下,刹耶沒有回避,表情優雅地微笑着,迎接他們的挑戰。對于從公事的角度必須毫不留情處理掉的對手,他并不讨厭親自動手。
站在海龍脊背上的首席,看着盡管被佛熙特多次提及、但是仍不清楚其确切戰力的刹耶王,雙眼燃起了殺戮的欲|火。想要洞悉甚少有機會能夠相遇到的“王”這一級别的達斯機械獸人族的真正實力,用自己作為誘餌也是一計。阿爾斐傑洛和刹耶正面對峙着,目光互相交錯,無言地宣戰。
直視着彼此眼睛的兩人,都察覺到了熾烈的殺意,于是同時确定了一個結論——
這一刻的相遇,就是為擊倒眼前的敵人而存在。
分析一下局勢。以“驚密之扉”送走數百人的刹耶,雷壓儲備方面略有一些無傷大雅的消耗,根本不會影響戰鬥。反觀他的對手阿爾斐傑洛,卻由于連續作戰而使魔力有非常大的耗損。但是從者的協同作戰,足以保證勝利的天平不會被傾覆。二者的對決不但堂堂正正,相對來說還是比較公平的。
二人睥睨着彼此,各自思量交戰後的第一步行動。幾秒鐘的時間被拉長得好似有幾百年那麼漫長。在這令人呼吸都要停止的緊張時刻,随時會出現有一方突然展開襲擊的狀況。勝負往往就在彈指一揮間。因此,雙方都讓神經高度集中,觀察對方的舉止神态及動作,不再需要交流的語言。
阿爾斐傑洛的表情很嚴肅,其實他的心裡卻是胸有成竹。他的自信并非憑空而來。作為最強的龍術士,他對于必勝的戰鬥向來是信心滿滿。
雙方的距離維持在百米以上,以龍為騎乘物進行的戰鬥,這個距離相當近。作為擁有空中霸者的巨龍這張王牌的馴龍者,阿爾斐傑洛當然不會舍棄自己在腳力上的優勢。如果尼克勒斯飛翔的機動力能夠發揮到極限,百米多的距離隻不過是在眨眼間。那個悠然騰空而立的刹耶,會在根本沒反應過來的情況下被尼克勒斯碾碎。
“——撕碎他吧!”
回應阿爾斐傑洛嘹亮的宣告聲,尼克勒斯飛了起來,探出腦袋和兩隻前爪,拼命朝前猛沖。
王與首席的對決,無聲地拉開了帷幕,唯一伴奏的是龍的怒吼。
在飛速前進的方向上,那個始終在微笑的敵人好像并沒有被龍的氣勢所壓倒,但是奪走他的命隻在旦夕之間。為了搶占先機,疾飛的尼克勒斯拿出了最快的速度,并在喉中醞釀吐息。
疾馳而上的海龍,能使百米多的距離瞬間減為零。隻需眨一下眼,海龍波的威力就将展現在刹耶的眼前。
赢定了。阿爾斐傑洛一面堅信不疑地暗想着,一面在嘴中默念隻有自己聽得見的神秘咒語,等待下一秒敵人肝腦塗地的畫面。
看到敵人沖過來,沒有任何幫手也沒有任何防護裝備的刹耶一點也不慌張,保持面部的笑容,把右手擡了起來。指尖的準星瞄準了乘風逼近的影子。
突然刮起了一陣奇怪的風,就在猛進的海龍才一起步之後。
逆卷的旋風猛烈地向外迸放。好像為了顯示王者的霸氣,雷壓在刹耶的身上不停地翻滾,攪亂了周邊的大氣。
“啊?!”
尼克勒斯毫無預兆地停下。隻是一陣不知道從哪兒刮來的疾風,就阻止了他的突進嗎?
不——
比玻璃鋒利無數倍的碎渣閃着剔透的光芒劃過尼克勒斯鼻尖,在他厚厚的鱗片上留下印子極淡的刮傷。
以海龍的自我修複力,這連治愈術都不必施展就能馬上愈合,但是尼克勒斯仍然負傷了。
盡管隻是受到了如同撓癢一般的小傷,尼克勒斯還是緊張地睜大眼睛。擊中自己的碎片仍在飛舞。在看清楚那是什麼東西後,尼克勒斯忍不住驚訝地吼了出來。
“魔力盾的碎片?怎麼砸在了我身上?”
碎裂成無數片細小殘骸、猶如一顆顆小鑽石在四周紛降的,無疑是阿爾斐傑洛的六邊形魔力盾,尼克勒斯在不久前的戰鬥中見過。為什麼他要在勝利唾手可得的時候展開魔法盾在自己身前呢?
“噢,反應很快啊。這就是身為首席龍術士的素質嗎?”刹耶笑了起來,沒有在意一臉迷茫的尼克勒斯,帶着笑意的眼神完全落在了他面目凝重的主人臉上。
剛才,将一共六層的魔力盾牌瞬間全部射穿的那個東西,引領着阿爾斐傑洛的思緒飄回到比薩的戰場。
“是那個時候的……”
突擊梵克時,阿迦述王曾經相當輕松地擺平了阿爾斐傑洛的魔力盾和機械龍。當時,他沒有時間思考。現在他終于明白,是阿迦述随手放射出來的無形的雷壓,形成了類似激光或射線一類的東西。其恐怖的威力,能一擊擊垮阿爾斐傑洛的最強防護盾和一頭龐大的機械龍。
剛才的那陣風就是刹耶手中的雷壓造成的。那不是普通的風。而是密集到足以形成風壓的雷壓射線。
“将自己的雷壓壓縮成無數的線,瞬間釋放出來嗎……好險啊。”阿爾斐傑洛壓低嗓音歎道,“不過似乎當利用雷壓展開進攻時,就能被我感應到了呢。”
眨眼間的一瞬,就完成了一個回合的較量。你來我往的雙方,均因自己的殺招未能完成預期的目标而稍感意外。
先是阿爾斐傑洛企圖在尼克勒斯沖鋒時将刹耶周圍的空間固定住。普通的禁锢咒術,隻是相當于定身的程度。被禁锢者的身體,局部區域還是能小幅度動彈的。而“空間禁锢”則是将被劃定的一個範圍從内部凝固起來、徹底剝奪身處在這個範圍内的敵人的行動力的“牢籠”。盡管持續的時間通常都很短,效果卻是極好。半徑兩米的區域如果能完全封鎖住的話,刹耶就會連一點閃避的機會都沒有。這樣,尼克勒斯的龍息就能準确無誤地噴中他,讓他葬身于堪比海嘯的威力之中。
可是阿爾斐傑洛很快就發現了,自己念誦的禁锢咒語對刹耶根本無效。曾經短暫封鎖過疊讓将軍的空間禁锢術,刹耶王完全免疫了。雖然他沒有移動,也沒有躲閃,但他非常輕松地擡起了右手。
随後就是刹耶的反擊。無法計數的雷壓射線直接朝尼克勒斯正面射來,引起了劇風,其數量非常驚人。
由于計劃被打亂而産生的惱火很快就消失了,危險立刻敲擊阿爾斐傑洛腦中那根時刻繃緊着的弦。與自己内心的情感完全相反,阿爾斐傑洛冷靜地召喚魔力盾牌架在空中。他就好像被設定好的機械一樣,僅憑直覺就作出了正确的、保證自己和尼克勒斯化險為夷的措施。
最堅固的防護盾的銅牆鐵壁,遭遇到曾一擊就将侍奉阿迦述王的歐蕾絲塔将軍擊潰到再無還手之力的雷壓射線,雖然被完全擊沉并被撕裂了,但是刹耶的雷壓射線在将其破壞之後也無法進一步擊傷尼克勒斯,攻擊被迫中斷。宛如堅硬的鑽石一般熠熠生輝的魔力盾在及時發揮了阻擋的效用後散裂成無數塊,迎面飛來的碎片割傷了尼克勒斯。這就是阿爾斐傑洛和刹耶第一回合較量的全過程。所有的一切都是在倏忽間發生的。
“被你的魔力盾牌擋下了嗎……”刹耶優雅地擡起剛才放出射線的手指,撥動了一下垂在臉頰邊的頭發,“算了,本來就沒指望能第一下就把你殺死。就是這樣才有意思。下面我會用比剛才稍微認真一點的态度。反應不夠快的話,會死哦。”
聽了刹耶的話,尼克勒斯的臉色大變,開始重新估算雙方目前的距離是否安全。
剛剛犧牲盾牌防下敵人的射線,已經非常驚險了。阿爾斐傑洛不可能每次都啟動魔力盾牌去擋。而比較印象中敵人的雷壓射線從發動到命中所需要的時間,以及尼克勒斯自身的加速閃避,無論怎麼看,都是前者更占優。現在雙方所對峙的距離隻有百米,實在是太危險了。
“如果能看見那些射線的話,我就能用龍息把它抵消掉了。”
尼克勒斯的聲音透着不安。他一邊這樣對主人嘀咕一邊緩慢地擺動雙翼往後倒退,想要拉開和刹耶的距離。
“所有的雷壓射線在未射擊前都聚集在他的那根右手食指上。在他準備發動到射中我們前,看你的速度是不是能夠利用那極短暫的間隙避開。現在,讓我們賭一把。”
阿爾斐傑洛的分析,讓尼克勒斯露出了有些狼狽的表情。
“話是這麼說,可是我感知不到……”
令尼克勒斯苦惱的是,龍族沒有針對達斯機械獸人族天然攜帶的雷壓進行感應的能力。哪怕是強到王級别的雷壓,他也不會有任何感覺,隻能勉強通過風向來判斷。
“沒關系,我會告訴你的。”
當刹耶将原本儲存在周圍的雷壓用于進攻時,阿爾斐傑洛就能捕捉到它們的氣息。但即使這樣,沒有超過神經反射的速度也是不行的。尼克勒斯馬上猛烈地搖了搖頭。
“根本來不及——”
風又來了,比先前更為強勁。猛烈的暴風無情地打斷了尼克勒斯還未說完的話。
刹耶微動的右手像是在空中輕按樂器的鍵盤。這次他用除了拇指外的四根手指,對着敵人的位置點了四下。
如線蟲一般細、但比它長得多的射線,又多又密,穿透性極強,朝尼克勒斯和他的主人射來。更可怕的是,它們就和某些無法用肉眼窺見的輻射一樣,即使龍族的眼睛都很難看見。
「一點鐘、四點鐘、七點鐘和九點鐘方向——」
就在四倍于第一輪的雷壓射線發動的那一刻,尼克勒斯突然感覺到有個缥缈的聲音在腦顱内響了起來。阿爾斐傑洛的念話聲直接傳到了他的腦中。
被契約捆綁在一起的主人與從者的心靈感應,使阿爾斐傑洛的話音直接傳入尼克勒斯的大腦。在如此近的距離下,旁人聽不見的意識溝通隻需一瞬就能奏效。主人剛剛有了一個想法,從者就接收到了。這遠比聲音提示要快。
在敵人的攻擊即将命中之時,得到阿爾斐傑洛提醒的尼克勒斯扇動雙翼和尾部,以物理學上不可能做到的回避動作躲開了緻命的雷壓射線的鋒芒。這一幕就好像一頭巨龍在空中撒歡一般地亂舞。尼克勒斯兩次、三次,四次地重複着搖擺和旋轉,使所有射線的追擊全都落空。劇烈的閃避動作讓原本非常淡定的騎手都不禁有些頭暈目眩。不過,這小小的代價換來的成果卻非常值得。無數條錯過目标的射線交彙于一點後,朝着各自不相幹的軌迹在空中散開,沒有一根擊中過它們的敵人。
将緻密的雷壓射線的進攻完全回避之後,尼克勒斯完成了強行扭過身體、以腦袋對準刹耶的高難度動作。這時候的他離刹耶比之前遠了三百米。就在他暫時停在空中的時候,從鮮紅的五芒星魔法陣中汲取了力量的二十發火焰彈噴出火舌,像回禮一樣朝遠處的刹耶飛去。
即使是在與刹耶麾下的将軍們的戰鬥中,也隻有蔔朗彭能夠以冰晶強化身體在阿爾斐傑洛的魔彈轟炸下作出抵抗。其他身體硬度不如蔔朗彭的異族,如果不躲進米竺勒夫的庇護圈,都會被強勁的魔彈洞穿。阿爾斐傑洛此時擲出的火焰彈沒有因為他魔力的損耗而使威力減弱一分。攜帶着無窮之魔力的真紅魔彈,每一發都具備了毀滅性的力量。
“不知深淺……”
鮮豔的紅色閃光,使黑夜像白晝一樣明亮。面對來勢兇猛的熱浪,刹耶微微一笑,拽過身後的披風往身前一遮,讓熾熱的火焰彈直接與之相撞。
頓時,彌漫在空氣中的黑煙撲鼻而來。大多數砸向刹耶身體的火焰彈被披風阻隔,晃動着湮滅成一縷青煙揮發殆盡。四顆沒被披風防住的火球朝刹耶暴露在外的腦袋和雙腳直沖而去,隻要命中就能将他燒得面目全非,甚至直接洞穿都有可能。然而,阿爾斐傑洛設想之中的情景沒有出現。在刹耶滿不在乎的笑容中,所有的漏網之魚都被他周身緻密的雷壓形成的氣罩拒之門外。
刹耶的嘴角彎成月牙的弧度,任由熱氣撫摸自己的肌膚。他的笑容在他敵人的心裡留下了不安。阿爾斐傑洛驚愕地揚了揚眉毛,從頭到腳把刹耶細細打量。這才猛然發現,那件被刹耶拽到身前、幾乎遮蓋了從脖子到腳踝的身體絕大部分面積的深藍色披風上,酷似瓦片的粗砺物質鱗次栉比地排列着。
“火焰魔法傷不到他,難道說……”
自己的魔彈被對方如此輕易地遮擋,阿爾斐傑洛的心情難以平複。撇開刹耶王渾厚的雷壓不說,被他披戴在身後的披風,就好像能夠自動驅散火焰彈的防具一樣,在它的保護下,阿爾斐傑洛緊湊而威力十足的魔彈進攻,完全無法奏效。
“如二位所見,想要用魔法的手段戰勝我是不可能的。”刹耶王用赤紅色的雙眸傲然注視着愁眉不展的阿爾斐傑洛,“我的這件披風,選擇的材料是第二次‘滅龍之戰’得到的海龍族龍皮的戰利品。這是能夠使任何魔法無效化的寶物。即使被剝了皮的那頭海龍早就已經死了,他的恩澤也在時時刻刻護佑着我,使我不受任何魔法的傷害。”以灑脫的口吻這麼說着,刹耶把龍皮披風往後一甩,讓它自然垂落在背後。
“你——”
聽到敵人用光明正大的态度和依然很悠閑的語調道出的答案,尼克勒斯的臉蓦地僵硬起來。
靜靜地凝視刹耶王的阿爾斐傑洛雙腳伫立着的背脊似乎有所抽動。他感覺得出,從者的怒氣已經飙升到了最高|潮。
第二次惡魔降伏戰……尼克勒斯在希賽勒斯之上的另兩個哥哥殒命的慘烈大戰。
那個時候還沒有進行六百歲成年禮的尼克勒斯未獲得出戰的資格,尚不知殺戮與死亡為何物。但是在已經參加過數次殘酷戰鬥的現在,他知道戰場是怎麼回事。
屍橫遍野,血流成河。那裡埋着他的長輩、親人,朋友以及同族的屍骨。很多人連全屍都未能留下。血肉成為敵人腹中的食物,皮膚成為敵人炫耀的武裝。
短暫的呆愣之後是暴怒。處于極度恚憤情緒中的尼克勒斯,鋒利的牙齒發出咯吱咯吱的碰擦聲。眼前的那個家夥,不管他是王也好還是别的什麼東西,對尼克勒斯而言他隻是個不可饒恕的敵人。無論如何都不能原諒他。
“你這個雜碎,我絕對饒不了你——!!”
發出沖天怒喝的海龍猛然間朝他憎恨的對象前進。阿爾斐傑洛默許了從者的沖擊。如果魔法對刹耶不管用,那就隻能依靠物理的手段擊敗他,或者——
聚集體内全部的能量,提到咽喉處。藍光無限凝聚。尼克勒斯在朝敵人猛沖過去的軌道上加速前進,想要以完全醞釀成熟的龍息直取那個敵人。
刹耶王依然漂浮在那裡,盯着正面突進的深藍巨龍和他喉中幾欲噴薄而出的海浪,似乎并不急着進攻,但是他的右手再一次擡了起來。
阿爾斐傑洛的雙眼,被視野中那個敵人的一舉一動牽動着——在連一秒鐘都不到的時間内,刹耶的臉突然放大了很多倍。
自己近距離與對方直面,也就意味着,和他之間的距離被拉近了。
然而,能夠将他整個人包括那張含着淡淡笑意的臉瞬間摧毀掉的那股能量,始終都沒有爆發。
隔着大概有十多米的距離,阿爾斐傑洛發現一路沖到刹耶面前的尼克勒斯,現在卻莫名其妙地停止了沖鋒。不遠處的刹耶,雙眼裡溢滿了因殺戮的欲望而升起的喜悅。他用攝人心魂的目光注視着滿腹疑惑的阿爾斐傑洛。
急欲爆發的龍息被第二次阻止了。這次不再是雷壓聚成的疾風,而是刹耶的手。
尼克勒斯的鼻尖有一隻全然放松的手搭在上面的觸感。刹耶好像在撫摸孩子的頭一樣把手輕輕放在他疙疙瘩瘩的龍鱗上。經過他的接觸,不知為何尼克勒斯原本張大的嘴居然閉合了起來。
現在的情況是,浮空而立的刹耶伸出右手,點住尼克勒斯的鼻子,把這頭發狂的巨龍停在身前。懸停在空中的雙方互相對視,仿佛周遭的時間在一瞬間停止了。
尼克勒斯滿嘴的牙齒都在摩擦,為了讓這發龍息能夠噴出去,企圖用蠻力撐開無端合攏的嘴。但是一切的努力都是徒勞的。刹耶的手指好像成為了他身體的一部分似的黏在他吻部的鱗片上面,将他的嘴閉合得緊緊的。
不僅沖擊的力量被完全化解、連嘴巴都無法張開的尼克勒斯隻能用憤恨的眼神瞪着刹耶。喉中的龍息根本威脅不到他,隻要一揮擊就能将他撕裂的兩隻前爪也都不聽使喚。
在極其短暫的冷徹思考中,阿爾斐傑洛明白了一個道理。在尼克勒斯到達最後一步前,刹耶王搶先展開了攻擊。這個結果反映出己方的失敗,同時也意味着憑借如今的自己不可能在今晚擊殺那個王的事實。
刹耶的四周又開始起風了。在這麼近的距離下,射出來的雷壓射線能夠将尼克勒斯及他背上的阿爾斐傑洛全面貫穿。
了解到這個事實後,阿爾斐傑洛沒有任何遲疑。
“哈哈,你的勇氣不過如此嘛。被譽為最強龍術士的卡塔特的現任首席,也沒有我原本想得那麼難對付。”
刹耶用有點責備的語氣,保持面部的微笑說道。直到這個時候,尼克勒斯才留意到自己的位置發生了變化,不再和那個敵人在互相能碰觸到的距離下面對面了。
被迫閉牢的嘴巴能夠正常活動了,四肢和雙翼也不再像被靜止住行動那樣僵停在空中了。用眼角的餘光瞟向周圍,能感受到兩側一片黑暗,隻有前方是有星雲陪襯的夜空,就好像待在一個深邃的山洞向外眺望。終于重獲自由的尼克勒斯扭了扭腦袋。現在的他,正漂浮在一個早已打開完全的異次元空間裡。
哔哔哔,連續的清脆嘶鳴回蕩在周圍。刹耶的雷壓射線被扭曲,擦過海龍的軀體,完全擊打不到身處在空間深處的敵人。
看着戰鬥進行到目前為止,發型和儀态始終保持不亂、以逸待勞地浮在遠處、連位置都不曾挪動一下的那位王嘴角的從容微笑,阿爾斐傑洛感到了刺眼。
“……我果然還是把能戰勝你這件事想得太簡單了,刹耶王。沒想到你比我想象中還要厲害。”
瀕臨死亡線的那個瞬間,明白了自己失敗的阿爾斐傑洛沒有猶疑地施展“空間轉移”,和尼克勒斯一起閃現至數百米外的安全位置,并用強大的、被壓縮了的魔力使時空歪曲。帶着被人龍契約相連的從者移動不需要念咒語,割劃空間的技術對阿爾斐傑洛而言也早已經練就得猶如呼吸一樣簡單。兩個步驟都是在瞬間完成。就這樣,阿爾斐傑洛将尼克勒斯放逐到他造出的通往異界的空間,在千鈞一發之際從刹耶王細密的射線攻擊下逃脫了。雖然逃離的一方看起來似乎一點事情也沒有,跳躍時空的動作非常輕盈,然而将時間回溯到當時,阿爾斐傑洛和尼克勒斯真可謂是九死一生。
兩眉間豎起的深深褶皺,使阿爾斐傑洛美好的容顔變得無比猙獰,透露着兇殘的意味。這個紅金色頭發的男人臉上的屈辱和不甘,讓悠然漂浮在數百米相隔之處的王笑逐顔開。
“哦?你我之間的差距,你事到如今才察覺出來麼?”
“……”
面對刹耶的挖苦,阿爾斐傑洛完全無法辯駁。短短兩個回合,這位當今世上最強大的龍術士就知道,憑目前的自己絕無戰勝對方的可能。
自己這一方用盡任何手段,都沒能讓那個王挪動一下腳步。與此敗績相對應的是,刹耶用一根手指就瓦解了像尼克勒斯這樣的精壯雄龍的進攻。
望着由于失敗而一臉凝重的阿爾斐傑洛臉上的表情,刹耶好像想起了某些往事,赤紅色的眸子一閃,流露出興緻勃勃的模樣。
“告訴我,你能代表卡塔特龍術士的頂峰嗎?”
戰場的另一端、異界空間的庇護所内,阿爾斐傑洛稍微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悻悻地問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在你們那裡,就沒有比你更厲害的人了?還是你不想提到他?”
“……”瞪視着刹耶的阿爾斐傑洛的眼神盡管很鎮靜,但他的雙拳卻握得異常結實,甚至到了顫抖的地步。
似乎從對方的表現中察覺到他現在騷動的心情,刹耶笑了,沉浸在回憶裡。
“——初代首席肖恩,那個光是報出假名就能在血腥的戰場上讓敵人聞風喪膽的男人。從某種角度上說,他算是我假想的朋友吧。我誘導過包括他在内的龍術士不止一次去攻打阿迦述。肖恩完成的業績最令我刮目相看。隻要是他所到之處,所有的障礙都會被掃除。盡管如此,我本人卻連當面和他聊天的機會都沒有,想想也是有點可惜啊。但那是在今天以前的想法。現在,我已經不感到可惜了。因為與你相遇并交戰,讓我對那男人完全不再抱有期待了。”
刹耶的話好像寒霜制成的刀一樣割過阿爾斐傑洛的心。這番話音落下後,可以看見的是,那雙紫眸裡布滿了怒火,但是仍然能夠以堅定的意志力強裝出平靜。在阿爾斐傑洛沉默的注視下,刹耶也不禁佩服起他了。
“貌似我開啟了一個令人相當不愉快的話題呢。”刹耶假裝出苦笑的樣子,慢悠悠地說道,“我也真是不會聊天。唉,要怎麼說呢,總之是被你恨到家了吧。”
紅發的首席強忍住怒火不發作的抽搐表情讓人看了很快樂,刹耶靜靜觀賞一番後,開始把關注的眼神投向他的坐騎。
“身為主人的你雖然知難而退了,不過,你的這位從者還是很不服氣啊。”看到尼克勒斯的眸中充滿了殺意,刹耶笑着甩動了一下紅白分半的秀發,然後高傲地昂起了下巴,凝視着磨牙擦掌的海龍,“你打算怎麼辦?還要繼續用武力宣洩你的憤怒嗎?”
“我會馬上撕爛你這家夥的臭嘴!”
尼克勒斯怒叱過後,不滿地把頭扭向了将自己傳送到次元空間之内的主人。因魔力而扭曲的這個空間正在緩慢收縮。當揣測到他想要撤退的心意後,尼克勒斯的肺都快要氣炸了。
“我還能戰鬥呢,為什麼要這麼做?在戰場落跑的話,隻會讓敵人笑掉大牙!”
“不。尼克勒斯,你聽好,我也不想錯過時機。但如果硬要和他打上一場的話——”
阿爾斐傑洛說到一半,自行靜默了下來。無處發洩的怒氣,使他握緊拳頭,指甲扣入掌心,掐出一個個深刻的紅印。但他還是在極度沸騰的憤怒中,拾回了因沙桀的精神幹涉而險些遺失掉的冷靜判斷力,作出最正确的抉擇。他對“王”的能力還處在很陌生的認知階段,硬拼隻會萬劫不複。撤退才是上策。
“原來如此,在和我的部下戰鬥時留下的精神創傷,似乎逐漸恢複了呢。”
用好像在寬慰病人的口吻如此低吟,刹耶凝視着遠方空間中的敵人,露出無邪的笑容。阿爾斐傑洛沒有搭理,盡管内心早就恨不得把對方殺死一萬遍。他紫色的瞳孔深深地镌刻着對方的輪廓。即使見證了刹耶強大的戰力,阿爾斐傑洛也是連冷汗都沒有流一滴。
“下次再見分曉吧。你我的對決,想必會影響到龍族與達斯機械獸人族戰争的最終結果吧。下次見面,你我之間可必須要死一個了!”
阿爾斐傑洛用維持着尊嚴的強硬語氣說道。聽到他這樣說,刹耶勾起唇角,帶着他慣有的微笑作出回應。
“何必說得如此冠冕堂皇。沒關系的,我允許你逃走。雖然擺脫了負面的情緒影響,不過消耗掉的魔力一時半會兒還是恢複不了的。以我為對手,目前的你恐怕也會力不從心吧。對我來說也是一樣。如果不在你萬全的狀态下将你擊潰,我也會不滿意的。”
當看到敵人漂流到次元空間的内部時,刹耶就明白了,今晚是不可能殺死這個男人的。因此,他擺出大度的姿态,默許對自己束手無策的敵人狼狽地逃跑。
“——”
那個家夥就好像在看待蝼蟻之輩一樣注視着自己,嘴裡說着故意放自己一馬的漂亮話。他優雅的氣度和舉止中所透露出來的身為王者的傲慢,和臉上始終不變的那抹好像在可憐自己的微笑,都在一點一點蠶食着阿爾斐傑洛的驕傲和自尊。這種程度的侮辱,已經超出能一笑置之的範圍了。雖然沒有叫罵也沒有像尼克勒斯那樣不停地在喉嚨裡發出充滿敵意的嘶吼,但是阿爾斐傑洛冰冷的臉卻是極端的面無表情。在旁人看來,那絕不是心服口服的表情。
看着刹耶,阿爾斐傑洛緊閉的嘴角扭曲地擠出一個冷笑。并沒有結束——他立即用堅強的意志趕走失意的心情。早晚有一天,我會來取走你的命。
雖然不再進行真刀真槍的戰鬥了,可是遲遲不肯離開的雙方,好像在進行互相瞪視的比試,誰都不願意比對方先走一步而丢失尊嚴。高空的戰場一時間鴉雀無聲,緊張的氛圍叫人窒息,在這個時候也許稍微有一方再做挑釁,被打斷的戰鬥就會重燃烽火吧。
不過,任胸中的怒火再怎樣翻滾,阿爾斐傑洛也是絕不會因為感情而喪失冷靜的。在以瞪視比拼耐力的比賽中,他先于刹耶敗下陣來。
阿爾斐傑洛把用魔力撐開的空間緩慢關閉,不顧尼克勒斯的反對,将決鬥抛在腦後,選擇了撤離。
根本沒有在敵人面前露出破綻,閉合的空間從橢圓的旋渦狀縮小為一條縫并最終化為虛無。乍看之下,似乎是将處在内部的兩人吞噬了一樣。阿爾斐傑洛和尼克勒斯的身形被徹底關閉的空間消除了。
夜空中的那道“傷口”漸漸不見了蹤影。附近的空間恢複到平常的模樣。原本還在那裡的兩個敵人,一眨眼的功夫就從視線裡消失,連尼克勒斯不甘心的吼聲都好像是幻聽一樣,一點也聽不到了。
身邊不再有一個敵人的刹耶,對着他一直聚精會神凝視的虛空,露出會心的笑容。
“——名為阿爾斐傑洛·羅西的首席龍術士喲,我刹耶随時奉陪你的挑戰。”
燦爛而朦胧的星屑消失在夜霧裡,隻留下愉悅的笑聲久久地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