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女孩顯得脆弱又倔強，仿佛一隻生命受到威脅的刺猬，蜷縮着向天敵豎起一身的刺。她頭發微亂，衣衫也不整，浴袍滑落而下，露出小半個肩頭，那副委屈和受到驚吓的模樣，仿佛在遭受着欺淩。而那個欺負她的人，居然是自己。

“我……主人，我很抱歉。”他結結巴巴地說道，内心充滿了懊惱。

或許……就連他自己也震驚于自己的舉動。他原本隻是想多陪伴她一刻，讓她不要因為任何事而傷悲。這一切原本并不在他的計劃中。他完全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如此地步。他險些釀成大錯！

那邊，女孩的情緒稍微鎮定了一些。她把浴袍拉起來，裹緊自己，背部靠向床闆，與雅麥斯分開了約半米遠。

為了不讓她感到威脅，雅麥斯又退了半米，默默從她的身邊挪開。他坐在床沿，靜靜地看着她，努力保持着安全的距離，心中不斷思考着要如何解釋，如何寬慰她。

誰知，荷雅門狄竟率先開了口。“他也曾經像這樣爬上來，壓住我的身體。”她的話語如一柄利劍般向他襲來，直刺人心。

“您說的是誰？”

“林恩。”

雅麥斯怔住了，感到心頭被一股無名的怒氣占據了，一時間竟無法言語。

荷雅門狄神情凝重地點了點頭。她的臉色蒼白而冰冷，含着一絲恨意，但眼中卻閃爍着堅強的光芒。她輕輕拉了拉被子，把自己的身體半掩，試圖讓自己更安心一些，然後擡頭看向了雅麥斯。“那天晚上，他趁我睡着時，像隻臭老鼠似的偷偷爬到我的身上來，捂住我的嘴，想對我行不軌之事。”

她的腦中浮現出那個場景。那個她一直想要遺忘，卻無法被時間模糊的創傷。

“你知道的，我在來到這裡前就已經很虛弱了。”她的聲音低下來，仿佛在回憶中搜索。

“那他……”

“他沒得逞。他隻是個三流的術士。他一直都渴望能夠用那樣的方式控制我、調|教我，讓我屈服于他的淫|威。我能從他那雙奸險毒辣的眼睛裡感受到他的肮髒欲|火。可惜，他打不過我。”

雅麥斯的呼吸變粗，手指死死地攥着被褥的一角，渾然不覺自己的指尖已經因為用力過度而泛白。

主人對林恩的不服從，在他葬禮上的冷漠态度，以及事後談及亡師時的不屑和憎惡，全都在此刻得到了解釋。可即便如此，即便了解到這些背景和緣由，雅麥斯也沒有任何恍然大悟的輕松，隻感到一股難以排遣的憤懑和恚怒堵塞在胸口，讓他的情緒無法宣洩。

“您幾歲？”他突然問。

“什麼？”

“被他輕薄的您當時幾歲？”

“11歲。”她說。這事發生在她來卡塔特的一年前。她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真是個蠢問題。”火龍咬牙切齒，“不管你幾歲，都改變不了那老東西是個禽獸的事實。他該死！”

那個名叫林恩的老年人類術士，原本雅麥斯應該感謝他把荷雅門狄帶到這裡，讓他們得以相識，相知，相戀。可如今，聽着荷雅門狄的訴說，雅麥斯的心中卻隻剩下了厭憎，對那個他從未真正接觸過的老人，打從心底裡感到惡心。

“我知道，即使失敗了一次，他也仍然對我有着非分之想，但因為我一直小心防範着他，他才沒有再次動手。”她繼續緩緩地說，“那件事後，我把自己封閉在結界裡，每天都讓機械魔狼守衛在我的房間，想着林恩若是再犯，就讓魔狼把他撕成碎片。有時，我能在夜深人靜時聽見他徘徊在我房門外的聲音。到後來，我的眼睛逐漸失明，聽力也時好時壞，整天像個死人一樣躺在床上。我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想象着自己死後，屍體可能會遭受可怕的侮辱。那些情景，總是出現在我的夢裡……”

雅麥斯聽得好難過。在确認不會惹她反感後，他慢慢靠近，用手撫平了她耳邊略顯淩亂的碎發，以示安慰。

荷雅門狄稍稍閉起眼睛，接受了他的關懷。“我最痛恨的力量救了我。”她說，“如果不是因為這些力量，我也許早就不知被惡人迫害了多少次了。我恨自己擁有這一身魔力，它迫使我離開父母，跟随着林恩四處尋醫問藥。可我也不得不感激它，接納它。”她冰藍色的眼眸潛藏着十分複雜的情感，随後又透出一道暗光，“我之所以會到這裡來，也都是林恩幹的好事。”

“為什麼這樣說呢？”

“因為他恨我。他要懲罰我，報複我。他知道我歸家心切，卻故意使我遠離故鄉。他熟知成為龍術士的步驟，他希望我死在嚴酷的訓練中。憑我當時的身體狀況，根本熬不過為時兩年的訓練。就算我僥幸沒有喪命，他也希望我能夠被永遠困守在這裡。”

這說得通。雅麥斯心想。作為一個強大而勇猛無畏的龍族，他在卡塔特從未遇到過任何能夠傷害到自己的存在。然而，當荷雅門狄将她的幼年遭遇娓娓道來時，他卻感到有一股寒意從自己的背脊骨升起，前所未有的寒冷。

他滿懷悲傷地抱住了她，當發現她并不讨厭自己的碰觸後，抱得更緊了些。“我很遺憾，直到現在才明白這一切，也很遺憾我們相識得太晚。如果能早些時候遇到你，我一定會親手為你除掉那個老畜生的！”

“嗯。”在火龍的懷抱中，荷雅門狄輕聲回應，“我有好幾次動念想要殺了他，但最終都沒能下手。因為他承諾過，在我十四歲那年送我回家。很蠢吧，我居然會抱着那樣的僥幸心理。很顯然，那不過是他的謊話。”

雅麥斯陷入語塞，不知該如何回應。難怪她近來總是浸沒于憂思之中。在得知荷雅門狄厭惡師父的全部原因以及她依舊深切的歸鄉之情後，他忽然退縮般地把抱住她的手放開了。

盡管他們彼此間已經相當熟悉，可荷雅門狄所吐露的這些心聲，對雅麥斯而言卻是全新的認知。原來在她的心底，始終有這樣一個隐蔽的角落。這些過往的經曆一定傷得她很深，所以，她才選擇将它們藏起來，不讓任何人窺見。

“就連他最初把我從父母身邊帶走，也是利用了催眠術暗示我答應的。他甚至還燒光了父母寄給我的家書，一封未留。”每一個字都猶如刀片，切割着荷雅門狄心中那些難以愈合的傷痕。她的聲音無比低啞，淚意似乎在瞬間湧了上來，忍了忍又強行止住了，最後，她的臉龐定格在一個木然、空洞的表情上。

“你後悔嗎？來到這裡。”他問道，隐約帶着一絲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恐懼。

荷雅門狄沉默了。她不确定該怎麼回答。是坦白自己從未想過要來到這兒，還是告訴他，自己因為對他産生了愛，渴望與他相伴，因而将那些回家的念頭抛到腦後了？

她對家的想念，似乎早已不再如初來時那般強烈了。這是不是她對自己、對家人的一種背叛？這樣的想法讓荷雅門狄感到深深的不安。

從者和主人心意相通，因此，雅麥斯完全能感受到她此時此刻的糾結。她因為對他的感情而留在這裡。雅麥斯胸中既有一絲雀躍和激動，又不免為她感到憂傷。

“那您……願意給我嗎？”他嘗試性地問，心裡并不抱多少希望。“我可能，已經對您有了那種……欲望了。”

“怎麼會的？”她驚訝地反問，“你上次不是說，還有七十年嗎？”

“我想，它提前了。我的意思是，它可能一直都會在了，就像……你們人類那樣。”

簡單來說，雅麥斯對荷雅門狄——隻唯獨對她——萌發了性|欲。龍族對其他個體表現出欲望的時期被稱作發情期，亦可稱作繁殖期、求偶期——這些叫法聽起來頗為原始，但他們确實沒有為它編撰出更加文藝的名稱。龍族平日裡性|欲幾乎不存在，他們的發情期是固定的，無論雌雄，皆為五百年一次，雙方必須在發情期恰好重合時才能夠繁衍後代，這對耐心是一種巨大的考驗。發情期的周期會随着初次經曆後的時間遞增，每過五百年再次到來。龍族的成年禮雖然在600歲舉行，但發情期的到來則因個體而異，可早可晚，并不一定要等到成年，有些早熟的龍族可能在500多歲就會迎來發情期。雅麥斯記得，他的第一次發情期明顯晚于平均年齡，他是将近665歲才經曆的。盡管生理上已經性成熟，但他在心理上卻沒有做好準備。在那持續六年多的發情期中，他把自己封閉在洞穴裡，時常幾個月都不出門——這也是他拒絕芭琳絲毫不留情面的一個重要原因。他認為芭琳絲是故意趁他欲望高漲時求愛，企圖綁架他的意願，脅迫他答應，這樣的作法令他深惡痛絕。他的第二次發情期，預計會在他1170歲時到來，也就是大約七十年後。屆時，哪怕雅麥斯沒有一個如意的心上人，火龍王也會強制要求他與一頭雌龍配對，為傳宗接代貢獻力量。縱使他和女方不締結婚姻，族長也會強令他們為了籌備生育而生活在一起。雌龍和雄龍可以僅為了交|配而同居，這在卡塔特是被明确允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