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麥斯一直都痛苦于這個将來。他的婚姻,他的命運,終将不受自己的掌控。但那畢竟是尚未發生的事。現在,他正面臨一場“浩劫”。
“我也說不清我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也許就像創世神随機挑選為伴侶心碎而死的龍族一樣,這些都是概率事件。也可能,它本身就是一種蠻不講理的東西,就像愛情。”雅麥斯緊鎖眉頭,艱澀地表達着,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說得清楚,她是否聽得明白。
荷雅門狄盡力理解他的話,過了許久,她嘴唇緊抿着笑了笑,“雅麥斯,我……我可能還沒有準備好。”
預料之中的回答。他想。盡管如此,他并沒有感到失落。“那等您想清楚了,我們再……”雅麥斯話聲稍頓,一陣激蕩的愛意自心底湧出,“SaaLON,”在此場合下,他輕聲念出了那個隻有愛侶間才會使用的詞語,“請您相信,我絕不會做任何違背您意志的事。但如果您改變了心意,也請務必告訴我,讓我能随時了解您的想法。”
“嗯。”荷雅門狄點頭,眼眶中泛起一層薄霧,“我會的。”
“那今晚,能否允許我抱着您入睡?”他眉宇間有了些舒展。
“可以。但……雅麥斯,你能不能先把衣服穿好?”
“啊,當然。”直到被她提醒,雅麥斯才發覺自己的上身還光着。他連忙将脫了一半的黑袍套上,扣好一顆顆扣子,笨拙地擠出一個笑容,随後動作絲滑地來到她身側鑽進被窩。“别想那些讓你不愉快的家夥了,會做噩夢的。多想想開心的事。”他用恰到好處的力度摟她到懷裡,與她一同躺下,在她的耳畔邊留下細語,溫柔得好似最美的情話。
荷雅門狄閉上眼睛,吸了一口氣,将愛人的安慰深深吸入心底。卧室裡陷入了一片安靜,隻有窗外偶爾傳來的微風,和兩人平穩交織在一起的呼吸聲。雅麥斯陪着荷雅門狄,直到她緩緩墜入夢鄉,而他,則一邊守護着這份美好,一邊苦思冥想,要如何才能讓主人擺脫鄉愁,完全适應這裡的生活。
到了早上,兩人經過一番商量,相約到膳房用餐。荷雅門狄很少來,卻也不是第一次來,因此大家并沒覺得有何異樣。他們昨夜共寝的行為沒有被任何人發現。
一個模糊的想法在雅麥斯的腦中初具雛形,而等到真正落實,則是幾天之後的事。經過反複思量,他找到費揚斯,尋求他的幫助。他無法在繞開這位鐵杆心腹的前提下向朱利斯開口——他們甥舅倆就住在隔壁,可謂是擡頭不見低頭見。雅麥斯與費揚斯商議為荷雅門狄定制一套繪畫用具,希望這能幫助她在閑暇的時間裡培養興趣,陶冶情操,讓日子不至于過得那麼單調。
“你這家夥,怎麼老想着搞些新花樣來搏得首席的歡心啊。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你想到哪兒去了,我無非是想給她多找點樂子而已。你不肯幫忙就算了。以後我再也不會求你任何事。”
“唉,你這人,我也沒說不肯啊。”費揚斯嘴上雖然埋怨連連,但終究還是拗不過這位好友,當雅麥斯使出以退為進的策略後,他便妥協了,答應去請自己的舅舅再次出馬。
恰好朱利斯這段時間空閑得很,在二人說明來意後,欣然應允。他迅速備好材料,打算按照當年他為賽克斯圖斯長老所做的畫架進行仿制——這位長老不僅精通音律,熱愛文學,還是一個繪畫大師。作為最先起頭的人,雅麥斯自然也參與其中,為朱利斯打下手,幫忙搬運材料,調試尺寸。
在這段日子裡,荷雅門狄感覺見到雅麥斯的時間比以前少了許多。他似乎變得神秘兮兮,總是在忙碌着他自己的事。荷雅門狄雖然好奇,卻并沒有過多追問。她覺得這樣也挺好,畢竟那一晚他們險些擦槍走火的事讓她至今都有些慚愧。如果雅麥斯希望他們保持一些距離,她也不會怪他的。
不過,雅麥斯顯然并非在單純地躲避她,而是有預謀地籌備着某些計劃。在她面前,他又佯裝得若無其事,始終都不願透露半點風聲,惹得荷雅門狄心癢不已。奧利弗在一次侍膳時,将他的發現告訴了正想打探此事的荷雅門狄,稱他看見雅麥斯的身影不時地出入于朱利斯的工作室,這立刻引起了她的猜測。莫非那位大名鼎鼎的工匠又被雅麥斯說動,在為他制作着什麼特别的物件嗎?
又過了幾天,雅麥斯終于将自己的成果展現在了荷雅門狄的面前——
數名守護者輕手輕腳地搬運着胡桃色的落地畫架、五彩斑斓的顔料瓶罐、數摞繪畫用紙,将它們送入首席的居所。他們忙碌的身姿和雅麥斯滿意的笑容都讓荷雅門狄感到既驚訝又充滿期待。除了這些,他們還帶來了更多輔助繪畫的必需品——如調色闆、畫刀,和不同類型的畫筆——光畫筆就有鉛筆、炭筆、狼毫筆、羊毫筆,金屬尖頭筆等數種;顔料則更是繁多,它們被精心保存在一個個小巧的玻璃容器,全都是取自礦物或植物的天然顔料。雅麥斯還特地準備了相當數量的紙張,分裝在幾個定紙框中,保守估計有五百張。此外,夾子、釘子,刷子和抹布等工具也一應俱全,體現出雅麥斯細密而周全的考慮。
衆人忙了一上午,拆除了二樓一間客卧裡的床,為畫架和椅子的入駐騰出空間。在雅麥斯的指揮下,原本的客卧被打造成一間畫室。荷雅門狄全程都處于興奮的狀态中,但她始終保持着克制,沒有表露出來,也沒有出聲幹擾他們幹活兒,隻是靜靜地等待着一切就緒。
守護者們布置好所有東西,有序地離開了。當整個屋内隻剩他們兩人時,雅麥斯開始熱情地介紹起房間裡的各種物品來。“這些是碎布紙,是派斯捷前兩年進貢給我們的。這些優質的東方紙,由沙卡西爾特敬獻,我特地向賽克斯圖斯長老讨要了一大疊。”那些家夥還算有點用處,也不妄我族善待他們。他在心中暗自得意。“當然,質地優良的羊皮紙和牛皮紙也非常适用于作畫,它們一直是人類用來抄寫宗教文獻的高級用紙,我也給你帶了些。畫架和調色闆是朱利斯做的,絕對耐用。還有這些顔料和畫筆,都是長老們的珍藏之物。你試試。”
“雅麥斯,我簡直……不知道該如何表達我的激動和感謝了。”荷雅門狄看着煥然一新的畫室和眼前琳琅滿目的物品,微微笑道,“不過,你為我準備了這麼多東西,究竟是想要做什麼呢?”
“就當是遲來的生日禮物吧。雖然你一直說不要,但我還是自作主張給你補上了。”火龍說。準備這份禮物頗費時日,所以,直到今天才得以贈出,而這時距離荷雅門狄的14歲生日已過去一周有餘。但這并不要緊,因為它們的價值不止于此。“另外,我也想為上次的事向你賠罪。”他語氣誠懇,“那天晚上,我實在太魯莽了。主人,您可千萬不要因此而不理我啊。”
“那件事就讓它過去吧。”荷雅門狄紅着臉說。
“好。”雅麥斯聞言松了口氣,“你看,有了這些工具,你若是思念起家鄉,大可以将它描繪于紙上。平日裡,畫點東西作為消遣也是不錯的娛樂方式。你還可以畫我。”說着,他昂首挺胸,擺出一個意氣風發的姿勢,逗得荷雅門狄笑出了聲。
“這個主意是不錯,可我根本就不會畫畫啊。”她嘗試性地拿起一支畫筆,在空中比劃了幾下,又有些為難地看了看眼前的畫架。
“沒關系,時間多的是。你完全可以像學習吹笛子那樣,慢慢地去學。”他故意憋着一臉壞笑,說。
荷雅門狄也笑了。她明白,是因為自己說了那個故事,他為了讓她快樂,才想出這些法子來。她雖然遺憾于自己小小年紀就離開故鄉,至今仍未能與家人相見的現狀,但雅麥斯始終在關心她,陪伴她,努力讓她高興。對于他的付出,她的心裡充滿了感動。
一個月後的夜晚,雅麥斯又一次留在她的房間。主從二人同床共枕,相擁而眠。為了這個目的,他早在幾天前就送來了一大堆吃食給荷雅門狄,其中的某個盒子裡暗藏着一件寬大的睡袍,打算在這個時候派上用場。
雙人四柱床的薄紗早已放下,将兩人包裹在一片迷幻的光影中。荷雅門狄眼睛半閉,睫毛微微顫動,腦袋枕着火龍的胳肢窩,看起來像是要睡着了。“‘恢複知覺’,這到底是一種怎樣的感覺呢?”突然,她開口問道,語音帶着一絲迷離。
雅麥斯摟緊她的肩,視線朝天花闆望去,輕緩地說,“更多的對親密關系的需求和渴望。比如和你在一起時,我總會情不自禁地想要和你的身子……發生一些美妙的接觸。”他不想說得太直接,便重新組織了語言,“我想……當年的拉刻西斯對他深愛的那個女人,應該也有着類似的感受吧。盡管他們沒有子嗣,但卻在他們共築的愛巢裡,相伴度過了十數載時光,經曆了無數的甜蜜和歡愉。”
“噢。”她迷糊地應了一聲,沉溺于他那沉穩有力的心跳聲中。
“不過呢,”雅麥斯勾起嘴角,微笑起來,“每當我湧起那些沖動的想法時,我就讓自己變回龍身。不得不說,這還真是個屢試不爽的妙招。至少到目前為止,它都能有效地約束着我。我覺得,這大概是我們龍族天生就具有的……能夠自我調節欲望的能力吧。”
荷雅門狄張開雙眼,表情充滿了驚訝。她從來都不知道,為了保持原有的理智與自制,他竟然忍耐得這般辛苦。“可是在我這兒,你可就沒法變回龍了啊。雅麥斯,你會不會怪我引誘了你?”
“你引誘我的同時,我也在引誘你啊。”他輕笑道,低頭看向懷裡的白發女孩,眼底的情意了了可見。
“那倒确實。”無需隐瞞,她坦然無懼地承認了這一點。
火龍為她的率直回答,在心中歡喜了一陣。過了半晌,他問,“那些畫畫的東西,你都用過了嗎?我看它們似乎還保持着嶄新的狀态呢。”
她接受那些禮物已經有段時間了,但還沒有能掌握使用它們的技術。“我會學的。”困意逐漸襲來,荷雅門狄更加依賴地埋首于雅麥斯的胸懷,聲音也愈發低微。與他相伴的日子還很長,她有的是時間慢慢探索和成長,沒有什麼事情是需要去急于求成的。
“你喜歡它們就好。”他回應道,“晚安,我的主人。願你好夢。”溫柔地說着臨睡前的祝福語,雅麥斯稍稍探下頭,在她被光的陰影半遮掩住的白皙臉蛋上,精準地找到了那柔軟誘人的唇瓣,然後,堅定不移地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