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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Chap.3:荷雅門狄(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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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XII

- 八年後 -

多虧幾小時前剛下過的雨,悶熱的夏天總算有了些清爽感。在雨水的沖刷下,路面變得很潮濕,一不留意就會踩進泥坑。荷雅門狄提起裙擺,小心避開飛濺的髒水和污泥,在大街上疾行。

她把自己打扮得很淑女,雖然從衣料的材質上一眼就能判斷她并不屬于貴族階層,但若要冒充一個有着良好教養和談吐的殷實之家的大小姐,還是完全能夠以假亂真的。

穿過人群熙攘的街道,在擺滿了攤位的市場盡頭,一陣噼噼啪啪的打鐵聲滲入了人們叫賣的鬧聲中,荷雅門狄的目光随着聲音的指引劃過目的地——一間生意興隆、爐火不熄的鐵匠鋪。

“噢,尊敬的愛梅莉斯小姐,下午好。”鐵匠鋪老闆是個目不識丁言行鄙陋的粗人,但是在面對腰包鼓鼓的顧客時,待客的禮儀極其到位。

“你好,”被呼喚着近兩年開始使用的假名,荷雅門狄沉靜的冰藍色眼眸裡沒有任何情緒起伏,不動聲色地和老闆交談起來,“我按約定時間來取貨。希望我要的東西你已經做好了。”

“當然,當然。整座布達城都知道我的店價格公道,品質出衆,童叟無欺,從不拖欠。”老闆陪着笑臉,從夥計手上接過一個細長的東西,把外面包裹着的油布徐徐展開,好讓客人查驗成品,“這是您上周預定的劍,您看是否滿意?”

他之所以對荷雅門狄畢恭畢敬,實在是因為這位稀罕的客人預付的定金數額非常高昂。荷雅門狄可不想被這麼個猥瑣的老頭喋喋不休地盤問,去回答一個看起來幹幹淨淨的良家女性為何會對舞槍弄棒的男人把戲如此癡迷的蠢問題。她塞給老闆足夠多的錢币,以堵住他的嘴。

輕盈而鋒利的細劍在荷雅門狄手中熠熠爍爍,閃着銀白色的寒光。她先是掂了掂劍的重量,檢驗它是否順手,再用指尖觸摸劍身,感受其堅硬耐磨的質地,仔細端詳了半晌,荷雅門狄感到頗為稱心,爽快地把尾款交給老闆。

她特地為這次出行的裙裝配了根皮帶,方便把劍挂在上面。固定好劍的位置後,荷雅門狄轉身離開,迅速消失在街道的盡頭。

作為逃難的犯人,她需要武器防身。用劍能使自己看起來不像一個龍術士,因此,她摒棄了用魔力或者堅冰制作劍的手段,打造了一把真正屬于她的劍。不幸遭受了龍王的詛咒,她的實力和體力均不如從前,能用這種手段迷惑敵人的眼睛,自然再好不過。

在卡塔特接受訓練的那半年時間裡,她表現出對使劍的超高興趣,向用劍高手奧諾馬伊斯請教并掌握了初級水準的劍術,但如果細究其中的原因,倒不是她多麼好學,純碎是出于母親對她的影響,讓她發誓一定要掌握這門技藝。荷雅門狄本身并不是一個喜歡沉溺在鮮血與暴力中的人,能用和平方式解決問題,她求之不得。一身殺人的本領,隻是為了保護自己,因此對她來說劍隻要拿得趁手就夠了,好比農夫耕田的鋤頭,船匠造船的木闆。她不沉迷戰鬥,可戰鬥卻總是纏上她。

為了逃避記憶中的飛雪,她離開了在比得哥什南部小村莊那個經營了一年的家,這幾年間輾轉了數個城鎮。遙想當年叛離卡塔特,至今已過去八年,她遭遇過大小幾十次的追捕,沒有一次讓獵人得手。有龍術士的魔法作為底牌,應付實力平平的追蹤者完全綽綽有餘。

現在,她住在布達。由于住地更換得太頻繁,她不再耗費錢财和精力建房子了,她吃得又少,龍術士的特殊體質使她每天不需要進很多食也能有充足的能量,省下來的錢主要花費在衣着、香料,及旅館的住宿費用上,這是她日常開銷的大頭。布達是座繁華的大城市,賺錢的渠道五花八門。人民較高的生活水平使草鞋這類東西很難賣出去。比起物質,人們更注重精神上的需求,也更追求美學和藝術。在這裡,荷雅門狄基本靠賣花和賣畫維系生活。為了購買一把質量上乘的寶劍,她幾乎花光了一整年的積蓄。

之後的經營方向究竟是要提升産品的競争力和銷量,還是去拓展其它業務呢,荷雅門狄不禁冥思苦想起來。除了時常和房東、鮮花市場的老闆和幾個窮苦潦倒的不知名畫家打交道外,她在布達沒有别的朋友。她知道自己在這兒是個不受鄰居喜愛和歡迎的人,因為她太不同尋常了。她好像不管在什麼地方都是一個與大家不同的異類。生活中,她形單影隻,難以親近。男人們用眼神強|奸她投在牆上的身影,着迷于她的臉蛋和身體同時又蔑視她的人格,女人們則厭惡她的獨立和清高,隔三差五編排她和單身男畫家們的花邊绯聞。她走在街上,總是低着頭,不帶表情。隻因為人們覺得她孤僻,愛擺架子,自視高貴,便成了衆人的眼中釘肉中刺。但是荷雅門狄從來不在乎他人的想法。她用自己的力量,為自己遮風避雨。

不過,有時間為生計和人際關系發愁,何嘗不是一件幸事呢。這意味着,至少最近沒有奉龍族之命審判她的“正義之士”來攪亂她的生活。非要說有什麼問題能讓她感到困擾,那就隻有“龍王的詛咒”了。

這世上沒有不會淡的疤,但卻有不會好的傷。在龍神殿身中的黑魔法,已經如噩夢一般跟随她八年了。像荷雅門狄這樣級别的龍術士,隻要血液循環或吸氣吐氣,就能自産魔力。這個天賦相對一般術士而言,可以說是不同的次元,等于心髒處裝了一個“爐心”。可即使這樣,也隻能勉強抵過詛咒的消耗。

八年間,詛咒陸續發作過許多次,且頻率逐漸有慢慢增多的趨勢,産生幻覺的時間也越來越長了。為了不使自己在日常生活中突然暈倒,她可以說幾乎拼盡了全部的意志力。

想事情正想得出神,一股不尋常的氣息頃刻間飄然而至,荷雅門狄剛好走到已寄宿一年有餘的老式公房二樓樓梯處,握着扶梯的手忍不住攥緊。

不是龍族也不是術士的氣息。這龐大的、震動了她敏銳感知力的詭谲氣息,居然是久違了的老敵人——達斯機械獸人族。

“該死,這怎麼可能……”将這句輕聲抱怨混雜在周圍人群的吵嚷聲中,荷雅門狄把鬓邊的發束整理至耳後用以安撫情緒,在與經過她身旁的房東點頭打了聲招呼後,便飛快地回到自己的房間,緊緊關上大門。

如果這時候布置結界,說不定會打草驚蛇。她決定什麼都不做,先觀察一下敵人的動向。

接下來整整一周,她都沒有出門。她不想在逃亡期間惹上不必要的麻煩。這段雖然偶有磕絆但大體上來說還算平穩的生活,可不能就這樣被毀了。

敵人的情報必須掌握。這位技術高超的龍術士,派遣了多隻魔力使魔潛伏在布達的各個角落偵查敵情,它們被僞裝成城市極為常見的麻雀,鳥瞰全城,沒日沒夜地替它們的召喚者研究這群行迹成迷、來曆不詳的達斯機械獸人族。讓她稍感寬慰的是,敵人在最初有一些小規模的活動迹象後,很快就進入蟄伏期,沒有任何惡性傷人事件發生,仿佛在尋覓嶄新而合适的居住地。但也有不好的消息。敵人的數量恐怕不是簡單的幾隻或十幾隻。他們不是閑散的遊蕩者,他們是一支完整的軍隊。

根據頭幾個小時的粗略估算,荷雅門狄認為敵軍的人數起碼在五百名以上,甚至有一千名,而他們真實的數量,可能遠比她預估的還要多上許多倍。因為在入侵的當晚,這些異族就好像集體接到了命令似的,熟練而巧妙地把自身氣息抑制了下來。即使是曾經的首席龍術士,也無法在這種情況下窺測到全部。

她想起了一件舊事。

那時,她剛逃離卡塔特約兩周,住在雅麥斯帶她去的愛沙尼亞人的鎮子裡,高空中那一陣陣來自卡塔特山脈方向的雷鳴聲将她吵醒。這支異族軍隊,莫非與當年那些明顯是因為戰争而起的恐怖巨響有關聯嗎?他們是和龍族作戰的敵方殘軍?

她當然不可能獲悉答案。唯一能确定下來的是,這群身份未蔔的敵人,就像她這位被廢黜的前任首席龍術士一樣躲藏在了布達城。恐怕在适應城市生活的同時,也在暗中發展自己的勢力吧。這座由匈牙利王國守護着的光榮城市,竟然在不知不覺中變成了邪惡異族的秘密基地,作為這一荒誕劇目的見證者,荷雅門狄也不知道是該笑還是該哭。

她靜默地允許這一切發生。一名龍族的通緝犯,是否應該履行龍術士的沉重使命,去清剿這群有可能危害到市民的惡魔呢?荷雅門狄承認自己有那麼一瞬間的短暫動搖。但很快,她就掙開了道德的枷鎖。生存時刻受到威脅的她不願再為卡塔特賣命,除了自保外,也沒有餘力去戰鬥了。她慢慢撤下全城的監控。隻要那些異族不與自己起沖突,那麼她會和他們“友好共處”的。

一個天氣明朗的清晨,陽光射進了她房間的窄窗。多日來被迫閉門不出的荷雅門狄忍耐到了極限。終于,她決定出門吹吹風,小心而低調地到街上晃一圈。

屋外空氣清澄了很多,機械怪物們的污濁晦氣都消失不見了。那些異族找到了理想的栖身地,已經融入到正常的人類生活中了嗎?她很希望現實不是如此,但如果一切已成定局,她也無法阻止。

荷雅門狄仿佛被這群安身立命的怪物鼓動了似的,也将自己的氣息掩藏起來。抑制魔力對她來說本是件很輕巧的事,可如今她被詛咒纏身,施行起來不比從前那般遂心應手了。

啊,詛咒……乖乖蟄居的異族沒來找她的麻煩,可是這強韌而可怕的黑暗魔法,卻永遠都不肯讓她好過。

“呼……”頓時感到氣虛的荷雅門狄立刻停下腳步,護住不斷跳動的心口,努力平複呼吸。又有一場艱巨的抗争要來了。不僅肉|體上的痛楚,精神上的壓力更是如山洪一般向她襲來,令她不由得捏緊了腰間的細劍。短短半分鐘,她就汗如雨下,前襟全濕。眼前搖晃的街景開始出現疊影,人們的身形變得怪異而醜陋,直到所有的一切都變正常為止,她才慢慢松開手,像一個蹒跚學步的稚嫩嬰兒重新走動起來。

她找了張街邊的木制條紋長椅坐下,從随身攜帶的一小包迷疊香中取出兩片花葉,塞進胸前的衣服裡。每當詛咒發作、傷口擴大時,都會潰爛化膿,無可避免地帶上血的腥氣。常人愚鈍的嗅覺至多隻會覺得她這人體味比較重,然而,它們逃不過龍術士的靈敏感官。她知道自己有時候會變得很難聞,就像一條充滿血腥味的臭魚。花重金購得的香料已成為她維持正常生活的必備品。它們為她去腥,讓她的身體時刻保持清香。這多少有些自欺欺人。香味可以保證,但是健康……

冷汗還在流。眼中的畫面仍舊時不時地晃動,閃爍。路人在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清澈溫暖的晨光在他們的瞥視下變得暧昧和冰冷了。明明溫度很适宜,可她卻猶如身處于最酷寒的冬日一般渾身顫抖。失去了重要之人、之物的悲痛,再一次湧上荷雅門狄的心頭……

從與關系親密的契約者的冷戰,到與八百個異族戰鬥,到十場熱鬧非凡的慶功宴,再到他的背叛……這一切發生得太快,太快了,整個世界天翻地覆,時至今日,她仍然常常有種不真實感,總覺得自己隻是做了場特别漫長、至今都沒能醒來的噩夢。可是無數次被追殺的境遇,無數次被詛咒壓得喘不過氣,貫穿胸膛的痛苦,午夜夢回的悔恨,全都在提醒她,這一切都是真的,一切都無可挽回。

當她從夢中醒來,思緒回到現實後,天邊的太陽已經換了一個位置了。夕陽的餘晖慵懶而明豔,好似那個人的頭發。天快要黑了。時間的流逝,讓荷雅門狄猛然意識到自己居然從早晨到黃昏,都呆坐在一張長椅上昏睡着。她拍拍腦袋醒醒神,而後站了起來,這時她才發現,下方是一張雪白的公園長椅。這驚人的事實,令她完全怔住了。

她究竟是從什麼時候穿越了大半個布達,來到這裡坐下的呢?鬧市的街景,被夕陽下美麗寬垠的多瑙河替代。縱使她失去意識許多次,卻從來沒有這麼嚴重的症狀!

“……”茫然望着被落日映紅的河水,荷雅門狄忽然失去了人生的方向。河的對面是荒廢的佩斯城。稠密的、遠比布達城更多更清晰的雷壓氣息,包圍了她。原來他們不止潛伏在她居住的城市,還霸占了對岸那座荒蕪蕭條、更方便藏匿的姐妹城。也正是因為附近的氣息過于魚龍混雜,她才沒有馬上注意到百米開外在薄霧和纏藤環繞下的那個東西。一座幽靜肅穆,附着微弱的結界力量的死人墓。

支撐身體站立的力量仿佛被瞬間抽走了,一股難以名狀的情緒将她的大腦控制得死死的。荷雅門狄勉強維持住表面的波瀾不驚,兩腿卻開始發顫,冰藍色的眼睛看向迷霧籠罩的地方,定格在那一座座陰森的建築上。有某種可怕而腐朽的東西在召喚她,等待着她的探尋……

XXIII

- 十一年前 -

從第一名醫師走進她的卧房,然後委婉地擺手離開,已經過去了兩年。

荷雅門狄還記得他的話。“你們的孩子活不到成年。”——一句将她打入深淵的死亡判決。

但她的雙親是如此愛着她,始終都沒有放棄,後又陸續請來新的醫師為她診治。家裡的積蓄逐漸耗光了。高昂的出診費是這個本就不富裕的家庭一筆沉重的負擔。這些年夫妻二人盡量縮衣節食,以求潑出去的錢能換得一個好結果。登門而來的醫師都是當地有名氣有口碑的人物,可他們每個人的畢生所學,都對荷雅門狄的詭異病情毫無任何幫助。

她的病很怪,總是時好時壞。精神稍好時,完全能正常下地活動,到村外的樹林抓小動物,和鄰家的孩子們扔泥巴捉迷藏嬉戲打鬧,仿佛她從未生病一樣。不過常去撿貝殼的海邊倒是再也沒去過了,家人很擔心她跑得太遠,會忽然看不清眼前和腳下的景象而落水。當她精神不好時,就隻能一整天泡在床上,像一隻萎靡不振的病貓,連續好幾天發低燒。慢慢地,雙親陪在她身邊的時間變多了,像是認定她患了絕症,要在她生命中的最後幾年多陪陪她似的,讓她非常沮喪。可當她認真詢問他們時,他們又總說沒事。

“你們什麼時候再給我添個弟弟?”這天,身體不适的荷雅門狄又隻能與她的床和枕頭作伴了。在母親的陪伴下,她突然天真地問出這個問題。床邊坐着的昆特西雅還沒想好怎麼作答,她又搖搖頭,小眼珠子調皮地轉了轉,“不,我不要弟弟,我喜歡妹妹。你們什麼時候再生一個妹妹啊?”

“你知道的,你父親身體不好。”

“和我一樣。”她落寞地看向天花闆。那裡有母親為她裝的貝殼燈。“但我會死在他前面。”

昆特西雅深吸了口氣,努力表現出平靜的樣子,輕輕撫摸女兒半金半白的頭發。這不是荷雅門狄第一次說要他們夫妻倆抓緊點再生個寶寶之類的戲語了。以往女兒總是這樣開玩笑地說,别人家的孩子都有兄弟姐妹陪着玩,而他們家卻是十分罕見的獨女。可現在,這不再是簡單的玩笑話。六歲的女兒,已經開始思考死亡的問題,考慮這個家是否能後繼有人的問題了。

幼年白頭隻是第一個征兆,緊随其後的是視力和聽力的逐漸衰退,湖藍色的明亮眼眸褪變成冰晶般的淺色,就好像盲人一樣。近兩年,她的反應力和行動力也慢慢不行了,無論做什麼都比同齡的小孩慢一拍。正處于釋放天性年紀的小女孩,在命運的捉弄下,變成了一個行動不便、暮氣沉沉的老人。

昆特西雅的淚早已流幹。“你女兒的病無藥可醫。”“她太奇怪了。小小年紀就得絕症,恐怕最多隻能活到十五,十六歲。”她的心被這些猶如利刃的判言深深刺痛。丈夫斯塔德不僅要擔心女兒每況愈下的身體,更是為妻子日益憔悴的精神狀況憂慮不已,他徹底打消了離家出海的念頭,拖着一條跛腿,代替心力交瘁的妻子,為女兒不明其由的病情在外奔走。

“别說這話,傻孩子。我和你父親沒打算再要孩子。你就是我們家唯一的繼承人,是我們最愛的小芙蕾雅。”昆特西雅的眼睛裡充滿母愛的力量,堅定得仿佛可以融化一切,“你得振作,讓自己好起來。多想點開心的事。”

“啊……那我可以學劍嗎?我一直都想像你一樣,一手拿劍一手拿盾上戰場。可威風了!”荷雅門狄露出崇拜和癡迷的神情,擡頭望向曾身為盾女叱咤戰場的母親,“你可以教我嗎?”

“當然。沒有什麼是你不能做的。”被女兒提起往事,昆特西雅心中一陣激奮,不禁回想起婚前那段跟随劫掠隊首領上陣殺敵的峥嵘歲月,悲苦的情緒漸漸釋懷。“我們明天就學。”

“我還要學着像父親那樣用斧頭砍人……不,劈柴。”

“也可以學。但我保證你不會喜歡的。”

“因為太重了嗎?”

“因為愚鈍。又笨拙,又費勁兒,還沒什麼實用性。就像你的蠢父親一樣。”

被逗笑的小女孩在被子裡縮成了一團。母女二人維持着微妙的氣氛,誰也不去戳破。她很清楚自己可能無法繼承母親和父親的武藝。因為身體因素,因為醫生們一緻判定她活不長。可就算那些判斷是正确的,她也至少還有約十年的時間可以活。即使是有限的生命,也值得綻放。那就在她最後的光陰裡,達成她的一切願望。

昆特西雅讓她睡一會兒,給她唱了她兒時最喜歡聽的搖籃曲。荷雅門狄困意漸濃,不禁連打了兩個哈欠,可還沒等眼睛閉起來,門外就響起頗為急切的腳步聲。是斯塔德回來了。

聽聲音,不像是一個人,他好像帶了客人回來,而且步伐中充滿了喜悅。

“昆特西雅,快來!我們的寶貝女兒有救了!”父親興奮的叫聲讓荷雅門狄幾乎要碰在一起的眼皮一下子撐開了。

一名裹着厚重亞麻質地的灰袍的六旬老人,在斯塔德的歡迎下緩慢進了屋,見到床邊的母女後,向她們鞠躬緻意。

昆特西雅看向丈夫,“這位是?”

“下午好,夫人。既然您的丈夫找到了我,那我也沒有隐瞞身份的必要了。請容許我自我介紹。我叫林恩,是一名術士。”老人的聲音低沉而蒼勁。

“他是專業的。”斯塔德難以掩飾自己的激動,“他告訴了我很多。小荷雅沒病,她隻是有某種……某種特異功能,是這樣吧?”

接收到男屋主求助信号的老術士低了低頭,“是的。你們的女兒是一個天生的術士。她之所以會變成現在這副虛弱的樣子,是因為體内的力量太強,她控制不住才會被反噬。這嚴格說來不是病,而是一種福分,一種天賦。但再好的天賦也得有伯樂指引才行,否則就會變成累贅和災難。必須有一個人引導她的力量,直到她能完全掌握它們為止。”

卡塔特因内亂失去了首席龍術士,急需新的人才儲備,這一絕密消息,通過做密探的朋友傳到林恩耳中。似乎是在眷顧這位蹉跎了大半生的老人,上帝為他打開了一扇窗,指引他來到這個疑似有龍術士适合者人選出現的聚落。他一聽說這裡有個小女孩的病症和當年的首席龍術士候選者雅士帕爾極為相似,立刻像發現了寶藏似的火急火燎地趕了過來。如果能順利把這一等一的人才舉薦給龍族,那麼他晚年的養老生活就不用發愁了。當然,對于這兩個蒙昧無知的凡人,他不能透露太多,以免惹禍上身。他最多隻能說到剛才那些話的程度。有關龍族的任何事,他一句都不能說。

林恩緊接着又講了一大通,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窮盡各種順耳的詞彙進行遊說,想要博得這對夫婦的認同。斯塔德早就在路上被他說得堅信無疑,隻需再說服女屋主,他的目的就可圓滿達成。

“那麼,我們要怎麼做?”聽完,昆特西雅将信将疑地問。

“說難很難,不過說簡單也很簡單。讓令嫒跟着我外出修行。”他一邊說,一邊用慈祥的目光朝床上的女童望過去。

荷雅門狄第一眼見到這個老人,就本能地不喜歡他。她說不上來為什麼。這個陌生老頭的身上有種讓她覺得不舒服的特質。

他臉上沒多少肉,尖銳的骨頭披着皺巴巴的皮,粗糙得好似老松樹。嘴裡沒有幾顆牙,整個嘴巴深深地癟進去,笑起來格外詭異。臉上的每一條皺紋,都書寫着虛僞。頭上的每一根銀絲,都透露着危險。他并不是情真意切地在關心她。他的親切笑容,是演給父母看的,而不是出自他的真心。

“要怎麼讓我相信你不是在胡謅呢?”母親的質疑把她的思緒拉了回來。

“噢,夫人,難道您以為我是個人販子,說了那麼多掏心掏肺有理有據的話隻為拐賣您的女兒?”林恩露出一個無辜的笑容後,一揮手把荷雅門狄床頭櫃上的貝殼燭台點燃了。在三人的驚愕聲中,又大手一揮,熄滅了才剛點燃的燭火。

大顯身手的老術士得意地笑了笑,将枯瘦的手臂再次裹進灰袍。為了騙取他們的信任,犧牲一點魔力也是值得的。

“你們現在該知道我不是什麼江湖騙子了吧。”震懾住這對夫妻後,林恩以平淡甚至有些漠然的語調繼續訴說着,“有些話我就直說了,令媛活不過20歲。不,如果放任她的魔力繼續暴走,照此趨勢發展下去的話,甚至連15歲都很難。她會先失去光明,墜入黑暗的深淵,再慢慢聽不見大自然美妙的聲音,直到最後,徹底變成一個喪失自理能力的人。不受控制的力量會奪走她的生機,最後她會像一塊燃燒殆盡的炭,幹裂,破碎。想必你們已經找遍全芬蘭的醫生了,可是有哪一個能像我這樣準确說出令媛的病因和症狀呢?恐怕隻能含糊其辭地說幾句安慰的空話,再厚顔無恥地騙走你們的醫藥費吧?”

夫妻二人無言以對。

“而我此次的出診是不收費的。”林恩特此強調。

“可你要我和我的女兒分開。”昆特西雅仍不願松口。

“隻能這麼做。我明白您的不舍,但是她必須跟着我進行修煉。我剛剛做的隻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小把戲。以令嫒的天賦,将來絕不止于此。她會成為一個出類拔萃的術士,甚至……比我更強。如果你們執意要耽誤女兒的前程,我隻能深表痛惜。她的病不會害死她。而你們的傲慢、無知和固執會。”為了讓他們更放心,林恩索性把更多的情況坦白出來,“我的術士朋友們都在卡特加特海峽南岸的哥本哈根。我不會帶她離開太遠的。而且我保證每隔一段時間就讓她寄信回來,不會斷了與你們的聯絡。”

“那就給一個期限吧。”斯塔德神情凝重地問道,“你要帶走我們的女兒多久?”

林恩思考片刻後,慎重回答,“八年。等令媛十四歲時,不管她的修行成功與否,我都會把她帶回來與你們團聚。”

昆特西雅陷入深深的憂愁,丈夫走過來與她相擁,給予她下定決心的勇氣。兩年間不斷尋醫問診皆無果,留給他們的選擇已然不多。

“荷雅,你認為如何?”不得不為現實低頭的母親無奈地轉向女兒,讓她自己決定。

我,我想待在家,學劍。我哪也不想去。

她很想把這些話說出來,可她無法抗拒老術士那雙閃着奇異精光的矍铄眼睛,最後作出的違心回答,完全在她的理解和意料之外。

“我想拜他做我的師父,到外面的世界遊曆修行。”

“好孩子。這就對了。遇見我是你的幸運。”林恩用微笑掩蓋自己暗中做的小手腳,滿意地點了點頭,轉頭看向她的父母,“等你們準備好了再來找我。這段時間我會暫時留在圖爾庫。”

好心給予他們告别的機會,自認挽救了這個悲哀家庭的年邁術士懷着愉悅的心情離開了,一直到走出很遠的距離,他才慢慢散去他所調動的那些用來暗示金發小女孩改變心意的魔力。雖然這孩子學魔法的天分很高,是個極為難得的可塑之才,然而稚嫩孱弱的她現在根本敵不過身為第三等級術士的林恩的力量,等她掙脫他設立的催眠陷阱,理清這其中的來龍去脈時,早就是木已成舟之後的事了。

離别之日就定在五天後的上午。

趁女兒的精神狀态還不錯,一家人特地早起,各自做着準備工作。昆特西雅用斯塔德前一天去林中采集打獵得來的戰利品,制成了一桌由烤兔肉、果漿姜餅、烤蘑菇,魚餡面包和多種當季水果組成的大餐,又宰了一頭家養的羊,做了羊肉炖蘿蔔和羊腸湯,為将要出遠門的女兒餞别。這頓飯的豐盛程度賽過節慶活動,仿佛在進行一場神聖的宗教祭祀。

林恩準時赴約。荷雅門狄身着母親親手縫制的嶄新衣袍和鬥篷,猶猶豫豫地來到老人跟前。

“你好,荷雅門狄。”維持着恰如其分的微笑,卻裝作很平常的姿态,随意地朝馬上要成為自己弟子的女孩打招呼,林恩期望能得到她的正面回應。

可是,荷雅門狄卻對此很不屑,看向林恩的眼神裡仍未消退對他的猜疑之色,小小的臉龐寫滿了不情願,卻無法阻止既定的命運軌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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