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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Chap.3:荷雅門狄(18)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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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怎麼認識這個術士的?”T的聲音打破了寂靜,把各自的思緒從薩克基蘭的離世中拉回到現實。

荷雅門狄微微一怔,眼中閃過一絲羞愧,“不,事實上,我并不認識他。我隻是跟他見過一次。要不是你告訴我他叫薩克基蘭,我都還不知道他的名字呢。說起來,那個時候,他是不是就已經……?”

“這我就不清楚了。我之前沒來過這兒。”T誠實地回答。

她歎了一聲,轉頭凝視新堆起來的墳包,陷入了沉思。那裡面躺着的人,生前死得極為緩慢和慘烈,受困于白羅加的結界以及“不可以自盡”的暗示中,魔力長期沒有被使用,這反而使他的壽命大大延長。

“他很努力地在活着啊。”荷雅門狄對着眼前的墳包,說,“也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在那個與世隔離的墓室裡,由于長久不動用魔力,他的身體沒有任何的消耗,在這種特殊的環境下,壽命竟奇迹般突破了他所在等級的極限。”她苦笑了一下,又繼續說,“當然,這隻是我個人的傲慢想法而已。對受難者本人而言,這股驚人的毅力,換來的也隻是無盡的折磨而已。或許他比任何人都希望自己能早一點咽氣吧。”

她正在走他的路。她想。對這個她并不知道确切死期的男人,荷雅門狄感到了一種物傷其類般的悲恸。這個土堆埋葬了一個沒能扭轉命運的人,若幹年後,她也會躺進去,在孤獨和絕望中,以同樣的方式含恨而終。到那時,會有人為自己收斂屍體,哀悼她嗎?會有人安葬她爛透的屍骸,坐在墳邊感慨她被上位者愚弄的人生嗎?

對于荷雅門狄這番傷懷的話語,T始終默默地聆聽,沒有打斷她。但在一分鐘後,他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麼,呢喃起來,“壽命……那,”一瞬間,他眼眸深處湧現起激烈的情緒,“狄思夢娜……?”

荷雅門狄稍稍愣住了,完全沒料到話題會轉向這裡。她扭頭凝視着T,好似有許多話要對他說,猶豫了半晌,最終還是搖了搖頭,“T,不要再想這些了。你該放手。”

“我當然不會再奢求能找回過去,可是,我想知道狄思夢娜她是不是會……”

“知道這個又有什麼用。真話是把刀,隻會讓你更傷心罷了。”

“請你告訴我。”T不加思考地點頭,眼神毫不動搖,“哪怕真話會帶來痛苦,我也願意去面對,去承受它。”

荷雅門狄看着他,目光移動到他那張有着堅毅線條的嘴唇,最後,停留在他的眼睛上。那雙略深的紫眸也在看她,眼底充滿了對真相的渴望以及一絲隐秘的脆弱。荷雅門狄似有些被打動了,想了一會兒,開口講述起她打從一開始就觀察到的情況,“那位女士的魔力比薩克基蘭要弱一些,但也屬于第二等級。她咒語念得很快,火焰形态的箭矢隻用兩秒就能搓成,證明她對魔力的操縱已十分熟練,我感覺她應該仍處在上升期,未來還能變得更強,成為第二等級中的上位。她在神廳就職,戰鬥的機會隻怕是不少,魔力消耗的同時亦是對身體的損耗。戰鬥得越多,燃盡得也就越快。恐怕,她會早早透支吧。”

“透支?”守護者發出低低的嘶吼。

“術士這類人本來就是短命的代言詞,否則,我們也不會走上與龍族簽訂共生契約這條路了。”

“那麼,結論是?”T堅持問,“她還能活多久?”

“哎呀,我說,你何必問得這麼清楚呢。”

“我想知道。”

“但我沒法給你一個确切的數字。我既非判官,也不掌握生死。更何況,凡事總有例外。像我的師父就很高壽,活到了六七十歲呢。”盡管那是因為他魔力低,而且習慣避戰。荷雅門狄想。

“你一直在避重就輕,”T盯住她,“我明白,你想安慰我。”

“如果她真是你喜歡的人,那你确實會想要找機會跟她告白。這也是人之常情,我能理解。”荷雅門狄輕輕地說。

“我……”終于意識到自己的失态,T連忙噤聲,靜坐了好一會兒。“我到底是怎麼了。”良久,他低聲自問,聲音帶着一絲難以察覺的顫抖,“我和她不是那樣的關系……”他似乎在努力調節自己的情緒,試圖找到合适的言辭來打消内心的憂傷和彷徨,“我們隻是曾經一起經曆過戰鬥,一起對抗過異族。作為戰友,我才想知道她……”

荷雅門狄不再說話。難道要她明明白白地說出來,那女人已經沒幾年可活了?一個常年辛苦作戰的第二等級術士,一個天資出衆的魔法能人,如果得不到龍族的護佑,通常很難活過30歲。而這已經是她即将要到達的年紀了。以荷雅門狄的判斷,這名女性将會在一兩年内走上巅峰期,并在很短的時間内,迅速如流星般隕落。可這些話,她不知道該如何向T坦白,所以刻意隐瞞了一部分實情。

其實,荷雅門狄也非常在意那個女術士。她擔心狄思夢娜是那種和龍族有合作關系的術士。這一類術士雖然不曾與龍族結為長期的合作夥伴,也沒有去當密探,但龍族有時候會将一些特殊的任務委托給他們做,從而形成一種松散的雇傭關系。荷雅門狄的啟蒙老師林恩就屬于這種。在舉薦了她擔任首席龍術士之後,他甚至還享受到了在卡塔特的居住權。不過,從事後龍族對狄思夢娜的處理看,她并不是這種類型的術士。在看出她被龍族的人洗去記憶時,荷雅門狄還隐隐松了一口氣。幸好是這樣。她想。否則,她就得為了自保而不得不對她做些什麼了。

“在你看來,我一定是個軟弱,愛抱怨的人吧。”T擡了擡肩膀,低聲喟歎道,“為了一點點挫折就無病呻吟,亂發脾氣。”

說完,他故作鎮定地挺了一下背,露出一抹淺淡的笑。雖是笑着,臉上那自暴自棄的頹敗神色卻是揮之不去,就連笑容都帶上了苦味。荷雅門狄看在眼裡,有一瞬間感到了負罪感。

“你和你的那些老朋友都是戰士,曾經在布達的戰場上并肩作戰,共同面對生死。”她用柔和的語氣說,“我知道,那段經曆對你來說意義重大。你會這樣放不下,是因為你氣憤他們對你的遺忘并非出自于本心,而是受外力幹涉,硬生生地被扯斷,這也是因為……你對他們動了真感情。現在的你,隻是需要時間來療愈。這和軟不軟弱什麼的沒關系。”盡管荷雅門狄不曾參與這個男人的過去,沒經曆過他在布達戰鬥的那段時光,但她看得出來,這個性格内向、不善言辭的男人,對那些戰友非常珍惜,因此,也由衷地替他感到難過。

朋友……這個詞壓在紫發男子的胸口,很沉重,很沉重。

在這個紛繁複雜、充滿變數的世界裡,人與人之間的緣分着實是一種奇妙而難以言說的存在。有的人,哪怕在漫長人生中隻匆匆相遇數次,也依然能在彼此的心間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記,被命運的紅線緊緊相連。還有些人,即便每天都面對面地相處,卻摩擦不出一丁點火花,無法建立起任何深刻的交集,隻因為他們無緣。

而龍族的幹涉,硬是讓原本有緣的人也變得無緣了。曾經過命的朋友,如今已變成了過眼雲煙。看來,他是真的沒有理由繼續在人界待下去了。

“抱歉啊,讓你一直像哄孩子似的遷就我,真是太不應該了。”T輕拍身上的塵土,如同拍打掉這一身的煩惱。從地上站起來後,他定住身子,回頭朝她露出一個感激、真誠的笑。

荷雅門狄也站起來,視線追随着他。還有一件事,她始終沒說出口。這名龍族的守護者,她其實對他十分刮目相看。因為即使是身處被射殺的險境,這個男人首先想到的竟不是拔劍回擊或避開,而是用肉身遮擋她,救一個和自己正式相識還不到半天的叛徒。一個人在最危急時刻做出的反應,往往能揭示出其内心最真實的一面。這個男人,究竟是出于本能的驅使還是故意騙取她的信任,到這一刻,事實已經十分明了了。他的行為清楚地表明了他的态度和立場。也正因他的真實和坦誠,荷雅門狄才願意和他多接觸。

“我這麼待你,也是為了自己打算嘛。”荷雅門狄嘴角微翹,故意擺出一個狡猾的笑容,“我想你多少該放棄抓我的念頭了吧?”

“這個嘛……”T聞言,微微癟了癟嘴,臉上透露出些許無奈和困惑,又似乎在權衡着利弊。

“你就死了這條心吧。我是不會跟你走的。”一直都輕聲細語說着話的荷雅門狄,語氣突然間變得決絕而果斷,讓人不敢質疑。

“我也……不是您的對手。不過,”T歎了口氣,不自覺地用上了敬語。盡管他明白自己的實力與曾經的首席龍術士相差甚遠,無法強行留住她,可他畢竟是深受龍族恩惠的人,身上職責所在,有些話他不得不說。“還望您能夠諒解,我一旦回去,就必須向龍王禀報這裡的事。”

“你說歸說。反正等他們派人來,我早就不在這裡了。”荷雅門狄滿不在乎地回答,忽然又話鋒一變,“但是啊,看在你這人還不錯的份上,我想提醒你一句。為了你的安全和前程,你最好什麼都不要說。”

“這是為什麼?”

“你想啊,要是龍王将來如願以償,成功逼得我認罪伏法,那自然皆大歡喜,可要是他們的爪牙遲遲抓不到我,你猜他們最後清算時,會不會找替罪羊問責洩憤?而你,又會不會恰好是那個倒黴的幸運兒呢?”

“您說的這些,我還真沒有想過。不過,确實是這樣的道理……”

“所以,要麼就現在堅定地和我對抗,要麼就徹底放棄那個彙報的念頭。我想你自會分明的,對吧?”荷雅門狄緊緊相逼,目光銳利,想看他如何抉擇。

T眉心深皺,靜靜思考着。他知道荷雅門狄所言非虛,每一個字都充滿了沉甸甸的真實。以兩位族長大人的性子,推一個無名小卒承擔罪責,來掩蓋他們的無能狂怒,這是完全有可能發生的事。他很意外自己會如此信任一個卡塔特的背叛者,一個被釘在恥辱柱上的人。在與之相處的這段時間,T覺得她并沒有多麼十惡不赦。她特立獨行,不畏強權,不随波逐流,很有個性,注定不讨權勢者喜歡。同時,她寬容而善良,盡管有時會有些強勢,然而T一點也無法讨厭她。“我明白了。”在一陣漫長的沉默後,他突然開口,關切地問道,“這些年,您是怎麼過來的?”

“為什麼要問這種事?”她反問道,語調帶着疑惑和不滿,顯然是不想聊這些。

“抱歉,恕我多嘴了。”守護者有些尴尬地把頭垂下,瞅着她的鞋子。雅麥斯這個名字不可輕提,于是,他隻能用婉轉的方式說,“我隻是覺得您一個人在人界漂泊了這麼多年,一定經曆了不少風風雨雨吧。”

荷雅門狄不置可否地挑挑眉毛,沒有回答T的試探,而是轉移了話題,“我是自由之身,不像你,受着龍族的制約。我倒想問問你,你還準備在布達待多久啊。如果不急着回去的話,有沒有興趣打聽一下那個所謂的真理教派?”

“那個教派啊……”T與她目光交彙,心中有一絲因她的刻意掩飾而産生的失落,但還是利索地回答了,“我差不多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兒。”

“哦?說說看。”她微微傾頭。

“據說是一個有着數百名教徒的教派,少說也發展了幾十年了。信徒大多是窮困潦倒、生活窘迫的底層民衆,但教派最初的創立者和掌權的高級官員卻都是有錢人。他們利用底層民衆的不滿和困境,打着接濟流浪者、病人、老人和無業人群的旗号,吸引了大量諸如小偷、奴隸、娼|妓、乞丐等這樣的社會底層人士,在馬特勞山區一帶創建了該組織,時常有信徒滲透到附近的各個城鎮開展傳教活動。教廷起先并沒有把這個教派看在眼裡,對于大部分異端教派,都采取歸化懷柔的态度,但随着該教勢力的逐步壯大,終于有一天被官方認定為邪|教,開始嚴厲的打擊。最激烈的一次是在23年前,教廷的軍隊曾一舉搗毀了真理教最大的兩個聚居地,對手無寸鐵的教衆重拳出擊,捕獲了一大批人。當時的第七任教主在絕望下,帶着該教的一百多名成員集體喝下有毒的飲料自殺,剩下的那些不願就死的人也各自作鳥獸散,後續被零零散散地抓捕歸案,或策反或判刑。但你知道,信仰這東西嘛,總是屢禁不止的。教會自信地以為他們能輕易把異端邪說打壓下去,統一民衆的思想,可結果卻是越壓迫越反彈。從布達神廳如今的戒嚴程度看,這個教派怕是這些年又舊火重燃了。”

“你對這些事的了解竟這麼深入,與你相比,我都有些慚愧了。”

“這些都是力達、洛克耶他們告訴我的,是老修士們在官方案卷上的記載,每一個神廳的任職人員都必須學習并熟悉過去的宗教鬥争史,從中汲取經驗和教訓。何其諷刺啊,我是從他們口中才得知了這些秘密,他們卻把我當成那個教派的一員了。”T苦笑起來,眼裡有些失落。他想給自己增加些信心,于是又穩住聲音,繼續道,“其實在民間,像這種異端教派是相當多的。一些是為了尋求歸屬和溫暖,另一些則是故意和官方教會對着幹。這些紛争中,既有對信仰的真誠追求,也有别有用心的利用和操縱,總之是一團亂麻,理不清道不明。最後真正受苦的,始終是那些被诓騙和犧牲的普通民衆。”

“而這也恰好給了我們的老對手攪混水的機會。就算那個真理教不是異族搞出來的組織,也不能排除有異族混迹其中的可能性。”

“這個問題就很難說了。它本身加入的門檻就很低,對任何有意願投靠的人都不會拒收,達斯機械獸人族要想鑽空子,那自然在所難免。不過,如若龍族發現這個教派有異族潛伏的迹象,那些黑衣密探是絕不會坐視不理的。而到目前為止,還沒有龍術士對相關事件負責。如果要調查的話,說真的,我還真不知該從何查起啊。”

這話字字在理,荷雅門狄無法反駁。他們對真理教派的了解仍太過膚淺,不僅如此,能逗留在布達的時間也極為有限。在短時間内想摸清一個建立了數十年的教派的底細,拔除裡面不确定存在的異族勢力,無異于癡人說夢。何況教會之間的派系對立、權力鬥争這些盤根錯節的事務,說穿了都隻是世俗層面上的糾葛,與他們龍術士、守護者的身份和使命并不相符。為龍族打工,最忌諱的就是被卷入到凡塵俗世之中。他們沒理由也沒立場去幹預這些事,隻能順其自然。

“您接下來有什麼打算呢?”T看她很長時間沒說話,便微微探身問。

荷雅門狄沒有馬上回答他。她想,至少她見證了薩克基蘭的終末,埋葬了他的屍骨,這次布達之旅總算沒有白來。至于再之後的事……“我也不知道,但我想在這兒待上幾天。”

“也好。既然你有此意,我自當奉陪。”T說着,眸中盡是溫柔的目光。他沒有再說什麼,但那不容懷疑的态度卻讓人能夠實實在在感受到他的心意。

荷雅門狄不由得再次審視這個男人,想透過他的外表看到更多内在的東西。她的目光在他的面頰和脖頸間流轉,隔着衣物看遍他全身,最後落在腰部的劍上。當注意到她赤|裸|裸不加以遮掩的視線後,T感到自己心跳加快,手心也開始冒汗,莫名湧起了一絲怯意。他把頭低下,不敢與她對視。

“你這人有時候還真是出人意料的拘謹啊。”荷雅門狄微微一笑,帶着幾分調侃的語氣說,“就像當年為我傳膳進膳時,總是那樣的謹小慎微。”

“那些久遠的事,您還記得啊?”T有些局促不安地回應。

“其實,不怎麼記得了。别喪氣,畢竟我們也沒見幾次嘛。隻不過,我記得有一回……”話說到一半,她突然停止了,似乎是在回憶着某個難以言表的片段。

“什麼?”T忍不住稍稍擡起頭,眼中帶着幾分期待。

“不,沒什麼,别在意。”荷雅門狄卻隻是笑笑,沒有繼續這個話題,“時間也不早了,我們找個旅店歇腳吧。”

T點了點頭,目光在四周掃了一圈,然後提議道,“鑒于我們八成被當作了通緝犯,在市中心住店會很危險。我認為,到城郊找一家不起眼的小旅館更穩妥些。我對這邊熟,可以帶路。”

“那就有勞你陪伴了,守護者大人。”

“都說了,不要那樣稱呼我。”

“好的——T。”

LIII

本章第二部分發不出來,講述的是盧奎莎與荷雅門狄分道揚镳後的經曆,詳情請移步凹三。

LIV

- 四年前 -

柔亮的陽光從高不可見的天空射下,映照在龍神殿頂部的彩繪天窗上,撫慰着那神聖莊嚴的曆史畫像。

荷雅門狄在殿内接受火龍王、海龍王的傳喚,感受着那股源自古老龍族的威嚴與神秘。她平素并不常來此地。在成為首席龍術士的這一年零三個月的時間裡,統共也隻拜見過他們五六回。龍王的傳召總是随性而為,沒有固定的規律,見面時,談話内容大多是一些例行的問候和冠冕堂皇的訓導,了解她近日的狀況。荷雅門狄總是認真應對,無論問題大小,她都會用心回答,展現出自己的敬業和忠誠。這次也一樣。她一用完早餐,就立刻趕赴這裡,接受兩位族長的訓示。她小心維護着氣氛,在一場謙卑、禮貌又言之無物的交談過後,完成了她的問安工作,他們便要她退下,回居所待着。荷雅門狄聽命離開,冰藍色的眼睛卻忽然流露出一絲期待,尚未走出幾米遠,又重新折返回來,朝兩位龍王恭敬地鞠了一躬。

見她似乎有未盡之言,寶座上的老者也頗為好奇。“還有什麼事嗎,首席?”海龍王發問。

“族長明鑒,我确有一事相求。”荷雅門狄的語氣恭敬而清澈,目光看着台階,等待兩位族長的回應。在得到他們的允準後,她繼續道,“自從我擔任首席龍術士以來,已有些時日了。可直到現在,都沒有執行過一件任務。身居此位,卻做不出半點成績,實在缺乏說服力。這讓我感到很不安。我一直都渴望為龍族貢獻自己的力量。因此,我鬥膽自薦,希望能主動承擔一些任務,以證明自己的訓練成果和價值。”

“你的請求很突然啊,首席。是因為什麼讓你動了這個心思?”海龍王淺藍色的尖瞳微微眯起,目光深邃如海,透出一股敏銳的洞察力。這些日子,有兩位龍術士成功完成了任務,他們的英勇事迹早已傳遍卡塔特山脈,也難保荷雅門狄沒有因此受到一些啟發,或是萌生出羨慕和攀比的情緒。海龍王雖然理解,但他更關心她的動機。他需要聽一聽她會怎麼說。

“商人經商,農民務農,而戰士,自然是要戰鬥了。”荷雅門狄溫和、柔順地回答,“名貴的寶刀也好,普通的餐刀、屠宰刀也好,一直放着不用,難免生鏽。我身為首席龍術士,不能隻一味享受龍族的厚待,而不去承擔這個職位應有的責任。”

這話說得天衣無縫,可嚴厲的族長總能挑出毛病。火龍王的眉頭皺起來,以他那犀利的目光審視着荷雅門狄,拷問她的決心和信念,“你知道我們龍族如今是何處境嗎?在你加入我族前,我們面臨着怎樣的困局,你也該有所耳聞吧?”他的聲音如滾滾雷聲,在宮牆上回響。

“我在訓練時,就已經從老師那裡了解了那些往事。”荷雅門狄微微低頭,以示尊重。在她上山之前,卡塔特曾經被刹耶軍圍困欺壓了将近二十年,幾乎每天都處在被侵略的恐懼中,離城破族滅隻差了一點時運。那段曆史對龍族而言是不堪回首的恥辱,可以稱得上是卡塔特有史以來最大的危機,甚至比第二任首席龍術士阿爾斐傑洛的叛亂還要嚴重……對了,它之所以會發生,恰恰是由阿爾斐傑洛的叛亂而起的連鎖反應,是整個叛亂事件的延續。

“既然你清楚那段曆史,就應該心懷敬畏。”火龍王眼中閃過一瞬間的哀思,但很快就從沉痛的回憶中拔離出來,恢複了堅毅和嚴肅,“當年的敵人何其兇殘,他們的鐵蹄踐踏着我族的家園,每一天都是生死的較量。幸而天神垂憐,沒有讓他們得逞,使我族度過了那段黑暗的歲月。你是在那之後來到這裡的。沒有親身感受過當時的困境,隻從口頭上了解,才會說得這般輕松。”

“你雖然年輕氣盛,卻也忠勇可嘉,令人感佩。”海龍王的聲音低沉而有力,仿佛穿越了漫長的歲月,直擊台階下那個人類女孩的心扉。“對于你的加盟,我們也一直非常感激,所以,給了你我們能給的一切待遇。”他略微頓了頓,目光停留在她的臉上細細思量着,仿佛要看透她的内心,語調突然充滿了脅迫性,“但有一點你必須牢記,你是首席龍術士,是作為我族的底牌而存在的。你最大的職責,甚至可以說唯一的職責,便是要鎮守在這片山脈,守好我族的聖地,随時防範可能入侵的敵軍。除此之外,你沒有别的任務。永遠牢記這一點。”

“是。”荷雅門狄表面接受了指示,心中卻有些不甘,冰藍色的眼眸仍然堅定而沉着地迎向兩位老者,并未被他們的話語完全說服。

“其它任務自有人會料理。你又何須那麼操勞。我說你啊,就安安心心地待在山上,和雅麥斯好好相處就行了。”火龍王忽然用一種不耐煩、卻又夾雜着些許親切的口吻說道,仿佛在安慰一個焦慮的孩子。他很少會展露這種情緒。淺紅色的眼瞳又尖又利,卻已不似先前那般嚴刻。那幽深的目光中既帶着對荷雅門狄的深深期許,同時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關懷。

果然……話題還是轉到了雅麥斯身上。在荷雅門狄為數不多的谒見中,族長時常會問到她的從者,對他們的主從關系異常關心。今天也是如此。這不禁令她揣測起龍術士的曆史上是不是曾經出現過主從離心阋牆的反面例子,以至于他們杯弓蛇影了?

“我和雅麥斯都很好,請您放心。我們幾乎每天都見面。對于他的慷慨和熱情,我感到受寵若驚,也常常提醒自己要懂得回報。”恭維話講到一半,她忽然又想到一些找補的理由,便立刻說下去,“隻是……這次的請戰,我事先沒跟他商量,才會有所唐突,還望族長大人您……”

“嗯,荷雅門狄,你去吧。”火龍王并沒有表現出什麼不滿,揮了揮手準許她離開。

她深深鞠躬,從正殿退了出來。侍立于殿外的守護者T、盧錫安向她點頭問好,用目光為她送行。荷雅門狄忘了回禮。想到今天雅麥斯人不在,整個人頓時像洩了氣一樣,感到心頭發悶。他一大早被費揚斯和翁忒斯幾人叫了去,沒有陪她用早膳。估計下午會來吧。這樣想着,荷雅門狄稍稍提起精神,回了居所。

她的從者在和她一山之隔的距離外,與族人們坐在“龍之爪”山腳的一塊草坪上。

“最近族裡也沒什麼事,風平浪靜得很,你們把我叫來,搞這麼大的陣仗,幹嘛呀?”雅麥斯頗為不爽地問,心裡早已有了幾分猜測。從他們如今所在的地方擡頭向南望,正好能看見當年他一時沖動打壞的“龍之骨”那高低不平的山頂。今天不僅費揚斯和翁忒斯親自上陣堵他的門,把他叫到這兒來,連裡歐斯、愛薩斯、紐因斯、阿布諾斯這幾個,也罕見地齊聚在一起湊熱鬧,看他們那意味深長,一副等着看戲的嘴臉,雅麥斯就來氣。“沒什麼事的話,我可走了。”

“哎?多待一會兒陪哥們聊聊天都不行啊,這麼着急?”費揚斯笑呵呵地打趣着,伸手攔下他起身的動作。他們之間還有更多的趣事未聊,可不能就這麼輕易放跑他。

“有的人啊,人在這兒,心卻不在噢。”翁忒斯緊随其後地說,“才一個早上不見,就受不了啦?從前喬貞在山上時,布裡斯也沒時時刻刻粘着他呀。哪怕是離不開娘的孩子,也沒像你這樣誇張的。”他和費揚斯的臉上都挂着輕松的笑意,一唱一和,調侃着心不在焉的雅麥斯。

“如果找我有要事商議,我自當洗耳恭聽。可你們這些人啊,搞了半天,合着就是來損我的。”雅麥斯無奈地坐回去,看着兩人,不禁翻了個白眼,“你們不就是想說我太寵荷雅門狄了嘛。說呗,反正我也早就聽倦了,随便你們說。”他露出不以為然的神情,話語中滿是不在乎,仿佛在告訴他們,自己已經習慣了他們在這件事情上的揶揄,并不會因此而受到影響。

“知道你死豬不怕開水燙了。可我就納了悶,你倆天天在一塊就不膩嗎,到底哪來那麼多話說不完啊?”費揚斯追問。

“我們在一起不一定要說話。哪怕什麼都不做,我也喜歡。”雅麥斯為了維護自己和主人的關系,說得義正言辭,一時間竟沒有發現自己在不經意中露出的“馬腳”。

覺察出他言語中的含意,在場的人無不被這份真實而又直接的情感所震撼。愛薩斯、裡歐斯幾人看來看去,不敢相信自己聽見了什麼。他們原本以為這隻是一次稀松平常的聚會,卻沒有想過會聽到這樣的驚人之語。他們不禁開始回憶這一年來在雅麥斯和他的主人身上發生的事,試圖從中找出更多的線索和暗示。而一邊的費揚斯和翁忒斯的表情則要淡定得多,仿佛早已洞悉了雅麥斯對荷雅門狄的特殊感情。費揚斯甚至朝翁忒斯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再煽一把火。

“那你也試試像陪伴她一樣陪我們啊。還是說,你其實并不享受和我們在一起的時光?”翁忒斯敏銳地抓準機會,對雅麥斯嘲諷開嗆。

他話音剛落,雅麥斯就立刻瞪了過去。盡管他明白翁忒斯隻是在開玩笑,可這些話卻觸動了他内心深處的敏感點,像是要逼他直視自己最不願意承認的那個部分,這讓他感到非常不舒服。

場面頓時變得有些冰冷和緊張。愛薩斯及時輕咳一聲,視線在兩人之間流轉,傳遞着調和的意味,“族長今早傳首席大人問話了呢。你們的關系如今這般牢固,想必族長看了也會很欣慰。”他語氣平和、面帶微笑地說道,用眼神提醒翁忒斯不要過分挑釁,同時也試圖安撫雅麥斯,讓他不必太過于計較。

“那是自然。”雅麥斯說,“契約者之間一體同心,是龍族與人類結盟情誼的象征,本來就是再好不過的。也就你們幾個叽叽歪歪。”他自己也覺得心虛,便找了個台階就坡下驢。

在愛薩斯的調解下,氣氛緩和下來。翁忒斯見前戲做得差不多了,決定進入正題。他換上一副嚴肅的表情,目光深沉地注視着雅麥斯,“其實,我們今天是想要和你玩一個特别的遊戲,才找你過來的。大家都想做個見證,所以……”

“遊戲?”不等翁忒斯說完,雅麥斯就打斷了他,環顧一圈。他注意到一些人流露出好奇的神色,一些人則已經開始偷笑了。他們知道他不會退縮,都在等着看事情的發展和結果。

“對,打賭。”費揚斯面向他,直截了當地說,聲音清晰而有力,“我要跟你賭一局。你敢不敢?”

“呵,幼稚。”雅麥斯嗤之以鼻,“我看你們是閑出屁來了。是不是得給你們每個人都找個主人栓起來,才能讓你們安分知足?”

“就拿你的主人來賭。”費揚斯加重了語氣。

此言一出,空氣再一次變得凝固。“費揚斯,你說話小心點。”雅麥斯的面色瞬間凝重,目光尖銳地盯着這名夥伴。他左腿前伸的坐姿沒有任何改變,但放在右膝上的手卻在一點點地用力和發狠,手背上的粗大青筋像破土前的嫩芽般暴起,書寫着他的憤怒。

每個人都感受到他對荷雅門狄極力袒護的态度。裡歐斯委婉地開口,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這樣不太好吧,費揚斯。還是算了。”

然而,費揚斯卻堅持繼續。多年來的陪伴與追随,讓他對雅麥斯的性格和底線知根知底,因此總能夠在輕松說笑和适度的挑釁間保持平衡。“遊戲還沒開始呢,就準備打退堂鼓了?好歹聽聽内容吧。”他迎着雅麥斯的目光,朗聲笑道,“賭你能不能忍受和你的主人一周不見面。你要是覺得一周時間太長,五天也行。”

雅麥斯聽了這話,險些被它逗笑。“你也太小瞧我了。”他眉宇間露出不屑和輕蔑,冷哼起來,“我當然會赢。可你為什麼敢拿這種無聊的把戲來要挾我?最好給我一個解釋。”

“因為你口是心非。”費揚斯毫不留情地回應道,仿佛已經等這個機會很久了。“哪怕我們是多年的兄弟,我也見不得你這樣惺惺作态。你明明對她在意得要死,卻硬是不肯承認,裝作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還要我們假裝不知道。我實在看不下去。”

雅麥斯脖子一僵,被這意料之外的話語震得啞然失聲。無數情緒交雜、紛飛,像心底下了一場暴雪。他非常氣惱于費揚斯的直言不諱,覺得自己的心被無情地剖開來,暴露在衆人眼下。那種被他說中了心事的感覺令他感到十分矛盾,不知道該怎麼應對。

他和荷雅門狄的關系改善并非一蹴而就。他是如何走到這一步的,費揚斯、翁忒斯都看在眼裡。這個曾經敵視喬貞、構陷阿爾斐傑洛、迫害雅士帕爾的冷酷火龍,在與荷雅門狄相識的最初,也十分厭惡這個被強迫綁定的契約對象,對她懷有一種天然的惡意。然而這一次,曆史卻并未沿原有的軌迹繼續運行。雅麥斯意志消沉,失去了鬥志,不僅沒有對他的追随者下達任何苛待荷雅門狄的命令,甚至還主動警告他們不許輕舉妄動。這個體弱多病的小姑娘使他展現出前所未有的溫柔,他對她不止憐憫,更随着時間的推移慢慢生出了欣賞和關愛。他一步步接納了這名少女,會留心她的訓練進度,因她的受辱而憤怒,為她出頭撐腰,大費周章地裝修她住的大房子,主動獻出鱗片做神杖,送上各種禮物噓寒問暖,甚至還每天陪着她,到了如膠似漆的程度。這種種變化,費揚斯、翁忒斯兩人有目共睹,感到不可思議。盡管雅麥斯從未承認過對荷雅門狄的好感,但心中的天平早已悄悄傾斜,他的行動更是證明了一切。他對荷雅門狄的偏心和愛重,讓他勉力維持的冷漠像紙糊的牆一樣不堪一擊,可笑至極。費揚斯看不慣他的自我欺騙和掩飾。他向來敬重雅麥斯,珍惜他們的同胞之情,從未想過要傷害他,之所以提出這樣的賭局,是希望通過這種方式,讓他正視自己的心,不要再逃避下去。

“雅麥斯,你就不問問輸家要答應赢家做什麼嗎?如果費揚斯賭輸了,你大可以名正言順地懲罰他。”紐因斯添油加醋地說。

他的話就像一顆投入湖面的石子,把本就不平靜的水攪得更加動蕩。阿布諾斯也連聲附和。愛薩斯雖然保持沉默,但眼中閃爍着興奮的光芒,難以掩飾。隻有裡歐斯表情隐含着擔憂,卻也沒有阻止這場賭局。

“這簡單,”翁忒斯說道,“就從今天開始算,看雅麥斯能否保證五天内不見荷雅門狄。赢家可以得到對輸家的任意處置權。你們兩個就說說想要對方做什麼吧。”

“我要是赢了你的話,你就當着我們大夥兒的面,明明白白地說出你對她的真實想法。”費揚斯自信說完,做了一個“你請”的動作。

雅麥斯盯了他一會兒,随後淡定地抱起雙臂,“可以。但假如我做到了,我要你當着所有人的面向我道歉,說你之前的那些話全都是你愚蠢又淺薄的誤解。”他點頭答應下來,接受了這個挑戰。

“沒問題,那我們就一言為定。”費揚斯向前傾了傾身子,擡起手,想要與雅麥斯擊掌為盟。他笑得明媚張揚,仿佛一切盡在掌握中。

“輸了可别後悔。”雅麥斯和他碰了拳。

“絕不後悔,因為赢的人一定是我。”

一個看似荒唐又孩子氣的賭局就此定下。幾人又閑聊了片刻,而後各自散去了。雅麥斯邁着沉重而緩慢的步伐獨自返回,走到“龍之巅”山腳時,不由自主地朝半山腰首席居所的方向遙望,差點就因為習慣使然而走上那條熟悉的山道。他趕緊收回目光,吐了一口氣,在心底暗自犯嘀咕,然後郁悶地抄近路跳上洞穴前的空地,回了自己的家。

當天下午,他在左側洞窟的儲物間拿了瓶已存放一年有餘的李子酒,在隻有他一個人的客廳裡,安安靜靜地品嘗了很久。他嘗試用酒精讓自己思緒平靜,可每當酒杯放下,族人們的壞笑就會和白發女孩的臉一起浮現在他的腦海,怎麼也趕不走。

晚上,他躺在卧室木床上,長久地望着那片被雕琢成壁的洞頂,花了兩個多小時才終于睡着,意識模糊的前一刻仍想着白天的賭局。

第二天上午,他神不守舍地在洞口勞作,把自己精心養護的花圃裡裡外外澆灌了一遍,施上肥料,修剪掉過長和病弱的部分,卻還是覺得沒做好。這裡的每一株植物都是他心血和志趣的象征,尤其是這清美如雪、不染塵埃的栀子花。心煩意亂中,他又百無聊賴地回屋吹起了笛子。笛聲斷斷續續,曲不成調,每一個散亂的音符都仿佛是他内心的焦躁和掙紮在傾訴。

到了下午,他終于想明白,自己不需要為了一個無聊的賭約,不需要為了向别人證明什麼,而去疏遠一個自己随時随地想見的人。丢掉思想包袱後,他不禁控訴起自己的愚蠢。一股強烈的沖動從心底爆發,他想要立刻見到她,沒有任何人可以阻攔。

當雅麥斯在腦中盤算着之後該怎麼搪塞那群損友們的問話時,他的人已經站在了通往女孩住所外的那條鵝卵石小道上,步履輕捷而堅定。

我輸了。他想。可那又如何呢。進去吧。

雅麥斯昂首挺胸地走近别墅,感知到主人的氣息在後花園,便繞到房子後面。他看見荷雅門狄在池塘邊,手中拿着魚飼料,低頭灑向池塘裡的鹦鹉魚群,欣賞着它們探頭啄食,在水面上追逐和遊動。她身量纖纖,穿着銀色的薄綢裙,看起來輕盈飄逸。如果有風把裙子吹起來,就會有流動的銀光閃閃發亮,好似河水流淌于身。

“雅麥斯?”荷雅門狄回過頭,又驚又喜,“還以為你今天也不來了呢。”

“我……”雅麥斯想不出解釋的理由,幹脆跳過這個話題,看向荷雅門狄的手,“在喂魚啊?”

“嗯,”她略一點頭,“正好待會兒也要吃飯了。留下來一起嗎?”句尾是疑問的口吻,顯示出她對于自己的邀請似乎沒什麼信心。

“當然。”雅麥斯馬上說。他算準了時間前來,自然一口應下。

他們站在池邊看了一會兒。荷雅門狄分了些魚食給雅麥斯。他輕輕一灑,無數顆粒在水上跳躍,惹得魚群競相争搶,搖頭擺尾,濺起一圈圈漣漪。

在溫暖的陽光下,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天。大約十分鐘後,送餐的守護者到了。

奎特爾梅推着餐車從外面進來,聽到兩人的聲音在後院,立刻調轉方向。他小心翼翼地把車停穩,向他們親切地行禮問安,“首席大人,雅麥斯大人,下午好。我送來今天的晚餐。”

雅麥斯火紅色的眼珠在他的身上飛速掃過,倏忽間生出了一個心思,“今天我們在外面吃怎樣?這樣好的風景,可不能辜負了。”他扭頭向荷雅門狄提議。

“好啊。”她欣然接受。

在得到主人的同意後,雅麥斯又把頭轉向奎特爾梅,“你,去把飯廳裡的桌子椅子搬到這裡來,布置好。”他目光陰戾,猶如一道無形的牆向這個人類男人壓去。他仍記得這混賬東西當初帶頭霸淩主人的仇,又因為被迫和朋友們打賭,誤了和荷雅門狄見面的時間而導緻心情不佳,現在眼見這家夥主動送上門,可不得使勁勞動他出口氣。

後花園明明就有石桌石凳可供使用,雅麥斯卻強行要他去室内另外搬。在奎特爾梅看來,自己平日裡要伺候首席龍術士用膳,已經夠卑微的了,如今在分内之責外,又追加了額外的差遣,好像他是個可以被随便使喚的傭人。奎特爾梅心中有氣,卻不敢沖撞雅麥斯。人微言輕的他,隻能盡力滿足這個尊貴者的要求,佯裝出樂意的樣子,“兩位大人稍等片刻,我馬上布置妥當。”

說罷,守護者利索地進了屋,從飯廳搬出一張正方形桌子,雙手緊緊地握住桌子的兩側,用盡全身力氣讓桌腳緩緩離地,避免撞到門框,下台階時,一步一步地挪動着,以确保平穩,終于将桌子放置在魚池邊上。随後他又進去搬來兩張椅子,放在合适的位置,再從餐車上取下吃食分别擺好。當他忙完這些後,雙頰上已泛起微紅的汗珠,卻又不得不滿臉堆笑,盡顯媚态。

“你們二位慢用。晚些時候我會再來,把這些都收拾整齊,恢複原樣。”

“嗯。”雅麥斯的心情在看到奎特爾梅順服的姿态後得到了疏解,揮揮手讓他退下了。

“你還是沒有原諒他。”荷雅門狄平靜地望着守護者離開的方向。

“你也沒勸阻我嘛。”雅麥斯說。

他們相視一笑,坐了下來,開始享用面前的美味佳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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