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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Chap.3:荷雅門狄(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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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有好戲看了。待濟伽決定完那些獵物的生死後,他們便會歸盧奎莎所有。她熱切地注視着,唇角似有若無地浮露出一抹邪笑。

“願布木-恩何的光輝護佑您的康甯。”墨裡厄衷心地向獸人族文化中司掌光明、醫藥與健康的神祇祈求,随後恭肅而擔心地詢問,“王,您今日聖體可還安好?”

“說正事。”濟伽擺了擺手,目光掃向他的戰利品。

三名階下囚聞聲,低垂的頭猛然擡了起來,在看到那張蒼白如紙、卻又威儀不減的面龐時,不禁瞳孔驟縮,喉間發出難以置信的抽氣聲,仿佛他們正面對一個不可能的幻覺。

“真的是你啊……濟伽,”其中一個傷勢較輕、留着兩撇八字胡的男人說,“呵,算老子倒黴,竟栽在你的手裡了。要殺要剮都随你——”

啪!

掌風迫近,響起一個清脆的擊打聲,那人瞬間被扇得踉跄跪地,聲音顫抖着,吐了口鮮血。另兩人也緊跟着跪下,并不是出于自願——墨裡厄的兩名部下重重踢向他們的腿窩,迫使他們跪伏于地上,向濟伽王行叩拜大禮。

“晉見王的時候,不能失了禮數。你們要是不懂,就由我來幫你們學會。”墨裡厄加大了雷壓鞭子中用以禁锢他們的力量,鞭身泛起電弧,炸開熾熱而亮銀的激光,直至聽見三人痛苦不堪的喘息後,他才緩緩收手,向濟伽王禀報,“這三人是在奧布達的外圍樹林被擒的,所屬霏什軍團,因貪吃而跑去郊外,跟蹤獵戶。在他們動手前,我們先發制人了。請您示下。”

“奧布達?那裡是刹耶最新的領地嗎?”

“似乎是的。這老城人口不多,在其東南1.5英裡處有一座更新興的城市,布達。”考慮到有這幾個刹耶的士兵在場,墨裡厄暫時沒有将他遇到費路西都的事說出來。他打算等之後有空,單獨告訴濟伽王。

即使是敵部将死之人,也仍有審問的價值。濟伽王的眸光淡淡地瞟向這幾人。“你們說。”

“呸!”遭受掌掴的男人朝他的臉上啐了一口血沫,離噴到他隻差半米。

墨裡厄突然伸長的機械臂立刻掏向他的喉部,發出令人心驚的撕扯聲,一截猩紅的肉被丢棄在地上,頓時鮮血狂湧。聲帶被破壞的男人因劇痛癱倒,在地上蜷縮痙攣,卻嘶吼不出任何聲音。捆縛在他身上的雷壓長鞭不僅限制了犯人的行動,還具有能阻斷其雷壓流動的功能。男人一時難以調動雷壓,自愈能力亦随之喪失。在鞭子松開前,他都别想說話了。

“一個垂死床頭的病秧子,一個自喻英雄的跳梁小醜。”另一個虬髯大漢癟嘴,發出了一串嗤笑。同伴的慘狀并沒有讓他畏懼,他依然面露不屑地瞪視着濟伽,“你既沒有進取天下的銳氣與膽魄,也不敢與我王開戰,隻能耍弄這些小手腳。事到如今,把我們虜來,是想要招降嗎?哈哈哈……癡人說夢!我對王、對将軍的忠心,是絕不動搖的!”

“你有什麼話要說?”濟伽轉向至今未開口的第三個俘虜,“你也跟他倆一樣,隻想求個痛快嗎?或者……把你知道的信息告訴我。我會考慮讓你活着。”

墨裡厄手下的先鋒契維也夫,用變幻為螺旋劍形狀的手爪架在這人的頸脖動脈上,以防他做出不敬之舉。

男人擡起眼,直視濟伽。他長得酷似樹鼩,有一雙大眼和一個尖下巴,臉上卻沒有一點毛。他用他的一張利嘴說道,“你什麼都不懂,你是個可悲的廢物。這個世界隻能掌握在強者的手中。一個隻會龜縮于陰影的鼠輩,永遠也成不了王。”他扭頭轉向墨裡厄和他的部下,“我們的時代終會來臨。你們都應該效忠我的主人,侍奉那位至尊者。隻有他才能為我族指引方向。庫拉蒂德找不到的路,以後也不會有。你們永遠都别想簡簡單單地逃走,永遠别想。”

契維也夫想砍他,卻被王瞬間鎮住。濟伽保持不動,僅以突然漲起的雷壓凝固住全場,遏止了所有部下的躁動。他青白的瞳眸不再為這些俘虜而停留,目光忽然探向遠處的一個女人,“你都看到了吧?你要的東西已經備齊。有什麼需求,盡管提出來吧。”

也許是傷勢麻痹了感官,直到這一刻,俘虜們才驚覺空氣中竟有一個與在場同族都不同的氣息混雜其間。“這,這是……人類的氣味?”視線對焦到那女人臉上,總覺得她瞧起來有點眼熟,似乎在戰場上見過。突然,樹鼩臉男人發出低吼,“難道是……龍術士?”

“你藏着一個龍術士。”虬髯壯漢沉聲質問濟伽,“為什麼?”

盧奎莎既不搭理這幾個命将不久的獵物,也不與他們眼神相接。她在原地低了低頭,尊敬地望向那位君王,“可以先殺掉一個。另兩個關起來,等來日再用。”

濟伽略作沉吟,颔首批準了她的請求,“把他們帶下去吧。”

墨裡厄接過王的指示,當即命人把三個掙紮起來的俘虜們押往刑室。他們将在那兒處決一人,将餘者囚禁,待時機成熟後移交給盧奎莎。

盧奎莎被要求返回她的住處。她恭順地照做了。

在行将拐過廊角前,她敏銳的耳力捕捉到墨裡厄壓低的聲音。“……士兵無故失蹤,刹耶必不會坐視。當然,前提是他的‘眼’能窺見我們所為。從得手到回程,皆是在我的結界中進行的。這黑鍋八成要龍族來背了。可若當真被他們發現,找上門尋仇的話……恕我直言,那女人對您提的無理要求,實在不應該被應允。”

“沒事,隻要不頻繁侵擾。”濟伽的嗓音裹着倦意,“她對我們還有用。”

“是的,王。另有一事,容我單獨向您呈禀……”

餘音漸隐。後面的對話,就連龍術士異于常人的聽覺也再難捕獲了。

墨裡厄陪濟伽進了殿内,埃克肖攙着他坐于床沿。方才蘇醒的王已顯露疲态,卻強撐起脊梁,“還有什麼事,但說無妨。”

将軍瞥向埃克肖,王點了點頭,這名“眼”當即無聲地掩門退去,将密談的空間留給這對君臣。

“我在南喀爾巴阡山的一座山崗偶遇費路西都,其殘部盤踞在昔日刹耶的屬地,仍在負隅頑抗。”

“費路西都?”濟伽王常年沒有神采的眼睛倏然聚起一道光,喉結滾動起伏了數次才啞聲問道,“他還好嗎?”

“身體和精神狀态都還好,但他手裡的兵僅餘數十個了。”墨裡厄低頭說,“我百般勸說他歸順,奈何這人固執如頑石,我磨破了嘴皮,他都不肯答應。”

“他終究還是對我有所芥蒂……”濟伽閉目輕歎。昔日,他與費路西都共侍庫拉蒂德王時,曾長期互相競争。那些為争奪軍功在演武場較勁的清晨,那些為博君寵在王宮外對視的黃昏,猶如一幅幅銅版畫浮現在他的眼前,恍如隔世。濟伽從不以勝利者自居,去輕視或挖苦那個男人,也不會因實力已完全淩駕過他,而認為他理應對自己俯首稱臣。費路西都恰是那種驕傲到即使被打斷了骨頭也絕不喊疼,甯肯戰敗身亡也絕不屈膝的男人。越是倔強孤傲的靈魂,其心傷就好得越慢。此刻,光聽墨裡厄的叙述,濟伽就仿佛能感受到他的痛苦。王攥緊了暖手爐,感到胸腔中那顆機械心髒也傳來了一股隐痛。

“是他氣性太高了。犟得像頭驢,嫉妒心又重,您了解他的。”墨裡厄靜候王平複心緒,見王凝視着虛空某處,似乎仍沉浸在感懷之中。“不過,刹耶軍目前蟄伏于布達周邊的消息,正是他提供給我的。有了這份情報,恰可助我軍截擊刹耶的人馬。這樣倒能讓他輕松些了。”

然而,在思量對外方針時,濟伽内心對費路西都的所有惋惜和懷念,都在頃刻間放下了。“現在還遠不到與刹耶決戰的時候。我們仍需慎重,保全自身。此事無需再提。”他的瞳孔重歸死寂,仿佛剛才的波動隻是幻影。

“遵命。”墨裡厄将軍張了張嘴,咽回了後半截話語。

“你接着說。”

“是的……我還是想向您谏言,讓盧奎莎那個女人繼續待在我們身邊實在是危險。縱使您的舉措至今未露破綻,可您對她和信任和留用,無異于走鋼絲一般,稍有不妥便可能招來禍端。我擔心她終會和那個男人……”

濟伽以食指關節抵住太陽穴,緩緩搖動着頭,“你的顧慮,我都知道。渥茲華也屢次向我進谏。但是,那女人已經取得了一些成果,這些你們也都清楚。既然如此,我不妨再給她一些時間。”

被他們讨論的女人,早已回到她滿是機械貓的研究室。兩個先鋒在門外站崗。

盧奎莎看着這空間不大、僅僅兩室一廳的屋子,感到緊身低胸裙背後的綁帶勒得自己肋骨生疼,呼吸不暢。她就像一個囚犯偶爾得到放風機會才能出去,現在,她又回到了這個籠子裡,她親手給自己求來的籠子。她懶懶地想着不久前濟伽王釋放雷壓震懾住衆人的英姿,雙手繞至後背,解開了兩條十字交叉的絲綢系帶,讓前襟自然垂墜。

大約半小時後,一具一動不動的、蓋着白布的軀體,被幾名墨裡厄的部下擡着擔架運送到她的房間。契維也夫在隊列最前面,身邊跟着濟伽王的禦用醫師法夫涅。士兵們把屍體放在裡面房間一張早已收拾幹淨、酷似手術台的長桌上。她掀開白布,發現死者是那個長得像樹鼩的男人。他當衆嘲弄濟伽繼承自先王的遺願,被濟伽下令處決,現在已是她的死靈術研究素材了。

完成運送後,士兵們退出去了,盧奎莎在門口叫住他們,“另外那兩個人呢?怎麼不一并移交給我?”

“那兩個可不是好啃的骨頭啊。”老醫師嚅動着他的嘴唇。他身材瘦削,毛發稀疏,皮膚卻異常光滑,讓人判斷不出他的年齡。“用上了我三倍劑量的吐真劑,才勉強吐了一點情報,但那副甯死不屈的樣子,若不将他們的手腳與雷壓牢牢拘束和封印住,恐怕随時都會發起襲擊。将軍們商量着要對他們用幾天刑,讓他們不再具有威脅性。”

“反正你隻需要他們活着的軀體就行了,又無需他們有自己的思想。”一旁的契維也夫說。

“我能不能去刑室觀摩?”

“沒有王的授意,你當然不能去。最好也不要胡亂走動。”

“噢,是嘛?”盧奎莎眼中含笑地望着他。這家夥的脾性簡直和他的上司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希望陛下不是獨獨對我嚴格,而是真正地做到一視同仁。”

“你這話什麼意思?”契維也夫眼神一厲,眸中兇光驟亮。

“沒什麼。”她随意答道。

衆人散去了。盧奎莎返回裡間,開始檢查起那具獸人族男子的遺體。他的衣物破爛不堪,身上青一塊紫一塊,右臂有變形的征兆,露出一些暗灰色的、如牛皮癬般剝落的機械皮,雙|腿|間還有一片濕潤的污漬。顯然,他死前遭受了劇烈的毒打,拼命掙紮到了極限,以至于出現了尿|失|禁,甚至都輕微勃|起了。這樣完整的獸人族屍體,已有幾年沒得到了呢?盧奎莎的手指撫過那機械化的手臂,撫過那不再溫暖的胸脯,以及那微硬的裆|部,眼中迸發出興奮的光。她會好好愛護它的。

在敞開的工具箱中,盧奎莎選了一把趁手的柳葉狀刀具。她小心翼翼地撥去死者的衣褲,讓這具軀體袒露在自己眼前。手術刀在一簇被龍術士點燃的火焰炙烤至暗紅色後,點在了屍體的左腹。一道四指寬的切口被小心切開,伴随撲鼻的血腥氣味。這麼做并非為了解剖,而是将特殊的防腐物質注入進去,用針線縫合完切口,再用魔法強化防腐效果。達斯機械獸人族的屍身腐壞的速度極慢,但并非完全不會腐壞,适當的防腐措施仍是必須的。研究素材得來不易,盧奎莎對每一具屍體都是這麼處理的。

屋内的蠟燭鐘指向了六點。夜晚來臨,守衛換崗的時間也到了。謝甯與高爾結束值班,輪到噶爾漢和諾敏在屋外守候,盧奎莎幾乎能聞見他們身上的味道。

她為這裡的王服務日久。濟伽給了她一些信任,對她的限制有所放寬,這主要體現在監視她的先鋒從八人裁減至四人,以往總有四名先鋒全天候守在她的屋外,并跟随她出入宮殿,現在隻需要兩人即可。但是,這還不夠。濟伽對她的防範心依然很重,對此她總是深感介意,懷疑是渥茲華和墨裡厄在濟伽的面前進讒言。這幾個将軍裡,墨裡厄一直對她最不友好。渥茲華起初對她很有興趣,但自從吉安的事與她起了龃龉後,他也變得苛刻了起來,甚至比墨裡厄更苛刻。

吉安已跟随渥茲華九年多,從一個16歲的男孩成長為25歲的成熟男人了,身形修長挺拔,愈發英俊迷人。他與盧奎莎不常見,但每一次出現都像是渥茲華的刻意安排。這狡詐自負的将軍偶爾會帶着這男寵有意無意地在她住處附近閑逛,言語中帶着幾分争強好勝的腔調,炫耀他對吉安的所有權,彰顯他讓吉安臣服的魅力。盧奎莎很早就發現,老情人的眼裡已漸漸沒有了她的位置,那雙淺綠色的美麗瞳眸,如今隻為了他的新主人而閃爍。他假裝聽了盧奎莎的勸慰,但心中的天平卻早已傾向于渥茲華。這個忘恩負義的小賤人!

她太了解吉安了。他總會在兩個強者中挑選更強的、更适合他生存的那一個。當初對帕多瓦貴族,對卡羅琳娜夫人都是如此。現在他背叛自己也不會有絲毫猶豫。吉安就這樣成了渥茲華的佞臣,成為他跨|下的忠實玩物。

盧奎莎内心一陣刺痛,指尖不自覺加重了力道,針頭因此有了些彎曲。她盡力摒棄掉那些令人不快的事,繼續專注于眼前的工作。死人的傷口無法用魔力愈合,何況是一個死去的機械獸人,隻能采取自己最擅長的老辦法。裁縫師的手像一名藝術家般靈巧,在屍體裂開的皮膚上縫補出細密平整的針腳。初步的防腐已大緻完成,隻差最後一道工序:魔法。在“保鮮術”的作用下,這具獸人族屍體即便曆經長時間的存放,也将保持在剛剛逝去的狀态,供盧奎莎反複使用。

在這個被腥氣與防腐藥水味環繞的房間裡,已沒有一隻機械貓的蹤影,它們早就逃之夭夭。自從盧奎莎開啟了對真實動物,乃至真實人體的研究後,這些機械造物的用處就變得微乎其微。她在最多時養過二十多隻,如今隻留下了六七隻她覺得毛色好看的。這些永生不死也無需喂食的機械貓就像屋裡的擺設品一樣休憩于她的桌子、椅子、書架和床上,且早已具備真貓的習性,除了她和幾個稍微熟悉的先鋒外,一見到其它人就會躲起來。

晚上九點,哈拉古夏準時出現。盧奎莎剛處理完屍體,都忘了要吃晚飯,她卻為她送來了藥。

“喝藥了。”将軍說道,臉上是例行公事般的表情。

每隔三到四天,她就被要求喝一次這種抑制魔力的藥,這個習慣早已像每日三餐一樣深入她的生活。盧奎莎在洗手池洗幹淨手,接過玻璃瓶。瓶中幽藍色液體的秘藥由法夫涅調制,經過他多年的改良配方後,喝下後兩分鐘之内就會起效,幾乎立竿見影。“我會喝的,将軍。”她如此回答,卻沒有立即喝,而是将藥瓶放在了桌上死屍的腳趾旁。

“你在猶豫什麼?”哈拉古夏盯着她。

“我隻是感到疑惑,”對着這個黑珍珠般的深膚女人,盧奎莎緩緩地張開了嘴,“如果這裡隻有我一個龍術士,那麼我費心地掩飾魔力又有何意義呢?”

在濟伽王麾下效命九載,盧奎莎心裡已隐隐有了幾分猜測:她并不是唯一一個在這裡為濟伽效力的龍術士。原因很簡單。再怎樣抑制龍術士的魔力,也不可能完全剝奪他們對于魔力的感應。除非這群異族能發明出一種藥,讓龍術士的感知力徹底消失,但這顯然是天方夜譚。龍術士感知魔力就如同一個人呼吸空氣那樣自然,沒有任何手段能将其阻斷。在偶爾的深夜裡,盧奎莎能感知到宮殿稀薄冰冷的空氣中那若有若無的魔力波動,甚至還能聽到些異常的響動,如腳步聲、宮門開關的聲音,這一切都指向了一個事實。盡管哈拉古夏與澈爾嚴格遵循濟伽王的旨意,每周為她送藥,把事情做得相當周全,但他們卻未能充分認識到一個龍術士的能力。

這裡還有第二位龍術士,她的同類。如今,盧奎莎的猜測已有了七八成的把握。

然而,每當她試圖探查這些迹象的來源時,總會遭到看守她的先鋒或将軍的打斷,在他們嘴裡,永遠隻能得到含糊其辭的回答,或嚴厲拒絕的警告。濟伽似乎存心阻撓她與那名龍術士相遇。這使得盧奎莎的疑慮愈發濃厚,對真相的渴望也愈發強烈。她甚至還覺得,對方在待遇上、在重要性上,可能都勝過了自己。

這個狡猾的人類女人不僅拒不服藥,還企圖窺探軍機要秘。哈拉古夏負手而立,目光如刀剮過她的身體,“你以為你很聰明?不,你簡直既天真,又愚蠢,還十分貪婪。你若真像你認為的這般聰明,就應明白,唯有仰賴我王的善意,依靠你能夠做出來的成績,你才能繼續在此立足。”她娟秀的面容扭曲着,顯露出一絲冰冷的殺意。“切勿自取滅亡。”

在這間封閉屋子裡,在眼下的這個地形中,局勢對盧奎莎有利。達斯機械獸人族很難在狹促的空間完全獸化,真動起手來,盧奎莎有信心能與對方達成六四開的勝負。

盡管如此,她還是選擇了低頭。她渴望獲得濟伽王的全部信任,抓住機會挫敗渥茲華,取代那個未知龍術士在王心中的地位。為了這些目的,她必須隐忍。與作為監管者的這位女将在同一屋檐下相處多年,盧奎莎認為自己對她并沒有多大不滿。哈拉古夏從不挾私報複,其品格遠比墨裡厄、渥茲華之流高尚,也不似澈爾那樣經常憑一時好惡率性而為,無理取鬧。對這個性情沉穩、行事光明磊落的女人,盧奎莎向來懷有三分敬意。在分寸得當時偶爾挑逗一下她,倒也别具興味。有時,她甚至會沉迷于這種刀尖起舞的感覺。

“我很抱歉,将軍。”讪讪地笑着,盧奎莎将藥水喝得一絲不剩,将空瓶展示于她,然後奉還。

哈拉古夏看着她,眼中的霜色逐漸散去,“履行你的職責,做好你該做的。再敢逾矩——”指尖輕叩瓶身,發出脆響,“我定叫你追悔莫及。”

LXXV

- 兩年前 -

荷雅門狄将視線轉向身邊男子時,天上的魔法太陽正運行至卡塔特山脈的頂點。雅麥斯斜倚在一塊冒着熱氣的玄武岩上。這裡是“龍之颚”山腳河谷低地的一處天然溫泉,不接近他任何一名親信的領地。泉水霧氣蒸騰,火龍的面頰在氤氲中洇出一絲潮紅。人類拟态下的他,皮膚呈現出麥穗般溫暖健康的顔色,每個毛孔都好似在散逸着體内生生不息的熱流。今天他穿了件透氣性絕佳的薄衫,罕見地選擇了白色調,長袖素袍遮蔽着他全身,如月光般流淌在那鋼鐵鑄就的軀體上,勾勒出緊實的線條。盡管他壓抑得很好,但荷雅門狄還是能瞧出他情動時胸口抑制不住的起伏與震顫。而她的目光,也被他灼燙的眼神和雕塑般完美的身體吸走了。

“讓我看看你的那個形态。”

“我怕你會看膩。”

“我不會膩的,”她傾身向前,又加了個手勢,“永遠不。”

他喉結鼓動起來,尾音在泉霧中打了個旋,“你是說,能永遠保持對我的新鮮感,還是永遠也不會對與我在一起感到厭倦?”

“這二者有什麼區别嗎?”荷雅門狄蹙眉笑了笑,指尖劃過溫泉水面,“隻要有你在我的身邊,我怎樣都不會膩。”

仿佛得到獎勵後要給予回報似的,雅麥斯讓身體顯現出龍化特征。龍類特有的菱形鱗片紋路在他的額頭、鼻梁、下颚逐漸浮現,甚至還蔓延在了頸項、肩胛骨和小臂上。尾巴在身後伸展擺蕩,繞到岩石邊緣形成一個半圓,頭上的龍角蜿蜒突起。那雙豎瞳似乎也變得更加鋒利,深處泛着鮮血般的色澤。

這頭上位龍族能在半變形的狀态下自由控制鱗片遍布的面積,這樣的幻容能力,每次都讓荷雅門狄驚歎。這裡有她布置的小型防魔結界,能屏蔽外面人的視覺,也因此,當她靠上前,指尖按在他的咽喉處,滿意地感受着那上面的鱗片瞬間繃緊時,并沒有多少顧慮。“你真是太美了,雅麥斯。即使在你們族群中,你也是最華麗、最雄偉的那個。”

他突然擒住她的手腕,眼裡是故作正經卻帶着興奮和快意的神色,得意于自己的龍形姿态總能俘獲她的心,而半變形的這一姿态,每次顯現也一定會令她為之傾倒。“那您可以再為我畫一幅畫。”他低笑時胸腔猛烈地震動,将他情|欲難抑的狀态稍稍掩飾了一點。“等下回去就畫,如何?”他提議道。主人學習繪畫已一年有餘,畫技進步了不少,但他的畫像卻仍隻有一幅。雅麥斯渴望更多。

“比起畫你,我更想與你共度一夜。”

“主人,您有時對我太寬容,也對我太過輕信了……我現在可沒有完全變回原身啊。”火龍尾椎處的鱗片刮擦着岩石,發出粗糙的聲響,而他本人的嗓音則比它更為沙啞,“您實在不該對一個已經‘恢複知覺’的龍族的忍耐力,抱有天真的期待。”

滾燙的呼吸拂過她耳垂,荷雅門狄卻順勢将額頭貼上他心口,那裡有他最真實的心意正随着心跳鼓動。“如果我說,我其實很想試試呢?”她拽過他的手掌,讓他擁抱自己,濃厚的愛意從兩人相貼的肌膚間滲出,“我想,我也許已經準備好了。”

雅麥斯喉間溢出少有的低頻震顫,“您确定嗎?我不希望您後悔。我們還有很長的時間……”

“我很确定。”她輕輕打斷了他的話,食指輕輕按壓在他的唇上,“就今晚。”

“噢!我的主人。”雅麥斯激動難捱,用兩條胳膊摟緊她的腰。他們已同床共枕了許多次,但始終未越過那條線。他一直小心維護着女孩被她的師父傷害後的心靈。此刻,聽到她表達了想要更進一步的意願,雅麥斯感到自己的心幾乎要飛出胸口了。

他們要離開這裡。龍術士的結界雖然能阻擋視線,但倘若龍族中的大魔導師們經過,還是容易被看穿。于是,兩人壓抑着内心的激越,趕回了荷雅門狄的居所。

晚餐在四點前就享用完畢,待守護者收拾完餐具後,他們便将自己關在了這棟甯靜的大房子。接下來的時間不會有任何人打擾。他們先在畫室參閱荷雅門狄近期的作品,接着又到書房看了一會兒書,似乎是因為彼此心情都振奮,又隐隐含着一絲緊張,他們都對書中的内容有些心不在焉。

到了七點,他們拉着手一同前往三樓的卧室。

雅麥斯放下窗簾,稀釋的陽光在他的長衫上投下流動的光暈。荷雅門狄的手輕搭床柱,注視他解下衣襟前的幾粒紐扣。她也準備脫衣服,但隻松開了領口,就停了下來。這是他們自相愛以來,在不為人知的隐秘戀情中偷得的第十次同寝機會,也将是他們邁入嶄新關系的第一步。她感到害羞。雖然是自己主動提起的,可臨到頭,她卻突然不知道該怎麼繼續了。

“你後悔了嗎?”雅麥斯輕聲問,“你如果不願意,不用強逼着自己……”

“不,我隻是有點緊張。”她強作鎮定,但耳朵尖上的一絲紅暈已出賣了她的心思。

雅麥斯微微一笑,拉住她的手來到床邊。她坐了上去,看着他放下床幔。

“你幫我脫。”她要求道。

中間段落請移步凹三。

9月的一個上午,雅麥斯邁着輕快的步子來見他的愛人。今天他一反常态地沒有為她親自帶去早餐——它由瑟蘭崔斯長老緊急調遣的守護者萊姆推車送來,遲了一刻鐘。不過,雅麥斯卻帶來了一個消息。荷雅門狄這時剛吃完,正用方巾擦拭嘴角,雅麥斯來到她近處,溫熱的指尖拂過她小腹——龍族雄性的精|子中所蘊含的微量魔力從昨夜起就在滋養她的身體。每次行完房|事後,身為龍術士的她都能清晰感受到那份充盈感。荷雅門狄輕輕挪開他的手,提醒他萊姆随時可能會過來,别叫人看見了。

“今天中午将有一場重要會議,我被允許旁聽。”雅麥斯收回了手,與她一同在沙發坐下,“族長打算召集所有的長老,商讨日後對達斯機械獸人族的戰争方略。你一直渴望的戰鬥,也許就要來了。”

“太好了!雅麥斯,我太感謝了。這是我最近聽到的最好消息!”白發少女激動萬分,險些就要撲上去親吻他。

火龍對她搖了搖手指,溫和地提醒她注意場合,别忘了自己剛才的話。“雖然事情還不确定,但我一定會為你争取機會。”

“嗯,我等你的好消息。”

陪主人坐到接近中午時分,雅麥斯離開了。荷雅門狄與他暫别,獨自倚在雕花長窗前傻笑。随手翻開的書在膝頭攤了半小時,她卻一個字都沒有看進去,突然湧起了去訓練場的興緻。她一溜煙地跑向“龍之腹”,渴望用熱烈而酣暢的劍術對抗來抒發内心的雀躍。路上遇到的每一位守護者都向她投以激勵的目光和問候。他們深知即将有一場決定龍族未來的會議召開,盡管守護者們不一定能出戰,但龍族高層的決策無疑将關乎卡塔特很多人的命運,每個人都對此非常關注。荷雅門狄先在守護者的宿舍區找到奧利弗,後者又迅速叫上他的四個兄弟,幾人一同前往訓練場準備好好切磋一番。平時很少讓守護者陪練的荷雅門狄,通常都是由奧諾馬伊斯擔任她的對手,但此刻他正忙于參加龍神殿的重要議事。也許幾小時後,她就會接受族長的委命,到前線剿滅那些異族。噢,她已不禁為那個可能的結果而暢想起來了。

除了晚點要巡邏的盧錫安依然穿着銀铠外,其餘人都脫下盔甲,輕裝上陣。

首場公平對決在荷雅門狄與奧利弗之間展開。經過長時間淬煉,荷雅門狄的劍技已小有所成,卻仍然遜奧利弗一籌。奧利弗不忍心傷及這名少女,打得有些保守,在二十個回合後被荷雅門狄抓住破綻,用劍尖指住了胸口,黯然認負。接着換馬爾科姆上。荷雅門狄嚴肅地提示他不要像奧利弗那樣放水,要拿出真材實料來,馬爾科姆當即劍出如電,兩分鐘内便讓首席落敗了。當輪到幾人中劍術最好的迪倫時,奧利弗立刻抗議不公。迪倫的劍術在當世尚存的85名守護者中雖未及頂尖之列,卻也是庸中佼佼,多次受奧諾馬伊斯的誇贊,況且他還養精蓄銳至今,而首席已連戰兩場,這一場恐怕沒有懸念。不過,荷雅門狄的眼中躍動着灼灼神采,身子半點也沒有覺得累。她的體力其實遠遠超過在場的這幾個男人,因為她有魔力相助,能時刻保持旺盛的精力,以目前的這點時間、這點強度的戰鬥,根本難不倒她。雙劍交鳴,結局令人意外,荷雅門狄竟與迪倫旗鼓相當,打成了平手,他們同時挑開對方的木劍,讓它們在同時铿然落地。荷雅門狄暗歎迪倫的劍術竟然能夠讓假戲做得這麼真,迪倫則向馬爾科姆投去責怪的一瞥,質問他的勝負心。之後,凱齊爾上場了,戰局一度膠着。他和首席真打了個平手,雙方誰都沒有放水。最後登場的是盧錫安。這時,訓練場周圍已環立了不少人,約莫二十個守護者在場邊觀看,很難作假,盧錫安不得不拿出真功夫。他赢了,但荷雅門狄也隻是惜敗。她格擋時不慎被打中了手背,而木劍脫手前,她亦在對方的右臂劃下一道深痕,如果沒有铠甲護體,恐怕他已經破皮和流血了。

“輸多赢少啊。”荷雅門狄臉上不見疲色,隻是單純為比試的結果感到遺憾,微皺眉頭歎了一聲。

“您靠魔法就能在戰場上建功立業,劍術隻是錦上添花而已。我們都盼着您的捷報呢。”奧利弗圍上來,注意到少女手背上的紅痕,立刻搶在盧錫安詢問前說道,“您受傷了!稍等,我馬上拿溫水和毛巾給您敷。”

荷雅門狄把他叫回來,“這隻是個小傷,連魔法都用不到就能讓它消失的。”她擡手給他看。果然,那裡已經沒有任何傷了。奧利弗和盧錫安這才放心地松了一口氣。

之後,奧利弗幾人開始一對一,荷雅門狄成了看客。他們打完後,其他一些守護者也躍躍欲試地跨入戰圈,訓練場變成了刀劍交織的演武台。人群攢動間,兩道人影晃入荷雅門狄眼角,讓她頗有些在意。奎特爾梅與巴薩特待在人群邊緣,抱臂而立,眼神中透着一絲說不上來的意味,向她窺視過來。她的目光在他們身上停了一刻,複又被場上激烈對抗的破風聲拽回注意力。人越來越多,又有十來個守護者循聲而至,渴望加入。荷雅門狄悄悄讓自己隐沒于人牆後方,退到一個角落裡擦汗。奧利弗和凱齊爾到休息室拿了水,遞給她和幾個兄弟們喝。她又看了看四周,發現那兩個目光不善的男人已在她無從知曉的時候悄然離開,不見了蹤影。

時間已過下午三點,議事廳裡的會議不知進行得如何了。荷雅門狄望着武器架怔怔出神,忽然,一股屬于火龍族的熟悉氣息飄入了她鼻端。她的契約龍感知到她在這裡,此刻已步行至訓練場外的日晷雕像下。荷雅門狄小跑出去,臉上的期待卻在看見雅麥斯對她遠遠搖頭時凝住了。會議的結果顯然不太妙,她的心情頓時大起大落。

雅麥斯走來,接受了一些守護者的行禮,引荷雅門狄到一個稍微避開人群的靜處,壓低嗓音,與她分享起會上的事。

會議的主要讨論目标是刹耶軍。對于是否向這支勢力主動出擊的問題,長老們分成了兩派,争論得相當激烈。主戰派長老提議,「既然找不到刹耶軍的蹤迹,何不換一種思路。事先召集所有龍術士,敞開門戶,誘敵深入,以一戰定勝負。這不正是他們一直想要的嗎?」附議者贊同道,「刹耶先前多次進攻都沒能攻下我們,如今有首席坐鎮,他們想取勝隻怕更難。」雅麥斯立刻表示支持,「值得一試,我和首席早就準備好了。徹底消滅敵人中最激進的那個勢力,就看這一仗了!」他心想,「如果主人能夠建立一個前人都無法企及的功勳,他與主人之間那不可能實現的未來定能得到極大的保障。」然而,九長老中的保守派卻拍案反對,「這樣做太過冒險。我族在阿爾斐傑洛之亂後的元氣始終沒有恢複,豈能押上全族的性命孤注一擲?」他們建議,「不如還是讓芭琳絲繼續在外搜索,徐徐圖之。」保守派中有最關鍵的一票:門德松提斯。當兩派形成五比五票的僵局時,雅麥斯不禁懷念起了布裡斯。倘若身處孤塔的他能夠參加這次會議,說不定他也會同意出擊,給喬貞掙一個能東山再起的機會。雅麥斯不怎麼在乎布裡斯對喬貞的私心,他的主人才是首席龍術士,這早已是定局,但他卻非常惋惜布裡斯沒能在場。五比五的結果讓兩位族長陷入了煩惱,經過一番權衡,他們終是沒有采納主戰派的意見。

“縱使族長沒有應允,我也仍要去遊說他們。你别太難過。事情說不定會有轉機。”散會後急忙趕來知會她的雅麥斯在她的耳旁輕柔低語,寬慰少女的心,薄唇幾乎要觸到她的耳垂。

荷雅門狄攥緊雙手,山風卷起她垂在肩上的發絲。“族長心意已定的話,恐怕難以轉圜。但我希望能出現你說的這個轉機。”

“嗯,那我晚些時候再來找你。”雅麥斯低頭說,盡量不主動牽她的手,盡管彼此已感到另一方加快的心跳。周圍有那麼多雙眼睛,他們隻能以相纏的視線表達心中的愛。“你先回去吃飯吧,我不會太晚。”

“好。”

與雅麥斯分開後,荷雅門狄對圍觀守護者們對戰漸漸失去了興趣。她謝過奧利弗等人的陪伴,與他們揮手道别。守護者們行禮的身影拖長在訓練場的圍牆上,戀戀不舍地恭送她。

荷雅門狄沿近路返回居所。兩抹身影在她走出數分鐘後忽然出現,銀制戰靴橫截在前,發出踩地的脆響。

“首席大人這就回去了?為何不多留片刻,也好指教我一招半式?我還從沒和您切磋過呢,不知是否有這份榮幸。”說話的人是奎特爾梅,他那肌肉贲張的胳膊在臂铠中交抱,瞳孔裡映着天邊的一絲陽光。

荷雅門狄目光掃過他的臉,又瞥了眼他身邊的巴薩特。他們趁她不注意,悄然來到她必經之路的這塊岩壁後。适才雅麥斯經過時曾瞪視他們不要接近首席,但兩人卻并未離開,似乎藏着什麼話想要對她說。

那場在龍神殿内延續了數個鐘頭的會議,關系到卡塔特的生死存亡,部分守護者對此尤為關心,早早便蹲守在神殿的階梯下等待結果。會議結束後,九長老相繼走出議事廳,主戰派的長老們面露陰霾,步履沉重,反觀保守派的長老們則神采飛揚,步态輕盈,仿佛赢得了一場精彩的辯論賽,這些細節都被守護者們一一捕捉在眼中。消息如野火蔓延,引得山間物議沸騰,奎特爾梅這類資深守護者自然迅速得知。他與狐朋狗友一接到風聲便前來攔截,想挑戰首席龍術士權威的意圖似已無需隐藏。她不想與這兩人糾纏,決定速速打發他們離去。

“下次吧。”荷雅門狄冷然開口,冰藍色的眸中似有霜雪凝結,“讓開。”

“還請您留步。”奎特爾梅橫跨半步,徹底擋住她的去路。

這家夥想做什麼?白發少女心中懷疑。若他能道出一些所以然,倒不妨姑且一聽。于是,她挺直腰杆,迎上奎特爾梅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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