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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Chap.3:荷雅門狄(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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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動敏捷的母親立刻扶住了眼睛一花險些沒站穩的女兒,父親比她慢了一步靠上來,卻也是異常焦灼和緊張,夫妻倆趕緊把她抱回了房間的床上。他們撥弄着荷雅門狄的頭發仔細檢查,發現女兒不僅掉發現象很嚴重,她的頭發甚至在不知何時,從純金色變成了金白相間的雜色,出現了未老先衰的症狀。

蒼白的、唯有上了年紀的人才會生長出來的鶴發,毫無一絲光澤,蜷縮于兩人的掌心。斯塔德和昆特西雅此時才注意到情況的危急。他們太過專注于平常的枯燥生活和為了瑣碎之事而展開的口角,竟然忽略了對女兒的照看,一時間自責不已。

“你覺得哪裡不舒服?什麼時候開始長這些白發的?”昆特西雅焦急地問。

“說不清,大概是兩個月前,”小女孩躺在床上,咕哝回憶着,“還有眼睛……我時常看不清楚眼前的東西,已經好幾次因為這個摔倒了。我的身上也總是熱熱的,卻又不像是發燒。我一直都不敢說出來。我好害怕。我是不是……快死了?”

“好女兒,不要自己吓自己。你至少能活得比我久。”斯塔德盡管溫言細語地開導她,心裡卻沒有底。

年幼的獨女的身體出了異常狀況,夫妻二人都陷入了内疚之中。“我去請醫生過來看看吧。”昆特西雅不安地搓着手,說道。

“那家夥根本不行!我這點小病,他都治了那麼久。”

“可總比什麼都不做,要來得強!”

“我當然知道得請大夫……”斯塔德兀自思索一陣,突然眼睛一閃,“我看,不如去請城裡的大夫。大不了,我們多花點錢。”

丈夫的提議,讓妻子晦暗的臉龐頓時明亮起來。“有道理。我馬上就去!”

附近的五個村落裡,隻有一個年過七旬的老醫師,撇開醫術先不說,他自己身體就不怎麼好,還經常在幾個村子間跑來跑去,根本忙不過來。倒是聽說圖爾庫城有一些醫術高超的大夫,雖然稱不上神醫,但總比鄉村的老醫師水平出色,自然,出診費用也更加高昂,不是一般家庭能請得起的。可是,為了女兒的身體健康,再大的代價他們都願意試一試。

趁着天色尚早,昆特西雅立即回屋拿了些錢,便匆匆出門趕去城裡。行動不便的斯塔德則留下來照顧女兒。

“睡一會兒吧。我的寶貝女兒,睡一會兒。”

他給她蓋好被子,長滿老繭的厚掌輕輕撫摸頭發半白、眼神迷茫的女兒的臉龐,坐在床邊,哄她入眠。在父親的守護下,荷雅門狄安心地閉上雙眼,漸漸進入夢鄉。隻要有家人在,她總能睡得很踏實。

XXI

- 五年前 -

儀式結束了。龍王給荷雅門狄指定了住處,把“龍之爪”山地段最好,裝修最豪華的一套别墅賜給她,林恩也因為有舉薦之功,榮獲在卡塔特暫住的資格。老術士喜不自禁,誠摯地感謝了兩位族長的盛邀,表示自己會完成與弟子的第二任老師奧諾馬伊斯的交接再離開。在确定荷雅門狄沒有高原反應的苦惱後,龍王便安排她從明日起開始訓練,随後叫來了一名守護者,給師徒二人帶路。

初簽了共生契約的荷雅門狄腳步輕盈地出了宮殿。在得到龍族強大生命力的庇護後,她恢複了所有感官,世界不再是霧蒙蒙的了,也不需要再勞煩師父,完全可以自主走路了。真是久違的美好感覺。她很想一路狂奔,感受風和陽光的撫慰,讓蘊含在自己這具新生軀體中的能量充分得到釋放。但是良好的教養制止了她的這個狂野想法。她把激動的情緒按捺下來,溫順地跟在守護者身後,一雙冰藍色的大眼睛圓睜着看向路的兩旁,欣賞自己先前錯過的絕美奇景。

林恩對弟子進行了諸多囑咐,交代她要努力訓練,盡快博取龍王的歡心。一路上,隻聽見他單方面說話,荷雅門狄極少應答。她的眼睛眺望着遠方飄缈的雲海,耳朵聆聽呼嘯的山風,流連于卡塔特山脈美麗壯觀的一草一木之中。林恩一個人唠叨也覺得無趣,于是扔下了四處張望、步履越發緩慢的弟子,與前方領路的守護者進行搭讪。兩人的談話很熱絡,但多數時間都是林恩在提問,想多了解些龍族的情況。荷雅門狄沒有在意他們,獨自走在後面。她想起了一個人。當她在腦中動了這個意念後,紅光閃耀了起來。

與之前紅發男人消失時,完全一樣的紅光,它照亮了火龍族青年高大的身形。潛入契約魔法陣的這段時間,他一直在暗中觀察這個成為自己主人的人類小女孩。盡管直到現在,雅麥斯都難以面對這已成定局的現實,但他不得不感歎,契約真的能把兩個人的想法和感受聯系在一起。他能夠體會到她對自己失蹤狀态的憂心,也不想再繼續逃避,便順着她的心意出來了。

荷雅門狄面帶驚訝地轉過頭,注視這個冷不丁出現在身後、與自己僅有一步之遙的男子。“……你一直在跟着我?”

她的主動攀談,讓雅麥斯心裡暗吃了一驚。“我沒有跟着你。”他快步走到回頭的女孩背後,迫使她再次回頭。“我來是告訴你,我叫雅麥斯。”考慮到自我介紹必須讓對方聽懂,他沒有說龍語。

“我知道。那位老人剛剛……”

“别打斷我的話!我不喜歡我的名字經由他人之口轉告你。”火龍用兇狠的眼神對她一瞪。在他給予的壓力下,荷雅門狄閉上了嘴。他很滿意她噤聲的反應,下拉的嘴角稍稍放平,勾起一個愉悅的笑。“好了,我已經完成告知的義務了。别跟着我!”

她擡頭望着這個欲蓋彌彰的男人。她的住處被安排在了“龍之爪”,那裡是龍族曆來招待賓客的地方。雖然她不知道雅麥斯要去哪,但是“龍之巅”山頂并沒有去往其他龍山的路,總得走到下面去。他們會有一段重複的路程,荷雅門狄難免會走在他的身後。真不知道他為何要那樣命令自己。

雅麥斯不再搭理這個人類。他轉過身火速離開,将背影留給自己的主人。

荷雅門狄呆呆站着,不禁在心中大吐苦水,自己居然和這麼一個粗魯且不好共處的男人福禍相依,同享命運。她有點憐憫自己,擔心兩人将來的關系,卻又隐隐覺得這裡面有矛盾之處。龍族的老人們說的都是他們族群的語言,可這個男人,居然會說她的家鄉話。

她當然不會知道她的從者有一段在人界雲遊的經曆。他當年拒絕履行與二代首席締結契約的義務,擅自跑去人界,漂泊了一年。其實,雅麥斯說的并非芬蘭語,而是和芬蘭語非常接近的愛沙尼亞語。他曾經在愛沙尼亞人定居的尤裡耶夫城一帶留下過自己的足迹。那會兒正值夏天,當地又是高緯度地區,白晝極長,即使到了深夜也依舊陽光明媚,像極了卡塔特的環境,對故鄉深深眷念的雅麥斯便在那兒待了五個月,成為那一年時間裡他逗留最久的一個地方。耳濡目染之下,他自然而然學會了當地人類的語言。盡管每個地方都有不同的方言,每個人說話更帶着不同的口音,這些都在所難免,然而,非常湊巧的是,荷雅門狄出生和居住的村落,離雅麥斯下界遊曆的地區僅隔了一條海灣。對她來說,理解這個男人的語意,并沒有多大障礙。

剛才,他們的對答全程無礙,再往前推到儀式上,他也是用自己能聽懂的語言和自己交流。但是龍族長者說的話——除了能猜出來雅麥斯是人名外——她一個字也不明白。難道,他這麼做,是為了方便自己理解他的意思?

不管他是出于什麼心态作出這樣的選擇,荷雅門狄都覺得自己先前對他萌生的感激,已經随他的粗暴态度消散了。她有點不敢去看他。他銳利的眼睛就像老鷹,萬一被他發現自己在偷窺他,指不定又會沖過來發脾氣。因此,她一直等他漸漸走遠,身影看不見了,才開始挪步,跟上前面的師父和守護者。而那位男子,似乎也不希望在她的眼中多作停留,腳步迅疾如風,不一會兒功夫就消失得無影無蹤。白發女孩長舒了一口氣。

“荷雅門狄,你在發什麼呆啊?”林恩和守護者說完話,來到弟子身邊,見她傻站在那,不太滿意地闆起了臉。他也得到了在卡塔特留宿的榮譽。龍王為這對人類師徒破了例,許他同住在“龍之爪”。雖然這隻是暫時的舉措,但也算額外的恩賜了。“聽着,你明天就要開始訓練了。在你的新師父面前一定要好好表現,不能丢了我的臉。”他嚴肅慎重地關照弟子,“很快你就要成為龍術士了,而且還是首席龍術士。多少人想得到這份尊榮啊!你務必乖乖留在這兒,為龍族效力,報答他們的恩情。一定不可辜負為師對你的栽培。”

聽完他長長的叮囑後,荷雅門狄沒有說話,隻是點頭應下,态度甚是敷衍。老林恩顯然也不指望她能夠對自己說什麼,盯着她看了兩眼,便再度撇下她,又走到前頭去了。

從者和師父相繼離開後,荷雅門狄有更多的時間靜下心來,領略周圍的風光。卡塔特的景色讓她心馳神往,這兒很美,無與倫比的美,比傳教士口中描繪的天堂還要美。過去十二年間她去過的任何地方,都無法和這個宛如神話仙境一般的地方相媲美。可是,盡管它美得如此驚豔,如此不真實,卻唯獨比不上自己簡約質樸的家。種菜養羊的院子,一家人圍着用膳的大飯桌,閨房門前的貝殼挂簾,窗台上的田螺盆景,那些普通而又簡單的東西,每一件都足以抵過這裡千萬。她想念自己的家……

雅麥斯回到龍穴,有些氣喘不定,胸膛劇烈起伏着,卻并非因為勞累。

他撐住洞口的石壁,盡力平複呼吸,為自己剛才的舉動感到後悔。向一個人類介紹自己——為什麼?一種從前不可能有的複雜情緒,在他的胸口猶如炮|彈一般重重地碾過心房,壓得他透不過氣來。

當他試着梳理其中的原因時,那張稚嫩玲珑的小臉就在他眼前浮現。

倔強的眼睛,朦胧的笑意,小兔子般孱弱無助,生命短促而易逝。

無法解釋,亦難以消除的情緒,最終化為了憤怒。為了她挑負的重擔而憤怒,更因為自己對她莫名的同情而憤怒。

有了自己的扶助,她會永生,同時也将永遠被禁锢在名為責任的荊棘裡。對這樣一個少不經事、含苞欲放的小女孩,這真的是她人生的最優選擇嗎?

她會為了龍族竭盡一生奮戰,他應該為她的奉獻感到高興。可他卻高興不起來。這當然一部分是雅麥斯的大男子主義思想在作祟——一個族群裡,雄性就應當像一座大山一樣庇護雌性,芭琳絲那種天生強過大多數雄性的異類除外;另一部分,他就無從分辨了。

他厭惡自己去關心那女孩兒的命運,讨厭這種想幫助她脫困的心情。他握緊手心,全身輕微顫抖。無法厘清的情緒如果隻能帶給自己困擾,那就讓它徹底消失吧……

雖然有契約的聯結在,不過,荷雅門狄也無法準确得知,自己的從者正受着内心的煎熬。她在守護者的指引下,來到了一棟極其富麗的住宅前。她會在訓練結束,完成試煉,正式冊立為首席龍術士後,挪去“龍之巅”的首席居所。而在未來半年,這裡是她的“家”。它榜山而建,能通過二樓三樓的陽台,把四周的美景盡收眼底。視力剛剛恢複的少女不想窩在房間,過去數年她壓抑得太久了,需要透一透空氣。她登上三樓陽台,望着雲海的盡頭,想象那裡會有什麼東西,視線卻不受控制地慢慢飄向那座巍峨雄壯的主峰,尋找剛才過來的路。他……那個叫雅麥斯的男人的住所,在哪裡呢?好奇的思緒在她的心底泛濫,一發不可收拾。她記得,他在半山腰的山路分叉口選擇了左邊的一條小徑,朝山的背面去了,她就是從那兒開始看不見他的身影的。可我為什麼要在意他的去向呢?荷雅門狄終于回過神來,小小地叱責起自己的内心。她有點怕那個男人,可如果沒有他,自己将繼續沉淪在那個昏暗狹小寂靜的世界裡,無法過正常人的生活。到這裡來并非她的本願,但是,無論出于客套還是别的原因,她都該答謝這名男子。

等以後找到機會再說吧。

翌日,訓練如期開始了。考慮到刹耶王的軍隊随時可能來犯,龍族需要首席盡快出師。荷雅門狄的訓練期被縮短至半年。兩位龍王蠻橫地提出這項要求。

她是第一個先和龍族完成契約的締結,再接受魔導訓練的龍術士候補生,待遇非常特殊。她的道路一早就鋪好了,訓練完成後,她将參加龍術士的冊封典禮,同時晉升首席。可就算前路十分順暢,她也必須刻苦磨練自己,得到訓練師的認可。

奧諾馬伊斯與身為他新學生的小女孩,在林恩的見證下,站在了訓練場的中心。一些不甘寂寞的守護者也來到現場,圍在牆外觀摩預備首席的第一課。兩人已在昨天見過面,也互相确認過彼此的身份和義務,因此,不需要過多言語,說了幾句簡單的開場白後,奧諾馬伊斯就開始了他的教學。

“你過去學習魔導的方式都是業餘的,沒有章法,根本上不了台面。你很有天賦。但我希望你可以忘掉它們,重新從基礎學起。”

他毫不留情面的話語,給了一旁圍觀的林恩一個不小的下馬威,實際上他會這麼說,并非有意針對林恩,隻是按照龍族遵循多年的流程進行教導,沒有任何公私之心。但真話往往是不中聽的,老林恩的臉立刻耷拉下來,樣子很不好看,不過礙于龍族的權威,也不方便反駁什麼。荷雅門狄見着師父的窘态,卻是心神蕩漾。第一門課程是學會駕馭自身的魔力,同調它,讀取它,甚至消除它。訓練周期的縮短,使荷雅門狄必須在一周内熟練掌握這門課。奧諾馬伊斯對她有這個信心,然而事實卻讓他有些意外。這名天賦異禀的學生,并沒能馬上進入狀态,總是心有旁骛。這種情況,在林恩離開後得到了改觀。老術士無聊地待了半個小時,越想越郁悶,趁兩人不注意時,悄悄背着手離開了。她的弟子已經有了新的老師,比他更強大、魔法水平也更為精湛和全面的老師,哪裡還有他插手的必要呢。荷雅門狄也果然不負奧諾馬伊斯所望。她遵照他的教誨,把林恩那一套陳舊的方法和理念統統擯棄掉,推翻他過去傳授給自己的一切,在摸到門路後,學習效率有了質的飛躍,進步神速。

就這樣,一周過去了。上課時間從早上六點至晚上六點,隻有吃午飯時候能稍事歇息,緊張的學業占據着荷雅門狄每天大部分的時光,把她的生活安排得滿滿當當,緊湊得讓人感到壓抑。好在她有共生契約作為保障,不怕身體吃不消,雖然訓練非常辛苦,可隻要每晚安心睡上一覺,第二天起來又是一副飽滿的精神。經過七天的訓練,荷雅門狄已經能随意運用自己的魔力,并感知他人的魔力,入門課程也就此告一段落。在确保魔力不會因為劇烈的使用而發生暴|走後,修行進入了下一個階段——對各類結界的鋪設。保護出事現場的隐蔽性,将自身和獵物籠罩在旁人看不透的迷霧中,是龍術士工作時必不可少的步驟。奧諾馬伊斯由易到難,先從最好學的空間結界教起。

林恩在頭一天被奧諾馬伊斯狠狠嗆了一下後,生了好幾天的氣,一直沒理睬荷雅門狄,反而和幾個守護者混得挺熟,私下裡經常聚在一起喝點兒小酒賭點兒小錢。但是到了第二周,他又開始耐不住寂寞,悄悄跑來了訓練場。之後,他每天都會到場,但不露面,躲在圍牆外偷偷觀察弟子的近況。盡管如此,荷雅門狄似乎總能發現他的到來。奧諾馬伊斯慢慢注意到,隻要林恩一出現,荷雅門狄就會立刻黑了臉色,訓練的積極性也随之大幅降低。連續幾次後,居然六天都沒能掌握如何創造并架設空間結界。

原計劃兩天就應該學完的這項低級結界魔法,硬是被拖了三倍時間,之後的幾個課程,也會相應滞後,導緻總進度跟不上。對于弟子狀态低迷的表現,林恩卻一點都不着急,反而流露出得意的竊笑。

荷雅門狄怠慢、懶散的态度,使訓練的進展出現了不順。她越來越不配合奧諾馬伊斯的指導,這讓背地裡聽到這個消息的林恩非常高興。他倒想瞧瞧,那個傲慢自大、看不起自己秘術的龍族訓練師,能拿出什麼辦法。

“荷雅門狄,你留下來。”這天中午,到了一小時的午間休息時刻,奧諾馬伊斯沒有照常到龍神殿膳房享用午膳,也不讓弟子去吃飯,他面容嚴肅地對着這名懶洋洋了一個上午,無論是聽講還是實際操作時都極不用心的弟子,像是下定決心要跟她攤牌。“你接受訓練已經快兩周了,對于自己的表現,你感到滿意嗎?”

“我不知道。這是老師您應該考慮的事。”

“那我告訴你吧,我非常不滿意。如果要我給你打分,絕對是不及格。你最近練習的效率明顯有所下降,上課也不夠專注。這和一開始的表現簡直天差地别。如果你不願改變自己懈怠的态度,那我覺得,繼續下去也隻是浪費時間。”

也許是奧諾馬伊斯的訓責過于嚴厲了,白發女孩始終都沒敢吭聲,雙手揉搓在一起。

“荷雅門狄,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他把聲音放得柔和了些,“不管遇到什麼困難,你都可以和我說。”

“沒有。”荷雅門狄對老師搖搖頭,眼睛看的方向卻是訓練場大門的圍牆外,瞄着林恩逐漸離去的背影。

“那為什麼從上周起陸續教給你的幾項結界魔法,你到現在使用起來都還是非常生澀,時不時出錯呢?以你的資質,不該出現這種狀況。除非你不用心學。”

我不想來這裡,更不想當首席。如果你覺得我不行,就直接差人趕我下山。她在心裡把這段話默念了一遍,卻沒有勇氣說出來。奧諾馬伊斯的神色異常認真,她知道今天自己是躲不過去了。但她不知道該怎樣回應他,幹脆什麼話都不說。

面對低着頭沉默不語的學生,奧諾馬伊斯把身子微微俯下,窺伺她埋在頭發陰影裡的神情,再次問道,“是不是累了?覺得我把你逼得太緊了?如果你的身體有哪裡不舒服,一定要告訴我,切勿逞強。”

以往卡塔特對龍術士投入的培育時間,通常是兩年。但如今,龍術士數量銳減,人才稀缺,兩位龍王擔心敵人會趁龍族無人可用之際入侵。他們希望新來的首席候選者能夠越快畢業越好,一直在給奧諾馬伊斯施以壓力。他為這個問題頭疼了很久,隻能把原本相對松散的課程進行合并,充裕的訓練時間縮減至原先的四分之一,課程的緊密度可想而知。他很怕弟子會受不了,再次發生雅士帕爾的悲劇。

“我沒有不舒服。我很好。”頂着老師善解人意的目光,荷雅門狄仍舊堅持原來的說法,冰冷而固執地搖了搖頭。

在所有猜想都被否決後,奧諾馬伊斯終于因為答案的接近,而松了一口氣。“我一直都不願意把事情往最壞的部分想。但是現在,我不得不做出這個推測了。你和你的那位啟蒙老師之間,有什麼不為人知的矛盾嗎?”

鞭辟入裡的疑問使荷雅門狄的内心有了一絲慌亂。她連忙擡起頭,輕率地回答道,“我不明白您在說什麼。”

“無需瞞我,我早就看出來了。”奧諾馬伊斯不帶半分笑意的淺藍色尖瞳深處,依舊蘊含着滿懷關切和善意的目光,“你或許很有學魔法的天分,但是撒謊這方面,可就明顯不在行了啊。”

“我……我會努力鍛煉的。”小女孩抿了抿嘴。

“鍛煉什麼?”

“撒謊。”

“呵。果然是這樣。”弟子的嘴硬讓他忍不住微笑了一下,但是在陳述結論時,這抹一閃即逝的微笑立刻就被他一直以來的冷峻和嚴厲的面目取代了。“你在他看望你的時候,故意表現得很差給他看,對不對?而一旦他不在了,你就會特别乖,特别積極和專心。你在反抗他。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麼,但你不喜歡你的這位師父。别想否認。我不光知道這個,我還知道你其實早就學會了所有的結界魔法,隻是故意裝作很蹩腳的樣子,對不對?”

奧諾馬伊斯敏銳地洞悉了所有她想要隐瞞的點。她的臉龐瞬間漲得紅彤彤的,露出心虛的表情。這讓她的老師更加确信自己的想法。

“好。既然找到了問題的症結,那我就知道該怎麼做了。你的師父還沒有走遠,我會追上他的。”

“唉?”她愣愣地看着奧諾馬伊斯轉身離開,朝大門而去,失神了好幾秒才想到要把他攔下。“等一下。請您不要——”

他站住了。

荷雅門狄跑到他面前,張開雙手,不讓他離開。“您想對他說什麼?”

“實話實說。說你讨厭他出現在這裡,讓他别再來看你的練習了。”奧諾馬伊斯緊眯的眼睛閃着令人膽寒的藍光。

“别,别這樣。”她猛力搖頭,這次不再是拒絕,而是帶着由衷的哀求。

“你不敢親口說,我就幫你一程。”

“不要。”

“那你想要什麼?”

他眯眼審視她。他眼中的白發女孩,此刻正努力撐大眼皮,死死地盯住地面,不眨動一下。眼眶裡有晶瑩的淚水在打轉,她強忍着不讓它們掉下來。和這個新學生接觸了兩周,她始終給他獨立、冷漠、堅強,甚至有些陰沉的印象。小小年紀就掙紮在死亡的邊緣,這樣的特殊經曆在她的眉目間刻下了超越年齡的印痕。她沒有她這個歲數的小女孩天然散發的純真氣息,也很少會流露出能讓人輕易窺探她内心的感性表情。

“你回去吧。”奧諾馬伊斯沉重地歎了一口氣,望着一臉委屈的少女,眼睛裡充滿了複雜的情緒,“下午不用來了。”

“為什麼?”她很驚訝,不敢相信他會這樣說。

“好好休息一下。認清自己的心。”他擡起一隻手,比了比自己的胸口,“如果你想不明白,明天以後都不必再來。”

荷雅門狄懷着内疚的心情,沮喪地回到了住處。在守護者的服侍下,享用了一頓極富營養的可口午餐後,她早早把自己關進了卧室。整個下午,她都平躺在床上,沉溺于自己的思潮裡,卻全然沒有時間在流逝的感覺。到了下一個飯點,另一名守護者帶來了裝有豐富晚餐的大托盤,把餐點一一擱在飯廳桌上。她聽見了聲音,卻依舊在毛毯裡縮着,不打算出去吃。兩手枕在腦後直到發麻,她才變換了一下姿勢,側卧向一邊,原本直直盯着天花闆的眼睛,朝床頭櫃擺着的一小盆蘆荟看過去。綠色葉片映現在她的瞳孔上,可是,她眼裡真正浮現的,卻是奧諾馬伊斯的身影。

荷雅門狄覺得,這是一個沒有笑臉的男人。盡管他是一頭龍,但他外在的人類形象還是稍稍迷惑住了她,讓她在面對他的時候,總忘記他的真實身份。這些天她碰到的每一個龍族族人,以及她那位對她避而不見的從者,也都是一副人類的“裝扮”。想起她的從者……自那日儀式結束,他告訴荷雅門狄他的名字,又把她吓退後,兩人就再也沒見過面了。他似乎很讨厭看見她。但現在,不是想這個事情的時候。荷雅門狄把那位年輕火龍的臉龐,從自己的腦海中逼出去。

回想奧諾馬伊斯中午對自己說過的話,她就有一種很強烈的後怕感,覺得他完完全全看透了自己,但或許是顧及她的自尊心,很多話才沒有挑明。

他知道,她的心不在這裡。他猜得一點兒都沒錯。荷雅門狄時時刻刻都想離開這個地方,盡管它美麗,神秘,能令人一時着迷。可是,它終究不屬于自己,就像她能夠飛速領悟魔法所仰仗的那些天賦一樣。

當她還是個四歲孩童的時候,她第一次因為眼睛看不清東西而摔倒,第一次因為連醫生都診斷不出來的原因而發燒,逐漸失去光明,失去聲音。突如其來的奇怪病症,使她的世界從此天翻地覆。

她試着去想象,那些能正常聽、看的人,會怎樣生活。那是一種她曾經體驗過的滋味。在遇到林恩後,她終于知道了自己遭罪的原因,差點被這個答案氣笑。林恩對她的天賦稱贊不已,可她卻誠心地痛恨它,痛恨自己擁有的這種被稱為魔力的東西。她不配擁有這些。人們往往會向神明祈求,希望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但她從來沒有這樣做過。為什麼諸神偏要将這東西賦予一個根本不需要它的人,而不去給那些為之贊歎、渴望,并羨慕自己的人呢?可是,無論荷雅門狄再怎麼抵觸它,也無法改變它與自己共存的現實,更無法否認,林恩确實為她尋得了一個救贖的辦法,一劑幫助她活下去的良藥。

荷雅門狄頭腦昏昏地睡過去了,朦胧中隐約感到守護者來收餐盤,靴子與地面發出有節奏的敲打聲。也許是睡得太多,也可能是一直緊繃着神經,沒有進入最舒服的睡眠狀态,她在次日淩晨四點就驚醒了過來,此後再無半分困意。她沒有等人送早餐,在一股奇妙思想的催動下,她空着肚子,早早來到了訓練場。徘徊了一個多小時後,奧諾馬伊斯如期而至。

“你來了?”見到弟子,他沒有任何訝色,邁着穩健的步伐走到她的身前。隻有詢問的話聲裡,隐隐含着一絲期盼。

“我來向您道歉。”她誠懇地對老師坦言。

“道歉?不是訓練?”奧諾馬伊斯期盼的目光暗淡了一分。

“我……”荷雅門狄看出他的失望,隻得繞開這個話題。“您是我的老師,而我卻沒有對您表達足夠的尊敬。希望您不要記恨我。”她不敢正視他,隻能一邊吞吞吐吐地表述歉意,一邊用餘光偷偷瞄上一眼。

“不會。”他回答得肯定而溫和。

“嗯……那就好。”她呢喃自語,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走。

從她的表情中,奧諾馬伊斯準确讀出了她心中的糾結。這個女孩看起來心事重重,似乎有許多話想對自己傾訴,但是不知何故,她被磨練成了一朵生長在崖上的高嶺之花,冷漠得令人難以親近,而正是這慣有的冷漠,阻止了她的傾訴。“我必須先确認一件事。你讨厭的對象裡,包不包括我在内?”他在弟子的面前蹲了下來,讓她有适宜的角度面對自己。

在他的引導下,荷雅門狄緩緩低下頭,直視他的雙眼。“我不讨厭你。”

“好。那你告訴我,你來卡塔特的目的是什麼?”

“師父叫我來。他說,這裡的人能幫助我,讓我活得更久些。”

“他沒說錯。你能活很久很久,足以令衆生豔羨。”

“但這意味着,我不可能再見到家人了對嗎?師父說,我必須一直呆在這兒,當那個什麼……首席龍術士。”

“這是代價。你要為你做的決定付出代價。等你擢升為首席後,你将常住在卡塔特,作為我們的盟友。”

“可我不想……”

“那你為什麼不一早拒絕呢?”慈祥的龍族男子伸出手來,把她一直懸在腿側的一隻手拉向自己,溫柔地握着。

暖暖的觸感給了她不安的心一絲慰藉,也讓她一瞬間産生了遲疑,但是理智終始她保持沉默,緊緊地抿着嘴,不願透露更多。

“你這是在逼我告你的狀啊……”奧諾馬伊斯無奈歎道。

荷雅門狄被他飽含憐惜的話語怔住了。這位鐵面無私、總是以冷酷嚴格的态度向她授課的龍族男性,此時比起嚴師,更像是一名慈父。他與荷雅門狄的父親,無論外表還是性格都大相徑庭,但這一刻,兩人的面貌卻重疊了起來。

“假如你已經下定了決心想要離開,那麼,即便是我,也不能強留你。”

“他們會同意嗎?”她藍藍的眼睛閃亮着,“神殿裡的那些老人?”

“不會。但我會盡力幫你争取。”他的面容嚴肅而溫和。“說實在的,我培養了将近二十名龍術士,連續兩任首席都出自我的門下,我還從來沒碰到過像你這樣不服管教,整個人都充滿了逆反心理的小丫頭。”他刻意隐去了賈修的例子。因為他是個混球,叛徒,更是個肥頭大耳、皮糙肉厚的壯漢。用以|暴|制|暴的強硬手段去教育他,并不會讓奧諾馬伊斯産生負疚。除了賈修這個反面教材外,狂放不羁的修齊布蘭卡,自主性強的阿爾斐傑洛,也都不是能容易管束的弟子。但他們無論哪一個,都比荷雅門狄更好溝通。面對這樣一個嬌嫩柔弱的12歲小女孩,奧諾馬伊斯很難拿出他慣常的鐵血手腕,對她進行體罰,因此,他才會深深感到苦惱。“你的态度已使我無可奈何。我會誠懇地向兩位族長闡述自己的無能,讓他們另請高明。我也會如實向他們禀報實情,說你無心修行,渴望離開。但是,你能夠順利下山的幾率,真的很小。”

“……是因為他嗎?”她認認真真聽完老師的解釋,小心翼翼地問了出來。“因為那個火龍成為了我的從者。”

“是的。族長不會眼睜睜看着自己貢獻出一個高貴的子嗣,卻得不到半點回報。你的不領情會讓他們很難堪。最後的結果不用我說,你也應該猜得到。”他把她的兩隻手都攥在了手裡,動作溫柔。

她沉默了一會兒。太陽鑽入薄雲之中,而後又慢慢移動出來,她的臉龐也因此顯得光影交錯,忽明忽暗。冰藍色的眸子裡,光芒陰晴不定。“如果他們要換别的訓練師……那我情願是你。”

“好孩子。”奧諾馬伊斯欣慰地起身,把手掌蓋在她的頭上。柔亮的晨光把他們的影子照射在地上,朝着同一個方向,重合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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