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地球,某地——
黃金之城,郊外。
閃鳴菈倒挂在樹上,樣子猶如一隻靜靜休眠的蝙蝠,但他的眼睛卻大大地瞪着,斜昵的目光朝樹下圍攻過來的一群男子看過去。
他們的拳腳足以打裂樹幹,也能輕松掰折任何一個未成年男孩的手和腿。但那隻能對别的人管用。閃鳴菈很清楚,這種程度的力量,根本傷不到自己。
因此他無所畏懼地跳回地面,視線僅在十個敵手身上停留了半秒,便如燕子一般輕捷地掠過衆人的包圍圈,緊接着一個大跳彈到了半空。
為了能夠捕捉到這個靈敏而小巧的獵物,男人們的手部出現了變異,一瞬間生長為灰色的粗粝鋼條,好似具有自動瞄準和追蹤功能的某種怪異活物似的,所有的鐵觸手一起對準了一個方向,朝前方的少年射出一大片密集的鐵網,堵截他的去路,企圖對他進行絞殺。
閃鳴菈在數十根鋼鐵觸手的縫隙間疾走着,敵人的利爪沒有一條觸碰到他,所有的灰色鋼條都毫無理由地垂落下來,無力而沉重,好似地面是一塊巨大的磁石,将它們牢牢地吸附住了似的。
閃鳴菈趁勢向前躍出,雙手抓起其中一個男人的觸須——它們早已落在地上,軟弱得連地心引力都克服不了。少年白皙的手臂猛然發力,随着掙紮不休的男人的痛苦叫聲,新鮮的血肉從兩條斷手的橫截面飛濺而出。随意地把殘肢甩到一邊,閃鳴菈揮動了一下右臂,他根本沒碰觸到的那幾十條鐵觸須,頓時從能使人穿膛破肚的醜陋兇器變成了無害而又美麗的泡沫,從地面升了起來。
男人們擡頭望去,用兇惡的瞪視來掩蓋他們内心的驚惶。他們眼中的少年在毀去所有的觸須威脅後,早已無聲地飛向半空,此刻正舒展雙臂,淺紫色的光芒在他懸浮的、逐漸向機械生物原形過渡的身體周圍明滅。由于光芒太過耀眼,看不清楚他獸化的過程,但是遍布周身的高壓雷電是那樣的明亮而又真實,仿佛整個世界都将在這不斷發出喧嚣聲的熱浪中炸裂。
他想用這最後一擊來結束測驗。預感到敗迹的人群,立刻将半變異化了的身子完整地顯現出灰暗的原貌,集聚起全身的雷壓進行抵抗。成倍的雷壓疊加,使地面膨脹起了一股龐大的、漱漱作響的閃電能量,與來自上方的力量抗衡。
然而,衆人的防禦在閃鳴菈面前形同虛設。僅僅憑借一個人的雷壓,就将十倍于自己的雷壓形成的能量波按壓了回去。
十名達斯機械獸人族「先鋒」歪歪扭扭地倒在地上,痛苦地變回人形,無法動彈。
如此弱小,如此不堪一擊。半年前,這些人還能和自己有來有回地周旋十幾個回合,但現在,他們統統不是自己的對手了。
停止攻擊後,閃鳴菈慢慢下降身子,半蹲在地上,藍黑色的眼睛裡蘊含着毫不掩飾的殺戮欲望,望着地上的落敗人群。但他知道,他不能取掉他們的性命。這些都是他的族人,而他們進行的隻是一場測試,給遠處高坡上的觀賞者直觀地估測自己實力的一場測試。
閃鳴菈繼而轉頭望向遙遠距離外靜靜伫立着的三抹人影,臉上冷漠而又傲慢的表情仿佛在宣示自己的勝利。所有的對手都已被他擊倒,沒有任何繼續戰鬥的能力了。他成功地通過了測試,很快就能受到王的提拔。
“閃鳴菈已經成長到這個地步了啊。”從這片小斜坡上看出去,一個充滿朝氣的少年身姿清晰地映入眼簾。阿迦述王頭頸微揚,感慨的聲音裡透露着贊許。他刀削斧刻般的臉龐輪廓分明,完美對稱的五官具有一股石膏塑像般的美感。黃昏的餘光照亮他的面龐,讓那雙如同深海寶石般湛藍的眸仁在橙黃色的光芒中熠熠生輝。
“是的。完全可以勝任‘将軍’,侍奉您左右了。”靜立在一旁的安摩爾點頭應道。他默默地陪同在王的身側,一起觀看這場測試。作為閃鳴菈的舉薦者,可以看到他淡漠的表情中充滿了罕見的欣慰和滿足。
魁爾斯站在二人身後,沉默地護衛着王,沒有說話。
卷動的強風吹起三人身上相似的、粘有羽毛裝飾的單薄衣物的邊角。秋天的氣息在緊粘皮膚的潮濕空氣中傳播着。盡管夏季已經結束,風中的熱度卻依然讓人感到沉悶和燥動。隻能盡可能在穿着上花心思,以保障它們既看起來大方得體又顯得舒适透氣。三人均把上衣的領口開得極大,幾乎要把整個胸脯袒露在外面。腰間圍有的虎皮,頭頸、手腕乃至腳踝處帶着的金質飾品,使他們看起來像當地的貴族。魁爾斯的服飾相較阿迦述和安摩爾要簡潔些,但是該披金戴銀的地方一樣不少。不過,雖然三人衣物上繪制的複雜圖案顯得很華麗,布料的材質及其做工卻有些粗糙,似在昭示着當地并不算先進的紡織水平。但是,在好不容易花時間融入的這個新環境中,也無法再過得比現在更講究了。
“會舍不得那孩子嗎?”阿迦述目視着戰鬥場,“他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在你的軍團裡服役。”
“我隻會因為他的愚鈍而感到生氣。他是為了服侍您而生的,但是在他人生的頭兩百年,卻始終是一個無名小卒,隻能做一名毫無前途的‘傳令官’。現在,他終于到達了他應該到達的位置,能夠為您所用了。”
正如安摩爾所言,閃鳴菈原本隻是他手下一名普普通通的「傳令官」。以他卑微的實力,能跨越無數殘酷的戰鬥成為王的殘部苟活至今,絕對是萬裡挑一的幸運。但是,在過去短短一年的時間裡,這個寂寂無聞的少年仿佛終于無法忍受自身的弱小,在阿迦述王接連損失了兩名得力的将軍、人才逐漸枯竭的當下,突然開了竅似的,實力突飛猛進,半年前榮升為「先鋒」,而今,十個「先鋒」加在一起都已經不是他的對手了。以安摩爾訓練過無數士兵的經驗,他能夠輕松看穿這樣的對手就算一口氣上五十個,都會被如今的閃鳴菈全部打敗。
所有被擊倒在地上痛苦呻|吟的族人,都是安摩爾軍團中位列于「将軍」之下的「先鋒」,已經陪閃鳴菈練習了大半年。他們個個都是精英,但是卻連閃鳴菈的一根毫毛都傷不了。其實早在一個月前,閃鳴菈的雷壓儲量就已經符合「将軍」水準的要求,但是要成為一名合格的将軍,必須創造出一門有别于他人的新能力,将它敬獻給自己侍奉的那位王。就在剛才與十名先鋒的對戰中,安摩爾驚喜地發現某種東西終于徹底占據了閃鳴菈的肉|體和靈魂,他成為了那力量的主導,全權掌控住了它。
“就是剛才改變了所有觸條的進攻軌迹,并把它們變成泡沫的‘那個’吧。”阿迦述以一副評頭論足的姿态,淡淡地說,“……還有,看不清閃鳴菈變身的過程,恐怕也是受其能力的影響。”
安摩爾忍不住在心中感歎王的智慧和洞察力,緩慢地道出自己的見解,“我沒猜錯的話,應該是‘修改現實’。連别人看見的畫面也能修改。”
“能開辟出這樣的能力,真是不簡單。”魁爾斯用贊歎的聲音說道。
“安摩爾,你把他培養得很不錯。”阿迦述側過頭,無法掩飾語氣中的喜悅。
得到了王的贊揚,銀發的将軍當即微笑了一下,随後又忍不住搖了搖頭,說,“照他之前的經曆看,他可謂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庸才,現在卻整個人脫胎換骨,變成了一個神童。蠢鈍與聰穎并存,或許就是那孩子的特殊之處吧。不過,在我看來,他的資質并不差,隻是缺乏外部的刺激。在這黑暗時期覺醒力量為您效勞,正是他天賦的展現吧。”
盡管安摩爾訴說的對象是阿迦述,目光卻始終對着遠處的閃鳴菈,後者注意到他的視線,感受到指揮官的召喚意圖後,快步朝山坡奔來。
“但是,在使用他的時候,切勿投入過多的私人感情。”安摩爾一邊望着逐漸靠近的少年,一邊繼續陳述自己的谏言,“他在我的身邊太久了,我很清楚他的脾性。他就像個長不大的孩子,心智還不成熟,對任何事都缺乏興趣,唯獨打架。下命令時,無需對他說明緣由,他沒興趣聽,也理解不了,那隻會令他困擾。把他當作不會思考的一件工具使喚,才是使用他的正确方式。”
“這是卿的心得嗎?”
王忽然改用敬語,沉靜的面容帶着令人感到可怕的敬畏感,即使他并未有任何動怒的迹象,安摩爾都不禁深深地折服在他的威嚴下。阿迦述王對底下的族人無所不知,他不該有任何懷疑。
“……我可能說得有些不知深淺。雖然那孩子是我看着長大的,但是您應該比我更了解他才對。”
就在安摩爾謹慎地低下頭、自我斥責的時候,閃鳴菈已經來到他們身前,在距離阿迦述兩步之隔的位置停下,眼睛冷漠地看着地面,像一頭等待族群的首領下達捕食命令的小獸般靜默着。
他才剛滿兩百歲。依照達斯機械獸人族的成長期,還是個亞成年的個體,恰似他選用的人類宿主——一個容顔稚氣未脫的14歲男孩。及肩的藍黑色中分卷發安靜地披挂在肩頭,在迅捷的秋風中自由飄動。以人類的審美标準,這副宿體無疑是一個百裡挑一的秀麗少年。隻可惜,皮囊能保存的隻有容貌,無法承繼其主人原有的性格。閃鳴菈的眼裡有一種與稚嫩外表格格不入的老成和冷酷。這具軀體曾經的靈魂已然随其生命一同消逝,成為了一個永遠無法追憶的過去,不再具有任何意義或者價值,現在,它隻是占用者随意玩弄的軀殼。
閃鳴菈的年齡,透露出一個信息:他是出生在地球的達斯機械獸人。他住着人類的城市,吃的是人類的食物。他對古老遙遠的故鄉沒有記憶,隻依稀從族人的口中聽說到些許有關它充滿榮光的神秘過往。但這并不足以喚起他的思念。他不在乎那些印刻在靈魂和基因之中的無用念頭。那些歸鄉的渴望,無窮的懊悔,都被他舍棄了。這讓他能夠更加專注于戰鬥。
阿迦述微微俯身,撥開閃鳴菈因沾了汗液黏在額前的幾縷頭發,“有沒有為你的能力取個好名字呢?”
“沒有。”清脆的話語從少年雙唇中流出。他薄而稚嫩的嘴唇因缺水顯得有些幹裂,但他的聲音聽起來卻非常悅耳。他平時很少開口,說話極為簡潔,往往隻有幾個字,或者幹脆不說。為王效命不需要語言,隻需殺戮即可。
“想一下吧。我打算五天後舉行‘尊王儀式’。在那之前想好吧。”
閃鳴菈默默聽令,當阿迦述的尾音落下時,他的眼睛突然因感受到一股逼近的氣息而轉向一邊。雖然是同族的氣息,閃鳴菈還是全身戒備了起來,當發現前來觐見的是阿茨翠德将軍後,才稍稍松弛了精神。
阿茨翠德無精打采地踱步走來,停在适當的位置,躬身向王行了一禮。他穿着單薄的白色棉衣,身佩各種稀奇古怪的羽毛飾物,尤其是頭部的裝飾最為複雜和誇張。在他看來,這身裝扮就像個傻瓜,但他也隻能适應。
“你竟然遲到了,真是膽大。”安摩爾冰冷地提醒他。同伴的散漫态度,讓他有些生氣。
“啊,錯過了閃鳴菈的測驗嗎。”阿茨翠德沒有直接回答安摩爾,他朝遠方渾身挂彩了的十個先鋒瞟了一眼,轉而扭頭面對少年,擺了擺手,企圖用輕松的語調來掩飾自己内心的消極,“這種早就知道了結局的表演,看不看都一樣。噢,我沒有針對你的意思。你打得……很棒。”
閃鳴菈沒有任何反應,連看都不看他。這反倒讓阿茨翠德有點尴尬,隻好自讨沒趣地撓了撓耳朵。
“該怎麼做,你都知道吧?”
阿迦述的話聲響起來,這讓阿茨翠德迅速丢掉了所有的懶散。
“是的。”他低了一下頭,嘴角不自然地抽動,“去找濟伽。”
“你要想盡任何辦法說服他。”王的聲音非常平靜,卻充滿了迫人的壓力,“任務不許失敗。否則,提頭來見。”
“我願意為您獻出生命!但是……要我去求那個男人……”惱怒使阿茨翠德咬緊牙關,厲聲咆哮起來。“濟伽,他就是個膽小愚蠢的懦夫!被刹耶那個惡棍吓到陽|痿,隻能躲起來自|撸的廢物!情願退隐到世界盡頭的荒涼之地,也不願為愛人、為自己的王報仇!……”一想起歐蕾絲塔因遊說濟伽而殒命,阿茨翠德就無法平息心中的怨恨。盡管事後經過調查,現場留下的雷壓出自刹耶的幾個重要爪牙,歐蕾絲塔的死應該與濟伽無關,但她确實是在出任務的途中被刹耶的人盯上,濟伽方面顯然沒有對她施以援手。現在,他也被賦予了和當年的歐蕾絲塔相同的使命。想到這裡,阿茨翠德突然閉上了嘴,不再出聲。他的惱怒隻會讓王難堪,讓王也回憶起那份斷臂一般的痛苦。他可不希望這樣。
安摩爾已經習慣了阿茨翠德的粗魯。他的粗魯和疊讓不同。疊讓就像頭不講道理、随時張牙舞爪的野獸,而阿茨翠德從來隻對他鄙夷和厭惡的生物粗魯,無情地嘲笑他們,并且永遠不會停止他的厭惡。“抛開你的成見。”安摩爾低聲警告他,“你必須認真對待這項使命。它關乎到我們的未來。”
魁爾斯和閃鳴菈安靜地侍立在旁,沒有參與争論。
“我知道這很重要。”阿茨翠德歎了口氣,“我隻是有些意外,王選擇派我去,而不是你。至少,你不會在見着濟伽時對他吐唾沫吧?”
安摩爾瞄了一眼阿迦述王,後者雙手挽背,沉默不語。“王的決定不會錯。你盡快動身,如果一切順利的話,說不定還能趕上閃鳴菈的尊王儀式。”銀發将軍的目光在同伴的身上凝視了片刻,似乎想起了什麼,皺緊眉頭說道,“出發前記得換裝。”
阿茨翠德沉悶地點了點頭。他明白,這是非常必要的措施,為了避免濟伽的人通過自己的服裝特點推斷出他們如今栖身的地方。安摩爾總是如此周到。
“去吧。”
阿迦述語音輕緩,稍帶疲憊。阿茨翠德感到,他身為王的氣場稍稍弱了那麼一瞬間,被一陣遲疑的情緒所包裹,但很快又恢複到以往的剛毅和堅定,恢複了那常伴他左右的壓迫感。
那莊嚴而激烈的強大氣息,足以驅走即将到來的黑夜,照亮逐漸昏暗的原野,掃除自己前行之路上的一切障礙。
“一定不負您所托。”
阿茨翠德低頭應道,同時在心底發誓。
II
那個洞比從前見到的小了一點。當接近到肉眼能夠目視“緩沖地帶”的距離時,這是第一個蹦入阿茨翠德腦中的閃念。
手持槍盾的機械騎士那龐大的軀體繼續以高速保持飛行,腦門上的獨眼瞪大着凝視前方,阿茨翠德将目光持續地投入在那個撕裂天際的橢圓形大渦洞上。
十分鐘前,它還隻是視網膜上映現的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但它每分每秒都在擴張,都在放大,猶如一個亟待出生的嬰兒,殘忍地撕開了母親柔軟的腹部,随着滿腔的黑血沖湧出來。多彩的極光在空洞的邊壁處忽明忽暗地閃動着,完整地勾勒出它的大小。眼前絕大部分的視野,已逐漸被這個深邃而恐怖的渦洞占據。但他知道,他還沒有來到它的腳下,目前觀測到的,并不是它的實際尺寸。
當年離開家園,被抛到地球,正是通過這個洞口。自那以後,已經過去多少天,或者多少年了?阿茨翠德很少回想過去。在母星上度過的那段生活,早已成為遙不可及、無法觸摸的虛幻之物。他的家,他真正的那個家,再也回不去了。他不需要無謂的多愁善感。他拒絕回想過去。
但是,這個洞……
記憶很少打擾他,但它們始終清晰。和記憶中見過的模樣相比,現在的“緩沖地帶”大空洞,其直徑明顯縮了一圈。它正緩緩地向外抛出物質,早晚有一天會流失掉所有的能量。在這之前,它還能庇護濟伽和他的軍隊多久?
成片的冰雕圓屋映入眼簾,構築成一個小鎮的模樣,坐落在開闊的凍原上。雖然距離還很遙遠,但已經足夠讓他觀察它們的規模和布局,尋找他必須去見的那個人。
一絲香甜的氣味,順着流動的空氣,突然鑽入了阿茨翠德的鼻尖,刺激着機械獸人将軍那遠比尋常人類敏感得多的嗅覺。起初隻有一點點,讓他幾乎懷疑是自己的錯覺。但很快,那味道就變得濃烈了,随着距離的拉近,越來越讓他無法忽略。
他沒有停下腳步,任由它們恣意挑逗着他,不如說,他正是被它們所吸引,仿佛那是一種他無法戒掉的毒|品。人肉的香味在靜谧寒冷的空氣中彌漫着——雪原上壘砌的冰屋子間,擺滿了挂着儲備糧的架子。久違的味道。熟悉、誘人。這是他曾下定決心永不再接觸的味道。
阿茨翠德振作精神,跳到了一塊凸出地面二十米的小山丘,然後将自己的機械身軀還原成更容易躲藏的人類形态,借助高處的優勢,紫黑色的眼睛以帶着警覺的俯瞰目光觀察着濟伽王治下那軍民兩用的冰築要塞。與這座要塞之間的實際距離足有1.5英裡遠,但是達斯機械獸人族的良好視力足夠他看清全貌,甚至捕捉到某些生動的細節。那既是濟伽王統治的人民日常生活安歇的小鎮,亦是他們進行操練和作戰演習的軍營。那些正在閑聊、搏擊、進食、勞作的族民,随時都可能在發現闖入者的侵犯後過來圍剿。
阿茨翠德停在了山體邊緣一塊高約兩米的冰石頭旁,不再前進,默默等待着。因為感官告訴他,有一股不同尋常的、曾在過去接觸過的氣息,正向自己接近。
片刻之後,他感覺到了。身旁的巨大冰塊突然毫無預警地扭曲了一下,從近乎透明的晶體中間出現了一個肩部長毛、體型高大、四肢卻纖長到完全不成比例的灰色怪物。
這怪物仿佛幽靈一樣破冰而出,但伫立在原地的冰岩卻沒有一絲裂隙,兩米高的冰岩也根本不可能塞下他的身軀,可他還是如鬼魅般穿透了阿茨翠德身旁的掩體。
怪物伸出了他那又細又長的鐵觸手,向入侵者發動襲擊。
啧,不是可以友好交談的家夥。下了這個判斷後,阿茨翠德一邊後跳,一邊把自己的身姿包裹進密度激增的雷壓之中。原始的能量噴湧而出,叫嚣着釋放。就在阿茨翠德向後躍動、準備變身的那一瞬間,敵人的機械觸手猛然加速,劃出了奪命的光線——
這一擊貫穿了阿茨翠德人身的腦顱,最後釘在了空地上,掀起一陣冰粒飛屑。鮮血鋪滿大地,形成一片異樣的紅毯。然而,受到緻命打擊的異族将軍卻是毫發無傷,活蹦亂跳地飛到了空中。凜然的騎士形象再一次降臨。阿茨翠德利用「千絲萬網」的能力,同時展開了兩具身體。一具被殺,另一具成功變了身。不将他們全部殲滅,這名将軍就永遠不會輸。
趁複制身體的間隙,阿茨翠德看清楚了攻擊自己的敵影,眼神露出了驚奇而懷念的情緒。但對方顯然不願意就此罷休。
“——切,居然失手了?”孤獨的來襲者——澈爾将軍,驚訝的目光在慘死于地面的男子身上停留了一秒鐘後,轉而朝半空的鋼鐵騎士看過去。
“在找我嗎?”阿茨翠德眼中的光芒時隐時現,由于那好似昆蟲複眼的眼球内遍布着不計其數的六角形,使他看人的目光也變得格外詭異了。“澈爾,你那個隐形的能力,該不會是為了偷襲别人而發明出來的吧。”
“那麼你的能力呢,為了保命?”澈爾沒給對方還嘴的機會,張開了密布于兩肩的羽毛,那些漆黑軟羽忽然間變得硬如黑鐵,尖如鋼針,射出了一大片銳利的箭雨。
阿茨翠德歪嘴嗤笑着敵人的拙劣把戲,左手的鐵盾瞬間分裂出十面,輕輕松松就把迎面而來的羽毛箭矢擋了下來。
但是,盾牌雖然能結實地防下箭矢,卻防不住它們那靈活矯健、行蹤詭谲的主人。不僅能做到完全隐沒自身,還可以穿透任何物體——「無影者」的發動,讓澈爾得以跟随飛馳的箭矢一同突進敵人,根本不用擔心它們會傷及自己,所有與他身體重疊的鋼箭,都被他穿透了。
拉近到足以展開肉搏的距離後,澈爾伸出了他細瘦的鐵臂觸爪。
架在阿茨翠德身前的鋼鐵巨盾中間,突然破開了一個洞——不,這并非蠻力破壞。盾牌的表面沒有任何損傷,依然光滑如鏡。
澈爾嘴角拉長了笑容,探入盾牌後方的右手,朝阿茨翠德的胸膛襲過去,直取他的心髒。
穿透他者身體,拿出卡在身體中的某個物件,對澈爾而言就好比撿起地上的一粒冰沙那樣簡單。阿茨翠德甚至還沒有反應過來,屬于達斯機械獸人族的漆黑心髒就脫離了他的軀殼,握入了敵人的掌心之中。
“得手了嗎?嗯……看起來也沒那麼容易啊。”澈爾掂量了下手中仍然在跳動的器官的重量,埋怨般地小聲嘀咕着,随手把它扔到了地下。
附近出現了新的雷壓。不用說,那個敵人一定又故伎重演,複制了一具軀體,此刻正在更高的位置俯視着他。
“你很過分啊,澈爾。一見到我,又是爆頭又是掏心的。你我之間沒什麼深仇大恨吧?”阿茨翠德望着對方,雖然語氣中充滿了揶揄的意味,但是片刻前的懷念情愫已從他飽滿的複眼中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燃燒的殺意。
“哼。擅闖我王的地盤,就算被當場打死也是你自吞苦果。”即使内心的盤算并非如此,澈爾還是忍不住想要挑釁他一下。
“你想打死我?真是不知道自己的斤兩!”阿茨翠德呲牙咧嘴,緊緊握住右手的鋼鐵長|槍,“讓熱身到此結束吧,我要來真的了!”
澈爾的眼睛亮了起來,這是接受對方挑戰的信号。這次他不再依靠穿透的能力,真刀實槍地和阿茨翠德肉搏起來。要不是他瘦長的身軀非常有利于閃避和移動,他可能已經中了不止五槍。要不是多次釋放雷壓修複受損的肉|體,他可能早就敗北了。
阿茨翠德的機械真身是攻與防的完美結合,長|槍突刺,巨盾格擋,在與敵人的近身對抗中,能有效地發揮出它們各自的作用。牛蹄形狀的雙腿肌肉異常發達,具有驚人的爆發力,在空中進行的高速運動,完全不輸給趾行類生物。澈爾被阿茨翠德的長|槍騷擾得喘不過氣來,自己的鈎爪又刺不破他的盾牌,漸漸落入了下風。
好強。過去曾經與阿茨翠德交過手的澈爾,不禁暗自贊歎起他的實力。這個家夥,究竟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強了呢?他那濃稠緻密的雷壓氣息,也和從前不太一樣,似乎混入了别的什麼東西。
不得已,澈爾隻能不斷地釋放雷壓強化自己的手臂,努力去沖破敵人的防禦。
可是,每當他發出一次沖擊,想要解決掉阿茨翠德那枚煩人的盾牌時,都會有更強大的雷壓能量将他的手臂壓回來。
可惡的家夥!他沒有時間停下來思考這個過去的對手為什麼會變得這樣難以應付。阿茨翠德的強大激起了他的鬥志。此刻他隻渴望将自己的牙齒嵌入他的頸部,撕咬他灰暗的機械铠甲片之下的血肉。他知道,那一定不如人肉來的美味,但他必須這麼做……
突如其來的打擊,讓澈爾瞬間從遐想的思潮中清醒了。
巨量的雷壓能量波,在山頭砸出了一個凹坑,整座小山被鏟平,附近的地貌被完全改變。如果沒有及時用「無影者」的能力穿透了部分能量,而是被徹底打中的話,就算不死也要脫層皮。
澈爾摔出了山丘的範圍,重重地摔倒在山下的冰原上,拖行的尾迹足有三百米遠。大面積的穿透,對他的軀體造成了沉重的負荷,渾身好似火燒一樣的痛苦,使他咬牙低吼的話聲也變得斷斷續續。
“你這家夥……居然有這等實力?我以前怎麼沒發現呢。難不成……你一直在隐藏自己?”困獸般的惱怒和沮喪席卷了澈爾,但他不願就此屈服,立即驅動雷壓為自己療傷,站起身來繼續和敵人對峙。
澈爾的不屈表情令阿茨翠德感到愉快,但是為了能夠和平地交流,并在未來建立起合作的關系,他小心翼翼地掩飾了這一點。“不要灰心。對付一般的入侵者,你已經綽綽有餘啦。但如果以我為目标,不派厲害一點的家夥可不行哦。”
澈爾默默地惱怒了一會兒,才終于恢複了鎮定。“哈,終于承認自己是入侵者了嗎。”
“難道我說過,我是來這兒旅遊的?”阿茨翠德讓自己漂浮的身軀來到地面,主動恢複了人類的姿态,以示休戰的意向。
猶豫了兩秒後,澈爾也變回了人形。兩人相隔十米對望着。
阿茨翠德決定直抒來意。“很明顯,我是奉了王的命令來當說客的。不過,說客也需要有通情達理的接待者才行嘛。比方說——”他的眼睛暧昧地看向一邊。
被他望着的地方,一個黑發黑膚的女人正飛快地小跑過來。另一個深綠色卷發的男子走得稍慢,也一同出現在二人的視線裡。
“澈爾,你怎麼老是這樣随便動武!”哈拉古夏的厲聲喝斥,伴随她急切的腳步一同到來。由于不明入侵者引起的騷動,全鎮都已進入高度警戒的狀态。作為濟伽王的将軍,她有職責前來查看。
“幹嘛當着外人的面教訓我啊。不進行阻攔,難道要把阿迦述的說客熱情地迎進王的宮殿?”澈爾手捂胸口,想要博取她的一些同情,可惜哈拉古夏已經不再看他,把視線轉向了這場騷亂的引發者。
同打量自己的女将軍一樣,阿茨翠德也在凝視對方。“嘿,哈拉古夏。好久不見了。”
“莫非你是……阿茨翠德?”哈拉古夏的表情充滿困惑,不由得抽動鼻子嗅了嗅。面前的男人既是阿茨翠德,卻又仿佛不是。他身上的氣味,讓她覺得異常親切,不禁為之深深地沉醉着……
“是。”阿茨翠德簡短地回答,沒有過多在意哈拉古夏奇怪的反應,繼而看向她身後的渥茲華,“我的到來竟然驚動了三位将軍出馬。不過,還不夠。我要見濟伽。”
“愚蠢。”渥茲華發出冷笑。
“你也要阻撓我?”阿茨翠德挑了挑眉,試探道,“你們三個,該不會想一起上吧?”他雖然能壓制澈爾,但若要和三個将軍同時較量,難免會有些力不從心。
“你不該來這裡。”哈拉古夏搶在渥茲華回答前,粗聲粗氣地說。
“對曾經的盟友這樣說話,真讓人心寒啊。”阿茨翠德反擊的話語中摻雜着甜膩卻虛假的問候,“更别說,你們的濟伽王還欠着我王一條命呢。”
“好,好,就算你說得對。”渥茲華及時岔開話題,“作為曾經的盟友,回答我一個問題吧?”他輕笑起來,琉璃色的眼睛眯成月牙,嘴角帶着戲谑,“隻是單純的好奇。阿迦述頒布的禁食人敕令,真的能有效地推行嗎?”
阿茨翠德有點不高興地反問,“為什麼不能?”
“因為我不信你們之中有誰的忍耐力可以抵抗住那種誘惑。就好比……我不信你可以幾年不碰女人。”
“别說幾年了。幾天都受不了啊。”阿茨翠德舔着嘴唇,扯開一抹邪惡的笑,“我一直在學習怎樣不把她們玩壞。”
渥茲華的臉上,有着和他相似的笑容。“嘿,總算說了些真話,但還不夠誠實。這麼多年不吃人,都沒把你憋死?”
阿茨翠德瞬間變了臉色,惱怒道,“我改吃素了,不行啊!”
他的回答讓綠發将軍笑不可抑。“行。我隻是懷疑你嘴上一套,背後另一套。我就不行了。我就是要吃人類。我的胃除了人肉,不消化别的。”
“就是嘛。反正他們繁殖得非常快。”澈爾迅速接過話柄,打算好好地嗆對方一下,“阿迦述想換口味是他自己的事兒,為什麼要強迫手下的人也跟着受罪啊?”
“如果你需要我再教訓你一頓,我不介意多浪費點時間。”阿茨翠德眯起了眼睛,面對澈爾,聲音裡有明顯的恐吓。
“别破壞氣氛嘛。至少我沒有要驅趕你的意思。”渥茲華插話道,依舊保持着友善的笑容,除了眼底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暗光,嗓音也慢慢低沉起來,“我隻是想來會一會你這個許久不見的家夥。不過,看來友好談話隻能到此為止了啊。你若真有膽量,就向我們三個宣戰吧。”
阿茨翠德眉頭緊鎖,陷入了深思。片刻後,他的态度軟了下來,“我不想與你們交手。但我也不能就這麼空手而歸。無論該與不該,我都已經在這裡了。與其把我趕跑,不如聽聽我的來意。當然,隻能對濟伽說。”
“得了得了。”澈爾再次搶答,“你要見我王,無非就是些請求聯合抗擊刹耶的老生常談。你該知道我王一定會拒絕你。而我們選擇遵從他。”
“但那不是你們的真實意願。如果能自己做主呢?”阿茨翠德使勁瞪視着三人,目光在他們的臉上來回切換。“承認吧,你們會瘋狂地對刹耶展開報複。濟伽卻在壓抑你們的天性!”
“啊,啊,被阿迦述逼得隻能吃人類食譜的你們,又何嘗不是如此呢?”澈爾對他的鼓動言辭表示厭煩,“自從禁食人肉的敕令頒布後,你們中間一定出現了不少怨言吧。疊讓那家夥肯定會第一個跳出來反對——嘛,所以他死了。至于剩下的人呢,不滿歸不滿,規矩還是照樣要遵守。我們也一樣。我們會無條件維護王的心意。”
眼看激将法不管用,阿茨翠德隻得另謀他法。“心甘情願地縮在這雞不生蛋,鳥不拉屎的破地方?好,就算如此,就算你們接受了這樣的安排,但也不至于耳目閉塞到對外面世界的變化渾然不知吧?告訴你們,龍族已經快完了。”他皺緊眉頭,絞盡腦汁地讓嘴皮子動起來。遊說不是他的強項,但是王命在身,他不得不做。“新的戰争很快就會爆發。刹耶盯上了卡塔特。這十六年間,連續地、不斷地進攻。在曆經第二任首席龍術士反叛那樣的巨大動亂和損失後,龍族的防守力量已變得十分虛弱。當然,他們抵抗地很頑強,至今都沒讓刹耶得手。但我們必須未雨綢缪。萬一某天刹耶攻陷了卡塔特,下一個目标就是你我中的一個,無論我們願不願意被卷入戰争。”
三人默默聽着。沒必要否認事實,或者假裝不知情。探子早就回報過這些消息。卡塔特的第二代首席龍術士阿爾斐傑洛兵敗身死後,刹耶便開始了他喪心病狂的侵略征途。十六年裡,他命令麾下的将軍們瘋狂地攻打沒有首席龍術士坐鎮的卡塔特山脈。刹耶本人雖未親赴前線,但是他傲慢的氣焰和他志在必得的決心早已是衆目昭彰。而在這個過程中,濟伽依舊龜縮在“緩沖地帶”,據險自守,一如既往地顯露出事不關己的态度。盡管刹耶一直沒能徹底把卡塔特拿下來,但是他誓不罷休的攻勢,無疑讓躲在暗處冷眼觀望局勢發展的阿迦述非常憂心,等有一天龍族扛不住了,勝利的刹耶就會親自率軍來消滅他和濟伽。現實注定了他們任何一方都不能夠獨善其身。也許正是因為這樣的原因,阿迦述才會派阿茨翠德,來尋求和濟伽重新組成聯盟。
面對這步步緊逼的戰争陰雲,沒有理由坐以待斃。澈爾和渥茲華體内的血液溫度在升華。他們渴望戰鬥。但這需要犧牲掉王對他們的信任。
濟伽對刹耶的刻骨仇恨,他們曾親眼目睹。多年前,刹耶阻撓他抓捕龍術士的計劃時,那場在冰原上突然爆發的巅峰對決,險些要了他的命。他并非迫于刹耶的淫威,而是對族群的将來另有打算,不能把自己有限的生命耗費在解決恩怨上。與陣營相争和男人的尊嚴相比,族民的生存更為重要。濟伽王的良苦用心,将軍們都很理解。
“難道你想要說服我王,趁刹耶全力對付龍族之際,和阿迦述聯合在一起消滅他?”澈爾擡高聲音,問道。
“這是眼下最優的策略。但這需要你們去勸說。”阿茨翠德說,“況且,我也并非為此而來。”
“不是來結盟的嗎?”渥茲華狐疑地盯着他。
“總之,讓我見一見濟伽,對你們而言沒有任何損失。哪怕是一個待字閨中的千金,也不至于像這樣難以見面。給個準信兒吧。”阿茨翠德的話語在冰冷的空氣中回蕩着,“最後,我必須把話說清楚,這次我已經向阿迦述王保證過了,如果任務失敗,我将自刎謝罪。所以,我不會離開這裡,除非你們把我殺死。我會留在這鬼地方,一直騷擾你們,直到濟伽有膽量接見我為止!”
澈爾、渥茲華因思考而沉默。阿茨翠德則靜靜等待。在這三個男人議事時始終沒說過話的哈拉古夏,一雙茶色的眼睛認認真真地盯着阿茨翠德,想要從他身上那股令她倍感親切的氣息中找出答案。她總覺得自己很熟悉這個味道,但它并不屬于眼前這個灰黑色頭發的男人,這古怪的認知差異促使她一直在回憶的迷霧中搜尋。現在,她終于想了起來。
“阿茨翠德。”她輕輕喚了一聲。
被叫到名字的男人轉過頭,平視着她的眼睛,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他明白,是時候說出那件事情了。他為什麼讓他們感到既陌生又熟悉,以及為什麼能戰勝一個将軍的原因——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我也正打算告訴你。不管怎麼說,你是她的舊友。”阿茨翠德停頓了一下,“不過,我必須先确定一件事。”
哈拉古夏與他四目相對,胸膛一片冰涼,不好的預感在慢慢擴散。“是什麼?”
“歐蕾絲塔也曾攜帶着王的命令,前來求見濟伽,和今天的我一樣。你見過她嗎?”
“見過。我們談得……不太愉快。我猜這大概就是她不願意再見到我,這次換你過來的原因吧。”
原來如此。她到過這裡,卻未能達成使命,被拒絕後,在回程途中遭到刹耶的人伏擊。
阿茨翠德走近哈拉古夏,拉住她的一隻胳膊,“她死了。離開這兒之後,死在了回程的路上。我希望你能夠知道,她是被刹耶殺死的。雖然我沒有親眼見證,但隻有這個可能。歐蕾絲塔死後,我吃掉了她的血肉。”
哈拉古夏的眼睛直勾勾地瞪着這個帶給他如此噩耗的男人,瞠目結舌。
原來,這就是她覺得他的氣息讓她無比熟悉的原因。正是因為他吞食了歐蕾絲塔的緣故,吸收了她的全部雷壓,這才有了雙倍将軍的力量。這亦是阿迦述王派遣他執行任務的原因。
阿茨翠德咬牙切齒地歎了口氣,“很遺憾,那成為了你們最後一次見面。”
哈拉古夏一直看着他。這一瞬間,她仿佛看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閃耀在他紫黑色的眼睛裡,對她微笑。
但片刻之後,歐蕾絲塔的幻影就消失了,哈拉古夏終于承認,那名摯友已經離開了自己,而她除了接受現實外,沒有任何辦法。
淚珠滑落眼眶,哈拉古夏在一動不動地凝視眼前的男人十秒後,忽然身體前傾着倒入他的懷裡,掩着臉嗚嗚哭泣。
平常總是将思緒裹在冷漠面具下的這個女人,此刻看起來顯得充滿了情感,既嬌小又無助。阿茨翠德靜靜站着,單手托住她的後頸,任由她伏在自己的身上抒發痛苦。
萦繞耳邊的抽噎聲折磨着澈爾的心。他能夠想象她的悲傷,卻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她們兩人從孩提時代起就認識了,歐蕾絲塔對哈拉古夏的重要性,連澈爾這個老戰友都望塵莫及。雖然他承認他對哈拉古夏借阿茨翠德胸膛聊以慰藉的這個舉動有些吃醋,但是必須讓她釋放出自己的悲傷。因此,他默默守護在一邊,沒有上前打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