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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Chap.3:荷雅門狄(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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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我族的污點,拜倒在一個人類的裙下!”一提到那個狂妄魯莽、放浪形骸,沉溺于情愛中自甘堕落的不孝後裔,火龍王就不禁懷疑自己的胡須全是因為他而氣白的,“也不知這是否是神的旨意,還是我在統治上犯了什麼過失觸怒了祂,竟要拿我的血親來報複我,給我族添了這麼一個禍根!”

“您确實有做得不對的地方。倘若當初您不強逼着他——”

“閉嘴,芭琳絲,你根本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他的好主人走上了和她的前任一模一樣的反叛之路。她企圖行刺我!幸虧被我忠心的護衛們抵擋在了殿外,才沒有讓她邪惡的陰謀得逞!她逃走了。但我發誓會追她到天涯海角,總有一天要親手處決她。至于你深愛着的那個男子,已經被他的叛徒主人要挾着離開了這裡!”

這段話的每字每句就像一個個巴掌,狠狠扇在聽者的臉上。

“首席……為什麼要刺殺您?”想起了海龍王之前的話中深意,芭琳絲整個人都戰栗了,抖抖索索地問道。

火龍王一瞬間露出尴尬的神色,咳嗽了兩聲,這次不再是因為身體上的不舒服,而是要掩飾心虛。他之所以遲遲沒有恢複功力,一個很重要的原因便是他曾和海龍王一起用黑魔法詛咒了荷雅門狄,而他的魔力付出比海龍王更多。黑魔法的消耗在諸多魔法中曆來排列第一,還沒有恢複完全就力戰刹耶王,所以才會一蹶不振。精神上的打擊更令他憔悴。殘酷的戰鬥使龍族失去了一個長老,兩頭龍裔,二十一名守護者。但歸根究底還是在于那晚,他在龍神殿過度使用了黑魔法。

“我何德何能揣摩得出一個卑劣又下賤的刺客的想法。品性高端者,注定無法與恬不知恥的叛賊相容。”火龍王刻意避開了這個難以回答的問題,用暗諷的語氣說道,“就算你問她本人,恐怕也得不到真實答案。”

芭琳絲竭盡全力地呼吸着,沉浸在巨大的驚愕中走不出來。“我相信……這絕不是雅麥斯的錯。雅麥斯絕不知情,也絕不會允許她這樣做……”她出于本能,為心上人辯駁,聲音由輕微逐漸放大,直至聲嘶力竭。整座宮殿都籠罩在她激憤的回聲中。“他是如此地愛戴您。我敢斷定他是被那個女人蒙蔽的!是那個女人害了他。人類果然不值得我們信任。您難道要為了一個卑賤人類的錯,而斬斷自己的血脈?!”

金荻斯偷偷看了一下激動難抑的芭琳絲。她因為這始料未及的事實而急火攻心,大失理智,卻依然不忘記拼命維護她愛慕的男子。果然在她的心裡,永遠都隻會把雅麥斯放在第一位。巡邏隊在人界生活、執行任務的五年多,有兩次他和陶瑞斯無意間提起了雅麥斯,她就會大發雷霆地作出喝止,口口聲聲說自己最讨厭他了。果然都是騙我的。金荻斯悲哀地想。

火龍王的目光閃爍了一下,出現了一絲混濁不明的暗光。有些秘密,哪怕是芭琳絲,也不能讓她知道。“我不确定我會不會處置他,但我決不願向一個叛徒妥協,為了顧慮雅麥斯而輕縱她的罪行!”

“請讓我去!由我為您抓回這個膽大妄為的逆賊!”殺戮的兇光在芭琳絲的紅眸中蕩漾着。她終于盼到了一個能親自收拾荷雅門狄的機會了。她橫刀奪愛,搶走了芭琳絲的畢生歡欣。雖然考慮到雅麥斯身負的契約,芭琳絲不能做得太過火,但也絕不會讓她好過。一定要将這些年積存的怨氣狠狠地發洩在這個人類身上。“這次我已經向您證明了自己的價值,捉拿叛徒的任務也一定會大獲成功,保證不辜負您的期待!請您相信,我會親手把叛徒交到您的面前,任您發落!”

“我很高興你有這份心。但這件事兒,還是從長計議吧。”火龍王欣慰地拍了拍這位火龍族精英後輩的肩膀,模棱兩可地說,“芭琳絲,你要留下來。接下來有數場葬禮要辦,所有人都要哀悼逝者,把這次的慘痛記憶牢記于心。布裡斯也已經回來了,你還有什麼理由缺席呢?我需要你們都留在這兒。”

“可是,那個叛徒還逍遙法外——”

“與卡塔特當前的困境相比,抓捕她算不得頭等大事。再說,我和海龍王已經派了幾批術士去處理了。”

“難道要讓流着您血脈的高貴子孫流浪在人間?”芭琳絲仍在竭力争取。

“哼,我倒是希望晚些再見到那張總惹我生氣的臉。”咬牙輕斥了一聲後,火龍王用沉靜而嚴肅的口吻說,“卡塔特受到重創,我們要盡快完成戰後的重建,休養生息,以逸待勞。今天晚些時候,我和海龍王會發布召集令,把所有的龍術士調上山。你的出色表現給我們争取了寶貴的時間。忙于躲藏和遷移的敵人短期内應該不會再進攻了,但他們早晚會來。你的部隊摧毀了他們的一座城寨,我擔心等他們獲得喘息之後會采取激烈的報複。現在就看是敵我雙方誰恢複元氣的速度快了。這次召龍術士回來,我不會再犯相同的錯誤,在憂患不得到徹底解決前,決不再把他們輕易放走。”

一直以來,卡塔特的龍族都閉門發展,不問世事,暗中維護世界的平衡。在得到龍術士這種舉世無雙的強大兵器後,依靠他們的力量痛擊敵人,維持一方太平。現在卻接連遭受挫折,給龍族造成了前所未有的損失,火龍王不得不開始反思,今後不可以再犯輕敵的錯誤了。

刹耶王的突擊,使卡塔特蒙受了深重的災難,但從另一個角度看,它也有一個積極意義,那就是讓曾經因荷雅門狄的離奇叛變而鬧得滿城風雨甚嚣塵上的危險言論和思想,暫時得到了遏止,變相加固了龍王的統治。未來的日子,必須全民上下一心,共同禦敵,防止敵人的反撲。刹耶王已經用他的實際行動證明他絕不會對龍族善罷甘休。因此,龍王希望所有的子民都回到自己的身邊,幫助自己度過難關。

召布裡斯回防,正是出于這樣的考慮。他暫時和主人分開,勃朗峰上的孤塔如今隻剩喬貞一個看管者。海龍王昨晚已給他飛鳥傳書,命這位曾經的首席龍術士在卡塔特的舊址嚴密把關,杜絕敵人在那兒出沒。

“金荻斯,你即刻啟程去找陶瑞斯,叫他們回來。”火龍王嚴厲地說道,“我需要很多人手重建和保衛卡塔特。敵軍的事兒,我會在之後派密探偵察。”

“是。”金荻斯恭謹地領命,但他并沒有馬上走。芭琳絲求任務而不得的失落狀态,讓他不太放心。

火龍王也注意到了這點。身前的紅發女子依然在為他的拒絕忿忿不平,氣得臉都要憋紅了。一向強硬的火龍王沒有用族長的權威強逼她去接受,而是好言好語地勸慰道,“芭琳絲,我知道你很擔心雅麥斯,我想我早晚也會原諒他,并盼望他能夠回頭是岸,認清楚誰才是他真正應該效忠的人。但現在還沒到時候。他所受的處罰,都是他自己應得的。”老人略作停頓,臉上浮露出一絲神秘的笑容,一閃即逝。“将來我會找機會跟你深入徹談這個事情。希望你可以明白,自己在當下應該做什麼。”

沉默了一會兒,芭琳絲深深折腰,長長的高馬尾從脖頸兩側垂落,使她的臉深埋在紅絲的陰影下。“我知道了。族長,我願意聽從您的一切安排。”

XV

- 當天,數小時前 -

不敢相信,慶功宴真如兩位龍王所計劃的,連着辦了十天。即使是有幸躲過前四場的荷雅門狄,都有些受不了每晚定時去擁擠異常的宴會廳報到,經曆一段漫長難捱的喧鬧時光。

終于,這是最後一次了。這令她發瘋的宴會,馬上就要結束了。此時,坐在第二桌的荷雅門狄百無聊賴地看着水晶杯中侍者倒入的深紅液體,拿起來輕悠悠地晃動了兩下。大廳最好的位置,自然屬于龍族族群中地位最高的那些老人,可今天隻來了九名長老,身為族長的兩位龍王遲遲不見人影。守護者倒是集體列席,位子坐得滿當當,與之相比,龍族的幾桌卻稀稀拉拉的,且不時有人員流動,出去後再也沒回來。看來對宴會感到厭煩的人,遠不止她一個。但她是首席,是慶功大典當之無愧的焦點,她無法像别人那樣提前離場。

陪她一起來的雅麥斯,兩分鐘前在她的頰邊留下耳語和一個輕柔的吻後,就端着酒杯,加入到費揚斯和翁忒斯的那桌。如今,荷雅門狄一個人待着,面對杯盤狼藉的桌面,更顯寂寞和無聊。

雖然這宏大奢華的宴會,曾被司儀形容得不輸給任何凡間世俗國王款待貴族封臣所舉辦的國宴,但是荷雅門狄卻覺得自己無福消受這一切。在忍耐了近兩小時聲樂混雜的噪音後,她終于坐不住了。

她借故要去廁所,和門德松提斯說了一下,然後從大廳的一側悄然離開。雅麥斯剛好在和族人們說話,聊得正歡,當他發現時,白發少女已經不在原來的位子了。他耐心等了一會兒,按捺住浮躁的情緒,但已經不和朋友們交談了,急切的眼睛時不時往大門外面瞟,以緻費揚斯二人看出他的心不在焉,哄笑着讓他去尋找。

基于對主人的了解,找到這個中途離席的落跑者并不算難。在“龍之角”半山腰的涼亭,雅麥斯看到了荷雅門狄的倩影。隻見她脫掉了鞋子,雙膝跪在長條躺椅上,兩隻腳丫在半空晃叽,雙手撐住圍欄,向“龍之巅”的方向瞭望,一副清閑而又自得其樂的樣子。兩座山之間有一片命名為“龍之魂”的龍海,使它們可以隔海相望對方。卡塔特山脈群共有十三座山峰,若以彩虹橋為參照物自南向北看過去,“龍之角”位于“龍之巅”的西北,而其他的山則分布在其東面、西面或東南、西南,因此,“龍之角”是唯一能欣賞主峰“龍之巅”背面風光的一座山。這正是它吸引荷雅門狄的地方。她會在閑暇時偶爾過來看看。雅麥斯還記得契約完成後第一次在這裡碰見主人的情景。

她在某天的訓練結束後,跑到了蓋在“龍之角”山頂、一座曾被稱為“禁地”的古老石塔來,聲稱此處能看到全卡塔特都看不到的獨特風景。她當時興奮活潑又大膽的模樣,就像頭剛學會奔跑的小梅花鹿,即使擅闖進捕食者的巢穴,都不見有一絲害怕。那時候的音容笑貌,至今仍深印在他的心底,而他就在自己都沒察覺的時候,被她深深地魅惑了。

此刻,荷雅門狄穿着純白無瑕的披挂式長裙,聖潔如冰雪,亭亭如花木,仿佛從結婚典禮上走出來的女主角。她注意到他的到來,轉過臉用一個不露齒的微笑跟他打招呼,然後繼續眺望向遠方。她的笑容是那樣甜美,又略微帶着一絲腼腆。雅麥斯非常想擁抱她,想像兩人在床上時那樣勾住她的脖子,揉捏她柔軟的發梢,卻不知道為什麼在觸碰到她的前一刻,改變了手上的動作。

“主人,你怎麼溜出來了?”雅麥斯靠近荷雅門狄到能夠将她輕松攬入懷中的位置,卻什麼都沒有做,靜靜地矗立着。

“我讓你掃興了嗎?”她把望着龍海的眼睛轉過來,與他目光相接,略有些疑惑地問。

“當然不是。”他遲疑了一下,順着主人剛才的視線,朝遠處看去。這裡顯然有比晚宴更吸引她的東西。

輕如空氣的“龍之魂”海面閃動着晶瑩的波光,有兩頭美麗的藍色巨龍遊嬉其間,彼此的身子親密貼合,尾部像海草似的絞纏在一起。他們的體型一頭稍大,一頭稍小,旁若無人地在陽光下戲水滑行,一會兒漂移向遠方,一會兒又來到離兩人近一點的地方。身體的每一塊鱗片都舒展張開,绮麗的仿佛某種能量波動一般的藍光,纏繞在他們每一寸皮膚上。龍族的龍形态在平時就已經足夠壯美,但今天荷雅門狄的所見,使以往的那些全都相形見拙。她目不轉睛地看着相互親昵纏綿的雄龍和雌龍,沉浸在未知的新奇中。

“啊,我怎麼就忘了呢,”雅麥斯朝那兩個族人望了一眼後回過頭來,對主人苦笑,“這兩天是海龍族的泰雷斯和薇爾絲的婚禮。”

“婚禮?”與從者的鎮靜相比較,荷雅門狄難掩語氣和表情中的驚訝。

“是的。他們特地挑選了戰鬥勝利後的這個好日子,以示自己振奮的心情。”雅麥斯一本正經地說。

“他們這是在舉行婚禮?”她似乎壓根沒聽進他的解釋,用更加吃驚的語調又問了一遍。

“更确切地說,是交|配。”他看到少女朝他投來了一個驚呆了的神色。“他們倆早就私定終身了,恰好趁這個良辰吉日舉行交|配儀式,稍後會補上正式婚禮的。”他拖長音,“——不然,你以為他們在幹什麼呢?”

“我以為,他們在玩耍……”

“噢,畢竟龍族的真身,是沒有那玩意兒的。”他邊說,邊用手勢比劃了一下形狀。

荷雅門狄呆愣的目光緩緩掃過遠方仍舊交纏在一起形同伴侶的兩頭海龍,再緩緩地落回身旁的雅麥斯。雖然刨根問底讓她有些害羞,但她止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那要怎麼完成……傳宗接代的任務?”

雅麥斯不由地偷笑了一下,貼着她的耳根呢喃,“他們會用彼此的龍息進行結合。”

萦繞在兩頭海龍周身的陣陣藍光,正是龍息。但它們比平常柔和了許多,仿佛無害的水流,輕輕地澆灌他們的身體。“可那樣,不會灼傷自己和對方嗎?”荷雅門狄一臉不解。

“當發|情期來臨,龍族的體内會分泌出一種物質,使龍息不再有害。”雅麥斯謹慎地回答,“所以,龍族隻有在發|情期間才能與配偶交|合。”

以長壽著稱的龍族,素來不太樂衷于結婚生子,這是長生種的通病。他們的社會結構傳統且穩定,要遇見恰好同樣進入發|情期的适齡對象,往往五百年都難遇一個。交|配的過程非常不易和繁瑣,對雄龍和雌龍都是一種痛苦的折磨,并非指沒有快|感,而是耗時極為漫長,至少要兩天兩夜才可完成。交|配時,他們必須緊緊把軀體貼在一起,讓各自的龍息傳播到周身的空氣中,不斷噴吐,直至全身都被包裹其中。在龍族體内有一個調解龍息能量熱度的器官,它隻會在發|情期發揮作用,能緩解龍息帶來的痛苦,不至于損害到伴侶的身體,還有一個器官會在這時候分泌精|子,使之混合在龍息中,等雙方逐漸适應對方的龍息,雄龍需要将含有精|子的龍息不斷融進雌龍體内,直到雌龍的子|宮|受|孕成功,出現胚胎為止。一胎通常隻有一個小寶寶,雙胞胎的幾率少之又少,多胞胎更是絕無可能。懷孕的雌龍體溫會上升至平時的兩倍,性格變得暴躁敏感和情緒化,在孵出龍蛋前,需要保持不動彈的姿勢十二個月,吃喝拉撒全由雄龍照料。

“其實,這也不算多麼難理解的東西吧?龍族和人類畢竟是不同的,結合的方式自然也大不一樣。對龍族來說,交|配并不是什麼值得高興的事兒。持續的時間會很長,受孕概率卻很低,錯過一次就得再等上五百年。”火龍聲音低沉,隐隐有一絲遺憾。

荷雅門狄并沒有完全聽懂雅麥斯的話,但還是點了點頭,眼睛專注地望着那兩頭盡情遨遊在浪花之中的海龍。龍族結合的畫面不會讓人有任何覺得不适或羞恥的地方,像兩個親密的好朋友在嬉戲玩耍,進行某種肉搏的競賽。荷雅門狄就錯把他們當成是在玩争頂水球之類的遊戲了,這也是她看得入迷的原因。

“相傳,雄龍和雌龍會在下弦之月的清晨彼此吸引,誕下雛龍。如今的卡塔特山脈,這樣的景象要數百年才能遇上一次,堪稱珍稀曆史。”雅麥斯陪主人看了一會兒,目光緩緩收回,深情地凝注于她的臉龐,“他倆的交|配儀式是從早上開始的,不出意外會在後天中午到晚上之間結束。你有的是時間慢慢觀摩。”

荷雅門狄從雅麥斯的介紹中聽出了奧妙,驚愕的情緒讓她不禁晃動起腦袋。“整整兩天,都在做這個嗎?”龍族都是怪物嗎……

“差不多要四十到六十個小時吧,具體時間就因龍而異了。”雅麥斯輕飄飄地回答,“畢竟讓雙方的龍息徹底融合,不是件容易做到的事情呢。”

荷雅門狄感到臉上有火在燒,傾盡全力放平呼吸。“雅麥斯……”她用嗚咽的聲音叫喚他,“你從來都沒有在我這兒……真正獲得過滿足,對嗎?”

“我确實沒法對你拿出全部的實力。”他不僅大大方方地承認了,還勾起唇角壞笑了一下,但是為了照顧她的自尊心,又立刻補充道,“時間不重要。他們為生子而結合,我們則是享受快樂和愛情。有質量就夠了。”

荷雅門狄勸說自己平複心情,别太在意這頭精壯的火龍意有所指的調情和“挑釁”。她下了坐椅,把鞋子穿起來。在雅麥斯的陪伴下,兩人又看了幾分鐘。

火龍凝視着荷雅門狄的側臉,走到她的背後。雖然這裡除了他倆和海龍伴侶外再無旁人,但他還是要顧及到可能存在着的被窺視的風險,所以,他不能遵從本心,放開雙臂去擁抱她,隻是捏住了她的手背。

“是你帶給了我族新的生機。主人,我為你驕傲。”他聽起來很激動地說道,握着她的手有些顫抖。

即使荷雅門狄看不到身後男子的臉,卻也清楚他在為十天前那個激動人心的戰果而欣喜不已。但她的内心卻無法迎合他的這套陳詞濫調。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你想說,我打敗了八百個敵人,這是件無比榮耀的事。可那份榮耀并不屬于我。”她直截了當地說道,“我隻是想活下去,雅麥斯,所以我才全力作戰。我們還活着,這才是最重要的。所謂的榮耀,不過是虛妄的身外之物,空洞而不切實際的口号。”她發覺兩人接觸的部位出現了一陣抖動,雅麥斯的胸口在劇烈起伏,沉重的呼吸幾乎噴薄到她的面頰,于是,她挪開身子站到一邊,一隻手帶着安慰的意圖放在他的胳膊上,“你看,泰雷斯和薇爾絲不就沒有參加宴會嗎?至少在他們看來,繁育後代比榮耀更重要。你的好多族人,甚至是兩位族長大人,今天可都是缺席呢。”

雅麥斯瞳孔中的眼黑部分由于驚愕和憤怒而急劇縮小,大腦一片混沌,隻覺得有一大盆冰水從頭上澆下來。他不可思議地瞪着自己的主人。她知道她在說什麼嗎?

“您應該回去了。我們在這兒逗留太久了。晚宴還未結束。我們該回到宴會廳,回到自己的位子上,等待最後時刻的到來。今天的慶功會是最後一次。族長一定會親赴現場,發表重要談話,對您的功績進行褒獎的。”火龍的情緒開始變得有點不平穩了,雖然用了敬稱,口氣卻是不容拒絕的強勢和霸道,伸手就要拉她走。

他沒有放開荷雅門狄的手腕,而少女居然沒有被他拽出去,而是強硬地拿出全部的力氣,抵抗他的拉扯。冰藍色的眼中蕩漾着激烈的波紋,“是什麼樣的獎勵呢?更加長久地被困在這裡嗎?下一次擊殺更多的敵人?”

“主人,這是……賜福。”被少女剛烈的态度略微震懾到的雅麥斯隻得放開了捏住她的手,但他絕不會放棄說服她,“人類被邀請到卡塔特居住,本身就是件足以光宗耀祖的事。能夠為龍族效力,在戰場上建立功勳,難道不能讓您為之感到榮耀嗎?”

“榮耀,又是榮耀。”失去耐性的荷雅門狄把整個身子都面向他,發出了淩厲而堅定的質問,“它能治愈傷痛嗎,能撫平思念嗎?不能。它隻是個詞。你總拿這玩意兒捆綁我。”

“一個詞,卻包含着千鈞的意義。”雅麥斯雙眸中泛起憤怒的兇光,“難道保家衛國,驅逐敵寇不重要?”

“重要,但這是義務,而非榮耀。榮耀隻是個好聽的借口,它甚至可以被包裝成一個煽動或者綁架的謊言。隻有死人需要它,因為死人無法開口反對。我承認人生中有些事是不得不做的。追逐榮耀,或許就算是其中一件。你可以适當引導我,鞭策我,但你不能強迫我去喜歡它。因為它不是我真正想要的東西。”

“那您喜歡什麼,想要什麼呢?”

“我可以告訴你,我讨厭什麼。我讨厭你的大道理。”

“您不敢回答我,我卻可以點出您想做什麼。”他冷冷笑着,瞬間變換了語氣,不再使用尊敬的稱呼。“你想離開這兒,回到你人界的家!”

互不相讓的兩人,一個壯健粗犷,一個纖小瘦弱,他們四目相對,仿佛彼此是敵人,而那個曾經肩并肩扶持的親密夥伴的影子,忽然間碎裂得無處尋覓。

停了一會兒,荷雅門狄反問,“這有錯嗎?我不該回家?我不會再為了怕你難過而掩飾自己的想法了。沒錯,我想離開卡塔特,正确地說,我想離開你!”

她曾不止一次表達過這個意願,但沒有一次說得如此露|骨。雅麥斯瞬間沉默下來。他想回應,話聲卻突然卡住,剛才激情澎湃的辯論全都不複存在。每當這個話題被提及,他就本能地想要反駁她,然而此時,他的聲帶卻像是被什麼東西掐住了一樣,一個音節都發不出來。他從沒想過,她竟會說出最後那句過分的話。

當他終于找回對自己喉|舌的支配權,準備厲聲駁斥他的主人時,卻發現自己的聲音根本無法拔高,沙啞低沉得仿佛要哭出來似的,甚至出現了極不連貫的停頓和喘息。“主人……這是您的真心話嗎?”他幾乎是哀求地望着她,嗫嚅着,“您這個念頭……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

“一直如此。”不同于從者的糾結和痛苦,荷雅門狄的回答幹脆而果斷。

雅麥斯眼中,那熊熊燃燒了五年的愛情之火,在這一刻熄滅了,代之以強烈的失望和怨怒。他第一次發現,眼前這個思維獨立、想法多多的少女,那固執己見的模樣,有多麼令人可恨!

在僵僵站着,與他繼續對視了五秒後,荷雅門狄讀懂了他的眼神。今天又将以一個不歡而散的結局與他分别。她很平靜,知道此刻默默走開是最好的選擇。于是她背過身,慢慢地走遠了。雖然腳步并不快,卻讓雅麥斯有一種強烈的感覺:她想要盡快離開自己,越遠越好。

隐蔽的恨意在火龍目視主人遠去的眸底逐漸漫開,煌煌燎原。他不明白,怎樣都理解不了,在她出任首席的五年時間裡,自己一直在努力地維護她,讓她免除一切來自外界的猜忌和中傷。受她的前任——阿爾斐傑洛所主導的龍族史上最惡劣的叛亂事件的影響,龍王盡管提拔她做了第三代首席,卻始終不能完全交付他們的信任,而雅麥斯作為她的從者,又是族中的貴族階級,既要對龍王負責,又肩負着保護主人的義務,他在雙方中間極力周旋,維持關系上的平衡,在龍王面前為主人說盡好話,讓他們慢慢接納她相信她,同時為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的主人排憂解難,照料她的生活起居,讓她慢慢接納卡塔特。難道,他做得還不夠嗎?

現在,獲得了至高無上榮耀的主人,卻想要毀掉他的這份努力。以往他所有的苦心,她全然不當作一回事。也許她從一開始就不是心甘情願到這裡來,所以才會把這兒的一切視作洪水猛獸,拼命想要逃離。在得到了她需要的東西——賴以生存的長壽後,她就想要棄他而去。她怎麼可以做出這樣忘恩負義的事?!

不僅僅是壽命,她還得到了身為一個龍族的自己完整的愛,不同于濫情的人類的堅貞不移的愛,永久的一生一世的誓約,可是她永不滿足。

不。必須糾正她,糾正這個錯誤!不管用什麼方法,隻要能把她留在這兒——

隻要她能夠留下來,待在他的身邊,最終,他會願意原諒她的。

“……”望着主人愈漸看不真切的背影,雅麥斯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把它咬出了鮮血……

與火龍怒視的目光不告而别後,荷雅門狄并沒有如對方希望的回宴會廳。但她也沒有别的地方可去,隻好漫無目的地瞎轉了幾分鐘後,走上了一條通往“龍之腹”的狹長山道。她不想再回到那個雅麥斯為自己特别打造的華麗鳥籠。

“龍之腹”位于“龍之巅”的西南,夾在“龍之魂”和“龍之淚”這兩片龍海之間,也可以看見在海上綢缪缱绻的那對海龍族伴侶。這裡還是她到卡塔特後第一個銘刻下記憶的地方。她在這兒的訓練場學習,成長,試煉,并最終當上了龍術士。不必擔心會有守護者來打擾她,他們正捧着酒杯醉生夢死;奧諾馬伊斯也不會。她想趁卡塔特幾乎所有人都聚集在龍神殿宴會廳的時候,一個人找個清靜的地方待上一會兒。

在訓練場的圍牆内,荷雅門狄找了塊幹淨的地兒坐下來,目光投向不遠處聳立着的日晷雕像上永恒不動的晷針,随晷面上的光影變化而緩慢移動。

又鬧到這一步了,又一次越過了那條危險的紅線,提起了那個被鎖在禁忌之盒中的話題,可是,她再也壓抑不住内心強烈的情感了。過去的幾年時間,她掙紮在愛情和親情這個難解的選擇題之間搖擺不定。與雅麥斯共同孕育的愛之火花,以及對親人和故土的思念,孰輕孰重,天平上的砝碼始終在反複變化,來回傾斜。不堪重負的内心千瘡百孔,她不知道該怎麼處理和雅麥斯的這段早已過界的關系。她無法輕易抽身離開,不如說正因為有他陪着自己,她才能忍受這日複一日不斷擴延的鄉愁那麼久。

她常常因為他的自私和貪婪而恨他,埋怨他。他想把她的身心都困在這裡,浸泡在他的愛裡,編織出榮耀的謊言,用愛的名義,對她百般控制。可哪怕是最生氣的時候,她都無法否認,雅麥斯在自己生命中占有相當重要的地位,不僅作為她的契約龍,更是她深愛的戀人。如果親情與愛情——這兩個她同時渴望的東西——注定無法兼顧,也不能為了得到其中的一個而去打碎另一個。

要推心置腹地和他談,比以往更加耐心,甚至溫馴。她想說服自己,卻沒有信心讓兩人的關系恢複如初。

曾經親密無間的這段感情,究竟從何時慢慢降溫,出現裂縫的呢?荷雅門狄需要好好想一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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