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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Chap.3:荷雅門狄(16)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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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幸吧,你殺死的隻是一個假影子。被你深愛着的那頭龍,此刻就像個軟弱無力的嬰兒,被我囚禁在另一個世界中,與你‘陰陽兩隔’。”荷雅門狄的眼神瞬間變得陰冷了,“恨我嗎?恨得即使把我殺死一千次一萬次也不解氣?盡管恨吧。我可不會對你這個家夥,懷有任何多餘的、耗費自己身心的情感!”

後半段是在撒謊,目的當然是為了激怒芭琳絲。她帶着心腹追殺荷雅門狄多年未果,早就扭曲了心靈,同樣的,荷雅門狄像一頭喪家野狗般被趕來趕去那麼多年,顔面盡失,尊嚴全無,内心也早就對這三位追獵者——尤其是芭琳絲——充滿了恨意。不過,發洩恨意也得在沒有後顧之憂的前提下。現在冒然激怒這頭兇惡的雌火龍,顯然沒有半點好處。除非,她已經找到了萬全的逃脫之策。

荷雅門狄用語言冷冷地嘲諷了敵人一通後,就再次以短促而頻繁的移動節奏奔離了三龍,腳尖踩在空氣上,像一個能飛天的神仙般飄然而去。

“休想走!!!”

在她身後,是怒吼的芭琳絲領頭變回的三頭巨龍。那豁出一切的架勢,看來是打算追咬她到天涯海角了。

費盡心機拉開的距離在數秒内就被抹平,然而荷雅門狄照着淺淺星光的臉頰卻一片淡然,冰藍色的眸子深處,倒映出一顆從天而降的流星。

這場不知來自于哪個星座的流星雨即将迎來尾聲,但它正欠缺一個盛大的收場。

荷雅門狄朝天伸出一隻手,準确無誤地抓住了那顆流星,把它拉拽下來——并非字面含義上的“抓”和“拉拽”,而是用魔力擾亂了它原先的墜落軌道,将其吸納到自己的魔力庫存中,然後,一瞬間釋放出它的能量。在這期間,荷雅門狄的高速運動非但沒有一絲停止和衰減,速度反而成倍激增。流星那固體的隕石塊在一秒鐘之内被充分燃燒,消耗殆盡,蘊含其中的微小引力化作點點流光,盤繞于術者腳下,成為她前進的動力,讓她的身體像是被一股無名之力助推着一樣發射出去。

龍術士這類人,能利用奇特的天文現象——譬如日蝕、月食;或天體的引力效應——譬如太陽系中的大質量行星,實現空間上的超遠距離穿越。既然行星的引力能被汲取而來用作“空間轉移”魔法的燃料,那麼流星的引力,自然也可以被合理地利用。

不同于以往借助行星的引力施展空間法術,這次是将一個天體的能量直接吸收進來為己所用,因此,是不需要支付任何代價的。

今夜這場浪漫綿長、至今仍沒有落幕的流星雨,來得太過巧合,恰似荷雅門狄命中注定的吉兆之雨,終于,将勝利的轉機帶給了她。

罕見的天文現象,使“幻影”的法術效果得到增強。在流星引力的幫助下,荷雅門狄移動的距離大幅提升,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一口氣穿越了近兩千米。這已經是流星這種小體量天體所能發揮出來的最大功效了。

“那是什麼法術?”陶瑞斯不由驚呼。在他視網膜上的敵人,頃刻間變得沙粒那樣小,像天邊随處可見的一顆星。

被荷雅門狄魔力抓取的流星,在所有能量被榨幹後,于降落點炸開,湮滅。不久後,下一顆流星緊跟着閃耀,出現在深夜的高空。那是她的第二招。

當然,絕不是再用一次這樣的極限大跳躍——對飛行能手的龍族來說,幾千米的距離根本不難追——這位曾經的首席龍術士所期盼的,是一次華麗的反擊,和最終的勝利。

荷雅門狄停止了前沖,讓身體轉過一個180°的身,剛好是第二顆流星淩空落下,第一顆流星給予她的動力勢能耗盡的時候。老練的龍術士懸停在空中,正視千米之外飛翔而來的巨龍,再次舉起了她的手。

“做好覺悟吧——!”警示聲伴随死亡的預告一同到來。

受龍術士俘獲的流星迅速發生了變化,随着能量的傳輸,其形态被拉伸為一根泛有銀色光輝的細棍,長逾七百米。這既像是長項鍊,又像是宇宙射線的能量棒,在龍術士的引導下,飛一般射向了敵人,瞄準的自然是追蹤小隊的魁首,那名沖在最前方的火龍族雌性。

“芭琳絲小心啊啊啊!”注意到有某種危險逼近的金荻斯連思考都沒有,奮力振翅趕到芭琳絲身前,想替她擋下這一擊。他不知道那是什麼,隻覺得那道離他們越來越近的光,比天上的月亮還要耀眼,在接近過程中,其亮度更是增加了十倍、百倍。

還好……趕上了。當公火龍滿是肌肉的身軀撞上芭琳絲側腹,迫使她改變航道時,她還惱怒地扭過頭對他哈氣。緻命的射線抵達,仿佛擁有自動索敵的特性,以近乎垂直的角度射向了金荻斯。結果,來不及抽身的他就這樣充分暴露在打擊範圍之中,避無可避了。

流星射線沒有錯失它的獵物,精準命中了金荻斯的龍頭,從腦袋右側射入,左下颌處穿出,形成一道微傾的斜線。擊中的瞬間,銀光把四周照得亮如白晝。

“金荻斯!!”芭琳絲回望同伴,發出驚聲高叫。

遭到沉重打擊的雄火龍無力滑動着他的翅膀,腦部的劇痛令他幾近昏厥,連最起碼的飛行都維持不了了。在同伴們眼裡,這頭火龍在突兀地頓停了兩秒後,忽然把頭一仰,開始朝地面跌落。

芭琳絲不敢相信地看着這名同伴為自己擋下敵人的殺招,像一頭中箭瀕死的老鷹從高空墜下。就這麼抛下他,實在是于心不忍,她咬了咬牙,在極短的掙紮後偏轉了身子,對族人進行馳援。即使她再想要逮捕荷雅門狄,此刻也隻能任由機會溜走了。

芭琳絲飛向受傷的同伴,随後,陶瑞斯也停止了追擊,随隊長而去。他們趕在同伴墜毀前追上了他。兩雙巨翼扇起陣陣氣流,拖住金荻斯的軀體,使他的下墜速度得到延緩,降落到地上時除了稍稍掀起了一身飛塵外,沒發生任何驚險的狀況,避免了二次傷害。

然而……

“啊……”呻吟聲卡在了嗓子眼,頭部遭受的重創讓金荻斯的整個中樞神經系統都被麻痹了。他沒能叫出聲,也說不出任何話,才剛剛躺倒在地上,他就痛得兩眼一閉,昏死過去,徹底傷重不起了。

兩名同伴這才意識到事态的嚴重性。敵人的狠辣一擊,擊碎了金荻斯的一根龍角,給他的頭部留下了一個半徑五、六厘米大的孔洞,傷處的肉散發着焦味,鮮血混着少量的腦漿直往外流,一片狼藉。

近距離目睹金荻斯的傷勢後,芭琳絲的内心大受震動。當時,她看見荷雅門狄回身進攻的動作,知道那是沖着自己來的。她沒有躲,選擇與之硬碰,卻在生死攸關之際,被那個她一直都看不慣、甚至還有點鄙夷的族人撞開了。金荻斯勇敢地沖上前,替她承受了這一擊。芭琳絲不禁想,如果此刻負傷的是自己,能不能做得比金荻斯更好。

事實是,看似垂危的火龍并沒有死。他的呼吸痛苦而微弱,但他活了下來。頭部的貫穿傷雖然可怕,卻沒能馬上殺死他。正值壯年的龍族本來身體素質就很強,加之有硬實的龍皮和龍鱗保護,這才保住了一條命。

不擅長自愈的火龍必須立刻回卡塔特接受治療,這就意味着,本次針對首席龍術士叛徒的追獵,也隻能到此為止了。芭琳絲的心情悲憤至極,但她沒有辦法,隻得咽下屈辱,看着敵人從她的眼皮底下逃開。

保持懸浮的姿态,朝遠方重傷昏迷的公火龍以及守在他身旁的另兩頭龍遙望了一下後,荷雅門狄如釋重負地吐了一口氣。在這次戰鬥中,與她時時相伴的“詛咒”很争氣地沒有出來幹擾她,讓她得以有精力對這群敵人進行報複。在和芭琳絲小隊糾纏多時的争鬥中,她取得了一場小勝,憋悶的胸總算出了一口惡氣。

隻可惜,今晚下的是流星。倘若能捕獲到彗星這種質量更大的天體用作奇襲,金荻斯的下場可就遠不止頭上被鑿個碗口般小的洞這麼簡單了,恐怕整個腦袋都會被轟爛,當場絕命。

不過,即便沒能取走這支讨伐小隊成員的命,威懾和逼退的目的也已經達成,對荷雅門狄來說,這樣的結果也足夠令她滿意了。

此處不宜逗留。但也不能再回薩姆松。住處的地址已被敵人掌握,就算他們現在不追來,可難保不會反悔,就這麼冒然回去拿行李還是太過冒險了。隻能抛下那個居住時間連兩年都沒到的“家”,以及所有安置在裡面的物件,向新的地域出發了。

一頭灰色的機械龍在龍術士的身邊誕生,荷雅門狄跳上它的背脊,“别再追來了。”說着無人傾聽的低話,她駕馭着機械龍,頭也不回地飛遠。朝天的盡頭,朝未知的未來……

XLVII

- 八年後 -

“尊貴的圖魯士閣下,我為您帶來了您要求的一切資料,請您過目。”

“哦,放那兒吧。”

談話發生在布達皇宮一樓某個豪華、亮敞的待客室。雕刻精美的大長桌上,各類文件、手冊、賬本擺滿其上。一個頭戴絲綢小帽,身穿對襟上衣和緊身褲,腳踏皮革長靴,鬥篷褡裢是琺琅和銀鎏金的肥胖男人,憨态可掬地站在桌前,身邊是另四名衣飾華美、渾身色彩鮮豔的貴族男子,同樣阿谀奉承地笑着,最末尾的是一個侍女,正動作熟練地為客人端茶和上糕點。而他們如此畢恭畢敬、悉心服務的對象,那黃發披肩、豹頭環眼,獨樹一幟的樣貌,無疑揭露出他正是卡塔特的龍術士,白羅加·圖魯士。

顯然,這些把白羅加奉若上賓,任憑他随意進出皇宮,翻閱官方資料的人,都已經被龍術士腦控了。所以,他不介意對這些受他支配和擺布的家夥們報真名。等黑魔法的效力結束後,沒有人會記得他來過。

“我會和往常一樣待到下午。你們不必陪着,各自忙活去吧。”白羅加翻開最上面的那本手冊看了起來。當他這麼吩咐時,連頭也沒有擡。

沒有人違抗他。所有人都恭敬地點頭領命。其他官員都走了,唯獨那個胖男人對侍女使了個眼色,暗示她留下,“讓大人快活快活。”臨走前,他壓低聲音這麼說。

侍女一臉嬌羞地放下茶具和餐盤,待房間隻剩下他們兩個人後,嗓音輕柔地詢問,“需要我脫衣服嗎,大人?”

“别擋光。”白羅加嫌惡地皺了一下眉,揮揮手,讓侍女離落地窗遠點。“你如果沒事幹的話,就過來把那些賬本翻到一年前的頁數。我要優先查看近一年的數據。”倒不是他懂得疼惜女人,他隻是不喜歡在幹正事時被人打擾。對他這樣一個在家妻妾成群,在外随便勾勾手就可以享受到特殊服務的男人而言,若真想尋歡作樂,也不會選在這個時間,選在這裡。

侍女順從地翻開賬本,但臉上的一絲猶豫卻出賣了她根本看不懂上面記載了什麼的事實。

“……不會是個文盲吧。”咬牙輕斥一聲後,白羅加在桌前那把配備了高檔綢緞坐墊的豪華紅木椅上坐下了,“那就待在一邊别吭聲。等我看完手裡的,把新的給我遞上來。這你總做得到吧?”然後,他不再搭理對方,整副心神都鑽進了那些由黑墨水記錄下來的文字裡。

之所以會跑來布達皇宮大顯神威,勞師動衆地找資料,還得從白羅加答應了菲拉斯的請求,和T一同調查布達的達斯機械獸人族之謎說起。

對于布達這座多山之城,乃至整個匈牙利王國的曆史,他都略曉一二。這個城市所在的王國早已處于一片風雨飄搖之中。王權衰微,諸侯割據,鄰國觊觎,外敵入侵,是王國逐漸走向衰弱的原因。盡管前幾任國王都力圖收複王室的權力,卻由于蒙古人的威脅,被迫将修建城堡要塞的特權過多下放給了貴族。本意是想讓他們築起堅硬的堡壘,拱衛王國,不料此舉卻使得權貴成尾大不掉之勢。地方封建領主們紛紛割地自立,對抗王權。王朝的嫡系也走向斷絕,僅剩旁支子孫。從國外趕來繼任的安德魯三世的統治脆弱不堪,受到諸多王位請求者的挑戰,他的大半精力都耗費在遊說貴族及捍衛自己的繼承權上。目前,布達——這座曾毀于蒙古鐵騎,後又重新建立起來的王國新都,雖然明面上屬于王領,但國王本人卻不在,基本由當地的幾家貴族代為治理。城内大小官吏的遴選和任命,也都由當權的貴族們說了算。

所以,白羅加一早就瞄準了這座屹立于岩石丘陵上已達半個世紀的豪華城堡。經過一番調查,他了解到皇宮中權力最大的執政者是一對兄弟。兩人一個把持軍事和司法,一個把持行政,在布達可謂是一手遮天。可即便是這樣權傾朝野的人,在能夠以擺弄人心來達成目的的龍術士面前,也隻不過是兩隻小老鼠而已。龍術士用黑魔法操控了弟弟,讓這位主管行政的執政官相信自己是新任國王派來的特使大臣,代表王室過來查賬的。他不被允許向他的領主哥哥彙報此事,為了能盡快送走這尊大佛,擅自召集了手下的财政官、戶籍官、審計官等數名官員,拿來曆年的土地賦稅賬本和移民資料,以期能夠交差。當然,白羅加可不想被這些家夥拿假賬忽悠自己,為此,他又接連下了好幾條充滿威脅意味的“暗示”。在他的黑魔法幹預下,沒有人可以違背和欺瞞他。貴族官員們一個個淪陷,對白羅加言聽計從,仿佛他才是他們理應效忠的城主。

他要求這些人将所有能用得上的檔案都呈給自己看,從同意留下來調查的那天起,他已經在皇宮讀了三天資料了。

《土地賦稅調查簿》這套相當于戶籍檔案的手冊,終于在昨日看完,于是到了今天,他又對執政官提出新要求,拿到了包括《外來移民記錄簿》在内的數本厚厚的資料。

在這個時代,農民被土地拴住,無法自由搬遷,若敢私自外逃或投靠其他領主,免不了要上絞刑架。商販隻允許在本地市鎮經營,不能亂跑。而像鐵匠、木匠、石匠等職業,大多是父死子繼,手藝不外傳,且有行業工會管理,很難鑽空子。将這幾類人暫且排除掉的話……那麼,就隻有把調查重心放在“流動人口”上面了。

所謂的流動人口,通常是指行商或移民。不同于一般商販,行商這類人是可以到處跑的。他們在進城時,會被強制征稅,因此一定會留下記錄。除了行商外,移民也是白羅加要考察的一個點。匈牙利曆史上,曾多次引進外族遊牧民填充王國人口。達斯機械獸人族若想進城定居,扮作行商或者外地移民,毫無疑問很合适。

隻不過,那些機械惡魔,通常很快就會靠吃人來獲得新身份……

白羅加翻閱得很仔細,每看一頁都要停上數十秒,這從側面反映出一個事實,不得不求助于這些枯燥、死闆的“官方記載”,證明他已經想不出其它更好的法子了。

忽然,白羅加眼睛一閃,在某一頁的記載中,他看到了一些疑點。

20天前,布達北部城牆的入口,曾湧進了一批衣着破爛、營養不良的難民,共37人。據當地戶籍官調查,确定他們是來自方圓二十英裡内幾個鄰村的外鄉人。為何會出現在布達的原因未知。所有人都統一口徑稱遭一夥強盜劫掠,趁其籠子松懈才逃出來的。當權者不信這番鬼話,認為這群饑民隻不過是向往布達大城市的生活,既不想供養這些私自逃難而來的人,又不好将他們全部處決,便安置他們在教堂區搭建的臨時帳篷住了一周,并于半個月前送回各自家鄉。在之後的三頁紙上,詳細書寫着他們每個人的姓名、年齡、面貌特征和身份。白羅加掃了一眼,發現他們大多是農民、漁夫之類的貧苦窮人。

一群被遣返回鄉的逃難者……這明顯和異族滲透布達的目的本末倒置了。他要找的是那群食人的怪物,而不是這些連飯都吃不飽的可憐蟲……如果把精力放在這群離開了布達的人身上,才真的是舍本逐末。

白羅加眼睛閉了一會兒又睜開,翻到了下一頁。之後,他又接連查閱了手邊三四本冊子,都沒有發現任何異常。難道要把時間範圍擴大到兩年、三年嗎……這樣下去可真是沒完沒了了。

白羅加猛地用書簿抽打了下桌子邊緣,吓得侍女臉色一青,複又揉揉眉心,小聲自言自語了幾句,最後,琥珀色眼睛煩悶地朝窗外那逐漸昏黃的天色看過去。

在用催眠術取得皇宮大臣信任的同時,白羅加使役的偵查使魔此刻也沒有閑着。城中大街小巷上的所有茶館,酒樓,浴場,貿易市場,教堂,修道院,公園等任何一處人流密集的地方,都投放了數量可觀的鳥探子,忠實地履行監視之責。冷清的羊腸小路和城郊樹林,他也沒有遺漏。後來,甚至連多瑙河東岸的佩斯城廢墟都派去了兩隻。

傻瓜式搜索方案的執行者不止有這些外形與真鳥相仿的魔力鳥,守護者T也是其中一員。調查開始的頭一天,他就訪問了城内每一家客棧的老闆,向他們打探近期有沒有見到可疑人,又對往來城門的人群進行了一一辨别和排查。T的努力加上白羅加的一百多隻使魔,可以說,布達城的底細早就被摸得透透的了。他不禁懷疑,是不是因為他們對城市的監控力度太嚴了,才導緻敵人一直不上鈎?

第三天起,T轉變調查方向,打算到城市治安局碰碰運氣。不過,在向治安官問話時,他卻吃了閉門羹,被無情地驅逐了出去,最後隻能拜托白羅加出馬,才搞定了這道難題。雖然T對于白羅加過分依賴黑魔法頗有微詞,卻也得承認,這個男人的支援幫了大忙。他不僅有鳥探子監控全城,還幫助T攻破了治安官那張比石頭還硬的嘴,這可比T和皮特當初能做的多多了。

布達情報的提供者喬貞約在三周前疑似被異族跟蹤。為了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迹,T将搜查範圍擴大數倍,順利從治安官手上取得了一份布達近六個月來所有的死亡人口檔案。原本還想問有沒有失蹤人口檔案,可惜官方沒有這一塊的記錄,T隻能從得到的這份名單先入手。針對名單上羅列出來的人,他挨家挨戶地探查,工作量很大,菲拉斯便承擔了一部分。

這頭冷峻而嚴謹的海龍拒絕回白羅加的契約魔法陣待命。他要監督他們做任務,以免主人與T不和,再鬧出事端。受傷的皮特被安置在旅館單人間,恢複精力。任務大頭落在T和菲拉斯身上。他們一人一龍各領半張名單,在城内分頭行動。

時間很緊迫,這兩天T每天隻睡四小時,像一個忙碌的偵探般走街串巷。菲拉斯也一樣,幾乎沒怎麼合眼。和這兩個拼命三郎相比,反倒是白天舒舒服服待在皇宮裡查資料,一到下午五點就結束工作返回旅店安歇的白羅加,顯得最為清閑了。

T走路速度很快。被嶄新布條包覆得一絲不漏的守護者光劍在他的腰間系着,劍柄握在他左手的手心裡。

他剛結束上一家調查:大約半年前,城北的一個面包師為了店門口的垃圾處理問題和街對面的一個賣肉屠夫發生口角,争執中雙方的矛盾不斷升級,發展到肢體沖突的程度,最終,氣不過的面包師飛奔回店裡拎出了擀面杖,屠夫見狀後,罵罵咧咧地想要把自己宰殺牲畜的刀取出來,轉身時卻不料被對方一棍子敲在了後腦勺上,當場厥了過去,而後再也沒有醒來。這樁轟動一時的人命案在司法官的公正裁決和領主的簽字首肯下,以面包師被判處殺人罪,一個月後執行絞刑而告結。T認為這不是件尋常的案子,于是他假扮成死者早年在外相識的玩伴,以套話為目的,上門向其親屬表達自己的哀思,又裝作兇手的酒友,對他的鄰居們套近乎,還從隔壁幾個店鋪的老闆口中進行了更多探訪,多方打聽之後,拼湊出事情的全貌。斷送了二人性命的那次鬥毆事件并不是他們第一次吵架,雙方素有怨仇,交惡甚久,早在三年前,就因為借錢和讨債的事打過官司,自那以後就結下梁子,屢屢吵架,理由也越來越雞零狗碎。會走到最後這一步,也在情理之中。從這個案子裡,T沒得到任何有價值的東西。他問了一整天的話,口幹舌燥,盡管身體上的勞累對一名久經鍛煉的守護者而言不算什麼,但他的努力終究還是白費了。

T滿面嚴肅地穿過一條熱鬧的大馬路,來到城市中心的一個八角形廣場,幾人下榻的旅店就在廣場東南角,是當地口碑最好,房費也最為不菲的旅店——毫無疑問,是白羅加選中的。對于住宿的環境和餐飲質量,那男人有着堪比皇室般的變态要求。

時間不早了,氣溫慢慢下降,讓夏風變得微涼。斜陽射出的光染上暗色調的橙紅,披灑在守護者肩頭,塗出瑰麗的顔色。夜晚的到來并不會停止他東奔西走的腳步。雖然晚上查不出什麼案,但保持警惕在街上巡邏還是很有必要的。現在,他打算先回旅店把晚飯吃了,補充點體力,順便和同伴交流一天的所見所得,然後再做安排。

T的目光落在了一個相貌堂堂、身材高大的男人身上。在廣場一角,他和菲拉斯相遇了。這名親力親為,和他分攤了重擔的海龍看起來也是一無所獲,兩眉不展,在見到T時,他無聲地搖了搖頭。

“菲拉斯大人,您的調查還順利嗎?我這邊的情況不太好,跑了六家,都沒查出什麼端倪。”T摸出名單,遞給對方看。上面的二十多條記錄中,約有四分之一用筆劃上了一道線。它們平凡得就像幾日前T參加的那位老伊斯特的葬禮那樣,都是自然死亡,僅有的那件疑案——面包師殺死屠夫後被處死——也在黃昏前告破。

“我也差不多。”菲勒斯把自己那份拿出來。他劃掉的比T還要多一些,被排除數目已達三分之一。“這八例死于疫病的均已核實,沒有任何問題。不過,我有些在意這個死于意外的人,”他用指骨彈了彈紙張正中間,“明天我會重點探查它。”

他們不是本地人,雖然能說一口蹩腳的匈牙利語,但畢竟人生地不熟,也不是那種熱情開朗的性格,這種要不停跟人打交道的任務對他們來說挑戰不小,一天之内能排查到這個程度,已是高效。名單上剩餘的記錄不少也不多,除卻占比最高的正常死亡外,能切實追蹤的命案屈指可數,也不知最後能不能查到這裡有異族出沒的痕迹。

結束情報交換,他們肩并肩回了旅店。才踏進大堂,就遠遠看見中庭院子裡有同伴的身影。早早回店的白羅加已經酒足飯飽,正悠閑地在這個采光充足、環境别緻的四方形區域裡賞花。他們靠近過去,看着他背手而立、把鼻尖湊到淡粉色繡球花前嗅聞的姿态,感到一陣無語。

“向您問安,白羅加大人,請容許我和您分享今天的工作結果。”簡述了一下先前對菲拉斯的彙報内容後,T稍作停頓,觀察近處那個沉默不語的男人。他發現白羅加壓根沒打算搭理自己,心中失去了一些希望,但還是掙紮着把話問了出來,“敢問……您有什麼發現嗎?”

“有。”

守護者頓時亮起了他的紫眼睛。白羅加的答複簡潔到有些敷衍,甚至連回頭看他一眼都沒有,卻令他的心一陣激動。

“是什麼?”

“我發現,我是個傻子,總是在錯誤的時間裡打轉。”白羅加目光終于移開眼前的花——不是朝T,而是看向菲拉斯,說話時,嘴角有明顯的發力,“你知道這讓我想起了什麼嗎?那個時候在錫耶納,也是這樣。”他自問自答。

“錫耶納……”跟着輕念一聲,海龍蓦然愣住的大腦湧進了一些回憶。

在這個場合下,隻有T聽得雲裡霧裡,一雙眼睛帶着謙遜和關切朝他們注視過去,多希望這兩個閃爍其詞的主從中能有人把話說明白。

“這兩天你一直泡在皇宮,和地方官員打交道,就沒查到什麼有用的東西?”菲拉斯聲音響起,提醒主人專注眼前的事。

白羅加臉上的肌肉微微抽搐,“都是團廢紙罷了。我沒當場燒了就算是便宜他們了。”他喪失了繼續交談的興趣,走向中庭樓梯,快速攀上去,很快就消失在他們的視線中。

“菲拉斯大人,錫耶納怎麼了?”等龍術士走後,T忍不住問。

菲拉斯目送白羅加回房,對身邊的問詢聲置若罔聞,盡管一臉心事重重,最終還是什麼都沒有說。這神秘的狀态一直持續到餐桌上。在T持之以恒的目光追尋下,他才淡淡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卻也沒有再透露更多。

“對我們的任務有幫助嗎?”紫發守護者問得很認真。

“沒有。”海龍簡單明快地回答。這名尊貴而冷淡的海龍王親族似乎總是這樣,在他的唇齒間從來隻聽得到有用的話,絕不多說一句廢言。

T明白自己沒法強求。菲拉斯盡管天性淡漠,惜字如金,吝啬于分享,卻也非常公正,能通曉事理和明辨是非,有屬于他自己的一套處世觀,既然他認定這件事對當前局面沒幫助,就一定不是在撒謊,那麼T也不該繼續揪着不放。在把面包、雞蛋和湯裡的豬肉以最快速度塞進嘴并完成咀嚼後,T表示自己吃完了。他把腰部的光劍重新綁緊,從座椅上站起來。

“今晚我就不去巡邏了。辛苦你跑跑腿。”依舊緩慢吃着菜的菲拉斯目光炯炯,對T一字一句地說。這家店菜肴雖好,可人類烹制的食物,要麼太油膩腥氣,要麼就總喜歡煮爛成一團糊糊,他經常吃不慣。

“不辛苦!”T連忙搖頭。身為王族一員的菲拉斯和自己一樣不辭辛勞,奔波數日,已讓他既欽佩又感動。

守護者深鞠一躬,攜劍離開,身影沒入旅館正門外的黑夜之中。菲拉斯等他走遠後,放下餐具,視線朝三樓的一個房間瞟過去。幽暗的眼底帶着對某種事物通徹的預感般,深深地望着。

沒有點燈的卧室裡,堆砌着即使眼光挑剔如白羅加都能夠稍感滿意的華麗家具和裝飾品。

慵懶的男子平躺在靠窗的一張造型優雅、縫有羽絨軟墊的烏木躺椅上,手中是一套精良、時髦的銅制煙具。這不是旅店房間的原有物,是他從大馬士革的家中帶來的,和象征着榮光的龍術士魔杖一樣,此前一直都别在腰間的帶子上,被一個精緻的布袋收納着。

白羅加在戰後重建了他的府邸。那套他精心選址并動用重金建造的宅院十分奢華,絲毫不遜于當年。而他的香料、煙草等主業,也在可靠合作者的經營下蒸蒸日上。在足以抵得了常人四輩子光陰的漫長人生中,他花費于煙草生意的時間比期頤老人的壽命還要長。雖然靠販賣這些令人依戀不舍的“興奮藥”和“緻幻劑”賺得盆滿缽溢,财源滾滾,然而它們終究會危害人體健康,使人上瘾。因此,對于煙制品,白羅加本人始終都敬而遠之,隻有在心情最糟糕時才偶爾吸食過那麼一兩次。不過近些年,他卻迷上了這種煙霧缭繞騰騰欲飛的感覺,就像他最忠實的那群買家顧客,對它們越發依賴了,乃至于每天不抽上幾口,都會覺得發慌。

蒸騰的煙氣從蜜蠟煙嘴滑入喉中,讓沉浸在吞雲吐霧快感中的龍術士迷離而濕潤的眼睛舒服地眯了起來。可不知是否因為煙管内放置了大量水果肉,使煙草原料的比例大大降低,白羅加逐漸麻痹起來的神志,始終都保留着一絲清醒。大腦雖然僵化,卻仍舊緩慢地運轉着。時光恍若倒流,帶他一窺遙遠的過去。一些不和諧的畫面開始在他的眼前複蘇,嘲笑起他的懦弱和無能。

錫耶納。1204年。阿爾斐傑洛。

那年,白羅加作為統帥,帶着三位龍術士、三名契約龍和三個密探,到南托斯卡納地區的錫耶納執行任務。任務同樣是尋找和清剿異族,情報也同樣是他所讨厭的對象——當時是雅麥斯——提供的。白羅加雄心萬丈,準備大展拳腳,現實卻狠狠地扇醒了他。九人小隊在錫耶納搜查了兩周都毫無斬獲,最後隻能是灰溜溜地回去,向族長請罪。但事情沒有結束。不多時,接班的第二任首席龍術士不知運用了什麼方法,在錫耶納西北方向約55英裡外的比薩追到了一支達斯機械獸人族大軍,他們正是此前白羅加等人苦苦找尋的目标。以阿爾斐傑洛為首的龍族軍隊最終在比薩挫敗敵軍,大立功勳,用鐵打的事實證明了白羅加在錫耶納任務上的失敗。

這樣的結果,怎能不令他嫉恨呢。

苦悶的記憶不斷翻滾,腦海中一一顯現出當年那些事件經曆者的臉,作為主角的那個男人,占據着最顯眼的位置。白羅加隔着近一個世紀,看向那位舊時的冤家對手。盡管對方的面容在時間的拷打下早已被消蝕成一塊塊的碎片,可直到今天,那頭晚秋楓葉般絢爛奪目的紅金色秀發,仿佛仍在自己的眼前飄蕩,鮮明得叫人作嘔。即使白羅加最後親手殺死了他,這份心頭之恨都難以被徹底祓除。

而今,同樣的窘況眼看就要複現了。他們踏遍布達,把城市監控得水洩不通,幾乎要掘地三尺的地步,可照樣還是一事無成。正如當年的錫耶納。

錫耶納,布達……終究是自己力所不能及的任務。

呵,莫非,我也得服老麼?即使我是肉身和力量永遠維持在最巅峰時期,不會像凡夫俗子那樣生老病死,被譽為“龍術士”的……超人類。

一面短促地冷笑,一面強迫自己退出回憶,白羅加微微坐直,放下長長的煙管,把煙具收回腰間布袋。

還有一件事,讓他尤為在意,仿佛心裡有一塊石頭放不下。

他決定出門。當這樣的想法浮現後,隻用了半秒,他就閃現到了門前。下樓時,白羅加徐步慢行,眼睛緊緊朝大堂方向瞟。菲拉斯和T早就不在那裡了。他寬了寬心,離開旅店。

外面的天早已黑盡,月光如約而至,靜谧溫柔,點綴着布達城的夜晚。街上人流還未散,喧嚣聲卻已漸息,與白天相比冷清了不少。多數店鋪都停止營業,隻剩下零零星星的幾家還沒有關門。民宅的燈火漸漸亮起,人們圍坐在爐火旁吃喝談笑,享受夜間的生活。

找到位于多瑙河岸邊的公墓,隻用了幾分鐘時間。白羅加感慨着自己還不算退化的記憶,讓步子在進入墓園門口時停了停。他想感知這裡可能留下的魔力,但偵測了半天,都沒有得到回饋。于是他撇了撇嘴,繼續前進。

這片蕭條沉寂的公墓群,在十幾年後的現在,依然沒得到本地當權者的重視,荒棄廢置好久了。因此,白羅加的造訪沒有被任何人看見。他像一頭巡視領地的豹子昂頭走動,停在其中一座較大的墓碑前。

這時候,有種不一樣的感覺擁住了他。一開始他甚至沒發覺這股氣息,因為它是那樣陌生,那樣微弱,像雪花遇火瞬間消融了一般難以追憶。他足足迎風站了三分鐘,想确定被自己感官捕捉到的信息是否正确。最後,他放棄了。這是他從來沒接觸過的氣息,就算它真的存在,他也無從考證。

這座墓由墓碑和墓穴組成,不過,當年白羅加找上它的時候,墓碑就隻剩下一半,上面的刻字經風吹日曬早已模糊不清,不知道裡面埋葬的是誰。墓穴中雖有諸多陪葬品,卻缺少能辨認身份的東西,唯一能确定的是墓主人生前很有錢,絕不是普通的平頭百姓。

伸手撥開墓穴口的藤蔓植物,白羅加準備下墓了。沿隐蔽、幽深的墓道,進入空間寬敞的墓室。可是,還沒有到達最底下,一股腐爛的氣味就撲面而來,比尋常屍臭更刺鼻,更令人倒胃。這情況即使把鼻子和嘴巴捂起來,都沒法使氣味徹底斷絕。從小的良好教養讓白羅加忍住了想要當場嘔吐的沖動。他立刻采取措施,屏蔽掉自己五感中的一感,讓嗅覺暫時失靈,這才沒有被熏倒。

“哈……原來确實已經死了啊。”棺椁邊,一把腐朽得不成樣的躺椅上,以癱坐之姿歪斜着一具屍骨,白羅加目不轉睛地端詳,不一會兒,失聲笑了出來。

這東西,還能被稱為“人”的屍骨嗎?

發臭生蟲的屍體上,沒有一塊好皮。但它們不是被蛆蟲啃沒的。在這東西斷氣前,全身的皮就已經爛光了。猩紅的腐肉和髒器露在外面,卻也沒剩多少,被遍地蠕動的蠅蟲咬噬了大半。這團不成型的遺骸,其驚悚、可怕的形态,恐怕在戰亂或饑荒年間都不多見吧。

死者正是17年前被白羅加關押在此地的術士薩克基蘭。他酒後失言,在村裡指天畫地傳揚龍族的事,嚴重違反了保密協議。等待他的懲罰極為嚴酷——兩位龍王詛咒了他,使其在痛苦掙紮多年後,死于全身血肉潰爛。

薩克基蘭的死不難猜,他根本挨不過龍族兩大魔導師共同施予的詛咒,白羅加早就清楚他必死無疑,此行隻是為了确認這個答案。不過,在認識到某個結論後,他還是稍稍震驚了。

屍體盡管高度腐爛,卻遠沒有白骨化,仔細判斷下來,像是數周前剛剛死去的。這家夥,一個第二等級的術士,竟也能在龍王的詛咒下撐那麼久?白羅加一度陷入沉思。

“作為一個名不見經傳的術士,你很頑強啊。但是你死不足惜。會落得這麼個悲慘的下場,純屬活該……”白羅加涼幽幽地說着,突然,他止住話聲,目光朝身後一探,在确定了心中的答案後,重重歎了口氣。

從墓穴外進來了一個人,正确說法是通過變形術借用了人類男人外觀的雄性海龍族。

“這是什麼?”菲拉斯一來到内室,就被眼前的事物吸引了。如此恐怖的光景,隻怕在地獄才能相見。菲拉斯忍不住皺起眉。身為一個不怎麼會魔法的龍族,他根本抵擋不住這陣陣撲鼻而來的刺激氣味。那股沉積已久的惡臭在封閉環境中始終得不到疏通,讓他備受折磨。他用驚人的忍耐力維持住自己身為龍族貴族的矜持,沒有表現出任何失态。

白羅加在海龍進來後就一直瞪着他。他知道菲拉斯忍得很痛苦,心中竟湧起了一絲快意。不過,作為主人,他至少還不算太薄情,也樂于賞給從者一點“恩賜”。他把手擡起來,對着菲拉斯的鼻尖遙遙一指,開始了他炫技般的操作。在龍術士的魔力屏蔽下,菲拉斯感覺自己飽受折磨的鼻腔漸漸變得麻木和遲鈍,直至再也聞不出任何味道。他感到好受多了。

盡管頗為善意地為菲拉斯解決了屍臭的小問題,但這并不表示白羅加會包容他對自己所做的這件事——跟蹤。

“菲拉斯,别老跟着我。”龍術士陰沉地盯着海龍,表情相當不快,“我一再容忍你,可你對我管得也太寬了。明明過去不會這麼多事的。老實說,我還是更喜歡那個對我漠不關心的你啊。”

他早該想到,龍術士、契約龍之間的聯系,并不會因為地理位置的隔絕而斬斷。不久前,在自己房間中的菲拉斯感應到白羅加外出的氣息。主人在今晚的調查後一直表現得很消極,會在夜晚出門顯然有什麼情況。于是,菲拉斯跟蹤了他。

憑借着龍族優秀的視覺和腳力,菲拉斯與主人保持相當遠的距離,既沒有跟丢,也沒有讓他發現。行色匆匆的白羅加一直心系着答案,根本沒注意到自己被從者尾随。

“我已經決定了,今後每一件任務我都要從旁監督你。就因為以往對你的勸誡太少,才導緻你做事不講分寸,總是濫用嚴刑。”菲拉斯眉頭緊蹙,“說吧,能讓你專程跑來查看的這個死人,一定又是你造下了什麼孽吧?”

“你昏頭了?”白羅加被他氣得不輕,“我隻不過是在族長的默許下,懲處了一個喜歡搬弄是非,信口雌黃的醉鬼而已。你該感謝我,而不是質問我!”

“喔,他是當年那個……”菲拉斯遲疑了一下,終于想起來,面容微微一怔,但很快就恢複了神色,藍眼睛帶着質疑望向主人,“那個術士,我記得他頭發不是白色。”

“嗯?菲拉斯,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椅子上的屍體早已腐爛到不辨人形,隻剩一灘肉髒堆積着,至于毛發,更是早就掉得一根不剩。因此,白羅加一時沒明白從者在說什麼。

菲拉斯撿起了地上掉落的幾根白發,對着龍術士晃了晃。

“這是——”白羅加吃了一驚,不得不對這龍族超絕的眼力和觀察力發出贊歎,接過來後,他仔細查看起來。

微卷的白色細絲,約七英寸長,顔色和老人的頭發無異,發質摸起來卻十分細膩和柔軟。會是誰的?這個地下室除了自己和死者外,應該沒有第三個人進來。白羅加頓時感到迷茫。

“我想這些頭發,應該不屬于這具屍體吧。看那個東西的腐爛度,根本不可能保存下毛發的。”海龍冷靜地說。

白羅加同意他的話。終于,他想通了在進入這座公墓前,自己為什麼會覺得此處有一股他不熟悉的氣息了。

是魔力。隻有這種解釋。

白羅加不僅沒接觸過這股魔力的所有者,甚至連準确地感知它都顯得極為困難。這令他必須承認一個苦澀的事實。

術士這類人對于他人魔力的偵測通常是向下兼容的,也就是說,他們往往感知不到魔力比自己強的人,更擅長去識破弱于自己的人。

白羅加本人的魔力在同時代已是超群出衆,然而,有人比他更強。

這股既不屬于自己,也不屬于薩克基蘭的氣息,在空氣中的餘量十分稀微,可見對方逗留的時間非常短。氣息之所以沒有徹底散,是因為這個地下墓室的空氣十分凝滞,完全不流通。可惜的是,越強的龍術士,其魔力就越難把握,哪怕白羅加傾盡全力去偵測和判别,也僅僅感受到那麼一絲,并且很快就斷開了,就像一個盲人永遠也不可能知道一頭大象長這麼樣。

至于那個比他還要強的人……

菲拉斯看主人艱難思考的樣子,瞬間領悟了什麼,于是,他毫不客氣地指出,“是比你更強的術士留下來的嗎?那豈不是隻有——”

“閉嘴。”白羅加打斷他,一臉煩躁。

然而菲拉斯并沒有遂主人心願,而是直白地說出他的結論,“是第三任首席。”

“你說第三任首席?那個叫荷雅門狄的姑娘?!”白羅加尖利地呵斥起來,聲音像是隻嘎嘎亂叫的烏鴉,這其中不僅有他對菲拉斯的強烈不滿,更夾雜了一種對事情不符合自己預期的窘迫。

事實是,他從未見過荷雅門狄。對于這個名字背後所代表的那個人,他一無所知,就連她長什麼樣,他都不甚清楚。前些年,三代首席還坐鎮山上時,白羅加一次都沒有回卡塔特。他在那段時間推掉了所有任務,刻意避開與首席相見,溯其緣由,還是在于他對偏心不公的龍王、對白撿了便宜的競争對手的怨恨。

不過,菲拉斯可不像消極避世的主人那樣故意躲着人家。他一直住在山上,自然有很多機會接觸首席。雖然遠沒有到熟識的程度,至少也能隔三差五見一次。

荷雅門狄叛逃後,在人界已流亡了八年,至今都沒有落網。想必她一定頻繁更換住所,去過不少地方避難吧。而他們如今所在的布達,竟是她曾經的一個暫留地?白羅加感到事情真相在一點點接近自己。他審視手中的白發,銳利如豹的眼睛慢慢睜大。對了,喬貞之前不就奉命追捕過荷雅門狄嘛。密探唐納林給出的目擊地點正是布達。卡塔特曆史上第一任首席和第三任首席遭遇的地方,不也是在布達嗎?!

這下他終于徹底弄清楚了,這個“布達有異族潛伏”的假情報,究竟是誰最先傳播出來的!

認識到自己一直被一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叛徒牽着鼻子走的白羅加,還頓悟了另一件事。

荷雅門狄曾在布達待過一陣子,但是,白羅加這兩天查閱的那些官方移民檔案中,完全沒找到任何的相關描述,這意味着,他辛苦調查了那麼多天,全都查錯了方向。

白羅加的這個想法才一浮現,就止不住冷笑起來。這有什麼稀奇的,他想。他們幾人此番來布達,不也像回家那樣暢通無阻,來去自如嗎?對于龍術士和龍族也好,達斯機械獸人族也罷,這地方原本就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

最重要的是,現在已經能确定是荷雅門狄把布達的假情報傳給了喬貞,既然如此……

“這是很重要的物證。”白羅加把腰間神杖和布袋旁的一個小巧的香囊荷包解下來,掏空裡面的香料,将這幾根頭發放了進去,動作十分小心,然後,對尚不明白他想要做什麼的從者命令道,“菲拉斯,你記着我們在這見到的一切。等回去向族長彙報時,你要給我作證。”

“當然,我保證如實相告,不會有半分虛假。可你有什麼打算?”

“打算?哼,我們都被耍了!”白羅加在菲拉斯還沒反應過來時,就如一陣旋風般閃現到墓室門口,身子很快就出了墓道往外面去了。

菲拉斯循聲側過頭,卻來不及制止匆忙離去的主人,隻得壓下滿心疑問,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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