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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Chap.3:荷雅門狄(12)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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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即将下山,換班的同僚不久就會來接替他。緊繃了一整個白天的法佤熱的精神微微松弛,掏出一塊充饑的幹肉條放進嘴裡嚼起來。他已逾十小時沒吃沒喝,不禁懷念起營地中那些可口誘人的酥軟人肉包。這年頭,新鮮食物越發難弄,周圍的數個村莊早已被數度光顧,再也無合适的人質可供劫掠。若非那個白發龍術士壞事,放跑了好幾籠子的奴隸,法佤熱原本能分配到更多口糧。

渡鴉般的烏黑發絲在微風的撫慰下輕輕擺動。他把手伸進褲袋,想拿第二塊肉。突然,風的力度變大了,吹過他身邊時,發出嘶嘶的叫聲。一個尖利的灰爪子嵌入他的右肩,讓他擡起的手停頓在半空。

“……誰?!”痛意令法佤熱僵在原地。

鬼魅的綠影自南方快速奔來,帶動周圍的妖風急急呼号。翠綠色的長發在那人身後旋舞。這個形象被對方留用了很多年,法佤熱絕不會認錯。

因此,他當即恢複真身,沒有任何拖延。一個高達十米、體型精瘦纖細、身披機械戰甲的獨眼巨漢出現了,在山丘上屹立的姿态,形同一根巨型煙囪。随着本體的顯形,雷壓開始修補他受傷的軀體,肩上的血洞漸漸愈合,幫助他以全盛之姿抵禦強敵。他知道自己和敵人間的實力差猶如小溪對比汪洋,但達斯機械獸人族的真身至少能讓他有那麼一絲機會從對方手中活下來。

“是你啊,南!”灰色巨人像是打量小蟲子一樣,居高臨下俯視着對方。他的敵人停立在五十米外,仍然是一副人類女性的樣貌。這個暌違數百年不見的叛徒,激發了法佤熱的強烈憎意,他恐怖的獨眼睜到最大限度,死死盯着那張臉不放,“你這頭卑劣的畜生,狗彘不若的叛徒雜碎,我終于有機會能親手捏死你了!”

“盡情吠叫吧,如果它能讓你活命。”南修長健碩勻稱的身體積聚着旺盛的力量,自負的黃褐色眸子裡的殺意強過對方百倍。她讓剛才小幅度變異的身體恢複正常,似乎沒有要現出機械本體的意圖,仿佛在蔑視那個敵人,明明白白地提醒他:我想解決你,根本不需要全力以赴。

南的傲慢更加觸怒了法佤熱。一個實力僅介于先鋒和傳令官級别之間的他,幾乎不可能抵抗得了一位将軍。撤回據點,發動族人圍攻她,才是正确之舉。可若想執行這個戰術,得先确定南究竟是一個人來的,還是另有大部隊跟在她後面。法佤熱不能冒着基地位置被暴露的風險草率撤退。他在心中押下賭注,決定放手一搏,死守基地的秘密。

在強盛戰意的驅使下,法佤熱高高跳起,揮着剛勁的拳向南俯沖,他無比期待自己的拳頭能錘爛那張他唾棄痛恨的臉,可令人不解的是,揮向對方的右臂卻突然無緣無故朝地表彎曲,仿佛被地心引力吸住了一般,軟軟地垂了下來。

右手骨折了。女将軍僅僅一瞬就打斷了他的一隻手,甚至都無法看清她的動作。法佤熱驚愕萬分,但這一短促的痛覺很快又被新的恐懼感替代。南的眼睛以一個相當離奇的角度投視而來,倏忽之間,她敏捷的身形便已跳到比巨人更高的空中,右拳帶着将下沖勢能充分吸收的剛猛之力,擊中他的傷口。

機械鐵臂從骨折處斷裂,隻有半截仍連着身體,另半截掉在地上,黑血肆流。以法佤熱的力量,要想複原殘軀并不難,然而在分秒必争的鏖戰中,允許他動用的治愈時機,已被敵人剝奪。

南的下一擊早已蓄勢待發,帶着嘴邊的一抹獰笑朝法佤熱突襲而來。巨人情急之下隻能放棄對自身傷口的修複,鋼鐵左臂朝女人的方向探去,分叉出五條鈎爪,封殺他的仇敵。

即便是同時射出複數的鐵爪,卻因長短不同,到達的速度自是有快有慢。南飛身躲開第一第二條鈎爪,緊接着将後背黏上第三根利爪的側面,借由其抽動的力量彈至高空,讓後續的第四擊和第五擊全都竹籃打水枉費功。南的動作如行雲般飄灑自然,每一次的閃避都是在眨眼之間完成的。她單憑體術就躲過了敵人五根鈎爪的全部攻擊,旋即又以電光火石之速朝下降落,以一個漂亮的飛踢,正中敵人的半邊側臉。

法佤熱的灰色面龐被南的大力一踹踢歪了九十度,所幸的是,獸人族的脖子即使被扭斷,隻要腦袋沒掉,就不至于喪命。隻聽一個嘎啦的清脆聲,他咬着牙把臉頰轉回來,但迎接他的卻是南的又一記鐵拳,正瞄準他的心髒砸過來。悲憤中的法佤熱隻能讓左臂與半殘的右臂交叉于胸前進行抵擋。

強大的南,隻動用人類形态下的拳腳功夫,就完全壓制了她的敵手。發誓要殺掉叛徒的法佤熱逐漸後力不繼,身上數個地方接連挂彩,根本來不及蓄力作出還擊。對他而言,能阻止南的進攻就已經要竭盡全力,再這樣下去,遲早會被她殺掉。然而奇怪的是,南沒有用她壓倒性的實力馬上結果法佤熱,其張弛自如的戰法仿佛在戲弄一隻耗子,明顯有違她霸道殘酷的性格。在渺遠的過去同她身處一個陣營的法佤熱十分清楚,這位将軍以其好戰和骁勇博得庫拉蒂德王的欣賞。而今,她卻沒有輕取他的性命,莫非,她另有什麼目的……

這時候覺察到南的意圖還不算太晚,頓悟的法佤熱突然發狂般撲向體型渺小的女人,不顧身上的傷,張開雙臂把她死死地抱在懷裡,任憑南如何掙紮,如何拳打腳踢,都毫不松手。

體内所剩的全部雷壓頃刻間向鋼鐵巨人的心口聚攏,灼熱的氣息令女将軍猶如身處火爐之中。

“南,與我一同擁抱死亡吧——”從燃燒着恨意和決意的胸腔中噴薄而出的雷壓之力迅速凝結擠壓于一點,下一秒又迅速擴張開來,法佤熱用盡生命全部的感情與力量,施展出最後的絕招。

“愚蠢!”在敵人身軀炸開的那一刹那,終于利用其肢體殘損不全的空隙,南擡動下肢朝着遠處的空地迅疾奔馳,一口氣撤退了數十米遠。

在她身前,骨骼破裂、肌肉坍塌的獨眼巨人那挺拔而立的軀體很快因四濺的黑血而呈現出死敗腐朽的色澤。在刺目的強光和爆炸的轟鳴下,法佤熱全身化作齑粉,消散在橘紅色的曠野。“唐納林”那平凡短暫的生命,至此而終。

夕陽的最後一絲光暈從西方盡頭消失,死裡逃生的将軍在敵人自爆後留下的焦黑痕迹旁伫立了良久。

其實,這種程度的沖擊,至多隻能炸掉南的一層皮,想借此取走她的性命,則完全是異想天開。她不願在敵人的自殺式襲擊下輕易撤離,是因為她還抱有一絲希望——對能夠撬動這家夥守口如瓶的臭嘴的希望。

南此行,并非單純為了殺戮而來。在問出有價值的情報前,她會容許這條看門狗暫時活命。可惜她雖然輕輕松松就将那位曾經的族人削弱得精疲力竭,但還來不及套話,自己的企圖就被他看穿。倘若霏什能在這裡配合她就好了。她忍不住想。他的精神同調不但能阻止對方自殺,更能侵入對方的思想,竊取刹耶王朝思暮想渴望得到的情報——卡塔特山脈目前的所在地,以及上山的途徑。

然而,被刹耶衆将深深敵視的南隻能選擇單槍匹馬,并眼睜睜目睹自己的失敗。那個甯死不屈的敵人作勢要與她同歸于盡,實際上卻決絕地了斷了自己的生命,把那份秘密也一并帶走了。

南目光一冷,憤怒地往北方看了一眼。被她瞪着的某個遙遠的山崗,費路西都的軍隊就駐紮在那裡。南渴望一場真正的較量,渴望與那位昔日的同僚厮殺一番。任務失敗帶給她的屈辱,唯有靠敵人的鮮血和首級來沖刷。但最終,這名好鬥的将軍卻沒有妄動。

待在原地吹了一會兒風,南抿緊嘴唇,身影化作一道綠色的光,朝布達而去。

XXXVI

- 五年前 -

當所有人都在為首席龍術士的冊封大典和慶祝酒宴忙得不可開交之時,作為主人公的荷雅門狄,卻在享受快樂的假日時光。

這三天,她過得很休閑。每天睡到自然醒,起床後就喝喝茶,讀讀書。住所依山傍水而建,靜怡優美,出門還能曬曬陽,吹吹風,看看海。緊湊的集訓結束了,但她的精神卻也沒完全放松。她給自己制定了業餘的劍術課程,以求假期能勞逸結合,不至于一下子就徹底松懈。

在試煉中被拆解得七零八落的訓練場早已恢複齊整。這座古樸的石制建築在下午兩點至四點間,會迎來荷雅門狄鑽研劍術的勤奮身影。聽聞此事的奧諾馬伊斯感動于弟子的好學,自願來當陪練。在老師的悉心教導下,荷雅門狄感到自己的劍技水平每天都有提升,每天都離母親更近一步。

不過,持續了三天的好習慣卻在這日淩晨被打破了。今天,她醒得很早,才過五點就起了床,飛快洗漱後直奔訓練場,連早飯都顧不上吃。

由于是臨時起意的舉動,奧諾馬伊斯自然沒有來。荷雅門狄的訓練在自我把控的節奏中度過。一個人練劍時,她大多數練的是右手的靈敏性和熟練度。這沒有訣竅,唯有靠毅力勤加練習。無論是揮砍的角度還是力度,都要鍛煉到與左手無異。

場上的日晷雕像顯示了時間。大約六點一刻,她把訓練木劍擺回武器庫。儀式定在七點半開始,她要回去做準備工作。

訓練場門口站着一個海龍族男子。他身穿青灰色的綢緞長袍,氣質儒雅随和又不失威嚴。

“老師?”荷雅門狄差點沒認出來。

來人正是奧諾馬伊斯,此刻,他那身和平日裡不拘一格的粗犷形象充滿了違和感的素雅華服,使他看起來更像是個學者。就掌握的知識儲備量而言,他确實是飽學之士,但卻從不打扮得如此莊重。“我的好徒弟,”他說,“你的冊封典禮馬上就要開始了。大清早的,怎麼跑到這兒來了?”

“我想等下可能要忙一整天,所以就提前來完成今天的訓練量。”老師精心打扮、嚴肅對待的态度,讓荷雅門狄自慚形穢。她緊張地問,“現在就要去會場嗎?應該還沒到時間……”

“原來你還記得有這麼件事兒。”奧諾馬伊斯調侃道,“守護者沒在住處見到你人,說你丢了,急得跟被燙了屁股的猴子似的到處找你,正巧被我撞見。我猜你八成會在訓練場,就過來碰碰運氣。你還沒吃早飯吧?”弟子果然如他所料搖了搖頭,他便歎了口氣,繼續說,“大部分龍術士已盛裝到來,而你卻頭發散亂,滿身汗。”盡管在責備她,語氣卻并不嚴厲。

“我會弄幹淨的,”荷雅門狄應道,“我保證一小時搞定。”

“還要穿禮服。”他提醒,“胡戈蒂斯有幫你準備吧?”

她想起昨天下午,胡戈蒂斯長老命人給她送來的系有蝴蝶結的扁平紅色大禮盒,目前還在床邊的沙發上沉睡。“當然。”少女眨了眨眼,忍不住多瞅了兩下老師身上的衣服。

“噢,這是我唯一的一套好衣服。”奧諾馬伊斯微微一笑,“好消息是,有個别龍術士行程延誤,所以典禮推遲到了九點。你有充足的時間能用心打理自己。當然,對你而言這算個好消息,對族長而言,可就令他們發愁喽。”他一面歎息,一面背過身離開。

荷雅門狄乖巧地跟在他後面。條條浮空小徑朝各方延伸,帶他們去往各自的路。二人同行了一小段,最後在一個岔路口分開。奧諾馬伊斯的目的地在“龍之巅”。荷雅門狄則要回“龍之爪”,用餐,洗浴,梳妝,力所能及地做一名能駕馭大型社交活動的淑女。

龍王召集了他們能召集的所有龍術士。有幾個龍術士昨天就已經抵達。她雖安心度假,過着自己的滋潤小日子,可也并非消息閉塞不通。那些陌生又神秘的同事們,她今天都能見到,隻是沒想到會這麼快。荷雅門狄産生了些許怯意。人多的場合總令她望而生畏。慶典上需要我發言嗎?要事先演習話術嗎?為什麼沒人通知她彩排?這幾天,種種問題始終困擾着她,所以她才會在今晨早早起床,用練劍的方式驅逐這些煩惱。随着時間的臨近,她發現自己越來越無法壓抑緊張的情緒了,呼吸如同越走越快的腳步,變得越來越急促。

然而,當兩股魔力撞破了她敏銳的感知,心緒難安的少女頓時如一個被喚醒了戰鬥基因的戰士一樣,變得鎮定了。她放慢腳步,朝前方路口眺望。

通往“龍之巅”方向的主幹道上,兩名衣着精美的女性翩翩而來,輕盈的裙裾在她們身後飛舞婆娑,随風飄動。

一位身材更高挑更豐滿的紅發女性朝前走了小半步,向荷雅門狄緻敬。“您一定是首席大人。”顯然,她是火龍族人。火焰色的長發如波浪般蓬松柔軟,被精心梳理成一個個卷兒,襯上那身鑲了金邊的水紅色絲綢裙,和脖子上價格不菲的金蝴蝶項鍊,使她看起來格外妖媚妩麗。“早就聽聞您年紀不大,本領卻大,沒想到比我想的還要幼小。真是年輕有為。”雖然長着張極具攻擊性的瓜子臉,卻風度不凡,表現得大方、坦率又友善。

荷雅門狄還沒獲封首席龍術士,但對方所說的也并非虛詞。稍後的典禮正是為此而辦的。“請稱呼我為荷雅門狄。”她鄭重道,“你們二位是……”

“我是火龍族的丹納。”對方回應,“請容許我問您介紹,這位是我的契約主人,耶蓮娜·卡梅斯基。”

在丹納的引薦下,耶蓮娜上前一步,點了點頭。她穿着藕荷色的禮裙,衣服上并無花紋修飾,可那長及腳踝、如花兒般綻開的裙擺卻極其華麗,走起路來大幅度擺動,搖曳生姿。她雪青色的雙眸也美得像花,清麗淡雅如滿天星。奶油色的長發随性地披散于前胸後背,溫婉又柔美。為了方便趕路,她特地收起了那根比她的身軀都要高的銀白法杖。“很高興能認識你,荷雅門狄。”耶蓮娜凝注她,一颦一笑都令人神迷,卻又有一種疏離感,“我們回頭見。”

簡單地打過照面後,雙方分開了。荷雅門狄為認識了兩個新朋友高興,可回到住所後,她又不安起來。守護者留在客廳餐桌上的早餐早已涼透,她用最快的速度把它們吃完,在浴室洗澡時,一邊琢磨合适的開場白一邊給自己加油鼓勁。浴櫃中齊齊整整擺放着七八種香精,她挑選了一瓶味道清淡不沖鼻的薰衣草花露水,在身上輕輕塗抹。清潔完身體,她又修剪起指甲,最後才步入卧房,拆禮盒上的緞帶。

衣裙的尺寸很合身,卻極其難穿,荷雅門狄忍不住小小抱怨起卡塔特沒有能手把手幫助她的女性侍從這件事情來。這裡的守護者都是大老粗,雖不乏有辦事細緻之人,可他們畢竟是男的,無法貼身照料她的起居。生拉硬扯了十分鐘,她總算把這豪華到有些繁重的禮裙穿戴妥當。在明亮的梳妝鏡前,荷雅門狄品評自己的着裝。短俏的及肩卷發,配上袖口處繡有百合花造型的寶藍色天鵝絨裙服,給人以青春又不失典雅的感覺。她花了點時間等沾了水的發梢完全幹透,又努力練習了幾分鐘該如何讓笑容自然得體,一直到把臉部肌肉都笑僵了才初感滿意。确定萬事無虞後,她懷着忐忑的心情,踏上了去往龍神殿宴會廳的路。

等她來到現場,客人們早已齊聚一堂。莫非我遲到了?她一面想,一面擠進人群。出席者按照身份和地位進行排序,守護者們無疑站在最外圍,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聊天,一發現荷雅門狄的身影,談話聲立時稀疏了不少。有人給她讓道,也有人故意堵着不走,借機推搡她。盡管舉止各異,但所有人都是正裝打扮,将自己最完美的一面展示出來。晚宴的桌椅還未布置,光是一群群高壯男子這麼無序地站着,就已占據了宴會廳近半的場地。荷雅門狄小心翼翼護住裙擺不被旁人踩到,在狹小的縫隙中艱難前行,等走到大廳中段,視野終于開闊。龍族中人和部分龍術士聚在這裡,彼此間站位相對松散。一張張臉進入荷雅門狄的眼簾,她一一回應,不管是主動看過來的,還是壓根沒理睬她的,都得到了她一視同仁的微笑。

再往前走,她見到了族長、長老和司儀。他們在台階下站着,她的契約者也在那裡。荷雅門狄向老人們問好,火龍王卻輕揮衣袖,示意她邊上待着。不知為何,他和海龍王的臉上有一種荷雅門狄無法拿捏的情緒,好像在為什麼事生悶氣。她擔心自己惹惱了族長,猶豫該站到哪兒,這時才悄悄把目光投給雅麥斯。其實,她早就看到他了。仿佛注定會被對方吸引,荷雅門狄剛進來,就在茫茫人海中一眼尋到了這頭火龍。今天他褪下了他最喜歡也最常穿的無袖黑袍,老老實實穿起了與慶典相稱的華美服飾。長袍是高領設計,十分修身,蓋住了他滿身的肌肉。漆黑如夜的高檔面料上穿插着暗紅條紋,縫有醒目而明豔的金色絲線,顯得雍容華貴。腰部和頸部配以大塊的紫紅色寶石裝飾,額頭金色發帶上的寶石則稍小些,與身上的那兩顆遙相呼應。覺察到契約另一半正看着自己,雅麥斯略略側過頭,朝她輕瞟去一眼,便不再看她了,那冷淡的模樣仿佛在苛責她的晚到。可是,當荷雅門狄移至他身邊,看清楚他的臉時,卻發現他并不如自己想象中那樣滿面怒容,反而凝重、焦慮,卻又勉力裝作鎮靜。奢華厚重的禮服讓雅麥斯渾身不自在,主人的靠近更令他心率加快,可眼下也唯有忍耐。

身邊人冷肅異常,一句話也不說,荷雅門狄便把身子稍微側了側,看向大廳的其他人。在這個位子,宴會廳九成以上的出席者,她都能随意觀察,隻因來得最晚,錯過了司儀播報龍術士們名諱的環節,沒法将他們的人和名字逐個對應起來。但人數不會欺騙她。參加冊封典禮的龍術士數量很少,隻有五個。龍族曾在第二代首席龍術士掀起的禍亂中遭受重創,人才凋敝,衆多龍術士和契約巨龍在慘烈的戰争中喪生,那段曆史并不為荷雅門狄所知。

時間已過了九點,儀式随時都可能開始,龍術士和他們的契約從者自覺站在紅毯兩側,靜待族長的指令。除了耶蓮娜和丹納外,柏倫格和德文斯是荷雅門狄之前唯一見過的主從。尤其是柏倫格,這名鉑金色鬈發的男士,其溫暖的金眸,紅軟的嘴唇,親切的微笑,都讓她過目不忘,隻可惜體型有些幹瘦,膚色也略顯枯白。他穿了棕黃色的上衣,和深褐色的、帶有樹葉圖案的馬甲,棕色的褲子下是顔色深一些的長筒靴,整個人幹練而成熟。最引人注目的是那根别在皮腰帶上的槲寄生法杖,做工精良,閃耀着魔力的冷豔微光,一看便知是一把收割了無數敵人性命的好武器,使用它的人,必定是位資深老練的龍術士。相較于待人溫和的主人,從者德文斯的神情十分高傲,細長的眸眼透着驕矜之色,仿佛他才是典禮的主角,而他比其餘海龍族同胞更加亮麗的孔雀藍色頭發,亦使得他在同族中更容易被辨識。在柏倫格主從身邊的是柯羅岑主從。身為主人的柯羅岑滿頭灰發,面容枯槁,應該是昨晚挑燈夜讀太累所緻,此時正閉目養神,兩耳不聞外事。一身樸實的灰袍使他看起來好似僧侶,斜挎的單肩包一如既往沉重,裝滿了他喜愛的書。他的從者丁尼斯一臉憂悶,丹鳳眼微眯,一動不動地盯着宴會廳大門,似在為叔叔托達納斯的缺席而苦惱。丁尼斯身旁的錫爾德左顧右盼。他是上一個畢業的龍術士,雖然業已上道,可每每與同事們集合,都依然倍感興奮。他的服裝是由暗淡的廉價麻布制成的,以藏青色和茶色為主,草綠色為輔。深棕卷發和深藍雙眼沒有什麼特别,方正的臉上卻遍布雀斑,加重了他浮躁、不沉穩的第一印象。錫爾德的海龍族從者庫萊斯倒是氣宇軒昂,儀态從容。他小聲提醒主人站正,立刻被錫爾德接納,看得出來兩人關系還不錯。

以上這三對主從立于紅毯的左側。與他們相向而對的另兩對主從,是耶蓮娜、丹納和派斯捷、亞爾維斯。派斯捷今天表現得格外“乖”,不僅沒遲到,更沒有大聲喧嘩,擾亂會場。他身上奢華而昂貴的絲綢大衣,由古藍的主色調,搭配黃、白色相間的紋飾織成,色彩沉靜,盡顯貴氣,布料是所有龍術士中最好的。然而空有一身華麗的衣裝,人卻疏于打扮,容貌身形也相當平凡,沒能生得一副好皮囊。淡藍色的眼睛不大不小,紫褐色的短發糊成一團,像一盤煮爛了的菜,論身高,更是比從者矮了整整一個頭。沾了這有錢契約者的光,亞爾維斯的織錦長衫也是由高級裁縫師定制而成。隻可惜顔色沒配好,人已是滿頭紅發,衣服卻紅得更正,看上去活像棵燒起來的樹。不止派斯捷嘲笑了他一路,連丹納看了都不禁搖頭撫眉。

“那家夥果然沒有來。”目光在大廳内暗自搜索了一陣,派斯捷有些惆怅,在從者耳邊低語。

他指的是修齊布蘭卡。這名一度被認定為陣亡的龍術士,自從在平叛戰役中突然複出,技驚四座後,這些年又再度回歸沉寂,行蹤缥缈不定,沒人知道他的近況。

“這有什麼奇怪的?”亞爾維斯瞥了主人一眼,滿臉鄙夷,仿佛他問了個蠢問題。“這可太正常了。”

從者的回答過于冷靜,瞬間點醒了派斯捷。“喔,謝謝你,亞爾維斯,你總是這麼聰明絕頂。”黯然一笑後,他默默低頭,藏起了心中的想法。他差點忘了,當年他答應了那位密友,沒有把事情透露給任何人,亞爾維斯根本不知道那猖狂的神父夥同托達納斯背地裡幹着的勾當。獨守秘密于心底,令派斯捷感到痛苦。

除了神秘莫測的修齊布蘭卡之外,連素來擅長拍族長馬屁的白羅加今天也未能到場,隻派了從者菲拉斯前來祝賀。他曾在前一任首席龍術士的冊封大典上當衆失态,這回居然直接缺席了。不過,導緻儀式推遲的原因并不在于白羅加,還有遠比他更關鍵的人至今都沒有到。兩大龍王之所以惱怒,正源于此。

龍術士人數的凋零凸顯出龍族勢力的萎靡,後來者實難想象,處于極盛期的卡塔特會是怎樣一副面貌。但至少,今日會推選出一名首席龍術士,這對急需外力刺激和振奮的龍族而言,是一個不小的安慰。

荷雅門狄沉溺在周圍人們的話聲裡,靜靜等待。龍術士們的魔力向外散發,卻互不沖突,龐大的魔力流讓她感覺置身于一片湖泊的中心,她慢慢感受它們的氣息,一點也不感到憂慮。這兒有司儀,意味着她不需要發言,龍王把她冷落一旁,證明她并不如自己想象中的那般重要。鮮花,美酒,歡呼聲,所有的一切隻為了走個形式。想明白這一點,少女的心漸漸踏實下來。

這時,她聽見海龍王的聲音。“我們已經拖了夠久了,不能再因為喬貞那個家夥……”老者嗓音低沉,沒有再說下去。

“也罷。”火龍王無奈道,“那就開始吧。”終于,他對台階上待命已久的司儀下達了這項指示。

“各位!”司儀名為薩列基斯,是頭年老的火龍,頂上毛發稀疏,儀表卻相當正派,一身浩氣。他是龍王的禦用主持人,卡塔特絕大部分的社交禮儀活動皆由他主持。“冊封典禮正式開始,有請火龍王緻詞!”

所有人都停止交談,端正站姿,看向火龍王。“我不想耽誤大家時間,隻簡單說兩句,”他那極具穿透力的聲音,在四周牆面上回旋敲擊。“歡聚的時光就像一陣龍卷風,匆匆而來,急急而去,但一定會留下痕迹。轉眼,我族又迎來了一位同胞。她是一顆冉冉上升的新星,将成為我們忠誠的盟友,堅實的後盾,是我族由衷期盼的成員。讓我們歡迎她的加盟!”

“荷雅門狄,你上來。”海龍王吩咐道。

少女凜然遵命,走向台階。儀式的聖油裝在白瓷瓶中,由導師奧諾馬伊斯負責遞交。火龍王虔誠地接過瓶子,站在荷雅門狄身前。接下來要做什麼?沒人告知她步驟,她不禁疑惑,下意識朝雅麥斯望去。火龍接收到主人求助的眼神,張開嘴,無聲地念出一個詞。判斷出那是龍語中「下跪」的意思,荷雅門狄立刻執行。

在火龍王嶄新潔白的裙擺前,單膝跪地的少女謙遜地閉上雙眼,雪色睫毛投下兩道扇形的陰影,彷如白蝴的羽翼般随着呼吸輕輕顫動。頭頂傳來按壓的感覺,老人的枯皮短暫停留,代之而來的是冰涼滑膩的液體。它緩緩流淌,在她的發絲上凝結,有一些鑽進了她衣領的縫隙,與後頸皮膚輕觸。荷雅門狄克制住想要擦拭聖油的沖動,等待族長的下一步指令。有人輕拍她的肩,她連忙把眼睜開,看到海龍王老邁肅穆的臉龐。老人伸出雙手,扶她站起來。

司儀高聲說道,“我代表兩位族長,非常榮幸地向大家宣布,荷雅門狄接受冊封,成為卡塔特的第三任首席龍術士!”

儀式進行到這一步,昭示着荷雅門狄不僅從見習龍術士成為正式的龍術士,更是一躍而上,晉升為首席龍術士。從順序上說,她是自人龍共生計劃啟動以來所誕生的第19位龍術士。在現如今幸存的龍術士中,她确是名副其實的第1位。盡管荷雅門狄本人并不看重名次、榮譽這些身外之物,但是作為與火龍王後裔締結主從關系的龍術士,這才是她應得的位子,也是雅麥斯該有的回報。這一結果,早就被衆人料到了。因此,薩列基斯的話音才落下,現場就響起了整齊劃一的掌聲,仿佛陡然間落下無數道驚雷。每一位嘉賓都獻上他們的美意,恭賀這位年輕的首席。

荷雅門狄被衆人的熱情震得頭暈,卻不忘記要做出一個微微露齒的笑容,向他們緻謝。她絲毫沒注意雅麥斯,完全沒想到這頭沉默的火龍會悄無聲息移步她身畔,牽起她的手。被這突發狀況吓到的荷雅門狄心跳停了半拍,連呼吸都出現了紊亂,可是她不能有任何驚慌,她知道她得向大廳裡的人展示她與雅麥斯的和睦關系,于是,她放松自己,與他單手交握,強裝出愉悅的樣子來,盡力維持臉上的笑意。

掌心傳來高過人類體溫的熱度,它不燙,卻足以暖化少女的心。他們的距離這麼近,任何氣味都逃不過對方的嗅覺。雅麥斯周身的火熱氣息,仿佛有形的生物般張開雙臂擁住了她,肌膚上獨特的、淡淡的陽光味道聞起來非常舒服,飄在她的鼻尖,令她心醉。她感到自己無法思考……

“我火龍族子民雅麥斯,與人類術士荷雅門狄的契約已經達成。他們将共享命運,共同守護我族。讓我們為雅麥斯和荷雅門狄祈福吧!”司儀激動地說,“祝願他們的前景,期待他們的勝利!”

一般而言,龍術士的契約者都是在冊封典禮上宣布後,才舉行儀式簽訂契約的。不過,荷雅門狄的情況比較特殊,已在她上山的第一天就完成了與雅麥斯的共生契約。族長和長老見證了他們的結合,然而,卻獨獨少了龍術士的捧場,着實令雅麥斯面上無光。如今,在族長的授意下,司儀将二人簽約的事實向客人們鄭重宣布,毫無疑問是為了彌補當日簽約儀式的倉促,照顧了雅麥斯的尊嚴。

大家于是用更加熱烈的歡呼聲表達祝福。在人群中,雅麥斯看見亞爾維斯朝他欣然一笑,費揚斯和翁忒斯那兩個總愛挖苦他的家夥,如今也滿臉動情,幾乎要哭出來。他們是發自真心為他高興。雅麥斯的心有了些許震動,但他沒有表現出來,仍舊以一副不悲不喜的樣子面對衆人。

流程結束了。他放開荷雅門狄的手,與她拉開半米距離。被火龍“抛棄”的少女感到一絲氣憤,為自己會産生這樣的情緒驚愕不已。

這悶葫蘆為何不在事前知會她,儀式上會有一個牽手的環節?是怕她不配合,還是他壓根不在意她的想法?荷雅門狄無法質問雅麥斯,隻得将滿腹的疑問抛到腦後。她發過誓,今天要當一個淑女。不管有怎樣的委屈,也要堅持到儀式辦完。

司儀恰如其時地說起了結束語,給了荷雅門狄一顆定心丸。“各位,冊封典禮就到此為止了。今晚六點,将在這裡舉辦晚宴。屆時恭候大家光臨。我們晚些時候見!”

衆人紛紛離去。受邀在“龍之爪”居住一天的龍術士們,都各自回旅舍休息了。荷雅門狄沒時間和她的同僚深入接觸。她連他們的名字都沒記全,甚至都沒機會和那位剛認識的女士說上話。

但她并不感到難過。她受不了雅麥斯的冷漠。脖子和頭發上的油也要盡快處理,得馬上回去洗一洗。

一切清理完畢後,荷雅門狄在沙發上小寐片刻,補了會兒覺。下午兩點,守護者送來了一套新禮服,好讓她替換掉那件被聖油弄濕了的寶藍色衣裙,并嚴謹地提醒她,晚上的宴席是重頭戲,務必要準時參與。這是一件有珍珠裝飾和蕾絲點綴的天藍色禮服,袖口處用銀線繡着繁茂樹葉的圖案,與早上的那套相比,顯得更活潑和輕巧些。荷雅門狄決心要早點去,于是她飛速換衣,仔細把身上的裝扮又檢查了一遍,吃了些點心後,提前出發,五點半就來到了宴會廳。

廳内一共擺了二十桌,每張圓桌上都配有玫瑰花束、銀制餐具、白綢餐巾和水晶高腳杯。賓客雖未到齊,但宴會廳早已是歡聲笑語,熱鬧非凡。由膳房主管瑟蘭崔斯長老任命的侍者們來回忙碌,穿梭于各桌之間,龍族樂手也早早就位,專心演練前奏。晚宴氣氛較自由,老套的主持環節被取消,大夥想來就來,随時都可大喝大嚼,暢談痛飲。雅麥斯于宴會開始前一刻鐘抵達,看到主人已然入座後,十分驚訝。他的形象和上午有了些差别,不僅頭帶沒戴,高領最上面的兩粒紐扣也松了,對于這累贅服飾的忍耐力,似乎已達到極限。一坐下來,他就問侍者要了杯樹莓酒,可到手後又放着不喝,隻是看着。荷雅門狄用餘光瞄他,隻見他兩隻小臂搭在桌沿,十指交疊緊扣,嘴巴緊抿,臉上不露喜怒,卻一臉沉重,仿佛有什麼心事。

他們的座席是僅次于族長和長老們主桌的第二桌,位于大廳左上方。這桌的賓客都是龍術士和契約龍,但此時隻來了菲拉斯、錫爾德和庫萊斯。菲拉斯坐在雅麥斯的右手邊,那對主從則在兩人對面。其他人還沒有到場。

上午他們隻相處了很短的時間,可現在,至少未來數小時,他們都将坐在一起。雅麥斯的沉默讓荷雅門狄困惑不已,内心充滿了郁悶。如果他不願意理會她這個主人,為什麼之前每次鬧矛盾後,又要來找她解釋呢。或許我該說點什麼,她想。試試看,撬開他的尊口。如果失敗了,大不了她也學他,做一個啞巴。

她想好措詞,并把它們表達出來,“終于,見到了另一個和我同為女性的龍術士呢。她好像叫耶蓮娜。”

少女的感歎,如此突然,如此出乎意料,雅麥斯紅眸微擡,掩飾不住臉上的訝色。荷雅門狄見他嘴角微動,似有回應之意,但最後還是什麼也沒說,又繼續望着杯中酒發呆。

他古怪的表現讓荷雅門狄有些被激惱。“是不是有什麼我不知道的?”她追問,語氣逐漸急躁。

雅麥斯抿了抿嘴,終于松口了,“别現在說。”他話聲嚴肅低啞,意在提醒她注意場合。

“告訴我。”她卻堅持。

他再難拒絕,隻得悄悄朝第六桌看去一眼,找尋某位族人的身影。在零散坐着的龍族平民中,有一位留着短發的火龍族女性十分顯眼。她一襲銀裝,獨自坐在角落,亮銀色的裙服襯得她膚白貌美儀态萬方,可她的美卻無人欣賞,她的心事更無處訴說。周圍鮮少有族人與她交流,她隻能一杯杯喝着悶酒,醉在她一個人的世界裡。她就是吉芙納。

雅麥斯對這名同胞産生了一絲同情。“除了耶蓮娜,還有一個龍術士也是女性。”目光回到荷雅門狄身上,他低聲回複。

因為在說悄悄話,兩人的腦袋幾乎都快碰到了。為了防止談話内容被外人聽見,他們必須這麼做。荷雅門狄急着問問題,完全沒意識到這樣的接觸會有多暧昧,多親密,反而還很興奮。雅麥斯則沒有她這份從容。他雖默許了她的貼近,内心卻在尖叫,隻能假裝不去在意。

“她今天沒來?”荷雅門狄問。

“我很難回答。我對她所知甚少。”雅麥斯說。

“我不信。你什麼都知道,你隻是不肯說給我聽。”她頑固地撅起嘴巴,“我已經是龍術士了,難道我沒有知道這些事的權利?”

這柔弱的女孩似乎總能逼迫他說真話。深受其外表所騙,雅麥斯原以為她是隻乖乖兔,實際上,她卻比野貓更難馴,比雪隼還有韌性,有時候又像蜜蜂,冷不防蜇他一下。雅麥斯大可強硬地拒絕她,可那意味着他們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一絲信任,又要蕩然無存了。當然,他也可以騙她,編織謊言應付一個卡塔特的新人對他而言并不難,但他不願意。“她叫盧奎莎,在孤塔服刑。”他勉為其難地說。

“孤塔……原來孤塔是監獄啊。”荷雅門狄倒吸了一口氣。頃刻間,她為自己的固執而羞愧,但最終還是好奇占了上風。“她犯了什麼事?”

那些事情太負面。不僅殘忍,黑暗,縱觀全局,更少不了他火上澆油的推動……雅麥斯還沒準備好這麼早就和主人分享。“隻是一些瑣事。”他草草幾句話帶過,“這兩個女人完全是倆極端,一個擅長治愈魔法,仿若聖女,一個卻以恐怖的黑魔法為殺手锏,就像魔女一樣。”

“那位耶蓮娜,是聖女還是魔女?”她接着問。

這一次,雅麥斯沒有回答。他咬緊嘴唇,長久地看着她。他自以為聰明地給那兩個他并不熟悉的人類女人分門别類,卻唯獨看不透自己的主人。他不禁思索,這女孩屬于哪一種,亦或者,她哪種都不屬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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