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屢教不改啊，阿爾斐傑洛。”火龍王低沉的聲音壓抑着不快的情緒，敲響了議事大廳内由大理石砌成的牆壁，哪怕隻是回音，都能讓人感到有十分強烈的怒氣積壓在裡面。“你什麼都不用說了，也不必再解釋了，杜拉斯特已經向我們坦白了一切。”那雙深陷在眼窩深處的尖瞳一動不動地直盯着單膝跪在台階下的阿爾斐傑洛，從中透射出來的厲光，則更能體現出他對首席的厭惡和不滿。
“從孤塔出來的這些年，本以為你已經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不會再做出忤逆的事情了。結果你總是讓我們失望。”海龍王緩慢地用手捋着從下颚一直綿延到胸口的白胡子，眼中的光芒卻不像手上輕緩的動作那樣溫和。即使是在卡塔特住了那麼多年的阿爾斐傑洛，每次在與他正面相對時，都依然會受不了這種極具壓迫力的目光而想要移開視線。發起怒來的海龍王，有時甚至比火龍王還要可怕。“人界到底有什麼迷住了你？最好老實交代。”
這一刻，終于來了。阿爾斐傑洛已經做好了覺悟。盡管擺出一副面無表情的樣子，卻始終畢恭畢敬地低頭伏面，跪在地上，“我是一個人類。比起卡塔特，我更向往人類世界的風光。我想要歸隐。”
聽到這驚人的話語，兩位龍王的面色立刻大變。
“居然提出這種要求——”
搶在火龍王大聲喝叱之前，阿爾斐傑洛低聲回答，“不是要求，是懇求。我願意辭去首席的職務。懇求兩位族長批準我這小小的心願。”
聽到這樣的話，火龍王和海龍王忍不住瞪大雙眼，口中發出細小的驚叫聲，就連跪在阿爾斐傑洛身旁的杜拉斯特也一臉僵硬地擡起頭，帶着茫然的表情朝他望過去。
“就為了這個理由，你要離開？”
海龍王銳利的雙眸中，閃現出将信将疑的光芒，嚴酷地盯視着阿爾斐傑洛。
這個人類如今給人的感覺，好像厭倦了追名逐利，想要回歸故鄉去過簡簡單單沒有争鬥的生活了。他究竟是什麼時候從一個雄心萬丈的首席脫胎換骨變成現在這副無欲無求模樣的呢？當然，這其中肯定離不開孤塔結界對他的調|教和馴服，海龍王從來沒有懷疑過這一點，不過，他想知道的是，這個男人會選擇退位，到底是“甯神結界”馴化的結果，還是他内心深處原本就存在着這樣的想法呢？
畢竟，自從設立首席龍術士一職以來，還從沒有發生過首席主動辭職不幹的情況。對首席的任命權，一直都牢牢掌握在兩位龍王手裡，提拔擢用也好還是撤職不用，從來都由龍王定奪，被選中的龍術士隻有默默領受的份。多少人擠破頭皮也想當一把首席龍術士過過瘾，享受站在頂點睥睨衆生的快感，怎麼會有人舍得放棄這份至高榮譽呢？
然而，面對海龍王的質問，阿爾斐傑洛隻是嚴肅地點了點頭，态度誠懇地回答道，“是的。我現在終于明白自己真正留戀的是什麼東西了。我想回人界，過屬于人類的生活。我從來都不是一個合格的首席。這個位子還是留給更賢能的人坐吧。”
“可你這樣，豈不是違背了自己當初的承諾。你答應過會永遠守護龍族，守護這片土地。現在說走就走，是不負責任的表現。”
海龍王這番苛責的話語，似有挽留之意，又仿佛是在試探他，阿爾斐傑洛聽完，一臉坦然地搖了搖頭。
“我的離開并不代表我會忘記身為龍術士的使命。就算不再是首席，我也一樣能為龍族效力。”
火龍王眼裡含着強烈的懷疑，審視着流暢作答的首席，“如果你心意已決……”
“我心意已決，但絕不是想要抵賴自己犯下的錯才在這個時候提出辭職的。私自下界的錯我絕不會逃避。隻有一點，希望你們能夠放過杜拉斯特。他是一個忠誠可靠的人，卡塔特需要這樣的人。他是受我的威脅才沒有第一時間向你們彙報的。”
“首席大人……”
完全沒有想到首席會為自己開脫的杜拉斯特，驚訝地擡起腦袋朝紅金色頭發的男人瞄去一眼，越來越無法搞懂他到底想要做什麼了。
“哼，我也很意外，他那樣的男人竟然會選擇包庇你。”火龍王冷冷地斜了杜拉斯特一眼，批評一句後再度把目光看向阿爾斐傑洛，“也許你的身上真有什麼過人之處吧。至少你懂得急流勇退。”
“阿爾斐傑洛，感謝你對卡塔特所做的一切。我們尊重你的意願。”海龍王莊嚴的儀态，完全不輸于當年冊封儀式上所展露的，但他說話的語氣卻顯得很平淡，用仿佛秉公辦事的口吻對請辭返鄉的男人說，“過往的錯誤我們不會再追究了。在此我鄭重宣布，從明日起你不再擔任首席。你可以随時離開卡塔特。今後如果有需要你的地方，我們會通過密探與你聯系的。”
“感謝你們。”
口中表露着感激，埋首跪伏于地的男子卻在心裡對龍王的宣判不以為然。
就這樣結束了……他的首席之旅。
解除跪地的姿勢慢慢站起來，朝兩位龍王深深地鞠了一躬後，阿爾斐傑洛頭也不回、毫無一絲眷戀地離開了龍神殿。
恐怕對他們而言，自己這個首席，很早以前就沒有價值了吧。無法再為龍族提供敵人的新情報，不僅如此還總是傳出嫉賢妒能的惡劣事迹，與從者長期不合，經常做出不恰當的行為，屢屢挑戰龍王的權威。他們會在他提出辭職後的一瞬間就迅速達成共識抛棄他，這樣的結果阿爾斐傑洛其實早就料到了。早在當初雅士帕爾被接上山，他們不就巴不得他把首席的位子讓出來嗎？
阿爾斐傑洛走出龍神殿，卻沒有立即離開卡塔特，而是慢慢沿下山的路返回首席居所。這條山路對他而言熟悉得就好比回家一樣，然而走過那麼多次，從來都沒有出現過親切或懷念的感覺，現在，他卻覺得有些難以割舍，忍不住想要再回去看一眼。
無法舍棄的，究竟是首席的榮耀，還是自己成為龍術士這些年保衛卡塔特所付出的光陰和心血呢？明明之前充滿了離開的決意，現在卻又忽然躊躇不決起來，人有的時候就是這樣矛盾。
回到居所，在門廊前停下腳步呆站着，阿爾斐傑洛看了看種植在四周的花草，慢慢在屋前的台階坐下來。他既不想進屋，又不想走，就這麼坐着，眼睛一直望向視野前方異彩紛呈的花壇，視線最終聚焦于自己親手制作的日晷雕像上，默默出神。
阿爾斐傑洛不是個習慣于緬懷過去的人。但是，多年後的今天，當回頭遙望時，那些在時光中邁過的腳步，卻依然清晰可觸。
在首席位置上體會到的悲喜，浮光掠影般萦繞于他的心頭。自己在卡塔特耗費的數十載光陰，到底有多少意義呢？
許多年前，這名懷揣着夢想投身龍族而來的男子，經過自身的奮鬥和磨砺，僅僅兩年便取代了初代首席喬貞，就任第二代首席。
一直以來所向往的、無論如何都不肯放手的這個桂冠，這一次卻由他本人親手丢棄。回眸望去，五十年的首席生涯，前期風光無限，中間幾度曲折，最後卻是虎頭蛇尾，缺了一個完美的結果。
比薩之戰曾使他載譽而歸，成為炙手可熱的人物。那是他剛當上首席三年的事。他火得太快了，出道後極短的時間裡，就迅速竄起成為挽救卡塔特的大功臣。然而成名太早，往往不是一件好事。之後的歲月，他在龍王無限的猜忌與提防中度過，成為一個劣迹斑斑、始終不得信任的首席。或許一切的根源，早在比薩之戰的那個時候就已經埋下了。
陽光溫柔地撫摩着這個呆坐台階整整一天的男人，終于，在日晷雕像的指針撥到第二天早晨七點時，他站了起來。波德第茲主從遇害、麥克辛主從失蹤的消息暫時還沒有傳回來，但也是遲早的事。必須趕在消息散播之前下山。
阿爾斐傑洛回頭最後望了一眼拘禁了自己半個世紀的首席居所，決定離開。雖然得到這樣的結局多少有些悲哀有些遺憾，但這全部都是由自己作出的選擇所收獲到的結果。一切就此終結。他釋然地想。沒有什麼行囊需要收拾的，也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帶走，這兒的一切對他都不再重要了，這個男人決定遠走高飛，像自由翺翔于天際的雄鷹一樣，獨自踏上前方的征途，倘若有生之年他還能回到這裡，必定是以颠覆者的身份。
為了達成颠覆龍族統治的目标，他必須交出首席的位子。隻有這樣才能獲得自由往來人界的機會和時間，向龍族複仇。
複仇的方法其實有很多種，不一定非得出走。如果他能模清守護者值班的情況，在夜晚悄悄潛入龍王的寝宮，趁他們入睡時進行刺殺，隻要能做到謹慎行事和不拖泥帶水，還是有一線完成的希望。但即使用這樣的方法成功刺殺龍王，又有什麼用呢？阿爾斐傑洛将要面對全體龍族和守護者兇殘血腥的報複。獨身戰鬥的他，就算再勇猛也無法抵擋那麼多人的聯手，必然會被憤怒的複仇者撕成碎片。
何況，僅僅刺殺龍王根本不能讓阿爾斐傑洛滿足，他還渴望更多的東西——從腐敗的龍族政權中攫取最高權力。而要實現這一野心，他就必須在遠離卡塔特勢力之外的地方集結起一支足以把龍族埋葬的強大軍隊，反攻卡塔特山脈，摧毀龍族的文明。所以，他必須為謀求長遠的利益做出犧牲，放棄首席寶座這塊早已咀嚼無味的肉。
因此，阿爾斐傑洛并不為自己的決定感到悲傷和惋惜。短暫的割舍，是為了實現更偉大的夢想。
清淡的歎息慢慢飄逝于風聲中。阿爾斐傑洛擡眸，堅定地望向前方。
腳下前行的路，還沒有走到終點。而任何一場訣别，都少不了送行的人。
離開“龍之巅”，走在通往彩虹橋的大道上，阿爾斐傑洛注意到陸陸續續開始有一些人朝他的位置聚攏過來，卻又不敢靠得太近，一雙雙眼睛遠遠地觀望着趕路的自己。
首席請辭的消息肯定已經傳遍了整個卡塔特，但是前來送别他的人并不多，隻有一些愛管閑事的守護者的身影，幾乎沒看到一個龍族。
自己的這個首席，是不是當得太失敗了呢？送行的隊伍稀稀疏疏，完全無法跟喬貞當年卸任離開時相比。阿爾斐傑洛無法揣測是龍王有令不許人們送行，還是真正愛戴他、不希望他離開的人實在太少，無論是哪種原因，他都覺得不重要了。
不過，這樣難得一見的場面，那個家夥果然是不會缺席的啊。
與自己長期對抗的夙敵突然主動提出辭職，就等于是投降一樣。能夠親眼見證阿爾斐傑洛離開，雅麥斯自然到場了。在他看來，阿爾斐傑洛的舉動和敵人在戰場狼狽敗逃沒有什麼區别，他當然不會錯過如此精彩的一幕。而那抹刺眼的紅色，阿爾斐傑洛也早就用眼角的餘光瞥見了。
微微擡頭，紫羅蘭色的眼眸斜斜瞥向被馬西斯、費揚斯和翁忒斯三人圍簇在中間的雅麥斯。他和他的擁趸者特意站在遙遠的高處，能夠俯瞰阿爾斐傑洛所經之途的位置。那雙仿佛在宣示自己勝利的眼睛，一直凝視着下方的男子。
雅麥斯的眼神，阿爾斐傑洛一直都很厭惡，此刻幾乎能聽見它發出聲音，仿佛在說，“我赢了”。
“終于，還是我赢了。雖然中間出了些岔子，讓你這好命的家夥又死灰複燃了一段時間，但那終究隻是徹底失敗前短暫的幻象罷了！這場較量的勝利者，隻會是我，永遠都是我！”
雅麥斯嘴裡咕哝着大段龍語，看周圍人附和的表情，想必在發表勝利的宣言吧。阿爾斐傑洛離他有些距離，聽不見他的話，隻能通過讀唇辨别出大概内容。然而，他沒有任何沖上去與之理論的興趣。
就讓這頭狂傲愚昧的火龍先高興一陣子好了。當那個家夥得知高德李斯的事情後，不知道還能不能像現在這樣春風得意。不過也可能他壓根就沒當高德李斯是朋友，不會在意他的死活吧。話說回來，自己又何必去操心那些事，就當作沒看見這家夥吧。總有一天，他會回來埋葬這個政權。在阿爾斐傑洛羅列的清洗名單裡，雅麥斯必定首當其沖，排在前幾名的位置。那個家夥笑不了多久了。
阿爾斐傑洛繼續向前走，不顧周遭人們的視線和讨論聲。來送他的人雖然不多，但有一個是任何人都無法替代的。在看到那個人的時候，阿爾斐傑洛的内心既感到欣慰，又有一股難以面對他的羞愧感在心底作祟，因此猶豫了一會兒，才鼓起勇氣徑直走向他。
“……老師。”無論什麼時候都充滿了自信和傲氣的阿爾斐傑洛，現在的眼睛裡竟閃過一絲緊張和羞愧的神色，好像無法直視奧諾馬伊斯一樣，不敢看向他的眼睛，“真抱歉，我終于成為您所教授的衆多學生中，最讓您失望的那一個了。”
聽完弟子喪氣的話語，奧諾馬伊斯卻一臉平靜地搖搖頭，否認的語氣裡透着堅定，“我不這麼認為。”
“我要走了，要離開這裡。”
“我知道。我都了解。”
奧諾馬伊斯理解弟子的決定，早就猜到會有這一天。孤塔的銅牆鐵壁早已經磨光了他的銳氣，之前一直強撐着選擇繼續留在這裡，隻因為過于強烈的自尊心和想要重建輝煌的執念在作怪。現在，他終于把一切都看開了。不知怎的，奧諾馬伊斯隐隐為弟子的決定感到欣慰。
也許是從老師臉上的表情感受到他的想法吧，阿爾斐傑洛終于不再躲避他的目光，擡起頭和奧諾馬伊斯互相對望着，接着慚愧地笑了笑。
“還有好多沒完成的事。曾經誇下的海口，說什麼要向世人展現作為英雄的自己，那種不切實際的幻想，恐怕再也沒辦法實現了。”
“不，已經足夠了。你為卡塔特做的一切。”
沒有抱怨弟子年輕時所做的狂夢，奧諾馬伊斯微微笑道，臉上平淡而又輕松的表情，看起來根本不像在與人道别，仿佛進行的隻是與平時完全一樣的日常對話罷了。
這個表面嚴厲、内心卻充滿慈愛的長者，無條件地信任着自己的學生，而自己的真面目，恐怕隻有等将來攻上卡塔特山、殺光所有龍族的那一天，才會在他的面前被揭示出來吧。一面這樣想着，阿爾斐傑洛一面低下頭，讓額前劉海的陰影掩埋臉上的表情。“老師，真的很謝謝你。”
“不用謝我。”奧諾馬伊斯伸出手去，輕緩地拍打着弟子的肩膀，“你我師徒一場，我是該送你最後一程。可你不應該隻跟我道别的，不是嗎？”
哎呀呀，自己怎麼就把那個家夥忘掉了呢……直到被老師提醒，阿爾斐傑洛才發現在較遠的角落還有一個人，好像也是來給自己送行的。盡管那人躲得遠遠的，然而他身上的氣息，阿爾斐傑洛一探便知。那本該是自己很容易就覺察出來的家夥，因為他們倆連着同一根契約線，無論對方在哪，都能準确無誤地感應出對方。可是在奧諾馬伊斯示意之前，阿爾斐傑洛竟完全沒有發現。他到底是有多麼忽視這個從者的存在啊……連他自己都忍不住搖頭輕笑起來了。
“你和尼克勒斯，都是很倔強和固執的人啊。”
是啊，那麼多年都在賭氣，誰也沒有率先跟對方說話。哪怕是現在，自己要離開了，都依然沒打算和尼克勒斯道一聲别。一切早在那家夥背叛自己的那一刻就注定了。
“我沒有什麼可跟他說的。”
當阿爾斐傑洛朝尼克勒斯看過去的時候，尼克勒斯也恰好在看向他，二人的目光在空氣中無形地碰撞。可能是彼此都覺得有點無法面對那個人，他們又在下一秒同時移開了視線。最終，這對斷絕聯系二十多年的契約者之間什麼話都沒有說，送行者沒有過來，離别者自然也不會過去，關系的決裂被保持到了阿爾斐傑洛離開的最後一刻。
望着一臉堅持的弟子，奧諾馬伊斯忍不住發出歎息，“就算你不說，我想他也是懂的。除非龍王有什麼任務交給你，否則你再也不會回來了。”
“是的。”阿爾斐傑洛點了點頭，“那麼，我走了。”
“嗯，一路保重。”
道别的話語非常簡短。阿爾斐傑洛與奧諾馬伊斯擦肩而過，快步離去。
站在彩虹橋前的杜拉斯特早已重回崗位，繼續鎮守着進出人界的這個入口。他留意到有人過來的動靜，發現是阿爾斐傑洛，便主動迎了過去。這一次，兩位龍王表現出不常有的寬容和大度，免去了對杜拉斯特的懲罰。他想感激阿爾斐傑洛，卻不知如何開口。
“首席大人，我……”
“别用那個詞叫我。我已經不是首席了。最好不要再跟我扯上關系。”
阿爾斐傑洛的語氣不帶半點起伏，話音裡的冷漠和疏離感，讓杜拉斯特不禁倒抽了一口寒氣。這還是昨天在龍神殿為自己向族長求情的那個男子嗎？
“可是……”
杜拉斯特還沒來得及再說些什麼，想要答謝的對象就已經超過他的身側，往橋的盡頭去了。望着那決絕孤獨的背影，杜拉斯特隻能歎息。
本來，不會再有任何人任何事物能阻止這個男人離開的，意外的是，當阿爾斐傑洛準備跨出最後一步時，正好有人先一步通過隧道，出現在橋的末端，那兩抹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
“哦，阿爾斐傑洛！好巧啊。”一個留着鉑金色頭發的男子站在他面前，用充滿驚喜的聲音把他叫住。
“前輩？你怎麼來了？”阿爾斐傑洛瞬間轉向他的雙眸帶着些驚訝，“的确是很巧。”
出現在他面前的人，除了柏倫格以外還有柯羅岑。他們從人界而來，會在這時候回卡塔特，一定是有什麼消息要向龍王通報吧。阿爾斐傑洛記得龍術士修齊布蘭卡被報失蹤三年，正是這兩人被龍王派去調查他的下落。或許能從他們的嘴裡套出什麼話。
阿爾斐傑洛和柏倫格互相對望着，但是誰都沒有再說什麼，了解到這兩人有什麼悄悄話要講的柯羅岑無意打擾，拉了拉身上書袋的帶子，揚長而去。他對社交這種事最沒興趣了，也不想管首席是不是有拉幫結派的嫌疑，此刻他隻想盡快到龍神殿向龍王彙報完任務的進程就離開，有空經營無聊的人際關系還不如回家多讀兩本書。
柯羅岑“善解人意”的回避終于讓兩人有機會能單獨交談。
“前輩你來得正好，你不來我也會去找你的。”阿爾斐傑洛面帶喜悅之色，朝柏倫格靠過去，絲毫看不出他剛剛失去了自己最看重的東西。
“你一直說要來做客，一次都沒有來過。你這個大忙人就不要再說漂亮話了。”柏倫格嘴角露出一絲笑意，雖然在揶揄，笑容卻透着溫暖，如同這一刻當空照耀着二人的太陽。
聽到這句抱怨，阿爾斐傑洛慚愧地搖了搖頭，“不瞞你說，我已經辭去首席的職務，卸下了那份重任，不會再被束縛住手腳了。說不定哪天會突然敲你家的門哦。”經過一夜的思索，他已經徹底想通，說這些話時，臉上洋溢着如釋重負的笑容。
“啊，你終于還是做出這樣的決定了嗎？”聽到阿爾斐傑洛的話，柏倫格隻是略略挑了下眉，“龍王也居然批準了？在沒有後繼者的情況下就這麼……”他金色的瞳孔裡閃現出饒有興趣的光芒，“你猜下一個上位的會是誰？”
“不知道。我絲毫不關心。換做以前我肯定也會猜，現在卻一點都不想知道。不過，我辭職的消息你好像并不吃驚啊。”
“畢竟我早已經有這樣的預感了，覺得你早晚有一天會走。很多時候你雖然沒有表露出來，但肯定是在強忍痛苦吧。這個地方對你而言充滿了太多苦痛的回憶。告别這裡，回到久違的家鄉，開始新的生活，也許是療傷的最佳方式呢。”
柏倫格這樣說完，阿爾斐傑洛不禁露出困惑的表情，對這男人居然會如此體諒和了解自己感到有些驚奇。
“那麼……前輩會因此疏遠我嗎？”
好像沒想到阿爾斐傑洛會這樣問，柏倫格眉頭皺了起來，隔了一會兒回答道，“看來你也把我當成那種勢利眼的家夥了，以為我靠近你是在巴結你？告訴你吧，我對你好是因為我覺得你這個朋友值得交。雖然這麼标榜自己顯得有些奇怪，可我柏倫格絕不是趨炎附勢之輩。你如果再這樣看待我，我真的會跟你翻臉的。”
先是假裝生氣的樣子，然後笑着搖了搖頭，柏倫格滿面笑容地凝視着阿爾斐傑洛的眼睛，仿佛把對方當成最知心的朋友似的，毫無掩飾地表達自己對他的支持，眼角裡洋溢着溫暖的笑容，可以清楚地窺見他對阿爾斐傑洛的信賴。
“抱歉，我不該說那些掃興話的。”
阿爾斐傑洛面色含着一絲窘迫，趕緊用言語含混過去。柏倫格搖搖頭表示不介意，但表情馬上就變得嚴肅了。
“離開卡塔特你要小心，自從修齊布蘭卡出事後，我總覺得異族好像在針對我們。”
既然他自己提到了修齊布蘭卡，阿爾斐傑洛就能非常自然地把話題過渡到那個方向了。“你和柯羅岑調查得怎麼樣？有什麼結果沒有？”
“我們到布魯日進行了地毯式的搜索，幾乎挨家挨戶地找，凡是我們進得去的地方，都找了一遍……甚至驚動了領主的衛隊。”
“我猜結果一定不好。”
“可不是嘛，這件事越調查越覺得不簡單。一個龍術士消失得那麼徹底，行迹被完全抹去，好像從來沒出生過一樣……太詭異了。我和柯羅岑準備向龍王進言，除非直接到濟伽的領地去要人，否則不可能有什麼結果。”
“你也懷疑是濟伽擄走了他？”
“雖然其他的王也有嫌疑，不過濟伽的嫌疑最大。我們也隻有這一條線索。不過，我現在有些懷疑繼續尋找下去是否明智了。”柏倫格帶着一絲憂郁說，“可能……他早就不在人世了吧。”
“不管修齊布蘭卡是不是還活着，龍王都不該繼續高枕無憂地坐在大殿裡毫不作為。這樣的态度實在讓人心寒。”阿爾斐傑洛一邊歎息一邊說，“我們龍術士替他們賣命，保護龍族的疆域，無償奉獻自己。現在，該是他們為龍術士付出的時候了。”話到這裡，他停了下來，随後好像忽然想起了什麼，又直視着柏倫格的金眸繼續說道，“不過，那種事我已經管不着了。喬貞卸任首席後沒接過一件任務。龍王沒有再給過他機會。他們就是這樣對待卡塔特的功臣的，以後也會這樣對待我。也許我作為龍術士的戰鬥生涯，已經徹底落幕了吧。”
聽到這令人傷感的話語，柏倫格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不過也确實不用再說什麼了，阿爾斐傑洛已經轉過身，走向橋的盡頭。柏倫格無言地望着那個修長的身影消失自己眼前，金色的陽光照耀着空蕩蕩的彩虹橋，仿佛剛才的相遇隻是一場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