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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Chap.3:荷雅門狄(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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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萬一我沒那麼幸運,而是走向另一個結局呢?”

“另一個結局……”奧諾馬伊斯望向天邊的目光迷離起來。

“第二任首席龍術士,他死了。”她用帶着一絲強調意味的陳述句語氣說。

“那是19年前,刹耶旗下的達斯機械獸人族對我族大舉進攻,他死在了戰鬥中,屍骨無存。”

“或許我也會有馬革裹屍的一天吧。我父親戰鬥時總是特别拼命,他渴望一個轟轟烈烈的死亡,這樣女武神就會來接他去瓦爾哈拉英靈殿。”

聆聽少女說起她家鄉的神話傳說,年長的海龍族男子任由自己滑入回憶之中,而後略帶傷感地接口道,“你不會有那樣的結局。因為那些異族,是他引來的。”

“他……背叛了龍族?”荷雅門狄為這個答案倒吸一口氣。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人會變,天會黑。理想這種東西,總是有期限的。我相當佩服一旦認準了目标就不改初衷奮勇向前的高貴靈魂,卻也并非不能諒解平凡人在迷惘和無望時走下的彎路,隻要能迷途知返。”

“那個人,最後并沒能及時醒悟回頭?”

“是啊。他辜負了龍族,而龍族也辜負了他。”奧諾馬伊斯平淡的話裡并沒有多少沉痛或哀悼之意,他隻是一如平常地眺望天空。

“您為什麼笃定這不會發生在我身上?啊,我指的是您認為我不會沙場戰殁,可沒說我要把那個壞蛋種族引來啊。”

朝因為慌張而小聲尖叫起來的少女探去一眼,海龍笑了笑,似有深意地回答,“因為你的從者是雅麥斯嘛。”

“就因為他是火龍王大人的……親孫子?”

“噢,他們可不是祖父和孫子那種關系。族長有着遠超于你想象的無疆之壽。雅麥斯是他血脈的傳承者,中間相隔了九代。我會那麼說,是因為他是一個強大而有力的保護者,在卡塔特,敢于挑戰他的人連一隻手都數得過來。”

奧諾馬伊斯盡量用輕松的語氣向少女解釋,心中卻寒意漸濃,蕩起一陣陣冷冽的渦流。盡管與雅麥斯同為龍族人,二者的關系卻疏離如冰,淡薄得如同兩條互相遠望的平行線。雅麥斯從沒有不尊敬奧諾馬伊斯的表現,但也幾乎不會積極主動地接觸這位海龍族長老,見了面最多點點頭而已,很少能說到一起。而奧諾馬伊斯也從未向任何人透露他對雅麥斯的看法。

事實是,他從來沒有喜歡過這頭火龍。他生于帝王之家,長于老祖先的偏護與放縱之下,無論行事作風也好,性格為人也好,做過的惡也好,都令奧諾馬伊斯非常反感。他太桀骜,自負自戀,工于心計,太慣于用陰暗的手段打擊和報複敵人,對想要之物執着不移,對厭恨之人痛下毒手,特别是身為龍術士的人類,他對他們有着超出種族層面之上的敵意。

奧諾馬伊斯是個老誠忠厚的長者,卻無法在這件事上對少女言無不盡。如果要一樁一樁曆數雅麥斯曾經犯下的暴行,然後坦坦蕩蕩、毫不保留地告訴她,他們這輩子恐怕是完了,勢必會發展到相看兩厭、老死不往來的地步。他有過觀察,這對結緣不久的主從最近終于走出酷寒的嚴冬,關系慢慢回暖。以雅麥斯對人類的刻骨仇恨,還有他那比馬眼還小的度量,他居然不但容忍了這名少女,替她出頭教訓了作威作福的守護者,更不惜搭上人脈、精力與錢财,為她傾力打造新的居所——雖然他真正的目的,可能僅僅隻是為了鏟除他最痛恨的那個人類男人留在那裡的痕迹——但他對荷雅門狄的特殊關照衆目昭彰,卡塔特每個認識或熟知這頭火龍脾性的人都在偷偷議論着這件事。奧諾馬伊斯驚歎咋舌之餘,自然也明白要盡力維護好弟子與火龍王後裔之間這段得來不易的脆弱關系,因此,他選擇了隐瞞。

“放寬心,孩子!船到橋頭不直也得直。我知道你一定會抱怨雅麥斯這兒不好那兒不好。他确實是頭傲慢不遜、剛愎自用的龍,犟得跟頭臭牛似的。可是他脾氣雖大,本領更大。從人龍共生計劃最原始也最質樸的功能上看,他絕對是數一數二的契約對象,不可多得的戰略夥伴。有他作為盟友,對你今後的戰鬥生涯大有裨益。”

“真期待有一天能和他一同翺翔天際,懲戒壞人。”白發女孩不自覺地低喃。

“會有那麼一天的。但有一點,你務必要記着。”陡然望向弟子的淺藍色雙眸裡的光芒,明澈而犀利,奧諾馬伊斯語重心長地說,“你不可以在卡塔特的任何地方,對任何人——包括雅麥斯——言及我們剛才談論的事。我需要得到你的保證。”

這個要求不奇怪。這兒的人連那位龍術士的姓名都不肯說,好像他隻是個無名之卒。可一個無名之卒又何德何能掀起驚天駭浪,讓龍族中人對當年的那場戰亂秘而不宣,在提起相關話題時,紛紛三緘其口,回避真相?荷雅門狄雖然年紀尚輕,但是基本的待人處世之道早在她跟随林恩雲遊的那幾年就已耳濡目染。做任何事之前,第一要務是保護好自己。如果适時的裝傻充楞扮糊塗是卡塔特的生存法則,那麼她會照做的。

“嗯!”少女仿佛承諾着什麼似的點了點頭。糾纏老師說真相意義不大,她得為将來的戰鬥做打算。為了驅逐這個世界上一切危害人間的達斯機械獸人族,她知道,自己還得繼續精進魔法。

那些象征着毀滅和死亡的惡魔,是身為世界保衛者的龍族不死不休、永世不辍的冤家對手。自從達斯機械獸人族帶着野心和殺戮顯世以來,綿延的戰火便将這個星球上曾經最為強盛和繁榮的種族卷入其中,一燒就燒了七百餘年。在老師講述的那三次惡魔降伏戰的曆史事件中,她意外得知戰争不僅奪走了無數龍裔的鮮活生命,連契約火龍雅麥斯的生父都在慘烈的戰争中不幸喪生,屍骨都沒能找全。在曠日持久的拉鋸戰中,龍族以其強大的力量和高級的智慧在戰争初期占據上風,然而其低效的繁衍能力的弱勢卻拖了後腿,作為平均壽命達三千歲的長生種,無論是産子的欲|望還是速度,都比他們的敵人遠遠不如,而這從根本上扭轉了戰局。因此,作為特殊武器的龍術士才會由此而生,成為抗擊敵人的主力,幫助這個逐漸沒落的古老種族重新振作。人類與龍族的共生契約在卡塔特蔚然成風,距今已有近三個世紀的曆史。

年輕的荷雅門狄是第三位榮獲首席龍術士之座的龍術士。她的崛起來之不易,但出現的時機太過于晚,與第二任首席龍術士之間足足斷檔了18年,以緻于才修行半年便出師,上任得十分倉促。作為新生代的首席龍術士,她是龍族複興計劃中的中流砥柱。艱苦卓絕的訓練給了她不屈的意志和優異的戰鬥力,她赢得了最終試煉,擊敗了強大的老師,甚至創下了最快擊破奧諾馬伊斯的記錄,卻欠缺一場真正的實戰和勝利。奧諾馬伊斯告訴她的都是些沉重而又冠冕堂皇的故事,是記錄在龍族史書中能被人傳頌和說道的那部分,初出茅廬的首席卻對這一切充滿新奇,鬥志昂揚。她猛然竄起了一股奇特的使命感,總想做些什麼,取得一些成績,以證明和表現自己的能力。盡管她偶爾會在想起久别的故鄉和父母時有所遺憾,然而體内的使命感卻也使她更為清楚地意識到自己所背負的,是一個艱巨而重要的任務。荷雅門狄渴望團聚,卻更期待戰鬥。如果能消滅此世所有的達斯機械獸人族,龍王一定會授予她獎賞。而那個獎賞,就是回家。天真的少女如此相信着。

錘煉,修行,和恰當的嘉獎,鼓勵,構成了荷雅門狄積極充實而有意義的生活。時間轉眼來到1279年。首席居所裝修的相關事宜逐漸被她淡忘。當聽說雅麥斯完成這項工程隻用了原先預估時間的一半,荷雅門狄極為吃驚。在知名工匠朱利斯的統籌下,一座占地面積相當大的三層樓華美豪宅的翻新項目僅用四周時間就竣工,簡直堪稱奇迹。

雅麥斯于完工的第二天上午出現在荷雅門狄的臨時住宅門口,邀請她前去查驗。荷雅門狄暫時放下手頭的事,随他一同探望她未來的“家”。她對參觀房子興緻不大,倒對雅麥斯有了些改觀。這個與她八字不合的從者,似乎慢慢對她和善了起來。荷雅門狄感到自己在卡塔特的生活漸漸進入佳境,充滿了盼頭。

一路上,雅麥斯都在賣關子,不肯将他組織衆人忙活了整整一個月的豐饒成果提早透露。但他溢于言表的自信笑容,早已顯示出他對這份成果非常滿意,且信心十足地認為主人也一定會深感雀躍。在見到那傳說中的首席居所前,他們先走了一條特别幽深靜谧的鵝卵石小徑,才終于見到這棟外牆漆成奶白,并配以淺紅磚瓦作為屋頂的、莊重而又雅緻的府邸。還沒有進入室内,屋外的大片花田、魚塘和造型别緻的龍形噴泉就率先迷住了荷雅門狄。白色與紫色的風鈴草香氣撲鼻,活潑鮮豔的鹦鹉魚在水上浮萍間群遊,清水從龍形噴泉的口中和左右翅膀中潺潺流出,形成優美的水姿,一切的美景令她流連忘返,深深沉醉。雅麥斯陪她看了一會兒,然後推開大門,朝她擺出一個「請進」的手勢,荷雅門狄帶着滿心的好奇,緩緩步入。

整座别墅有大大小小十幾個房間。一樓有客廳,飯廳,衛生間,雜物間,甚至還有個用途不明的傭人房——這兒的守護者不可能跟她同住,因此荷雅門狄不明白雅麥斯為何要設計這玩意兒。唯獨缺少廚房——首席的一切飲食皆由龍神殿的膳房精心提供,不需要她自個兒做飯。雜物間的北側增設了一扇小門,可方便進出後院;以及一條向下的小樓梯,能直通地下酒窖和冰窖——雖然稱作酒窖,但那裡并沒有儲藏任何一種酒,而是堆滿了适合未成年人食用的諸多健康飲品,冰窖裡則儲藏着大量的各季瓜果。從旋轉的樓梯上到二樓,會發現這一層比底樓略小,設有一間卧室和兩間客房,浴室在一樓衛生間正上方,書房安置在一個僻靜的角落,少掉的面積被用來搭建陽台。最大的主卧室在三樓,旁邊是衣帽間和儲物室,浴室比二樓的更寬敞些,同樣有一個陽台,和一個更大的露台,露台上桌椅、沙發、遮陽傘一應俱全,還擺放了一把形似鳥巢的藤編秋千椅可供玩耍。

肉眼可見的所有家具、器皿和陳設物,都用的是非常名貴和珍稀的材料。地毯,花瓶,壁畫,雕刻,枝形吊燈,帷幔,香爐,玉石,紡織裝飾品,全部都精雕細琢,極盡奢侈,完全超出荷雅門狄的想象。從小住慣了低矮茅草木屋的她不知道該用怎樣的語言去形容她對這座豪宅的觀感,它幾乎比自己住了半年有餘的“龍之爪”的那套洋房還要華麗闊綽,面積更大,裝飾物件的價格也更上一個檔次。

“是不是有點太奢靡了?”參觀途中,她不禁數度轉頭詢問身後的從者。

“巢穴嘛,自然要建得漂漂亮亮。”火龍爽朗地笑着,喉結一鼓一鼓,“當然我承認安全和舒适的重要性是第一和第二位,但是,隻有最光鮮亮麗的景緻才襯得上你,襯得上首席。”

雅麥斯今天似乎格外高興,明朗的笑容綻放在他原本陰郁可怕滿是戾氣的臉上,荷雅門狄從來不知道他能笑得這樣真誠,燦爛,充滿善意。

盡管這裡的大部分區域都是以雅麥斯的意志和審美喜好定制的,然而有一個地方,這位獨裁者卻虛心領受旁人的意見,進行了細緻而大膽的設計。他向往大海的主人曾重點提到要活用海洋元素來裝點她每晚安睡的私密房間。因此,三樓主卧房的裝修風格,明顯與古典的歐洲宮廷風格不同,充滿了異域情調。房間的色調嚴格遵照荷雅門狄的要求,以白為主,藍為輔,夾雜有一些木頭的淺黃色和米色。雙人四柱床以淺淡的胡桃木打造,四個角披挂着輕軟薄紗,枕頭和被單猶如白天鵝一般純潔。圖案簡約的拼花地闆呈淺褐色,鋪着波浪花紋的厚實藍色地毯。牆面刷成一半白一半藍,天花闆則是純白。淺藍色的櫃子,白色的沙發和茶幾,沙發上藍白相間條紋的坐墊,所有的配色都有一個和諧而統一的标準,使整個房間顯得素雅而明亮。立體的八角觀景凸窗是設計的一大亮點,輕薄的紗簾拖曳而下,蒙住了大部分的采光玻璃,與之不同的是,還有另一道十分特别的窗簾,垂落在飄窗的左右兩端,是房間内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一件藝術品。它由顔色形狀各異的貝殼彼此串聯在細而硬的絲線上形成,會随風發出叮叮響的清脆聲音。這道珠簾微微遮住飄窗内部的半圓休息區,使其與外界的空間隔斷,烘托出一種撲朔迷離的朦胧感,簾子外的人——即便是荷雅門狄這樣個子嬌小的女孩——都必須掀開它才可以進去,而她渴求的正是這種手感。這道絢爛缤紛的貝殼簾給整體素淨的房間增色不少,其餘沒用完的貝殼則被拼成一副漂亮的方形裝飾畫釘于白皙的牆上,挂在房間的另一頭。與靜靜躺在窗台上的桔紅色大法螺遙相呼應,一隻半開半合的珍珠貝擺在床頭櫃上,顔色如玉,剔透無暇,盡顯珠光寶氣,更有甚者,裡歐斯還弄來了一對堪稱稀世珍品的绮蛳螺放在茶幾上,它們通體乳白,散發着微微的橙光,美輪美奂。鈴蘭和水仙等綠植盆栽恰如其分地穿插在家具之間,給溫馨甯靜的卧室帶來大自然的氣息,置身其中,恍如遠離了外面世界的塵嚣。

她所有的要求,雅麥斯都用心接納,實現了她的心願,尤其是那道貝殼珠簾,與老家閨房的窗簾和吊燈裝飾有着異曲同工之妙,荷雅門狄看了之後心花怒放,小巧的臉上揚起如沐春風的笑意,朝身邊這位忠實的執行者表達感謝。

這蓦然的一笑,重重撞擊雅麥斯的心房。盡管她很快就收回目光,像個淘氣的孩子似的開始把玩美麗的貝殼串,然而,雅麥斯心湖間逐漸動蕩的漣漪卻久久不平,無法阻止自己去看她。

無論怎麼看,她都是一個不親人的小兔子。一頭白得沒有半分顔色的齊頸卷發,短俏地披落在肩頭,微微彎曲着。冰藍的眼眸顔色極淡,仿佛凝結着雪花。這個女孩無論站在哪兒,周圍都像是霎時籠罩在冰雪之中驟降了好幾度,一如她給人的感覺:毫無生機、毫無溫度,總是冷冰冰的,繃着臉。小小年紀就習慣皺眉,連眉頭都有了淡淡的皺痕。原本以為她是不會笑的,就算笑起來給人的感覺也是冷的,可令雅麥斯完全沒想到的是,她的笑容,竟能如蜜糖一般甜膩。在他的印象中,她好像已不止一次對他展露如此甜美的笑顔……

沖動之下,他說出一句完全意外的話,“你笑起來……很好看。以後别老是闆着臉了。”

荷雅門狄慢慢轉過頭來,與他目光相接,那雙因狐疑而微微睜大的藍眼睛格外晶瑩,讓他無法移開視線。“我哪有老是闆着臉。你說的根本是你自己吧。”

少女小小的控訴,令雅麥斯歪了歪腦袋,“我有那麼兇嗎?”

他真誠的發問,反倒讓荷雅門狄不知該怎麼回答。她把一絲頭發理到耳後緩解尴尬,然後輕輕閉上雙眼,對着空氣嗅了一會兒。雅麥斯困惑于她的舉動,用追尋的目光盯着她,看見她微顫的睫毛慢慢分開,當眼睛睜開後,少女露出了堅定的神色。

“這套房子以前住着的人,是我的前任?”她不加思索地問,心中有些驚詫于自己的冒險舉動。她明明答應過老師,在卡塔特避免對任何人提起這個禁止談論的敏感人物,尤其不能對雅麥斯提。然而她對雅麥斯,總是抱持着一種荒謬的期待。卡塔特的其他人,她都能不在乎,可唯獨這名與自己息息相關的火龍,她希望能得到他的真話。

徘徊于禁忌邊界線上的這個話題,令雅麥斯體内的鮮血頓時沸騰起來。前一刻還癡望着主人的火龍,表情立刻變得極不痛快,“幹嘛要問這個。”假如他是一頭大型的貓科猛獸,想必此時全身的厚毛都一定豎了起來。

荷雅門狄沒太在意雅麥斯的異常,說出自己的看法。“我想,他一定是個了不起的龍術士。”

“不,我建議你不要再提那個惡人。”

“為什麼這樣說?”

“他是一個瘋子。”

“瘋子?”

“對。起于膨脹的貪欲和野心,燃起了一條自毀的、也毀害了他人的道路,無數族人因那場動亂慘死,包括我幼時就認識的同胞。”雅麥斯嗤之以鼻,“那種邪惡之徒,不是瘋子是什麼?”

荷雅門狄來不及回應。這段話的内涵過于豐富,讓她難以吞咽。她隐隐聽說過上一代首席的故事,故事的講述者奧諾馬伊斯卻不如雅麥斯這般帶着強烈的個人情緒和主觀色彩。當然,他們誰都沒把整個故事講完整。荷雅門狄所知道的,充其量隻是一個充滿了官方話術的梗概。至于故事中那個軸心人物的生平,情感,想法,都好像根本不重要。

“那個瘋子十幾年前就下地獄了。不過,他不是死在這屋子裡的,所以你不用擔心這兒會有他的鬼魂。”仿佛是為了宣告無事發生一樣,雅麥斯結實的手臂在虛空中揮了一下,像是要拂去一根讨厭的蛛絲。

“可是……”荷雅門狄卻不敢置信地搖了搖頭,“他的魔力,至今都沒有散盡。”

“你說什麼?!”

在瞬間暴跳起來的火龍面前,龍術士少女耐心地解釋道,“我的意思是,即使過去那麼長時間,這裡仍積留着他的大量魔力,幾乎每間屋子都有。我剛進來就發現了。”

雅麥斯雙眸睜圓,目呲欲裂,突然好想把她拉走。牆壁上,衣櫃上,地闆上,書架上,沙發上,甚至床上,居然到處都是那個男人的魔力氣息。他隻想吐!

但這怎麼可能呢?屋中所有的陳列品都煥然一新,配件與材料從人界重新購置而來,再由朱利斯親手組裝、打磨,根本不可能會有那個該死叛徒的肮髒氣味!在為期一個月的裝潢過程中,裝修隊沒人發現這兒有什麼異樣,雅麥斯的龍鼻子也不會欺騙他!可是,魔力……

龍族最憎惡的叛徒阿爾斐傑洛死去後,這間晦氣的屋子就上了厚重的鎖,徹底封閉起來。空置的居所長久無人進入,也不再有人打掃,因此,魔力才會循環累積,沒有逃逸而盡吧。為什麼雅麥斯事先沒預料到這一點呢?

那個可惡的人類……即使身死魂滅,腐爛在曆史的垃圾堆,留下被無數人唾罵的惡名,可那些他曾經活過的證據,至今都在極盡所能地張揚它僅存的影響力,傷害着雅麥斯。一陣罕見的恐慌擊中了火龍,很快又演變成一股無處發洩的怒氣,像一道過頂的海浪将他淹沒。他拼命壓制體内的無窮怒氣,提醒自己,今天絕不能沖荷雅門狄發火。然而,他怎麼能容許那個喪盡天良的叛變者的污穢,沾染自己的主人!

“不過,照目前通風的趨勢看,留在這兒的魔力大概最多半個月就會徹底消失吧。”新裝修完的屋子得時刻保持通風,如今每層樓的每扇窗都大開着,荷雅門狄能感受到上一任首席龍術士殘留的魔力在漸漸流失,因而做出這個判斷。她看向一旁久久不語的雅麥斯,這時才注意到他渾身的肌肉都在抽筋和發抖,“雅麥斯,你怎麼了?”

盡管主人以她作為龍術士的經驗斷定這兒的魔力廢渣不會殘留太久,雅麥斯卻對他們二人此刻仍身處于叛徒魔力浸染下的這個事實難以接受。他隻能用岔開話題的方式轉移他的怒意,“我想你入住的時間可能得推遲幾天了。”火龍的牙齒磨得咯咯作響,卻極力裝作平靜,仿佛自己隻是在客觀中立地評價,“這兒仍有些地方不夠完善,比如二樓的浴室,應該再擴充一些面積,使之保持和三樓的那間一樣大。一樓的雜物間也得重新規劃布局,又是後門又是樓梯的,還得放東西,實在太過于擁擠。”他一邊說一邊來回踱步,不時在荷雅門狄身前停下來看着她,焦躁的情緒怎麼也藏不住。

“我沒覺得有哪裡不好,沒必要搞得這麼費事,這房子已經足夠完美了。”

“還不夠。還需要修改。就晚幾天,最多一周。”

“你就不能把實情告訴我嗎?”她盯着他不停移動的身子,耐不住問了一句。

這洞察人心的一問,立刻抽走了火龍所有企圖掩飾的勇氣,讓他的腳步僵住了。“實情就是,我需要讓這套房子盡善盡美。各種意義上的。”他強硬地說,又無奈歎息一聲,向主人提出邀約,“我們去陽台吧,那兒的空氣更新鮮。”

他沒有馬上走,似乎在等待身後的少女,觀察她是否願意。荷雅門狄想了一下,同意了他的請求。他帶着沉默的主人來到陽台,心中卻已經盤算好該怎麼解決那個人類叛徒的魔力問題。他們在視野開闊的三樓觀景陽台象牙白色的精緻護欄前停下,彼此間相隔一米。青翠欲滴的綠丹藤已攀沿纏繞了一半的圍欄,在陽光的撫育下旺盛地生長着,紅色的天竺葵迎風舒展起美豔嬌羞的身姿,芬芳的清香四溢在二人鼻間。雅麥斯努力讓自己顯得正常,一雙視線飄忽的紅眸假裝欣賞周遭美景,卻時不時用餘光瞄一下身旁的主人。

“你怪我把這個事情說出來?”面對這口不應心的火龍,荷雅門狄簡短而直接地問。說完,她的唇微微上翹,露出恰如适當的弧度,好像完全看穿了他的想法,以及他想要抗訴的話。

雅麥斯心中一怔,但這回他沒讓她等太久,回答得很爽快,“我不怪你。幸好你說了,我才不至于被蒙在鼓裡。”

“你果然是為了這個,而不是真想返工。”

“這個地方已經屬于你了,前任的任何東西都必須清除。那些小瑕疵自然也要弄。”

“如果你執意如此的話,我也無話可說。但我想知道……”在坦誠度這方面,荷雅門狄能勉強給這頭火龍打3分——滿分是10分。她決定再測試他一下。“你住在哪?”

這個問題,她已經不是第一次問他了。微微感到驚愕的雅麥斯晚了兩秒才說,“這裡看不到。隻有你常去的星樓才能略窺一二。”

“在‘龍之巅’的背面?”

“确切地說,在背面偏右30來度。”他拿手比劃着。“其實,從你目前住着的那棟别墅,反倒容易瞧見。”

“真的?”

“是啊。龍穴又不會移動。隻要目力能及,你總能看到。”

“可那兒的大洞有那麼多。你都不肯告訴我,究竟哪個龍穴是你的。”

“我倒覺得奇怪,你幹嘛老問我這個。難不成,你想參觀我的住處?”

“可以嗎?”她笑着問。

本能告訴他,不能讓她失望,但是巢穴對龍的意義非凡,随随便便展示給外人看是不可以的。雅麥斯不能就這麼欠缺考慮地帶她過去。“現在還不是時候。”他低下聲,半惱地說。

“好吧,那換個話題。”荷雅門狄小心翼翼地觀察他,得到他疑問的眼神後,開了口,“你為什麼是……這個樣子?”

“什麼樣子?”

“就你呈現在旁人眼裡的這個樣子。”

“你不滿意?”他脫口而出。

“我不是這個意思。”這頭毛躁的火龍似乎總能曲解她的原意,荷雅門狄頗感無奈,“你是龍,你有翅膀,能上天入地,所向披靡。為什麼非要變成人類不可?”

雅麥斯不好意思地垂下眉眼,但自尊使他沒能将道歉的話說出口。“人類的姿态更方便行動。”他頓了頓,眼睛瞄向她,“你就那麼喜歡看我本來的模樣?多給你欣賞幾下倒也無妨……”

“不是,我……”她的臉一下子紅起來。“我是說啊,這兒那麼寬廣,那麼大,你們龍族也未必一定要變成人類吧。”

“那是現在。”他說,“遙遠的從前,我族最鼎盛時期,至少有一萬頭龍。群龍翺翔,遮天蔽日。卡塔特地方再大,也不夠施展。”

荷雅門狄念及這頭火龍真實形态的雄偉,不禁推想着倘若真有一萬頭如他這般的巨物在卡塔特挨山塞海、摩肩接踵的恐怖場景,渾身的皮膚都掀起了一層小疙瘩,但随後,她又抛出了一個新問題,“如果龍族為了與人類交際而改換外形,又為何要讓這片領地與世隔絕,屏蔽外界的事物呢,這豈非自相矛盾?”

雅麥斯神色複雜,眼中帶着玩味,瞅着這名少女,内心偷偷贊歎起她活絡的小腦袋瓜子。“我們确實曆來奉行孤立主義,不插手人類的紛争,也盡量不對他們露面,可無論哪個曆史階段,總會有少量的人類來到卡塔特山。術士這個群體早在龍術士出現前就已經存在,他們中的一些人與我族交流,學習,祈求我們的知識。當年龍族最為繁榮昌盛的時期,由于龍裔數量繁多,偌大的卡塔特反而有些容不下|體積如此龐大的巨龍群體,變成人類也算是變相給我們的栖身地減負。開明的祖先們早已開始預計我族将來和人類結盟的可能性,故而做出這項長遠而明智的打算。事實證明,這十分必要。”

“說得通。”她認可地點點頭,“龍族決策者的思維很超前。”

雅麥斯擺出個理所當然的表情,在荷雅門狄的屏息凝視下,他感到自己的情緒有些緊張,又糅合了一絲奇怪的興奮,話慢慢多了起來。“我們龍族幻化成人形的本領,隻要資質不算太蠢,都是會的。幼龍通常成長到兩百歲,就要在長老們的點撥下學習幻化人形的法術。這項傳統一直保留到現在。三百歲是個分水嶺,每頭龍必須在這之前學會變形術。如果過了三百歲還學不成,會被譏諷為傻子。”作為她的從者,雅麥斯覺得自己有義務講授這些知識,以便她更了解龍族,更了解自己。

“那你現在有多少歲?”荷雅門狄的眼睛閃着好奇的光,朝他靠近了半米,“我猜你年紀應該很大了吧。”

話題突然引向了雅麥斯本人,令他有些措手不及。“你猜?你怎麼猜的?”

“我聽說的。奧諾馬伊斯快兩千一百歲了。你應該比他小……”

“我比他年輕很多。”他加重語氣進行強調。

“那……一千歲?”

“好吧,我确實超過了一千歲,但你得考慮到龍族的壽命一般有三千多。倘若比照人類,我現在差不多是二十幾,還不到三十的樣子。”

“比我大好多好多呢。”

“是你太小了。”

“所以,是一千多少歲呢?”

“一千……一千一百歲。如果要精确到月的話,就是1099歲……依照你們人類大部分歐洲國家用的那套曆法,我是三月底出生的。”他回答得異常艱難,輕微喘着氣。

“呼……”她也喘氣,卻是因為驚訝,“或許我該稱呼你‘雅麥斯先生’?”她看見火龍一臉不解又帶着些郁悶,于是幹脆了當地說,“出于尊敬。”

“你嫌我老?”

“我可沒這麼認為。但你的外表确實太具有欺騙性。”

“你就是喜歡跟我唱反調是吧?”他眯起眼,雙臂在胸前抱起來,俯身湊近她,“叫我雅麥斯,就叫我的名字,不許加什麼先生。我們都不是一個種族的,你不能拿人類的标準衡量我。”

“你指的是——成熟期後老化的速度不一樣?”荷雅門狄眨巴着眼睛。

雅麥斯被她的問法驚得下巴都要掉了,可仔細一想又覺得修辭雖然粗糙了些,道理卻很正确,索性一咬牙承認,“是,剛成年的龍族是很脆弱的,得再經過一兩百年的成長,智力和肉|體才逐漸趨于成熟,我們的智商會保持穩定,身體也老得很慢。而你們人類的智能雖然終其一生都在增長,體能卻很快走向下坡路,等智力達到巅峰期,身體往往已經老朽不堪,快踏進土裡了。”說到這兒,他洋洋得意,露出驕傲的笑容,“在你面前的我可不同。不僅正處于龍生的黃金時期,還是卡塔特最強的龍。而且外形這種表層的東西嘛,雖然這麼多年用下來早就習以為常,但也不是不能換。”

她露出求知的眼神,宛如一個孩童,等着他解謎。

“魔——法——啊。”雅麥斯像是拿她沒辦法似的撓撓頭,随後把兩隻手擱在欄杆上,“我們龍族啊,最初為了和你們人類打交道,才習得這種‘易容術’。簡而言之,這也算一種魔法。”

“噢!也就是說,你們的外形是可以根據自己的想象和偏好重新更改和定義的?”

“差不多。但因為懶,我們一般認定某個人類的形象後,就不會再換了。而且正如我剛才說的,變形魔法的學習通常在三百歲前,三百歲後再學不會,就基本隻能一輩子維持本體形态了。這樣的龍被稱作原始龍,性格會更加野性和孤僻,智能也比其他懂魔法的同類略遜一籌。”

“卡塔特還有這樣的龍嗎?”聽到了聞所未聞的知識,荷雅門狄覺得很有意思,眼睛裡神采奕奕,托着腮靜候雅麥斯繼續講述。

“目前沒有。在第一次惡魔降伏戰那個年代會有少量原始龍,但他們都沒活過後面的戰争。卡塔特也已經很久沒誕生新的子嗣了。現存的所有龍族,都掌握了這項變形術。所以你看,我也并非全然不懂魔法哦。”

“惡魔降伏戰,就是你們龍族與那個吃人種族血戰的過往啊……我聽奧諾馬伊斯說,今後我也要和那些惡魔進行一番較量。終有一日,戰鬥将徹底劃上休止符,所有的苦難和淚水都會終結。”

“是的。”雅麥斯盯着身邊的女孩看了一會兒,她的臉上已沒有方才聽他講故事時的那種欣悅和悠閑的情緒,隻餘下沉重和嚴肅,如同一個因情勢所逼,被迫快速成長起來的大人。他不忍這個年幼少女的肩膀被巨大的重負壓垮,不希望她早早投身硝煙與戰火,便寬慰她,“不過,大部分任務,其他龍術士會搞定的。你是首席。一般的任務用不着你出馬。秘密武器要是經常出入戰場,其他龍術士可就成笑話了。而且不論多麼危險的地方,我都将與你共赴,不會撇下你一個人。”他看見她凝重的臉龐揚起一絲微笑。

荷雅門狄對雅麥斯感激地點點頭。“不說這個了。你真的能改變你的外觀?”藍眸狡黠地閃爍着,似有希望他當場演示的意味。

她在等雅麥斯回應,可她的契約火龍卻忽然臉紅和結巴起來,露出他以往絕無可能在人前展現的羞澀的一面。

“當、當然能……但我不想變,我認定的這個人類姿态,也不許你……讨厭……”他極緩地說着,語氣很弱,目光卻無比執拗地盯視着她,情感強烈到仿佛要将她活吞。

她努力擡頭去看雅麥斯。幾縷紅發從前額拂落,将他堅決而執着的眼神分割得稀碎,卻依舊阻擋不了那份傳遞過來的灼熱。荷雅門狄的心陷入了那片火紅之中。他尖銳的瞳孔,性感高貴的薄唇,刀削線條的面龐,在陽光下熠熠發亮的麥色皮膚,蘊含着充沛的生命力量的肌肉……

在火龍灼灼的目光凝視下,荷雅門狄的臉也染上了些微紅暈,一動不動地望着他,視線像是被定在了他的臉上。

又是那樣的眼神。雅麥斯想。怔怔地、近乎着魔的眼神。那時候,她正是用這樣的眼神看着龍形的自己。

他想,放空大腦中的一切,什麼都不去思考,才是當下最為正确和安全的做法。因為在這麼近的距離下,他任何的情緒波動,身為契約者的另一方都能輕易察覺。在這個時候,不露聲色是最好的。然而,他卻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心跳一點一點加快。

荷雅門狄從失神中清醒,猶如一株受外力碰觸的含羞草般垂下眼睑,目光朝地面遊移,“我已經差不多看習慣你的模樣了……”為了不讓自己的頭腦繼續發昏,她趕忙咳了兩下,退到一邊,與雅麥斯分開一些距離。他們剛才離得實在太近了。

一樓的大門忽然傳來一陣輕響,驚擾了屬于他們的時光,将這對滿腹尴尬正愁無處自容的主從解救了出來。兩人左看右看,都想不出這個時間點會有誰來。莫非守護者把首席的午餐送到這兒了?

他們迅速下樓開門。守護者凱齊爾朝二人莊重行禮,并極為慚愧地闡明他不知道首席大人今天會來此處,請示她是否要将已送至“龍之爪”居所的午餐挪到這兒來。他本就長着張苦瓜臉,這會兒卑躬哈腰道起歉來顯得更可憐了。荷雅門狄不想他辛苦,表示自己會過去吃。雅麥斯雖無異議,卻着重聲明自己稍後會找瑟蘭崔斯長老溝通,讓所有的守護者過一周将主人的餐食送到首席居所。凱齊爾領了命令,向二人告别。

荷雅門狄也準備回去了。雅麥斯與她分享了許多奧秘,已令她相當滿足。隻要他能表現得足夠闊達、友善,好脾氣一些,她不介意和他聊一上午。對這名總是咄咄逼人、行事急躁的火龍族男人而言,耐心是相當稀缺的品質。真希望像這樣暢談的機會能多一點。她不舍地想着。

走出别墅大門的屋檐,任憑陽光在身上灑下斑駁,縱容微風愛撫她的滿頭白發。“雅麥斯,你要過去一起吃嗎?”出于禮貌,她這麼問他,心中卻有些害怕他真會答應。她想,他們還沒有熟到能單獨進餐的程度……

令她放心的是,雅麥斯婉拒了她,“我可以去膳房,也可以回我自己的龍穴吃。”他擡腳走到前面,又轉頭看着少女,“我需要确認一下,你對我們團隊的裝修結果總體是滿意的,對嗎?盡管還剩了一點小尾巴沒弄完。”

“是,我很滿意。”荷雅門狄誠懇地說,“請代我向你的夥伴們轉達我的謝意。”

他點點頭,如釋重負,“等徹底完工後,我再來找你。”

之後的數日,他們都沒有碰面。雅麥斯找借口說還有些地方沒弄好,實則是為了讓阿爾斐傑洛的魔力盡快散去。而他想到的完美解決之道,便是找精通醫藥學的特爾米修斯長老求助——對方那豐富的藏藥和知識寶庫中,一定有某種“解藥”,能夠将多餘的無用魔力去除。

當然,二次裝修的工作也必須落實到位,他再次請來朱利斯和那群得力幫手,開始重修二樓浴室和一樓雜物間。浴室在奪走了走廊些許空間的增援下進行了擴容,變得更為敞亮和整潔,還換了個完全能容納雙人共浴的大浴缸。雜物間的樓梯被拆除,舊的通道被封堵,同時延長客廳的旋轉樓梯使之能直達地下室,為此特地打通了一條全新的地道。雖然過程很麻煩,雅麥斯卻堅持執行新方案,追求精益求精。處理完這兩個問題後,又将取自特爾米修斯處的數瓶藥劑一滴不剩地噴灑到這諾大樓房裡裡外外的各個角落,并向所有參與施工的人詢求關于魔力的事,得到統一的否定回答後,他終于感到滿意了。

在雅麥斯忙着改造首席居所時,荷雅門狄也沒有閑着。除了例行到訓練場報到外,這一周時間裡,她數次跑去“龍之角”星樓眺望主峰,尋找雅麥斯的巢穴,在仔細對比和甄别下,大緻确定了半山腰一個較大的、被蔥翠草木覆蓋着的山洞,應該是屬于火龍王後裔的。多數山洞的洞口看起來既古老又雜草叢生,岩石風化磨損的現象很嚴重,有些甚至連泥土都塌陷滑坡了。而在保存完好的少數幾個洞穴中,隻有那一個,不僅巨大,洞窟的形狀也不像全天然形成,明顯經過了某種人為改造。洞口春意盎然,芳草萋萋,種滿了各色花卉,一看就知道經常有人打理。可惜從“龍之角”塔頂朝右前方眺望,隻能瞥見洞穴的側面,“龍之爪”别墅的陽台又偏偏朝南,觀測的夾角十分狹窄。不服輸的女孩索性爬到山頂,在那裡,能一覽“龍之巅”的半邊全貌,然而她看到的,卻又是洞穴的另一個側面,加之周圍的植物非常茂盛,使洞穴掩映在一片濃濃的綠蔭之中,不湊近看根本看不出個所以然。想起那頭火龍對領地主權的重視超乎尋常,荷雅門狄思量再三,也隻好放棄了。

一周後的上午,雅麥斯再次找到荷雅門狄。故地重遊的二人很快就逛完了所有樓層,最終,坐在三樓露台的遮陽傘下吹風。

“和上次有什麼不同?”火龍試探道。

“這兒已經沒有那個人的魔力了。”她單刀直入地說,“應該不需要再進行修繕了吧?”

他微微勾唇,露出一個笑意,和煦得猶如天邊陽光。可不知為何,她卻從他的笑容中感受到一絲寒冷。

“我已經知會瑟蘭崔斯,讓守護者将今日的餐食送到這兒來了。你所有的私人物品,也會在下午陸陸續續運過來。”終于,他不再推脫,邀請主人住進這個新家。“從此刻起,你就是這座住宅唯一的擁有者。”

他陪着她坐了一會兒,直到一樓的大門被叩響。守護者T把餐車停在外面,手捧巨大的圓形銀制餐盤恭敬而平穩地走進來。當一桌豐盛可口又有營養的食物擺放齊整後,荷雅門狄向紫發青年道了謝,雅麥斯反而一臉陰沉,直直地目送男人離開。荷雅門狄在高檔的櫻桃木镂空雕花座椅上坐下,卻沒有問契約從者是否要留下來吃飯。雅麥斯也沒打算留,他向荷雅門狄拂手道别,身為屋主的少女立刻起身送他。

疾步如飛的火龍在門口突兀地停了一下,回頭問,“明天是哪個守護者服侍你?”

“我不知道。”少女朝他搖搖腦袋,“我不關心這個。”

“也是噢。”他自言自語了一聲,在荷雅門狄的注視下推門離開。看來,他得再拜訪一次瑟蘭崔斯長老,把守護者送餐的排班表要到手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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