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隻說對了一半。”荷雅門狄回答,“我一直沒有告訴你……畢竟這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其實,奧丁不是我們的本土神,是侵略了我們的人逼我們信奉的神。再然後,他們自己也沒幾個人信了,反而改信了别的宗教。”
“哦,這故事聽起來有點耳熟。他們改信的那個東西,叫什麼……來着?”
“耶稣。”她舀了口牛肉湯喝。
“啊,是的,守護者中就有不少人是祂的信徒。”他想起來,愛薩斯他們還給她弄過一套這個宗教的書。“那你信不信這位耶稣?你覺得祂存在嗎?”
“信的時候祂就在,不信的時候,自然不在。”
“真是個狡猾的想法。”
“這是我父親說的。他早年去過瑞典和挪威的一些村莊,也就是我們西面的那些強盜鄰居。據說,那裡的人在自己國家裡,會虔誠地滿臉塗上油彩,去崇拜奧丁、托爾、弗麗嘉,芙蕾雅這些神。一旦到了南方,就又立刻戴上十字架,行為舉止和言談比多數本地人對基督教的上帝還要虔誠。”
“是什麼讓他們能做到這一點?我是說,我們龍族從來不敢有這種變通的底氣。人類在信仰上因地制宜、入鄉随俗的态度,倒讓我有些佩服。”
“因為在他們看來,耶稣隻不過是南方那些人的奧丁。宗教本就是為了順應人——順應統治者的需求才存在。這就和我來到卡塔特,加盟龍族的道理一樣。你們不也是希望我……”一股炙熱的氣息移動而至,阻止了她繼續。當荷雅門狄注意到時,她發現,雅麥斯已經蹲在了自己的身前。
“我從來都沒有這樣想。”雅麥斯拉住她的袖口,如此急切。“我希望我們之間的關系,不摻雜任何虛假的利益。”
“嗯……”尾音持續微弱,仿佛有一股無形的氣息捂住了她的嘴。那雙紅眼仁直直地看着她,堅定地表示不希望聽她這樣冷冰冰地說。荷雅門狄發出一陣狼狽的咕哝聲表示投降,“是我的錯。我應該考慮到你的心情。不過我想,你可以放開我的手。”
直到被提醒的這一刻,雅麥斯才明白過來,打從他單膝跪在她座椅前,他們就一直肌膚相貼——自己的手不止抓着她的衣袖,還緊緊地握着她的腕部。“抱歉。”他立即松開,仿若無事般坐了回去。他沒有想到,她竟已完全不抵抗他的碰觸,而自己居然也一點不介意去碰觸她。“你雖然不信那些異教徒的神,卻也學會了傳唱那些神話和那些神明。”他半惱起來,有些用力地捏了下酒杯。
“它們很壯美。”荷雅門狄用一種講故事的語氣說,“諸神黃昏降臨,世界樹坍塌。神族和巨人族的戰争讓天地失色,星辰隕落,萬物俱滅。大部分生靈都随着舊世界消亡了,隻有極少數神祇和兩個新人類始祖僥幸活了下來,為新秩序的重建與複蘇保留了火種。”
“你們人類的神會死?”
“當然。他們隻是比人類強,又并非無敵。常青樹再好,也難逃凋零的一天。”
在奇怪的沉默中,雅麥斯思考起來。
“說起來,我注意到一個有意思的地方,”荷雅門狄笑着說,“在人類的神話和宗教故事裡,龍往往是邪惡貪婪的化身,或英雄們成就偉業之路上必須要打倒的怪物。毒龍尼德霍格啃斷世界樹樹根,百頭巨龍拉冬看守金蘋果,邪龍法夫納觊觎巨大的寶庫。此外,還有許多沒名字的龍,也同樣被描繪成卑劣、貪财甚至好色的形象。”抱着深入了解的目的,她最近惡補了一大堆相關知識。長老們的書庫讓她的求知欲得到了極大滿足。
“在你看來,我和他們描繪的那個樣子像不像?”雅麥斯理所當然把話題引到了自己身上。
這一點都沒讓荷雅門狄意外。她已經學會了如何穩健地接住他的問話并巧妙還擊,“那得看看才知道。我們還有很長的時間可以繼續接觸。不過,眼見為實,耳聽卻不一定為虛。你們龍族的曆史形象如何,得取決于你們自己的神話。而你們的神又在哪裡呢?”
“卡塔特的神隻有一位。我族的創世傳說中寫道神創造了世間的萬事萬物,也包括你們人類。神說,龍是祂的奴隸,人是祂的玩具,世界是祂的庭院,毀了可以再造。然而,沒有一個龍族的子民真真切切地見過神的真容,就連龍族的兩位王,也隻是在世界穩定之初,目睹了一瞬祂的光輝而已。接下來我要說些大不敬的話。或許,神想要隐藏,不願意顯露自己。或許,神在被人遺忘後,等同于步入了死亡。又或許,祂從未真實存在過。”雅麥斯晃了晃頭,“但我想,祂曾經存在。”
“是什麼讓你這樣确定?”
“我們的神,給我們設下了諸多禁制。其中有職責,有懲罰,更有禁忌。”他緩緩道,“祂讓我們當世界的守望者,讓我們為情所困,卻剝奪了我們愛人的能力。”
荷雅門狄聽了目瞪口呆。這是書本上絕不會告訴她的東西。“雅麥斯,我不太明白。”她皺起眉頭,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我也不明白。”雖然臉上的其它部分毫無表情,但眉間的一絲憂郁出賣了他,“你認為,感情這種東西,是純粹和永恒的嗎?”
“我不好說。以我的年齡和閱曆來說,我得到的、以及我付出的感情也許都還不夠多。但我覺得……如果有一種感情,不需要理由,不需要解釋,不帶着目的,那它就是純粹的。反之,則是虛假而污濁的僞愛。我不知道真正純粹的感情會不會永恒,但我希望它可以。”荷雅門狄以一種近乎虔誠的态度說。
聆聽的過程中,雅麥斯的表情幾次變化,時而質疑,時而沉思,最後,定格為一個嘲弄的笑。
“你不相信我說的嗎?”她問。
“我信你言行合一,可我不信所有人都能如你這樣誠實。”火龍緩緩一笑,“人類的心總是變幻莫測,正如你們對信仰的态度。永恒的是記憶,而不是情感。再美好的感情,都戰勝不了時間。對于人類這種短壽的生物而言,這一點是無可抵賴的。”她剛想抗議這聽起來像是歧視的話語,卻被他強硬地制止了。雅麥斯開始主導這場談話,繼續說了下去,“感情就如巫師的幻象,撲火的飛蛾,迷宮中的歧路,如無藥可醫的病,熄滅前的蠟燭,薄冰上狂奔的馬。它讓輕信于此的人痛苦,讓讴歌它的人絕望,越是得不到的人,才越會贊美它。如果說親情是血緣的紐帶,友情是靈魂的相吸,那麼愛情就一定是個謊言了。它作為實現種族延續的一種手段而被杜撰,隻是一場寄托了美好願望的夢罷了,而夢,終将會醒來。”
“所以,你拒絕愛任何人。”荷雅門狄的心繃緊了。不知為何,她為這個可能的答案而感到手腳冰冷。
“我确實不打算被任何感情所累。但不是不想,是不能。龍族有極大的概率會因為至親至愛的逝去而心碎。我……我們别無選擇。”
“心碎?什麼意思?”
“算是一種詩意的形容。你要按字面意思理解也行。反正差不多就是那樣的死法。”
“這未免也太……”雖然這結局聽起來令人悲傷,荷雅門狄緊繃着的心卻微微放松,“我懂了。你剛才說,你們龍族沒有愛人的能力,就是為了避免這種情況發生吧?”
“不,那是另一碼事。”雅麥斯坦言,“龍族的心碎而亡,不止是為了親情。友情也好,愛情也罷,任何一種摯愛生命的消逝,都足以殺死一個為之心碎的龍族。這便是神加注于我們的‘懲罰’。而‘禁忌’則是指,祂屏蔽了我們的知覺。不過你還太小,這個話題不适合再深入探讨,我們以後再說。”他敲敲桌面,指了指滿桌的八珍玉食,示意道,“先吃飯吧。”
他們聊得太投機,以至于晚飯都還沒怎麼動。荷雅門狄趕緊抓起肉汁松餅輕咬了幾口,心裡卻一直在惦記二人未盡的談話。她很享受這個過程。雅麥斯有多久沒有傷到她,惹惱她,而隻是單純地和她說笑玩樂了?她有點想不起來他們上一回鬧不愉快是什麼時候了。自從離開家園,跟随林恩浪迹江湖,來到這個舉目無親的地方後,她總算還能找到快樂了。藏書閣的書,嚴厲又慈愛的老師,還有眼前的這位火龍……他們給了她生命中全部的歡樂。
她看向雅麥斯,朝他擠弄了一個狡黠的笑,“就算你不說,我也會向老師請教的。不如還是由你來告訴我吧。”
“這可不是一個學生該問老師的問題。”雅麥斯喉頭一動,笑了起來,“相信我,奧諾馬伊斯會傳授你任何知識,但唯獨此事,他絕對閉口不言。”
“雅麥斯,你也太壞了吧。”
“我有很多缺點,但‘對你壞’絕不是其中之一。我天天來陪你,都快被周圍那幫人罵死了。”
“我很理解他們。你有空是該多跟朋友們聚聚。”
“這事你不用擔心,我自己會把握好度。”雅麥斯吃完最後的一點炖兔肉,用餐巾擦了擦嘴,說,“時間不早了,你放松休息吧。明天見。”
荷雅門狄沒有阻攔他。這頓早晚飯結束于下午四點三刻。她讓雅麥斯去過他的私人時間,自己則坐回沙發,繼續看托納達斯的遊記,對不久後進來收拾殘局的迪特裡希的動作置若罔聞。一直捧書讀到八點,她才挪步去了三樓的浴室洗澡,把書和換下來的衣裳放在主卧沙發上。洗完上床後,她又看了一個多小時,終于暢快地讀完。帶着一絲未完全減退的興奮,她躺下睡着了。
……一艘裝載着四十人的戰船猶如一把尖刀,在海面上破浪前行。船首的龍頭和船尾盤繞的蛇向上翹起,布滿了栩栩如生的幾何圖案。戰士們齊心劃動長槳,嘴裡哼唱着低沉的戰歌,身後背着戰斧,碩大的圓盾則挂在船舷兩側,由杉木和松木制成,繪制着華麗的花紋。在這群個個身材高大、肌肉結實的勇士中,不乏有女性的身影,頭頂金色辮發,眼神像老鷹一樣堅毅。蒼白的天之盡頭突然聚起濃厚的烏雲,一場未知的暴風雨降臨了。戰士們的衣服瞬間濕透,他們一刻也不敢放松,加速劃船,因為伴随着極端天氣而來的往往是危機。灰暗的天空中出現了一個巨影。一頭龍破空而出,如同一道黑色的閃電,向龍頭船發起俯沖。悍勇的戰士們盡全力架起盾陣護住自身,戰斧緊握于身側,伺機行動。黑龍的翅膀彷如絞肉機一樣劃過盾陣,拍散了數面盾牌,利爪刺入缺口,收割了生命。不再平靜的海面震出滔天巨響,随便掀起的一陣浪都足以使船上的人摔倒。許多人掉入大海,更多的人葬身龍口。鮮血與海浪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幅凄美的畫卷。人們求救的哀嚎被雨點和巨龍的嘶吼聲吞沒,漸漸聽不到了。最後,隻剩下孤獨的幽靈船随風浮動的聲音,在海上回蕩……
“唔……”從噩夢中驚醒的荷雅門狄難受地喘息,心跳如擂鼓般狂烈,渾身都有些顫抖。
柔白的光從窗簾透到屋内。她歪頭看了看,卻無法判斷時間。卡塔特山脈的天永遠亮着,迷迷糊糊的少女幹脆翻個身,把頭鑽到枕頭下面,逃避光源。可夢中的情節卻糾纏着她,讓她無法再安心睡去。北歐海盜……邪惡的黑龍……還有……血。
下|身傳來黏稠的、濕潤的感覺。一絲血腥味被龍術士靈敏過人的鼻子聞到了。她頓時彈坐起來。
掀開被子後,映入眼簾的畫面讓荷雅門狄為之一怔。鵝黃色的睡裙上,在靠近兩腿之間的位置處,竟赫然有一灘血迹,顔色頗深。她狐疑了一會兒,跳到床下,發現同樣顔色的血在床單上也有一些。
腹部隐隐有一股下墜感,脹痛而發酸,不太舒服。荷雅門狄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眼裡瞬間充滿了迷茫和驚恐,睡意全無。
在恍惚的思緒中,她想起小時候的一些事。母親教育過她,說女孩子的初潮約莫在11至14歲之間的青春期到來,外部症狀表現為下|身會在幾天内間歇性地出血。這段時間,要保持充足的休息,還要……她想不起更多了。但問題必須解決。她設法讓自己不要恐懼,處理眼下的困境。
樓下的一陣響動,讓她的思緒斷開了。荷雅門狄狼狽地捂緊肚子,赤腳奔下去,來到二樓的樓梯口,看到是雅麥斯推門而入,給她帶來了早餐,在瞬間的安心後又很快緊張起來。
雅麥斯感到上方有契約主人的氣息,擡起頭卻沒瞧見人。“剛起嗎?”他問了一聲,繼續做平常的工作,絲毫沒注意到樓上有什麼異樣。
縮回牆後的荷雅門狄不敢吭聲,雅麥斯又叫了一次,她才支支吾吾地嗯道。随後,她聽見他坐下來的聲音。
荷雅門狄踮起腳尖,躲進了二樓的浴室。她慌慌張張地想找件幹淨的裙子替換掉身上這條,又突然想到自己全部的換洗衣物都在樓上的衣帽間和主卧室,如果就這麼上去而不做任何清潔的話,難免會被下面的人發現,那些黏糊糊的東西更是會淌得到處都是。
頭腦冷靜下來後,荷雅門狄立刻到盥手池接水,清洗身體上的血,擦掉那些暗紅的污漬。在确定經血暫時不流了之後,她讓自己跑得像旋風一樣快,一瞬間就通過樓梯閃現到了三樓。即使是耳聰目明的火龍擡頭望過去時,也隻聽見一陣輕微而短促的氣流聲,看到一抹虛影。
“在做什麼呢?快下來吃飯了。”
“我、我馬上就好!”從三樓衣帽間傳來她慌慌張張的回應聲。
荷雅門狄拿了條新内褲,又找遍衣櫥,翻出白色的短衫和一條深色的訓練褲裝。正當她回到卧室,緊閉房門,準備把裙子脫掉,換上這套衣褲時,她感到自己的大腿上又開始有液體往下滑,低頭一看,已是血迹斑斑。之前的一切功夫都白費了。她懊惱地抱住了頭。
腳步聲在向她靠近。雅麥斯沿樓梯走了上來。荷雅門狄聽到他把手搭在門把上,倒抽了一口氣。
“别進來!雅麥斯,别開門!”她急得手舞足蹈。
“我隻是想問問你,”他停在外面,隔着門問道,“你……是不是肚子痛?”
“這沒道理。為什麼你會知道這個?”
“你我共享了契約。我能感受到你身上的……傷痛。”
“那你有什麼樣的感覺呢?”
“說不上來,很奇怪的感覺。硬要說的話,肚子仿佛有點不對勁,但不算很嚴重。我猜你也許是生理上出了什麼問題,可具體的原因和後果,我卻不甚明了。”
門内的少女早已羞愧得滿面通紅,幸好他如今看不見。“我來告訴你……但你得答應我,你不會進來,在沒得到我的允許前。”
雅麥斯沒馬上回答,等了一會兒,他突然說,“我聞到了血的味道。你受傷了?”
“我……我來月事了。”荷雅門狄閉緊眼睛,豁出去了一樣脫口而出。
她聽見外面人濃重的呼吸。在長達十秒的沉默後,他才說,“我大概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需要我現在做什麼?”聲音冷靜而果斷。
“你能找到幹淨的布條嗎?最好多拿一些。”荷雅門狄微微開門,讓自己的眼睛能透過門縫看見對方。火龍那雙标志性的豎眼瞳,正裝着擔憂和緊張凝視着她。
“沒問題,我會辦妥的。”雅麥斯确定了一下她的狀态。那張佯裝鎮定的臉上,仍舊是平常沉靜而冷淡的樣子,然而紅紅的耳朵尖和躲閃的眼神卻暴露出她的真實心情。雅麥斯捕捉到這些信息,也自覺一陣尴尬,卻責無旁貸。卡塔特沒有女侍從,作為她最親近的契約從者,這種涉及到主人隐私的事确實也隻有雅麥斯能幫她做。走到樓梯口,他忽然想起什麼,又折回來兩步,“你最好到盥洗室等着,那兒可以方便你随時擦血。我去去就回。”
“别讓人看見!”她沖雅麥斯的背影喊道,看着他點頭應下。
趁四下無人,主卧的髒床單被扯下沖洗,晾去了二樓陽台。幸好血迹滲透得不太深,沒弄髒下面的羽毛床墊。在做這些事情時,身上又流出了少量的血,她不得不再擦洗一遍,然後坐進浴缸,在焦急中等待她的從者。
離開了半小時的雅麥斯帶着一個滿載白布條的袋子回到首席居所,把它們交給三樓浴室中的荷雅門狄。這捆一次性的止血繃帶有數十條,取材于雅麥斯洞穴内一張嶄新的白絹床單。他用小刀割開它,做成許多個長布條,給她充當月事布。荷雅門狄一臉害羞地從門縫中接過它們,關緊門,脫掉髒裙,把其中一條白布墊在内褲上,裹在自己的兩腿中間,再把衣服從頭套下,把褲子穿好。當一切弄完後,她長籲了一口氣。
“這些布條不用反複清洗,用完就可以扔。”站立在門外的火龍滿懷善意地說。
“謝謝你的幫助。”荷雅門狄一邊說一邊用毛巾擦幹自己的手,“但這件事,希望你不要跟任何人說。”
“我保證不說。讓它成為我倆之間的秘密。可這些布用完後……”
“我會一個不剩地全燒掉。”
“好。餘下的這些應該夠你用一段時間。這次就先将就吧。我會想辦法再幫你搞一些來。”
這話聽上去仿佛他明白月事并非隻來這一次,而是具有周期性和規律性。這火龍所知的比她預想的還要多。荷雅門狄感覺自己的臉又開始發燙了。“給你添麻煩了。我也不想……”
“小事一樁。”他在門邊說,“你流了那麼些血,有沒有覺得頭暈或者腿酸,需不需要吃點什麼東西補一下|身體?”
“我已經沒事了。”荷雅門狄搖着頭,把他的話堵住,“母親早就告誡過我要做好心理準備。這隻是正常的生理現象而已。多注意休息就好。”她終于打開了門,讓自己平靜地站在他面前。
“是的。”等她出來後,雅麥斯良久地盯着她,左看右看,“我很意外我竟沒第一時間注意到你的變化,也許朝夕相處使我忽視了某些事。”
荷雅門狄臉頰微紅,聽他往下說。
“你個子變高了些,也變得……更像女人了。”雅麥斯望着一年前身高隻到他胸口處的女主人,似懂非懂地說。一年後的現在,她已經長到能勉強觸及他鎖骨的位置了。
在這個地方,人們對于人龍共生契約,一直存在着一個謬誤:締結儀式完成後,人類龍術士這一方會因為獲得了超出人體極限的長壽而停止生長,容貌維持不變——事實上,這并不能囊括所有的情況。隻有當人類龍術士已經成年時,才會如此。而如果換成非成年的人類契約者,締結契約後則會繼續自然地成長,直到發育期結束,外貌和體型才會被固定。
女性來月事是性成熟的标志。這雖然是大實話,卻太過露骨,雅麥斯沒好意思說。但兩人都知道他是這個意思。
“雅麥斯,你再胡說八道,我可要堵你的嘴了。”像一隻逞強的小獸般,荷雅門狄叫起來,對他發出警告。盡管她試圖擺出生氣的模樣來,可臉上的紅暈卻十分惹人憐愛,一點也不像是發火。
“抱歉……”他們都沉默了片刻,然後,雅麥斯擡了擡手,把那個裝着多餘布條的袋子接到自己手上,“總之,這麼處理應該沒什麼問題了吧?”
“嗯。幾天後,血就不會再流了。我想是這樣的。”女孩倉促地點頭,“之後的事等之後再說吧。”她快餓壞了,趕緊跨過雅麥斯身邊,下了樓。
這段時間,腹痛和腰酸的現象分秒相伴,讓荷雅門狄本就低于常人的食欲愈加不振,幾乎吃不下飯。好在她龍術士的特殊體質,讓月事隻來了三天就結束了。雅麥斯為她解決了後續的布條來源問題。他某天用完早餐後對荷雅門狄耳語,讓她忍一忍稍後感受到的痛。接着,他故意用樹枝把自己的左手肘從上到下割出一道傷,上門找特爾米修斯給自己治療,謊稱是和族人們打賭時傷到的。
“不要用魔法治愈我。我和費揚斯、翁忒斯他們幾個說好要賭一賭誰的愈合能力更強。如果這傷好得太快,就失去遊戲的意義了。”他在特爾米修斯的住處堅持道,“也不必縫合,簡單包紮一下就好。”
“你也老大不小了,雅麥斯。怎麼還跟個孩子似的幼稚,沒個正形。”特爾米修斯一面搖頭一面用消毒水沖洗他的傷口,然後拿出了繃帶。
“就因為長大了,才偶爾想放縱一下。以後我會注意分寸。”雅麥斯說,“不過,能不能再給我幾卷繃帶?我要棉布的那種。哦,長老,我不是不相信您的技術,但是您知道我閑不住的。萬一又不小心受傷了,我可以自己處理,不必再勞您費心。”
“也好,你那裡是該常備一些。”就這樣,特爾米修斯給了他幾卷,并同意他用完了再過來拿。
雅麥斯将它們盡數帶給了主人。看着他左臂上纏繞的繃帶,荷雅門狄的心裡一陣過意不去。但火龍卻一笑置之。
通過兩三個月的觀察,她發現自己的月事間隔期就像月亮繞地球公轉的周期那樣穩定,十分好算,完全能提前準備好。經期持續的時間并不長,這些繃帶夠她用大半年。
之後的一段時間,雅麥斯對他粗制濫造的月事布條進行了一些改良。他參考英格蘭的書籍記載,裁剪棉布繃帶到合适的大小,做成墊子,裡面用吸血性強的泥炭藓填充,又串上四根毛線系在兩端,方便荷雅門狄固定。
荷雅門狄感謝雅麥斯的付出。他手上的傷很快就無恙了,但他對自己的好,被她一直銘記在了心底。六歲那年,師父林恩把她帶離了溫馨和諧的家,也帶走了她生命中相當重量的童真和歡快。現在,有一個人——一頭真心待她的火龍填補了這個空缺。沒有人能夠未經她的許可,從她的手中奪走它。她想,她會盡全力确保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